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用了小兄弟的两钱银,吃了一顿饭,又写书信叫来这些随从。昔日齐王韩信受漂母恩惠,那也是一饭千金。”
“阁下太客气了。”洪恭仁的话撩起他的心事,云毅饮着酒,却想到以往有恩于他的农夫村妇,他们若也是漂母,可他却不是韩信。
洪恭仁见云毅推辞,便又笑道:“它日我也会去东京,若是有缘,以后还会见面,小兄弟你再还马就是。”
“既然如此,在下先多谢你的赠马之恩,它日相见,必当相还。”
次日早晨,云毅送走了洪恭仁他们,便往马厩里牵马。马夫对他道:“兄弟,我看你是遇到贵人了,这匹马可是好马。”
“我也知道,所以我才不敢受此重恩。”云毅抚着马头,再拿一把肥草喂马。他想到有了坐骑,以后可省去很多脚程。
“我看那大爷一定是个大官,他拿的银两是官银,所以才如此小心谨慎。”马夫又道。
“你可能说得对。”云毅点了点头,继续喂马。等到他把马喂饱,便骑着离开,前往京城。眼见空岛离他越来越远,云毅也越来越挂念秋樱。秋樱知不知道他并没有死?而且正前往东京?她会不会过来找他?为何岛上的人要置他于死地?他们是否会对秋樱不利?云毅一想下去,便再难以平静。他只好竭尽全力抑制自己,不再让烦乱的情绪搅得他心神不宁。
11、东京梦华
帝京繁华,乃锦绣之乡。大街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虹桥上人来人往,沸沸扬扬;汴河中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内城官府民居林林总总,酒楼店铺目不暇接。百业兴隆,世间少见。
如此繁华的景象,对于踏过大多是穷山恶水的云毅而言,无不雄伟、壮观。他的眼界开阔了,同时,他记起小时候看过的缩肩拱背、眼光木然的农夫的背影。他觉得生命里缺少什么,正如那些农夫一样。“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他心中渗入悲怜之情,而缺少的这些,是要靠他以后的人生慢慢弥补。
像云毅这样一身武艺,在偌大的京城饿不了肚子。只是如此身份,在他人眼中,细如微尘、卑若蝼蚁。他不愿甘于平庸,使半生所学的本领没日没夜耗在粗活上面,他应该有更远大的抱负、更宽广的空间和更光明的前途。有时,他双眸似火,激烈地燃烧着。有时,又仿佛如水,沉静地酝酿着。他的眼神总是那么专注,正彰显了内心的坚强与刚毅。因为专注,他善于把握时机,希望在这个偌大的京城里改变命运。
他的命运真的改变了。
云毅来到京城最初的目的是答应女黑衣人的要求,与她在此交换血鸣和玉,换取玉坠背后的秘密。他按照女黑衣人的指示,在众多大树上刻下箭头暗号,可是女黑衣人并没有来会他。这件事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黑衣人竟然会放弃血鸣和玉,黑衣人如何也不肯告诉他真相,而这真相比血鸣和玉更重要。
云毅凭着童年的记忆,叔父曾对他人提过要上东京之类的话,每当空闲的时候,他便会流连于京城的各个角落,找寻关于叔父的蛛丝马迹,不过这蛛丝马迹却早已化为尘土,掩埋得不为人知。云毅又想若是血鸣和玉在身边就好了,它一定可以唤醒尘封的记忆,可是他却把它交给了秋樱。一想起她,他便会想到她每一时每一刻都在睹物思人,他心如刀绞,只有忍住不想她。不过有件事他并不知道,即使他拥有玉坠,在石滩上也会被女黑衣人拿走。伊夏雪不仅不想告诉他真相,也希望让他永远找不着真相。有些事若非水到渠成,云毅是永远也猜不出,正如他永远都不知道空岛上那位和蔼可亲的前辈就是他的亲生母亲,又譬如到底是谁要在海上置他于死地。因为种种的谜团,才迫使他勇往直前,不断地追根究底。
