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恭仁出声道:“圣上,云大人之所以和利子规一起,是因为他听从微臣的话,微臣要云大人夺回凤凰彩翼。”
皇帝又问道:“云毅,这是真的吗?”
云毅回答:“不错,是我利用利子规,是我利用她去到幽云教总坛,利用她绘得幽云教地势图,甚至利用她夺回凤凰彩翼。”
皇帝再问道:“她为什么甘心受你利用?”
这话一问出,众人心知肚明,哑口无言。除了爱,无法解释。
皇帝挫伤,恨恨地道:“云毅,利子规盗陵、欺君、勾结外教,无恶不作,你不仅没将她绳之以法,反而与她同流合污,既然你全部承认,就俯首认罪,朕赐你一死,明日午时斩首。”说完他让人除去云毅乌纱,给他套上枷锁,把他打入天牢,自己气冲冲下朝。
天牢之内,云毅默默地蹲坐着,牢里被阴湿包裹,月光透过屋顶的天窗爬进来,投得地上一片斑驳。云毅突然记起草原上的星光,还有那支缠绵哀婉的牧歌。是谁为了救他,毅然去品尝曼珠沙华的痛楚?是谁服下解药后断然割破手腕,只为迸出的鲜血能救活他?是谁情愿前功尽弃,仍让他拿走凤凰彩翼?又是谁把手高高举起,只等她的爱人将她拉起,从此永不分离?是他辜负了她,他一生终是辜负了那些爱他至深、甚至为他豁出性命的女子。
云毅还在想着,洪恭仁捧着无尘剑悄然进来,一本正经地问他道:“你在想什么?是否在怪本官没有力保你?”
云毅苦笑道:“大人,怎会呢?您对我恩重如山,云毅一生一世都只感激大人的恩德,况且大人和梁王已经尽力,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毫无怨言,只是要说与利子规同流合污,我有一千一万个不服,但正如这皎洁的月光,我一心想留住清辉,但月色终归西沉,我无能为力。”云毅再次说起如此绝望的话,显得他分外凄凉。
洪恭仁想了想,亮出无尘剑,道:“云兄弟,现在你还有一次活命的机会,拿起你的剑,挟持本官,走出这个牢狱,从此天高海阔、任你去留!”
云毅没想到洪恭仁会讲出这样决绝的话,一时连连摇头,皱眉道:“大人,你难道还不了解我?怎会认为我可能这样做?就算死一千一万次,云毅也绝不伤害大人分毫。在云毅心中,大人就像这无尘剑一样,不染凡尘污垢。”
洪恭仁叹口气,道:“明日我若不管你,对你不闻不问,任你送命,你会怪我吗?”
云毅一口应道:“不会,到了今天这种地步,云毅认命。”
洪恭仁又道:“希望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莫要怪我,我只是在做应该做的事情。”
云毅点点头,提道:“大人,我没有以后,但大人、御史府还有谷辰轩却要有以后。我把幽云教内的机关形势讲予大人听,另外还有一事相求。”
“不妨直讲。”
“不要把我行刑之事传给谷辰轩,我不想他冒险来救我。”
“好,你放心。”洪恭仁顿了顿,问道,“你还有其他牵挂吗?”
云毅没有说话,脸色凝重,目光又渐渐移到斑驳的月影上。
17、败也萧何
行刑之日,皇帝亲自摆驾到刑场问斩。云毅看草原上那名蓝衣少年摇身一变,成为宣读他罪状的太监,他铿锵之词,说得义愤填膺,不复往日那个羞涩的少年,云毅内心也不禁感慨人心隐匿之深。云毅又想到,不知何时皇帝对他存有疑心,念及此他不由得心凉如水,双眸也渐渐黯淡下去。“如果我今日断头于此,也无怨无悔了,只求我的亡灵,能长伴你左右,让你苦痛的一生,不再凄苦。”云毅蓦然想到利子规,到了这时,到了这刻,他只想到她,他只念到她。
云毅在不经意间看见群臣中有一个人,正是洪恭仁,他看到他在望着他,便双手举起酒杯,悲恸地向他敬酒,为他饯别。
云毅也理解他的爱莫能助,他强硬地把头扭过去,双眼慢慢合上,睫毛却是湿润的。
云毅没有看到利子规,是因为他觉得利子规不可能在这刑场里,可是他想错了,利子规不止在这里,还一直在看着他。
刚才利子规还在野外,正无奈又无计地望着满池死水,她明知他要去送死,她却阻止不了,因为她了解云毅,忠义比他的性命还重要,她不能去劫狱,也不能向皇帝求情,求情不是救他的法子,她只能眼睁睁见他去死,亲手埋葬一生唯一的希望和幸福。也许他们是要经历许许多多后方明白,彼此是幸福的源泉,只是真有这么一个日子吗?
