徐晟刻意将手中的长枪在地上拖过一道很深的痕迹,拍马在队伍的前后走了两个来回,跑的同时以手势将军士整好队形,排成一个一字长蛇阵。
队伍整顿完毕后,徐晟大声道:“此去太原,若是再遇上金兵,皆听号令行事,违令者,斩!”正要操练几种阵法的变化时,文菁却是示意他不要停留,立即行军。
徐晟从之,命令队伍继续向西北赶去。刚走出半个时辰,邓肃听得身后再次人马攒动,心下暗道:“文姑娘真是预料在先了,连金兵不会善罢甘休都预料到了。”徐晟听得身后的金兵似乎比之前来得更多,一边从容不迫喝令道:“不要慌乱,稳步行军!”一边小声询问文菁:“你怎知金兵会再来的?”文菁耸耸肩,微微笑道:“我只是以防万一,怕他们再次卷土重来。总之,先离开那儿总是没错的吧?”徐晟点头会意道:“我们稳步行军,料想金贼也不敢贸然追击。”
队伍在相州歇了两天,李纲听从邓肃的建议而没有随军继续北上。这支不足千人的军队去太原也只剩下象征性救援的样子了。在相州操练了几种阵法后,队伍在徐、文、方和邓四人的带领下再次北上。临行前,文菁反复叮嘱李纲一定要提防金兵再次南侵,因为根据她的预测,金人的第二次南侵就在今年的冬天。
去太原的路上,邓肃听从文菁的建议,到处散布言语,声称朝廷带兵甲三万余人救援太原,将不日抵达。也许是金人听信了传言,一路迤逦之中却再没有遇到大队金兵。
这一日傍晚时分,前方哨探来报已接近太原城。徐晟策马走到队伍最前头,远远望去,在晚霞的照耀下,古老的太原城墙显得分外地红。城墙上下随处可见的血迹与天地间的红色交织在一起,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构成一副令人绝望的死寂。
太原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当粘罕为西路军统率,出发时间远比斡离不要早,就是因为要争夺这个军事腹地;没想到如今东路军已经带着汴京胜利的果实而打道回府之时,太原依旧巍然挺立,像一座大山挺立在金人的眼前。尽管由于援军久久不至,这座山显得越来越渺小,已是摇摇欲坠。但山终究是山,非金人所能够逾越。
如今,朝廷已经割让了太原城,宋使也进入城中传达了割让太原的诏书,但太原守将张孝纯大骂使者,与军民一道,拒绝了这份屈辱的圣旨,同恼羞成怒的金兵展开血战。出师已是四个多月的金国西路军此时已是日益疲弊、粮草不济,粘罕用“锁城法”构筑重重工事将太原团团包围,留下大将银术可继续围城,自己则率领主力回撤。
银术可采用围而不攻的战略,基本断绝了太原与外界的所有联系,和城中的守军比谁能够熬下去,熬过这似是末日般的寒冬。趁着围城的间隙,银术可扫平了太原外围州县,只留下一座孤城。
太原城孤立地矗立在旷野之中,视线中见不到一个活物,满眼尽是令人可怕的红色。都说“夕阳无限好”,但这残阳只能让人感觉到压抑和肃杀。
几人在路上已经根据前方得来的情报得知了金人的策略。方百花自语道:“看来我们今天运气还算好,正好碰上了金贼‘围’的这一天,若是遇到了‘攻’的时日,恐怕连进城都难了。”
此时,派出去探哨的几个骑兵也前来禀报,四周并未发现金人的踪迹。邓肃右手一挥,高喊道:“兄弟们,进城!”