云毅又一次行走在街市中,这一天深夜,他不知不觉走到南薰门。
突然,听到前边千军万马的嘈杂声。不多时,迎面飞奔来一个人,穿着夜行衣,身上背着沉甸甸的一袋东西,云毅十分佩服此人的轻功,只见他飞檐走壁,身轻如燕。
后面追赶他的官爷们大声喊道:“贼人……站住……”
那个穿着夜行衣的人依旧健步如飞,他从城门上溜下来,转眼看到一个人不躲不闪地站在前面。他或许看到云毅衣衫褴褛,压根儿没把他放入眼底,只是“唰唰”几声飞出金钱镖想要射死云毅。
云毅避开金钱镖,那人眼神诧异,飞腿直踢向他。云毅一招“托梁换柱”,一把扯住他的脚尖,顺势将他按在地上。
那人身形灵活,屈下腿从袖里露出双刀,削向云毅颈部。云毅见势,放开那人,翻身两脚夹住他的双刀。那人看云毅并不好惹,只想弃刀而逃,云毅一把拉住他的包袱,令他再也动弹不得。那人决没想到会栽在一个小叫化子手里。
云毅不是小叫化子,他的衣衫仍旧整洁干净,他那专注的目光中没有半点乞怜之意。
接着,一个高大威猛的军官,气势不凡地走了过来,他对下属道:“来人,打开那个贼人的包袱。”
只见包袱被打开,其中有黑貂裘、玉玲珑、夜明珠等珍宝,每一件都价值不菲。
“好个贼人,胆大包天。”那个军官怒道,“把他押下去听候发落。”
“是,孙大人。”众侍卫把盗贼押下去。
那个军官瞧着云毅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是你抓到那个盗贼?”
云毅还未回答,那个军官便不再瞧他,而是向身边的人招了招手,道:“来人,打赏点银子!”
云毅看他甚是傲慢,就回绝道:“多谢你的银子,可惜我不用。”
“那你要什么?”那个军官的口气越来越冷淡。
“我不想要什么,我抓住他并不是为了与你交换,也不是为了向你讨赏!”云毅不卑不亢地讲道。
“好!有骨气,有意思。”那个军官笑了一声跳上马,指着放在地上的银两,绷紧了脸孔道,“银子放在那里,收不收是你的事。”
这人便是东京禁军将领孙律成,他夜追皇宫盗宝之贼,追至此处,恰好盗贼被云毅逮着,他把罪犯打入天牢。此刻,他首先不是回皇宫向皇帝复命,而是去了宰相府拜见丞相朱廉。
禁军乃是中央军,与宰相府毫无关联。然而,当朱廉退去所有家奴后,孙律成却对朱廉毕恭毕敬。
“是哪个贼人如此猖狂,竟把魔掌伸向皇宫?”朱廉问道。
“律成还未撤查清楚。”孙律成诚惶诚恐地答道。
“一定要加以严办,你可知‘宝物’二字乃我心头隐患?”
“相爷难道还担心二十多年前之事?”孙律成悄声问道。
朱廉不语,眼中闪过一丝杀气。
孙律成见状,信誓旦旦地保证道:“相爷大可放心,律成绝对严惩不怠。”
隔了半晌,朱廉又问:“本相听说逮到盗贼的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年青人,是这回事吗?”
“是。”孙律成眉头微蹙,这件事有损他的颜面,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但是他清楚凡事都瞒不过朱廉。
“你怎么打赏他?”朱廉问道。
“我赏给他银两。”孙律成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给他银两?”朱廉压低音调,略有不满之意。
孙律成又赶紧道:“其实律成尚有个提议,我见他武功精湛,想把他收归到相爷门下,为相爷所用,就是不知相爷答不答应?”