萧湘女带着骄傲的微笑,向利子规走来,她见利子规抓着一把剑,眼光哀楚,便大胆地揣度她的心思,道:“你可知,仇恨可以让傻子变得很聪明,起码知道剑是用来杀别人的,可爱情却让聪明人变成傻子,只能用剑杀死自己。”
利子规摇头道:“你以为我会自寻短见?你自认很聪明,也只是小聪明而已。”
萧湘女道:“你明明被我说中心事,却不愿承认,你也不是很聪明。”
利子规道:“聪明又怎样?不聪明又怎样?聪明人也有聪明人的苦恼,不聪明人也有不聪明的福分。我再奉劝你,你可不要再自作聪明。”
萧湘女喝道:“我不用你来教训我,利子规,你知道我今天来是干什么的吗?”
利子规道:“让我来猜猜,我清楚你杀不了我,所以你想让我去送死,对不对?”
萧湘女点头道:“不错,我知道你终会想到这个办法,在别人眼里,你是罪恶滔天的女魔头,他对你的无情便是对别人的有义,所以你要痛斥他先前对你的无情来彰显他的有义,你更要逼迫他向你出手来成全他的忠义,这样君子他担去,罪名留给你,你们之间的距离也会越拉越大,即使你苟活下来,也不可能和他一起。我便要你这样生不如死的牺牲。”
利子规苦笑道:“这样很好,那些本来就是他应得的!”
时辰已到,正是云毅命丧黄泉之时。刽子手操起大刀,突然一声响,他的刀被弹落地上,众人惊愕,连云毅都没反应过来,一把青光闪闪的剑已刺向云毅背上,云毅感到身后一凉,阵阵隐痛直入体内,他咬紧牙关抽出身体,鲜血顿时喷射,云毅回过头来,利子规冷峻的面上犀利的目光击射他心坎,令他埋藏的歉意无处遁身。
云毅的表情很痛苦,他抖着干涩的嘴唇正想说什么,但利子规没让他开口,又重新当着他的面刺了他一剑。
她比他先出声,利子规狠狠怒斥云毅道:“这是你的报应,你只为成就你的忠义,陷我于不义,骗我带你入幽云教探虚实,又狠心夺走我千辛万苦得来的凤凰彩翼,害得我功亏一篑、一无所有,我发过誓,一定要手刃敌人。”
云毅怔住了,她说的有真有假,他只静静地看着她,看清她,琢磨她反复无常的心思。
利子规拔出剑,转而走向皇帝,她两眼迸出焦怒的火焰,扫向帝皇心坎,皇帝霎时吓得腿软。
利子规声声威吓道:“万岁,我曾请您为伊家洗清冤情,公告天下,斩杀朱廉,可是你做到了吗?你没有一点作为,继续让伊家含冤莫白,做皇帝做到你这般昏庸,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云毅被她刺了两剑,本是难以坚持,正要跪坐在地上,蓦然听到利子规这样的话,他看着她的剑渐渐威逼皇帝,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云毅也顾不得自己的伤势,从侍卫手里拿过剑,上前便截住利子规,阻止她再继续迈进。
利子规展开攻势,众侍卫和云毅一起向她出招,众人自不是利子规的对手,只有云毅可以抵挡她的剑招。
云毅忍着被撕裂的伤口,继续那份他认为正确的坚持。他在用凄楚的目光,说服利子规,令她知难而退,但利子规漠视他的怜惜,她也有她的坚持,为他的坚持。
突然,利子规剑锋一转,加紧攻势,一招“满城花雨”使出,目空一切,云毅只得刺出他的“千山落叶”,直逼利子规要害。
他伤了她也伤,两人不由得倒在地上,云毅累了,他真的累了,他看到利子规吐了口鲜血,他不想伤她的,他想伸出手,就在闭上眼睛之前握住她的手,告诉她他是爱她的,他明白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救他,但是他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实在太累了。
