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说无益,我只是想让你有个牵挂活下去,至于你儿子,他的事轮不到我去管。你放心吧,他后台硬着,不用你操心。”利子规说完话,丢下药一走了之。
她若有所思地从破庙走回宰相府,雨打在她身上,沾湿了她的发端,打湿了她的黑衣,她仍然不急不缓地走着,想好回宰相府之后的应变策略。在路经西南楼大街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望向御史府。她也不知为何要停在这灯火阑珊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她慢慢打定主意要离开,有人却走了过来。蒙蒙的细雨中她看清那人坚毅的面容,深邃而又清明的眸光射向她,令她猝不及防,急忙望向别处,躲开他的目光。
云毅不思其解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利子规拿出那支翠玉金钗,交给他道:“这是她的信物,托我叫你别去赴死,她心上人将和幽云教联手在观象塔上置你于死地,你好自为之。”
云毅随手接过金钗,却不知如何处置它,见到利子规要走,他赶紧往前拉住她,却不知要对她说什么。有些话压在心头会令他猜测万分,可一旦讲出口又使他无言以对。他静默了良久,还是问她道:“你是专门跑来告诉我的吗?”
利子规被雨浇醒,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她与他目光相交,静静地回答他道:“如果你要这样想的话那也好。”
云毅没有说什么,任凭她的影子从眼帘消失,他都分不清她到底有没有来过,如果不是手握着那支翠玉金钗,他甚至怀疑一切只是幻象,就像他在嵩山瀑布下看到和经历的幻象一样,极致的美好伴随着隐匿的恐惧。他不再想下去,因为他是云毅,该收起心,不被感情左右,更不能被消失于眼底的这个诡秘女子所魅惑。他又看回那支翠玉金钗,这是秋樱在跟他决断,情起情灭,他把它往夜空一抛,转身离去。
利子规回去宰相府,叫侍女备水给她沐浴更衣,没有她的吩咐,侍女都不敢进来服侍。她浸在水里,放空一切任思绪翱翔。檀香已经燃尽,火烛也已覆灭,只剩下一盏孤零零的宫灯。便在这时,她听到一阵急促而又粗重的脚步声,利子规早就知道是谁。她从水里出来穿好衣裳,躺到床上,等候朱星延到来。
夜尽天明,利子规醒了过来,望着朱星延就躺在她身旁,熟睡中仍溢着满足的神情。她知道他还沉浸在那种飘飘欲仙的梦境中,在梦里与她极尽缠绵。多亏耶律青给她神丹妙药,每次朱星延凑近她时,她吹气如兰,朱星延便慢慢神智不清,连眼皮都垂下去。她再给他喂食极乐丸,让他误以为自己真在风流快活。虽然他从来都没有碰过她,但是每次清醒看到他躺在身边,她仍然无比憎恶。
朱星延醒来,见到利子规坐在铜镜前梳妆。他起身穿好衣服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角梳,帮她梳起秀发。“子规,昨晚真快活。”他在她耳际悄悄提道。
“是吗?小侯爷,你知道我的心意后,但愿你以后莫再怀疑我。”
“不会了!不会了!几天前的胡话,你还记它干嘛?”
“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利子规佯装哭了起来,道,“相爷怀疑我对你的真心,说我进到相府是有所企图、居心叵测,这比赐死我还叫我难受。小侯爷,你是天之骄子,一有事整个宰相府都会替你撑腰,我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受了委屈,去哪里诉苦?又有谁会为我做主?”
“我父亲平白无故冤枉你,是他不对,你心中还有不满的话,我现在再去给你讨回公道。”
“算了,小侯爷。”利子规道,“相爷的顾虑也是有道理的,他的话也让我明白,既然爱一个人就要全心投入,名分贞洁倒是次要,我也不敢再有所求。”
“你放心,我决不负你,也一定会给你应有的名分,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朱星延嬉皮笑脸地道,“以后我不会不相信你,也不会去听其他人胡说,什么都听你的,好不好?”