朱廉听后大笑道:“哈哈!我宰相府是什么地方,哪是随便的黄毛小子想来就来的地方?况且,人才有你孙律成就够,用不着其他机心难测的家伙。”
“相爷过奖了!那……那……”孙律成也琢磨不透朱廉的心思。
朱廉沉思了一阵,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好,你去把他找来,就让他在相府里当个仆役。”
孙律成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出声,只是照朱廉的意思去办。
就这样,一次偶然的机遇,云毅轻易来到了宰相府,随便地当个仆役。“我不想要什么,我抓住他并不是为了与你交换,也不是为了向你讨赏”,云毅还记得当日铿锵的言语,只是当命运出现唯一转机的时候,他却不得不把握它。
他并非没有掂量过,从江湖走进庙堂,其实是走进一种诱惑,更是走进一种束缚。云毅何尝不愿如谷辰轩一般潇洒,不屈从权贵,一心做他的侠客。但是少年贫寒的生活令他刻骨铭心,只有经历过风雪,方知道生存的残酷。“我将来要有出息,不让你们受苦”,云毅从未忘记对农夫许下的承诺。他始终少了谷辰轩那份孤傲,多了压在肩上的重担,他别无选择。
不过当云毅进入宰相府,激动之余不免有所失望。宰相府并没有重用他,他丢下那身出神入化的功夫,却做着烧火、劈柴、挑水的活儿,毫不长进,他内心倒抽了一口凉气。
“你有没有见过那个新来的奴才?”一个杂役问其他人道。
“每天干活最多的那个吧?他倒是好运,想当初咱们进来宰相府,那可是过五关斩六将,千辛万苦才得到管家的赏识。”杂役们都愤愤不平。
“他干活那么拼命,小心别让他抢了我们的风头,到时咱们便很难混下去。”那个杂役暗暗说道。他们见云毅担着柴过来,就都各自散去。
云毅自是听到他们的议论,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继续干活。
这一日未时,云毅干好活后,便又随着其他仆役外出街市办事。仆役们一出宰相府,趁着时候未到,都各自寻乐去。云毅走到西街口的福来酒肆,小二哥福二笑呵呵地对他道:“兄弟,你又来看你的马了,我可是找人把它喂得精神健旺。”
“多谢小二哥。”云毅走进马棚,那匹马看到他来了,纵声欢嘶,云毅抚着马头,拿出料豆让马吃个饱。
“马儿,马儿,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把你还给你主人?”云毅念道。
那匹马似乎听懂他的话,伸过头在云毅腿上挨擦,大有不舍之意。
云毅出去福来酒肆时,看见一辆甚是体面的马车,一观便是达官贵人的乘骑,周围都围满了看客。这时,从酒肆里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他边走边抚直他的发须,整理他的衣衫,待到马车前,“扑通”一声地跪了下去。云毅一愣,只见那个汉子行礼,对车中人道:“小人在这里已经恭候多时!”
车中人半卷帘子,云毅只看见一只手示意请那汉子入座,那汉子便毫不客气走了进去,坐在那位贵客旁边,车马渐渐远去。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道:“哇,堂堂御史台洪大人怎么会看走眼,瞧上这种无赖?”
“是呀,他经常醉酒、留连于烟花柳巷,真是伤风败俗……”
“嘿。”福二止住他们道,“你们错了,我看这人,厉害!”他竖起拇指接着道,“你看他那副德行,把自己弄得不像人样,其实都是为了试探洪大人。”
“你怎么知道?”众人听福二反驳他们,都要跟他吵起来。
“他不是投宿在我这酒肆吗?我怎么会不知道。”福二得意洋洋地道,“算来跟他走得最近的人就是我了。”
“你这人……到底说不说?不说大伙都散了。”
“别走……别走……大家进来喝一杯水酒,听我慢慢和你们讲。”福二嚷道。
“原来是在招揽生意,你不说大伙可真的散了。”
“着什么急呀?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那个大爷可从来就没有急过。”福二看大伙不耐烦了,才认真起来,道,“我时常听那个大爷叨念,说他在等人。我就问他你等谁啊,他说他在等伯乐来相马。”
“哈哈!”有人忍俊不禁,发问道:“他算千里马吗?”