这边刑场一片混乱,那边谷辰轩正策马加鞭赶来,原来是村里的乡民进城看到这条骇人听闻的消息,不得不回去告知谷辰轩。
“云毅,我都没死,你绝不能死,绝不能!”谷辰轩飞驰到刑场时,晚了一步,刑场人员都散了,刑台上有鲜血的痕迹,谷辰轩长啸一声,跪到在地,纵声大哭,他叩问苍天,嚷道,“云毅,你输了,你和我父亲一样,都输了!”他无望的泪水里饱含了多少人世间的不平和无奈,他不仅为云毅的枉死而哭,也为自己理想的破灭而哭,如果他以前对功名尚有一丝眷恋的话,也在今朝伴随着云毅的冤死而消失,那条功名路,看似美好却是永远的不归路。
赵宋王朝,连云毅这种大仁大义、忠心耿耿的君子都容不下,又怎么会有桀骜不驯浪子的生存空间呢?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不知不觉,秋樱也走到他身边,她眼里有说不出的悲痛,为云毅,也为眼前这个像孩子般痛哭的男子,她过去抱住谷辰轩,他们紧紧相拥,彼此慰藉。
“大哥还没死,你们哭什么?真是晦气。”李光在背后喊道。
秋樱站起来,擦干眼泪,道:“你说我大哥……他还没死?”
李光回答:“不错,大哥被利子规伤得很重,但没死,你们放心,洪大人早对我们说过不会让大哥死的。”
谷辰轩也平复了心情,自言自语琢磨道:“洪大人视云毅如亲子,无论如何也会力保他,那他们这次设局斩首云毅,是为了什么?”
秋樱想了想,答道:“自然是为了子规姐姐,他们要对付的是子规姐姐。”秋樱着急地询问李光道,“李大哥,子规姐姐怎样了?”
李光摸着头壳,不知要不要回答他们,到了最后也豁出去,答道:“她被关进大牢,假以时日,总要被绳之以法。好了,我回去了。”
秋樱望着李光远走,却再也开心不起来,云毅没事了,可利子规却有事,这一生她总要为她所亲所爱的人操心,无论是谷辰轩、云毅还是利子规。利子规一旦陷入绝境,还有谁能救出她?这世上能有谁?
谷辰轩看出她的忧虑,便下定决心道:“阿樱,我知道你为你小姨担心,你放心吧,云毅不能救她,但是我能,我去救她。”
秋樱摇摇头道:“可那是多么危险,以你一人之力,真的可以救出她吗?如果你也有什么事,我真不知该怎么办?我的心真的很乱,很乱!”
谷辰轩安慰道:“傻瓜,难道我还会干力所不及之事,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为你活下去。”
秋樱点了点头,道:“辰轩哥,我们以后要互相扶持,所以我绝不允许你有事,绝不行!”
谷辰轩敲着她灵气的鼻尖,道:“好了,那我们先回去商量,然后再去御史府看望云毅,探清大家的口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谷辰轩和秋樱在刑台上逗留,而黄仙与朱廉则站在远处的山坡上俯瞰一切。他们看到云毅即将被斩首,正等待这一惊心动魄时刻的到来,没料到忽然冒出利子规,利子规又忽然要刺杀皇帝,最后侍卫们把云毅同利子规都带了下去,洪恭仁与皇帝也纷纷退场。
黄仙道:“相爷,这利子规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偏这个时候出现,眼见云毅必死无疑,哪知又让他逃过一劫,我们之前的计划也泡汤了。”
朱廉道:“这是皇帝和洪恭仁设的局,他们目的在于擒拿利子规,用云毅引出利子规。”
“相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趁着云毅重伤,我们是不是卷土重来,立即发动兵变,直捣黄龙?”
