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毅高兴地道:“娘,你醒了就好。”
谷辰轩接着道:“娘,我们等你好多天了,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们,一定会醒来。”
姚慈见他们个个眼眶凹陷,看似几天几夜没有入眠,便道:“我若不早一点醒来,你们守着我这把老骨头迟早会累垮。”她喝完药汤后,语重心长地唤道,“毅儿、轩儿!”
云毅和谷辰轩坐到床前,齐声应道:“娘!”
姚慈望着他们,道:“没想到还能睁开眼再看见你们,老天待我不薄。”她牵着云毅的手,悲喜无从地道,“毅儿,这几天在梦里,我时常梦到你小的时候,一个人在峨眉山中,吃不饱、穿不暖,还有一群尼姑欺负你,我好揪心呀。”
云毅鼻子一酸,道:“娘,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这两天我也总在想娘,一想起自己还有生母在世,便有无尽的欢喜,庆幸上天待我不薄,但想到娘有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时,便有无尽的悲伤。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人世间最大的遗憾莫不过于此。”说着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谷辰轩径自流下眼泪,而秋樱立于旁,更早是泪流满面。
云毅喜道:“以后我们一家团聚,便再也不分开。”
姚慈道:“人算不如天算,我这把老骨头,不知什么时候老天不眨眼,又把我收回去,所以毅儿,有些事我要告诉你,我猜你也想知道,不然哪一天,我还没来得及说,便一睡不醒,那个时候都把秘密带进棺材。”
云毅摇了摇头,道:“娘若要说这么丧气的话,那我宁可不听。”
姚慈责备自己,道:“你看我这是怎么了,老是惹你们伤心。”她顿了顿道,“轩儿,你先退下,我有事和毅儿讲。”
云毅道:“娘,你一醒来就讲这么多话对身子不好,还是明日再说。”
谷辰轩道:“是呀,娘,有什么事明日再讲,先好好休息。”
云毅又道:“我守在娘床头,娘明早一醒来就见到我。”
姚慈道:“那也好。”
隔日,姚慈比云毅先醒过来,等到云毅也醒了,姚慈道:“毅儿,我几天没下过床,外面碧空万里,你扶我出去走走。”
云毅道:“好。”
田野里的稻穗抽出新苗,一片绿意。云毅扶着姚慈,踏着田间小路散步。
“毅儿,对于我这个突然冒出的娘,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我这个娘做得怎样?”
“娘,我明白你心里有苦衷,才到现在与我相认,你尽了娘的本分,三番四次地帮我、救我,孩儿感激得很。”
“毅儿,娘也有很多地方对不住你、亏欠你。”
“娘,孩儿认为你已经做得最好了,娘何必还耿耿于怀。”
“毅儿,有些事情我不得不告诉你,希望你能原谅娘。当日,你和秋樱出空岛在海上遇险,是我把你救到石滩上。”
“我就知道不管遇到什么危险,娘都会奋不顾身解救孩儿。”
“但是娘很自私,让你独身闯荡江湖,你受那么多罪娘都不知道。我没有认你,一方面是答应那个人,另一方面是我猜到害你的凶手就在空岛,却不愿你回去打破岛上的安宁。并且我……我没有把你活在世上的消息告诉秋樱,如果当初我带你回去找她,或者带她出来找你,你们两个就不会是今天的结局,可恰恰那时我什么都没做。”姚慈负疚地道,这些话藏在她心里太久,直到今天她才一口气讲出来。
云毅长长地叹了口气,望向碧空,道:“娘,过去的事情何必再提。”
姚慈又道:“当日你离开空岛后,秋樱上京找你,是我纵容轩儿一起去,甚至我还多次劝秋樱离开你。”
云毅紧闭双眼,摇了摇头,道:“娘,你不要再说。”
姚慈见他神色痛苦,自己也十分难过,道:“毅儿,在你心里,一定怪我偏袒轩儿,拆散你和秋樱。”
云毅冷静下来,才道:“娘,我知道你这样做自有你的道理,你阅人无数,认定谷辰轩更适合秋樱,我无话可说。事到如今,重提这些旧事也没什么用,一切就让它作罢。”
姚慈道:“毅儿,你心胸宽广,处处为别人着想,娘真是惭愧。前几天在观象塔,轩儿要置你于死地,希望你原谅他。当时多亏秋樱,才让我走对了密道,不然恐怕我也救不了你,甚至没救到你自己却先死了。”
云毅问道:“是吗?”