靠近城门的过程中,徐晟警惕地环顾着四周。环视之中,忽瞥见远处的林中似乎有人鬼鬼祟祟地在窥视,刚刚转过身来要告诉身旁的文菁,却见城墙上同样有一人一闪而过。他心下暗道:“看来还是早点进城为好,以免金人察觉而发起进攻。”文菁似乎也发现了远处林中窥伺之人,寻思着必然是金人的探子。她对徐晟点头,示意他拿起背上的弓。徐晟意会,把弓拿到手中,要张起瞄准时,却早已寻不着那人,只得作罢。文菁小声道:“晟哥哥,你虚张声势给他来一箭吧。”徐晟左手抵住弓,右手用力向后,将其拉得如满月一般圆,只听得“嘣”地一声,让整支队伍都回头看了看队尾的徐晟。望着邓肃疑惑的表情,徐晟大声道:“以为在暗处我们就看不到了?想要偷袭先掂量掂量实力再说吧!”他这话是故意说给远处的金人听的,想借此打消他们进攻的念头。
来到城门,邓肃高声道:“兵部尚书李纲奉朝廷之命前来救援太原,还望知府大人打开城门!”众军士都翘首以盼,等着打开城门。
等了片刻,却是无人回应。邓肃心下一惊:“太原不会已经被金贼占领了吧。”虽然三天前的情报还显示太原依旧未被攻破,但并不能证明现在还在宋军的掌握之中。
邓肃又将这话重复了两遍,依旧无人回答。正在惊疑之时,忽听得城门上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将校模样的军士探出头来,大喝道:“汝等休想要进城,张大人早就看穿了你们这**细!”
听到这话,邓肃却是松了一口气,但守城之人把自己当作奸细,也着实麻烦。文菁心下暗道:“守城的将士把我们当作奸细也不奇怪——几个月都无人来救援,现在突然来了一队自称朝廷派来的军马的确让人怀疑——何况,这支队伍不足千人,怎么看都不像救援的军队。”
邓肃高喊道:“大人莫要怀疑,在下有皇上的圣旨在此,只需派人来拿就可验明身份。”“哼!”那将校冷笑一声,说道,“你这些骗小孩的把戏也能瞒得过我吗?”要不是城中箭支不多,他早就下令士兵放箭了。
邓肃自语道:“看来守城的将士说什么也不相信我们。”转过来对徐晟道:“徐少侠,若是你能上城一趟,将圣旨交与他们才能让他们相信。”徐晟从他手中接过圣旨,道:“那就依邓大人之见。”
文菁听了邓肃的办法,心下暗道:“这可不是什么好法子。”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见徐晟已经准备依此而行,只得嘱咐他小心行事。徐晟跳到马背上,用力一跃,已到城墙之上。
徐晟大踏步上前,拿出袖中的圣旨,正要交给那将校。忽一孔武有力的中年将军拦住他的去路,大喝道:“贼人还敢登上城门!”不由分说,提起一支枪朝他刺来。
徐晟被他逼得后退了两步,解释道:“在下并非金人的奸细,而是堂堂正正的大宋子民!”那将军完全不听,又是一个斜劈朝他而来。徐晟无奈,只得侧身一闪。他无战事时没有随身带兵器的习惯,此时只能赤手空拳应战。
那将军左劈右刺,连进两招。徐晟趁他将枪劈到地上的间隙,右脚朝枪上用力一蹬。震得他虎口发麻的同时,差点让他枪脱手。徐晟再进一招,前进两步后抓起枪一甩,终于将他手中的枪震脱,扔到三四丈远之处。
第207章 似血残阳凛义恩仇(4)()
徐晟本以为夺下他的枪之后会好对付许多,未料他将军并非等闲之辈。虽然自己没甚危险,但要拿下他也实属不易。顷刻之间,两人已交手十余招。
那将军平日都是用枪上阵,初时来战徐晟以为也能够一招制伏眼前这个年轻人,加上连日来不曾得睡已经让自己疲惫不堪,被徐晟夺掉兵器后已经渐渐落了下风。
正当徐晟觅得机会要将他打倒在地时,忽听得城下喊杀声响起。余光窥了一眼,见城下已是乱作一团,却不提防眼前的这个将军收拳进腿,两招之间占了上风。他不敢大意,只得精神抖擞地防御三招,化守为攻后再觅时机。