利子规莞尔一笑,点了点头,道:“小侯爷说话要算数,我可是记在心里的。”她梳着妆,打算这几日都呆在相府,等到云毅赴完观象塔之后,她再去看望姚慈,免得她又哀求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前辈……晚辈……”利子规感到怨愤,她才二十出的芳龄,却因为辈分而历经痛苦、阅尽风霜,而眼前这个无忧无虑为她梳妆的男子就是她最恨的仇人的儿子。
次日,天朗气清。利子规不知道今天就是云毅赴观象塔的日子。她闲来无事,在花园里品茗赏花。“斟茶!”她一边浇花一边吩咐婢女。
“请喝茶!”一个人端了一个茶杯到她面前,利子规听到那个声音,茶水都快溢了出来。那人继续道,“这是我用家传秘诀为姑娘冲泡的上好九江庐山云雾茶,不知姑娘觉得口感如何?”
利子规左顾右看,见到周围并无线人,才细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找死吗?”
姚慈镇定地答道:“你放心,我是替人来送茶叶,他们本来不让我进来,我告诉他们这茶要用家传的秘诀冲泡,他们看到我体虚气弱,不会有什么危险,才安下心。”
利子规无奈地询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姚慈回答:“毅儿今日就往观象塔,我要去阻止他们。我是来知会你一声,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是一切该说出来的时候。”
利子规听后肚肠转了百转,若换作以前,她一定拼命阻止,但自从前天,云毅去拉住她手的那一时刻,她感到他心里有她。只要她愿意,她便能轻易抓住他的心。
姚慈又道:“我会叫毅儿好好补偿你,绝不会害你,这一点你总该相信我。”
利子规回答:“你可以把那些陈年旧事讲出来,让他知道亏欠我,但你不要后悔。”
姚慈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我后悔什么?”
利子规不回答,却已经成竹在胸,她从来不做没有目的的事情。利子规道:“你以后便会知道,事不宜迟,你还是快点去吧。”
“那你保重。”姚慈说完后,踏着一深一浅的脚步离去。
御史府内,洪恭仁和史韶华正在对弈。史韶华摆出一盘棋,对洪恭仁道:“大人,这就是观象塔下面八面埋伏的残局,咱们开始下吧。相信咱们下棋的时候,正是云兄弟进军之时。”史韶华说着,先行下了一步“马七进五”,道:“观象塔第一层‘一下河东’,绰绰有余。”
洪恭仁下了一步“士五退六”。
史韶华接着下“马五退四”,道:“第二层‘二龙戏珠’,有惊无险。”
洪恭仁又下了一步“车五退八”。
史韶华顿了顿,道:“这第三层‘三方寻路’,云兄弟开始有麻烦。”
洪恭仁运筹帷幄,道:“我与云兄弟说过,世如棋局,变幻莫测,需做到坚决要胜、入界宜缓、攻彼顾我、弃子争先、舍小就大,相信云兄弟应付得来。”
史韶华心有顾虑,不由得提道:“难!难!”
洪恭仁问道:“何出此言?”
史韶华正要回答,差役从外面进来禀告道:“大人,外面有一个妇人要见你,说是事关云大人的性命,请你一定要出去相见。”
洪恭仁与史韶华急忙出门相迎,洪恭仁刚要出口询问,姚慈便出声道:“这位是洪大人吧,我想请教观象塔下面那盘棋的棋路。”
洪恭仁心中甚奇,问道:“夫人是谁?怎么也知道观象塔?”