姚慈回答:“不错,那时她正为轩儿杀你而伤心不已、追悔莫及,我上去四层时,她被人点了穴道,不然我想她也不会真让轩儿杀你。而且我之所以会去观象塔,也是秋樱求那个人救你,那个人告诉我这件事,我才不顾一切上观象塔去阻止你们。”
云毅道:“我不知秋樱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从来都没有怪过她,也请娘告诉谷辰轩,说我也不会怪他,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在观象塔前一笔勾销。”
姚慈道:“毅儿,听到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娘相信你以后能找到更适合你的女子。”
云毅点了点头,又问道:“娘,你说秋樱去求的那个人是?”
姚慈道:“我正要说她,这个人你也认识,她叫利子规。”
云毅听到姚慈提起这个名字,心中泛起一丝奇异的感情。
姚慈没注意到他脸色的微微变化,又接着道:“你知道吗?利子规就是伊夏雪,是你婶母的妹妹。”
云毅道:“我早就猜到了。”
姚慈顿了顿,问道:“毅儿,你叔父以前是怎么告诉你我和你父亲的事情?”
云毅道:“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跟我说你和父亲早早病逝。对了,叔叔现在就在嵩山,不知娘在嵩山的时候有没有见过他?”
姚慈点头道:“见过,那时我看到你和利子规都在尽心尽力守护嵩山,就猜到你叔父也可能在那里。等你们走后,我去见了他一面。事后来到东京,我便去找利子规,一是为了提防她害你,二也是为了帮助你们。”
“娘既要提防她害我,又要帮助她,这是为何?”
“毅儿,你听我慢慢道来。利子规叫我去麻婆染坊监视宰相府埋在那里的耳线,王家打铁店和张家纸马店。我的监视有了进展,便修书让你赶到汴河下游,阻止宰相府水运兵器出城,也就有了后面的事情。”
“原来如此,那当日红尾船爆炸,是利子规救了娘?”
“不错,那时我本失去武功,腹部连中数箭,又被炸伤和烧伤,伤得极重,她救我时早就认为我是步入鬼门关之人,但她还是极力救我,后来你上观象塔,也是她听秋樱的话后告诉我,才阻止了悲剧的发生,总之她是我的恩人,也是你的恩人。”
云毅没有否认姚慈的话,利子规真伪莫辨、如梦似幻,既要防他,又要救他,心里却还恨他,她对他有那么多复杂的感情,正如他对她也有说不尽道不完的情愫一样。
“毅儿,你在想什么?”姚慈见云毅怔住,心中闪过一丝惶恐,她没有忘记上次在嵩山,云毅面对利子规投怀送抱,不仅不加以拒绝,还显露出难舍难分的神态。她不管利子规任何事,但绝不允许她毁了自己的儿子,同样她也不能让云毅对利子规产生男女之情。
“我在想她到底是敌是友?叔叔曾经让我发誓,要我决不能与她为敌,更不能伤她,无论她做了什么事情。”
“毅儿,你可知你叔叔为何要这样做?”
“叔叔没说,利子规也不肯让我知道真相。”
“毅儿,你不可直呼其名,她虽然只长你两岁,却是你的长辈,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切不要受她迷惑。”
“娘,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
“好,那我今天就把两代的恩怨通通告诉你。”姚慈坐在田间的大石上休息,慢慢讲起那些不为人知的往事。
云毅本想问清姚慈,利子规怎么肯让他知道秘密,但他确实很想了解一切,便静听姚慈讲述。
姚慈问道:“毅儿,你可听过‘玉剑双侠’这个名号?”