“我就怕洪恭仁这只老狐狸计谋深远,恐怕又设圈套让我们钻。”
“相爷认为这是个假局,洪恭仁故意做给我们看,教我们以为云毅受伤,他们只能任我们宰杀?”
“不错,我是有这个担心。黄仙,你先去帮我办一件事,就算以后要死,我也要抓着这只老狐狸一起死。”
“相爷要办什么事?”
“进皇宫,帮我盗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份奏章,当年上禀先帝,称伊家叛乱,求先帝诛灭伊家的奏章。”
“这份奏章上有什么?”
“哈哈……”朱廉笑了起来,道,“这份奏章上有洪恭仁的印章,当年是我写下这份奏章,但你知道,朝堂体制,帝皇之术,讲究的是互相牵制、约束,所以宰相府和御史府多年抗衡。当年仅凭我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参倒伊家。我所上奏的奏章,台谏官若不弹劾,就要盖章,以表明伊家确实叛变,绝不虚假。最后圣上批准,我领到圣旨,方可诛杀伊家。”
黄仙听后大吃一惊,道:“这……也就是说,洪恭仁明知当年伊家是冤枉的,却不但不弹劾相爷,还任凭相爷诛杀伊家。”
朱廉点头道:“不错。”
黄仙不明所以,问道:“洪恭仁为何要这样做?”
朱廉回答:“因为当年,洪恭仁有一子洪天翼,十五岁就天资聪颖,他去边关当了将军,可谓少年得志,得意忘形,他擅自领兵突袭辽军,不料不是死在战场上,却是被辽女招降,最后中计被辽女杀死。众人只知洪天翼为国殉职,先帝更是嘉奖,封予天翼“忠义将军”的名号,不料这段不光彩的往事被我买通一个小兵听到了,我以此要挟洪恭仁,是要他儿子忠国的清誉,是要他庙堂的功名还是伊家的性命,你便知道他的抉择了。”
黄仙道:“原来如此,倘若当年洪恭仁不答应相爷,不仅儿子传世的清誉毁了,自己头上的乌纱也不保,他不得不这样选择,相爷高妙!”
朱廉道:“所以你进宫盗此奏章,就算我扳不倒皇帝,我也要洪恭仁众叛亲离,再而我还要去问利子规那个妖女,我儿到底是谁杀死的?这就是我余生最大的心愿。”
18、天不老情难绝
云毅是被一阵阵的恶梦惊醒,这已在几天之后,他醒来时身上的伤不痛了,可他心底的伤呢?他到底梦见什么?
除了史韶华、韦虎风和李光外,很少人再去接近云毅,史韶华对府内人道:“云大人一定碰到什么难题想不通,你们不要去打扰他,再给他点时间,他会明白过来的。”
云毅真的会明白过来吗?
洪恭仁去看望云毅时,对云毅道:“再怎样的伤都会过去,你还年青,路长着呢!何必对过去耿耿于怀?”
云毅双眸不见愤怒和伤悲,他问洪恭仁道:“大人,你为什么要擅自作主,利用我引出利子规?”
洪恭仁回答:“本官是为你好,利子规迟早要除,凤凰彩翼迟早得归还朝廷,一切迟早都要尘埃落定。”
“大人……”云毅忽而激动起来,道,“全天下所有人都可以杀她而后快,唯独我不能,为什么要选择我?”
洪恭仁叹气道:“莫非你真的喜欢她?你明知不可为还为之?”
云毅没有说下去,他也不能再说下去,他就是这么理智和冷静之人,宁可天下人负他,不可他负天下人。
天牢之内,皇帝摆驾去看望利子规。他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一个蓝衣小太监,皇帝站在牢狱外,望着牢内白衣素面的利子规,良久才道:“没想到你真为救他而来,还在我们面前演了一场好戏,从你接近朕的第一天起,你就一直都在欺骗朕,甚至你与云毅相识甚久,情投意合,暗通款曲,却一直在欺骗朕!”
利子规反驳道:“万岁,我与云毅确实相识甚久,但暗通款曲,那是子虚乌有之事。”
皇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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