姚慈清楚若不一下子说个明白,再耽搁下去,云毅随时都有性命危险,便直接答道:“我是谷辰轩和云毅的母亲,我两个儿子正在观象塔上进行生死决斗,我要上去阻止他们。”
此话一出,洪恭仁和史韶华都大为震惊,史韶华振奋地道:“李前辈,原来你还活在世上,真是天降奇兵,我马上告诉你棋路。”
众人来到观象塔前,姚慈对史韶华道:“史大人,你已经告诉我棋路了,但这观象塔上险象环生,又是我儿辰轩所设的棋局,是福是祸皆由我去承担,你不会武功,还是不要陪我去冒险。”
史韶华拒绝道:“李前辈,我怎能让你一人去冒险,若是云兄弟知道了,我这个当兄长的也无地自容。”
姚慈劝道:“史大人,大局为重。你还是留在这里做后援,纵观全局,好对症下药。”
史韶华道:“好,李前辈,那我就不奉陪,但一定要这几个精练的卫士陪你入塔。”
踏入观象塔,一至二层皆以被破,姚慈从场面的毁损程度可以看出双方激战的惨烈。她为云毅的节节胜利而兴奋,但一想到云毅的对手就是谷辰轩和幽云教,她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姚慈恨不得飞上去阻止这场争斗,如果说她前半生不堪回首,丈夫儿子皆以失去,那么后半生的失而复得,两个儿子就是她毕生最大的骄傲和安慰。
来到第三层“三方寻路”,姚慈和众卫士停下脚步,这一层暗藏玄机,那些机关没有被摧毁,还是保留原样,那云毅他们去了哪里?姚慈该走哪一步棋?她自以为了解谷辰轩,但此时也不敢贸然行走。“我不能在没有救到毅儿之前就被这些机关射死。”姚慈想道,她现在唯一要做的是琢磨这一步棋。
世如棋局,到底谁是真正的操控者?而身处棋局中的人是不是仅是棋子?
31、世如棋局弈弈新(一)
话说云毅走到这一层,见到出现三个岔路,分别有三条楼梯通向上层,却也是举棋不定。
李光问道:“大哥,我们该走哪一步棋?”
云毅回答:“按照史大哥的说法,一般人都会走‘帅六进一’,则是右边这条楼梯,但其实应该走‘帅六平五’,则是左边这条楼梯,否则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但谷辰轩不会不知道史大哥的本领,他应该料到史大哥会想到这一步,让我们走左边的楼梯,所以这步棋真是虚实难定。”
“大哥,不要再这么犹豫不定,咱们随便挑一条冲上去,杀他个片甲不留。”韦虎风吼道。
“不要轻举妄动,容我再想想。”云毅眼观四方、耳听八方。
说时迟那时快,他听到一个女声,那人道:“小师妹,你也有这个雅致来看姓云的小子是如何被五马分尸的吗?”
“我没兴趣。”秋樱冷冷答道。
“小师妹,见你神色如此难过,我都替谷公子不值,你明明舍不得云毅,却还要隐瞒谷公子、欺骗他。”
“我没有,你不要冤枉我。”无论何时,秋樱都只能这样回答。
“这么说小师妹也支持谷公子杀云毅了?”至仪逼问道。
秋樱无奈,只好道:“不管辰轩哥做任何事,我都支持他。”
云毅心痛如绞,心中却没停止思考,至仪这个时候说话,是不是要影响他的抉择。
李光摇了摇头,道:“秋樱姑娘也太狠心了,大哥有哪个地方对不起她,她还支持那个臭小子来杀大哥。”
韦虎风喝道:“这种负心的女人,我们上去会会她,看看她的脸往哪搁?大哥,顺着声音的方向,就走左边这条楼梯。”
李光道:“你有没有脑子,大哥现在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她,依我之见,应该走右边的楼梯,离她越远越好。”
云毅听完他们的话,做出判断,道:“你们说得有道理,咱们左右都不走,偏偏走中间这条楼梯。”他带着众人往中间的楼梯上去。但见观象塔第四层,“四方清宴”,并无危机。
李光喜道:“大哥,走对了,这条路没什么危险,咱们继续冲上去。”
韦虎风问道:“上面那一层是什么局面?”