云毅道:“我听过少林寺的玄能方丈讲起江湖往事,就曾经听到这个名号。”
姚慈道:“玉剑双侠一个指的是你叔叔,另一个是我。”云毅没有说话,姚慈继续道,“当年我和你叔叔是江湖上盛名远传的鸳鸯侠侣,我们师出同门,从小就青梅竹马,而云霄哥也一直喜欢我。”
云毅自是知道自己父母的姓名,云霄就是他的父亲,而姚慈先前一直用的是化名。
姚慈道:“后来发生一件事,彻底改变我们三人的命运。云师兄偶尔结识了萧居士,两个豪气干云的汉子喝了几坛酒后就生死相托,萧居士要去救伊家遗孤,临走前拜托云师兄,如果三天之后他不能平安归来,就请他去金陵伊府相救伊家遗孤。云师兄侠义心肠,自是一口应承。过了三天,萧原没有回来,云浩师兄便要去救伊家遗孤,我这个堪称侠义辈的师妹却出言阻止,劝师兄不要去,伊家这一趟是九死一生。师兄没有听我的话,毅然前往解救伊家遗孤。”
云毅出声道:“叔叔才是真正的大侠和英雄,我也自愧不如。”
姚慈道:“是,他是真豪杰,却叫我这个师妹又气又为他担心,整整十天十夜,我每天祈求上苍让他平安归来,到了后来越等越觉得没有希望。我一开始本想追随师兄去金陵,好助他一臂之力,但是突然无故犯病,整天头晕目眩,提不起气力。直到婚后我才明白原因,万事却早已成为定局。”
云毅感到沉重,问道:“什么原因?”
姚慈轻轻叹了口气,道:“一切都是云霄哥在作祟。我和他去庙里为云师兄求签,云霄哥找个人替我解签,那是一支下下签,说我与师兄八字不合,如果要师兄活下来,我必须有所取舍,放弃跟他的姻缘。当时我十分绝望,一心乞求师兄能活下来,便是牺牲我们的感情,换回他一条性命也是值得。我那时多么惶恐无助、焦虑不安,云霄哥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要我嫁给他,彻底忘记师兄,我也答应下来。”
云毅一听,目瞪口呆,心里不愿想却又不得不想:“我父亲怎么会是这种乘人之危的人?唉,娘既然不爱他,却还是嫁给他。”
姚慈接着道:“我答应云霄哥之后,急急忙忙筹备婚礼,就在我快成为新娘的前一天,师兄回来了。”
姚慈没有说她与云浩相见时寸断肝肠的场面,云毅亲身经历过这种与爱人咫尺天涯的情景,自然明白其中的感受。
姚慈把叙事的中心转移到伊家遗孤身上,她道:“师兄那次回来,带了一个温婉水灵的小姑娘回来,那个小姑娘还抱着一岁的妹妹,她就是日后嫁给你叔叔的婶娘伊莲心,而她怀里的小孩就是伊夏雪。四年之后伊莲心长成了秀丽标致的姑娘,在风华正茂的时候嫁给你叔叔。我亲自为她做嫁衣,亲自送她入洞房,亲眼看她怀有你堂妹。”
姚慈顿了一顿,云毅了解她的感慨,只是作为一个儿子,他只能静静聆听一切,而毫无插嘴的余地。
姚慈又道:“我多么希望时间永远定格在那一时刻,但是会发生的事情始终有一天会发生。就在你婶母临盆时,云家来了一个客人,不,他是一条恶犬,可偏偏这条恶犬却是你父亲招来的。毅儿,你可知道他是谁吗?”
云毅脑袋一轰,犹记得利子规跟他提过的伊家惨案,便道:“他难道是……是……”他回答不下去。
姚慈痛心地道:“他就是朱廉,是你父亲看到了官府通缉钦犯的皇榜,便请了朱廉来云家认人。”
云毅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直直站起身问道:“我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他为什么要出卖叔叔和婶婶?”