又是十来招之间,忽听得一人大喊道:“准备放箭!”徐晟心中一紧,暗自叫苦道:“要是向城下放箭,菁儿岂不是有危险!”强行跳出圈子,大声道:“且慢动手!”未等那将军回过神来,就施展轻功,跳到城下。
由于他是没有准备跳到城下,所以难以做到安稳着地,脚着地的同时就势打了个滚后才定住了身体。他看了看周围,才发现城下乱起来的原因是金兵杀过来了。他扫视了一眼混乱的人群,发觉文菁在距离金兵几丈远的地方射弩箭防御。心下稍安后,又不由自主地抬头望了一眼城墙,发觉稀稀落落的几个弓箭手正朝下瞄准着,似乎是对着进攻的金兵。再看队伍,由于金兵进攻一侧,一字长蛇阵已经一头转了过来,变成了二龙出水阵。
随身所带的弓箭还别在马鞍上,他吹了两个响哨,那出骨墨龙驹听得主人的叫唤,四蹄生风般地十来步就跑到他身旁。徐晟翻身上马,左手拿过弓,右手顺道取出几只箭来,双腿夹紧马肚,身体斜靠在马背上的同时朝着文菁的方向飞驰而去。在行进中,他连发三支连珠箭,与文菁相隔几丈远处的三个金兵箭到人倒后,来到了她的身旁。
文菁回头道:“晟哥哥,你下来了——看来守城将士还把我们当作奸细看待。”她之前在墙下已看到徐晟与一将军模样的人相斗,是以猜出了结果。
二人一弩一弓,倒也没有大碍。忽听得中军一阵骚动,徐晟循声望去,只见金人集结了一支百十人的小队直冲向队伍的中心。文菁见此情景,料想金兵的主帅已经看出了这个二龙出水阵,对徐晟点点头。
徐晟意会,从旁边一个小校手中拿过一面令旗,高高举起,左右摇晃了两次。他晃旗之时,顺道一箭射死一个靠近的金兵,待敌兵倒下的过程中夺下手上的长枪后,又刺翻两个金兵,人起马到来到阵中。本来阵中看到令旗已准备变阵,现在看到主将的到来更是军心大振。转眼之间,已由二龙出水阵变换为天地三才阵,中间向前突击,两边的侧翼辅助,集中部分军力,形成局部以多打少的优势,包抄闯入阵中的小分队。
这时,金兵的主将也意识到了队伍的变阵,本打算前去破阵的小分队和瓮中之鳖无异。还算冷静的他一把夺过旁边随从的号角,仰天悠长地吹了几声。金兵听到主将撤退的号令,却不慌乱,刚刚困在阵中的小分队自动变成断后的队伍,个个成了以一当十的勇士。
金兵虽然已经撤退,却十分井然有序。那个困在阵中的小分队虽然全军覆没,但成功保住了剩下几百人从容不迫。这份严明的纪律让人不由得不佩服,宋军上至主将下至士兵无一敢追击。徐晟心中长叹:“难怪宋兵对他们输多赢少了!”
还没等众人缓过神来,却听得城门里响起了“轰隆隆”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要打开了。联想到之前的不信任,徐晟顾不得擦汗,奔回到文菁身边后又握紧了手中的枪。
这是,城门上一人高喊道:“来人可是朝廷的救兵?”邓肃回应道:“正是!”“且进来说话!”听到这样的声音,众人心下稍安。徐晟心下暗道:“看来刚刚与金人交战让城中的守将放心了
邓肃等人打头,进了城中。早有一名文官带着众将迎了上来,为首的文官一脸哀色,破破烂烂的官帽斜在头上,看样子已有五十多岁,正是现任河东宣抚使兼太守张孝纯。徐晟一眼扫过去,刚刚与他交手的那名将军也在其中。适才没有细看,现在望过去他不过五十多岁,眼圈凹陷,周围布满着深深的血丝,显然是多日不曾睡好。
还没来得及宣读圣旨及互相介绍,忽又听得一人高叫道:“金狗攻城了!”众人再次拥到城墙上,一眼望去,夕阳下黑压压的一片,尽是金人的骑兵部队。邓肃心下感叹道:“金贼的反扑能力果然不比寻常,看来又免不了一场恶战了!”