另外围观的人也应道:“是呀,这么了不得,干脆去考个状元。”
“这个……这个他也说了……他说什么来的?”福二想了想,道,“对了,他说他不愿拘束于那些繁文缛节。”
“这人够会吹牛皮,还吹得天花乱坠呢。”
“我看不是这样。”福二解释道,“三个月前他来京城时,都不像现在这个样子。那时他一大早便会登门求见洪大人,这样过了好久。后来洪大人当真赏识他,他竟然放起肆来,还大言不惭地对洪大人派来请他的手下道:‘你们大人既知我嗜好,又想重用我,便应迎合我的口味,好酒好肉美色伺候,不该处处限制我才是。’我诧异地问他为何要这么做,眼见鸭子都上嘴边,飞了不是前功尽弃,他说他要投身明主,虽然打发那些人的话讲得难听,可心里不知多高兴。”
“哦,你这样说我倒听得明白,他认为洪大人是位明主,不该任由自己胡作非为?”
“对……对……说得好!我就是这个意思。”福二道。
“洪大人为官清廉,又禁止下属作威作福,汴京的百姓早就赞不绝口。”
“是呀,朝廷有这种清官,才是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那洪大人又怎会亲自来接他?”
“这个嘛,他说了,这就要看洪大人是不是真正的伯乐了。”福二讲道。
云毅一直站在那里,直到大伙都谈完话散开了,他才离开。他内心甚是佩服那位不羁的怪客,更钦佩轿中素未谋面之人,也只有轿中人那样的气魄、胸襟才能识破那位怪客的良苦用心,仁而下士,欣赏他并重用他。
云毅路过一家华饰坊,见到店里挂满琳琅满目的饰物。他走进坊内,老板对云毅道:“公子请随便看看,买一件饰物送给心上人。”
云毅想起秋樱没有宝钗金钿的头饰,最多就是用丝带挽住秀发,一想到这里,他便捡了一支翠玉金钗,问道:“这支金钗多少钱?”
老板道:“公子你真有眼光,一挑就挑中上好的饰物。这支金钗可是纯金打造,镶上名贵的翡翠,总共要三两银子。”
云毅摸了摸口袋的银两,为难地道:“能不能再便宜一点?”
老板道:“公子,最少就是三两了,千金难买心头好。如果你要就拿去,不要便算了。”
云毅道:“但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两。”
老板道:“你可以下次再来买,不过我不敢保证那时这支金钗还在不在。”
云毅心里着实喜欢那支金钗,也料到秋樱一定喜欢,便道:“老板先等我一会。”他回到福来酒肆,对福二道,“小二哥,你可否借我三两银子?”
福二惊讶地道:“兄弟的口开得可真大,我在这里干多久才积攒到三两银子。”
云毅也知为难,便道:“下次我保证带还给兄弟。”
“这样好了。”福二想到云毅的宝马,笑了笑道,“你把你的马儿抵押给我,我还再给你银两,保证你稳赚不赔。”
云毅打断道:“马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卖,既然小二哥不肯,那便算了。”
他无奈要跨出门去,福二止住他道:“兄弟是个忠厚之人,我不是信不过你,但是一下子要我那么多钱,我连吃睡都难以安稳。”
云毅点头道:“我明白,我再想其他办法。”
“兄弟是不是要买什么东西?”福二想了想,道,“我先帮你买下来,等到你还钱我再给你东西。”
“如此甚好,多谢小二哥了。”云毅欢喜地道。
“兄弟,我看你目光如炬,一表人才。”福二贴在他耳旁轻声道,“以后要是发了,可要多多关照。”
云毅笑道:“若有这么一天,我一定不会相忘。”
福二道:“好,我自己不是人才,但看人却一向很准。”
12、一枝红艳露凝香
自从云毅来到宰相府后,一连几天,见到的大多是府中的下人。他们谦卑、惟命是从,云毅与他们最大的不同,便是他那双眼睛,从不为任何苦累而磨去了以往的傲骨。相反,总是那么炯炯有神,光芒四射。
云毅也见过另一双眼睛,那双眼睛与众不同,明亮得好似银河的星星。想起了眼睛,他又自然地记起眼睛上面的娥眉,下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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