姚慈也是悲痛难当,她何尝忍心令云毅否认自己的父亲,只是当真相揭开后,云毅始终要去面对。她拉着云毅重新坐下来,道:“你父亲是为了一个利字,也是因为我嫁给他多年我仍然闷闷不乐的缘故,他看不过去。反正当时朱廉认出你叔叔和婶母,便赶紧回京召集大批人马,你父亲尾随他而去,上京担个一官半职,我只身追回他,没想到半途遇上雪崩,我们被压在山石下七天七夜,你父亲没有武功底子,最后伤重身亡。”
云毅热泪纵横,伤心地道:“我父亲没想到是这样的下场。”
姚慈抚慰道:“毅儿,你别难过。他在死之前向你叔父和婶母忏悔,说对不起他们,叫我若有生还的机会,一定要求得你叔叔和婶母的原谅。我也知道你叔叔已经原谅他了。”
云毅擦去眼泪,暂时平复心情,问姚慈接下来的事情。
姚慈愁眉苦脸地道:“接下来的事情才是真正的悲剧。我被压在山石下七天七夜后,就与你叔叔他们失去联系,一直到上次嵩山再见到你叔父,我才听他讲起以后的事情。我很后悔当日没把你带走,让你连累了你叔叔一家。”
云毅听得又惊又急,赶忙问道:“我……我连累了叔叔他们?”
姚慈点头道:“也不关你的事,罪魁祸首是朱廉,但是你的性命确实是你婶母用自己和你堂妹的性命换来的,我们永远亏欠她们。”
云毅不敢相信,连连问道:“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姚慈回答:“朱廉上京召集人马,你叔叔一家也开始了逃亡的命运。直到西山脚下,朱廉趁你叔叔不注意,抢走了只有四岁的你,用你威胁他交出伊家遗孤,你婶母抱着你堂妹,本有机会躲过一劫,却为了救你,自愿暴露藏身之处。”
云毅一听,顿如五雷轰顶,支支吾吾地道:“婶母和堂妹是为了我……为了我……”
姚慈道:“你叔叔抢回了你,朱廉却带人包围你婶母,你婶母被逼退到悬崖上,为了不让你叔叔救她,连累你们,她抱着你堂妹跳崖身亡。”
云毅痛心不已,泪流满面道:“原来是这样,原来婶母和秋樱是为了我而死,她们是为了我而死。”
姚慈也跟着落泪,道:“唉,我们一家确实欠你叔叔一家太多了。”她伤心过度,竟有些晕厥。
云毅赶紧扶住她,道:“娘,你不要再说了,先休息一下吧。”
姚慈摆手道:“我没事,该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毅儿,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事,一是希望将来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珍视自己的性命,记得你的性命是用你婶母和堂妹的性命换来的。二是对于利子规,你别去招惹她,也不要把今天的事告诉其他人,从而害了她。好吗?”
云毅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他说完后,扶姚慈回去休息。
姚慈躺在床上,盖好被褥,对云毅道:“毅儿,你这么多天都陪着我,我现在没什么大碍,你去忙你的事吧。”
云毅道:“娘,你跟我回去御史府,让我以后侍奉你膝下。”
姚慈摇摇头道:“那种地方,我住不惯。”
云毅道:“那我也可以搬出来,跟娘住在城内其他地方。”
姚慈道:“不用了,你还是住在御史府方便,而我随便找个地方住就可以。”
谷辰轩见状,开口道:“娘,我来东京时一直住在张家村,那里的村民热情好客,我还在房子的外面种满杏花,布置得就像空岛的幽然小居一样,你跟我去那里住吧。”
姚慈道:“好,我去那里住。轩儿,娘现在还有牵挂,不能陪你们回空岛,上次我出来时把水姑娘留下的藏宝图交给岛内居民,让他们重建空岛,现在应该建好了,如果你和秋樱想回去的话,便回去吧。”
谷辰轩摇头道:“娘,孩儿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侍奉你左右,空岛若没有娘在的话,也不成家,就让孩儿陪在你身边。”他又对云毅道,“张家村在汴水河畔,离城内不远,你可以经常过去看望娘。”
云毅点头道:“好。”
过了两天,姚慈康复得差不多,谷辰轩和云毅把她接到张家村。一踏进张家村,姚慈深埋的记忆陡然清晰。就在六年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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