云毅手头一震,睁大眼睛道:“五兵逼宫,咱们中计,走错路了,上面就是真正八面埋伏的棋局。”他话一完,便有铁闸将回头路拦住,此时便只有一条楼梯通向上层。
至仪听到闸门关闭的响声,脸上现出残酷的笑意,对秋樱道:“小师妹,云毅刚才就在下面一层,本来他应该选择左边的楼梯就会没事,可他听到我们的谈话,对你心灰意冷,不愿看见你,便选择了其他两条楼梯,却都是死路一条。真是多亏你相助我们才杀得了云毅。”
秋樱心乱如麻,道:“你……你……你们真卑鄙。”
至仪笑着问道:“小师妹,你是不是连你的情郎也一起骂?这个棋局可是他精心设计跟我们对付云毅的。”
秋樱驳道:“辰轩哥断不会利用我去杀云毅,我……我去向他揭露你们的无耻行径。”
至仪一把点住她的穴道,道:“小师妹,你太多管闲事了,你一个弱女子管得了那么多事吗?我看你还是静下心来想该怎么留住情郎的心,不然哪一天你情郎的心被二小姐偷走了可不要说我没提醒你。”
云毅见无路可退,只好带众人往第五层走去。一出楼梯口,地面訇然中开,竖起万千利刃迎面袭来。众人纷纷躲开向前翻跃,猛然天罗地网四面撒来,将他们团团罩住。云毅动如脱兔,立马运出无尘剑劈开一个缺口,逃窜出来,但见这千年蛛丝编织的罗网异常坚韧,把其余十来个精兵连同韦虎风、李光都捆绑到一起。
众人挣脱不得,云毅正要飞身过去搭救。正在这时,又有无数弩箭向他射来。云毅远远避开弩箭,却见众多弩箭向李光和韦虎风齐发,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箭比人快,云毅毅然飞出无尘剑割断罗网,解救他们。待众人躲过利箭后,云毅的无尘剑已被机关射出的蛛丝缠住,拉向暗格,一下子失去踪影。
韦虎风高声嚷道:“大哥,你的剑……”
云毅明白无尘剑终是没有了,自己赤手空拳陷于敌网中还真是九死一生。他为了激励士气,便出声道:“各位不必放在心上,你们的性命可比一把剑珍贵得多。”
“云毅,今日我终于服了你。剑不离手是江湖人都懂的规矩,你优柔寡断、妇人之仁,不懂得在棋局中舍小取大的道理,你犯的是武林大忌,注定你必败无疑。”刺耳的嘲笑声在梁上盘绕,耶律青似乎要笑破肚皮。
接着,又响起一个妇人的讥讽声,萧燕姬道:“云毅,用你的宝剑换回他们的性命确实值得,但用你的性命换回他们的性命,你说值不值得?”
云毅听后开怀大笑,道:“值得,有何不值?”他转身对众人道,“各位弟兄,我们的性命都是一样的,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我没有无尘剑照样能够打败他们,咱们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众人纷纷道:“是,云大人,我们的剑就是你的剑,你想要哪一把都可以拿去,我们把性命都托付给你。”
杜世平讥笑道:“云毅,你已经是困顿之兽,何必拉着其他人陪你送死?”
至仪讽刺道:“云毅,看你还能逞强多久?”
韦虎风吼了一声,道:“老子的,给我出来,俺倒要看你是何等货色?”
话音刚落,只见从阁楼里走出一个白衣少年,他目光如炬,手里提着两把剑,走到他们面前。
李光“呸”的一声,道:“原来是你这个臭小子从中作梗,设这个乱七八糟的局来陷害我们,俺不怕你,有本事就单挑。”
谷辰轩不去理他们,随手扔一把剑给云毅,道:“我曾经说过要和你一笔笔算清恩怨,这一天就在今日,你逃也逃不掉。”
云毅问道:“你真有这么恨我,竟然跟他们合谋设这个局来杀我?”
谷辰轩答道:“不错,我要你还我娘的性命,总之你欠我的我都要你在今日偿还。”
云毅哈哈大笑,眉目之中有几分酸楚之色,他反复念道:“我欠你的?我欠你的?”
谷辰轩没想到他笑得如此放肆,便止住他道:“云毅,你最后还有什么遗言?”
云毅道:“谷辰轩,你为了杀我,不惜利用所爱的女子引我走其他通道,我还有什么好说?”
谷辰轩摇头道:“我没有利用秋樱,路是你自己选的,我怎么可能利用她去杀你,我只愿和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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