张孝纯刚刚布置了一下城防,双方的飞矢投石互相交织了起来,金兵已经开始了攻城。不一会,几辆云梯车由金将簇拥着出来。徐晟急忙命令旁边的一队士兵朝他们射箭,自己也是奋力一拉,一支利箭离弦疾飞出去,正中一个金兵的眉心。他射完两支箭后,照例看了看一旁的文菁,见她没事的同时却见旁边的一名士兵中箭而倒。
这名士兵向后倒的过程中却被一只大手用力地托起,正是刚刚与徐晟交手的那位将军。那将军从这名士兵手中拿过弓,“嗖”地放出一箭,也是正中一名金兵的眉心。徐晟暗暗喝彩,大声道:“这儿就交给将军了,在下且去那边!”那将军会意地点了下头,他也发觉了不远另外一处城防更加薄弱。
徐、文二人几乎是施展着轻功一路跑跳来到这里:已有几个金兵爬到了城墙上,与一些宋军开是肉搏。两人依旧保持着最安全的背对背之势,一弓一弩,箭无虚发。会武功的他们好容易将这处城防稍微安稳了一下,却又是另一处险情不断
望着城墙上越堆越多的尸体,心下暗道:“若是金兵不撤退,恐怕难以抵挡!”两人互相回头望了一眼,都是无比坚毅的眼神,已是无需用言语来交流的心思:“如果一起死,也是无怨无悔!”
“不好了,城门被攻破了!”一名满身是血的士兵过来高喊道。还没等到张孝纯问明,这位士兵项上早中一箭,往后便倒。方百花一剑砍死一名金兵,顾不上回头,下令道:“钟相、杨幺,你们二人速带人去救援城门!”
杨幺听到命令,混乱之中却寻不着钟相。只得独自带了百十人,大喊道:“兄弟们,随我杀!”一马当先,下了城墙朝城门而去。
他第一个赶到城门,见城墙果然被攻城车撞出一个口子,喝声道:“死命抵住城门,其余人等,随我守住这里!”他深知守住城门的重要性,如果城门失守,意味着城墙也就失守,只能退入城中打巷战。
杨幺手提一把大砍刀,学过武艺的他一刀一个,砍翻几个金兵。再要砍时,却发现刀口已经卷了,只能捡起地上一个尸首手中的武器。当他弯腰时,冷不提防斜刺里杀出一个金将,正要一枪向他刺来。“危险!”一个宋军将领高喊的同时又朝那名金将扑了过去,用自己的身体帮钟相挡住了这一枪。
杨幺捡起刀来,心头那把无明业火烧将起来,一刀将那金将砍死。回过头去再去看这个舍身救己的宋将,却不是像是一起过来的几百人中的——在相州操练的时候,他对每一个士兵都多少有些印象。而这个救他的宋将却是太原城中最后一个活着的提辖,当然,这是他后面等张孝纯清点伤亡情况的时候才得知的。
杨幺来不及悲恸,又踏过几条尸首,拿刀朝金兵的头上砍去。城墙上城门边喊杀声持续不断,尸体也越堆越高,夕阳照耀着满城的鲜血,久久不肯下落。如今宋金双方都在卯着最后一股气,谁也不肯松懈,就看谁坚持不住。
但对于双方来说,有一点是完全不同的:金兵坚持不住了,只是暂时的退却,他日还可以再来;宋兵的失败,则意味着家园的失去,城毁人亡!
全体宋军靠着铁血的意志,必死的信念坚持着,终于熬到了金兵退兵的这一刻。看到金兵少见的如排山倒海般败退,几个将领都知道这正是追穷寇的好时机,但无奈自身伤亡实在是太过惨重,无力去追,只能眼睁睁地看到金人撤退。
徐、文二人收起弓弩,互相帮着对方擦汗时,才发现不但太阳已经下山,就连夕阳的余晖也已经消逝不见。方百花缓缓走过来,对徐晟头来赞许的目光。她虽然无暇顾及二人,但几次余光瞥过时,都看见徐晟在帮着文菁,处在更危险的环境中。她却不知道二人一旦发现对方危险,都会奋不顾身自己去救对方,假如金兵真的持续不断,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二人心中所想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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