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凌视线落到了那人一袭红衣上,停顿了片刻,默然不语。
翠芸瑟瑟发抖,整个人都贴在了地上。
下一秒姜彧伸出手捏住华凌的下巴,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听说,你又不肯吃药?”
那个‘又’字咬得特别重。
华凌在他眼中看到怒火。
经过这么些天大起大落地折腾,她心情反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这本是我二人之事,何必将无关的人牵扯进来。”这话里所指的自然是翠芸。看她的态度,就知道姜彧保不准对人乱发脾气了。
姜彧冷笑一声:“我倒是忘了,你向来都是这副‘悲天悯人’的样子。”
华凌:“”
姜彧低头看了跪在地上的翠芸一眼,忽然抬起脚。
华凌心头一动,立时便扑过去阻止,却仍然晚了一步。翠芸被只是被他一腿轻轻扫到,整个人便向后飞起,重重地撞在了寝殿尽头的墙上,而后又落到地上。她趴在地上,慢慢抬起头,刚要说什么,一张口却‘哇’地吐了一大口血,继而咳嗽不止。
“没用的废物。看个吃药都做不好,留你何用?”
姜彧轻轻抬起手掌,忽然就被华凌握住了。
“我吃药。”他听她低声在身后说道。
姜彧转头看她,华凌却不再看他,转身拿起搁在床头的药碗仰头喝下。直到碗见底了,她朝姜彧亮了亮碗底:“我以后会吃药。”
姜彧点头:“最好是这样。”
细碎地刘海遮住了华凌的眼神,她轻声道:“真的。”
姜彧‘哈’地笑出声:“你骗我的次数还少了吗?”
华凌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沉痛,却又很快被她掩盖了过去。
一直盯着她看的姜彧却没有错过那个眼神。他闭了闭眼,忽沉声道:“出去。”
这话自然是对着跪在远处的翠芸说的。
翠芸听了以后,大气也不敢出,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却依然是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姜彧突然伸手,抚上华凌的侧脸,拇指轻轻擦过她眼底那抹隐隐的青黑。
华凌任他动作没有反抗,过了半晌,她才忽然道:“你怎么变成了这样。早知如此”
她的话被男人突如起来的吻硬生生地截断。
说不出来那是个怎样的吻,夹杂着一丝暴虐和血腥的气息以及铺天盖地的占有欲。
半晌他放开她,在她耳边低声笑道:“早知如此你当时就应该杀了我?”
华凌疲惫地闭上眼,摇了摇头:“终究是我对不起你。但是你不要这样。”
她唇上还沾着一丝方才被他咬破时沁出的一抹鲜艳的血迹。
姜彧仿佛没听见她在说什么,看了片刻,又低下头,将那抹血迹慢慢地舔去。
华凌因为他的动作而轻颤了一下。她终于意识到——他已经不是那个成天跟在她身边暴躁却偶尔天真的剑灵了,现在她眼前的是那个站在血雨腥风顶端,君临天下魔君。
和她靠在一起的姜彧自然也感觉到她身体轻微的颤抖,他顿了片刻,忽然笑了:“你居然在怕我?”
华凌摇头,却失去了解释的力气:“不是”
姜彧强横地挑起她的下巴:“哼,恨我也好,怕我也好。你只须知道一点,从今天起,你是本座的人。就算要死,也要经过我的允许。”
华凌:“”
姜彧放开她,将那套鲜红的喜服仍在华凌身上。
“换衣服。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打理好自己。你不会想知道——让我等,会有什么下场。”
“嘭——”寝殿的门被摔上了。只留下一室寂静。
华凌默默看了一会儿手中的喜服,慢慢伸手,揭开了第一颗盘扣。
门外,翠芸跪在寝殿外的亭下,大气也不敢出。
姜彧走到她身边,停下来。
他袖子微微一抖,一瓶药落在她脚边。
“本座也是无法,希望你能理解。若是伤的重了,可以去鹤老那儿看看。”
翠芸赶忙叩首:“是翠芸办事不力。尊上的心思,翠芸明白。”
姜彧点头,脸上戾气褪去,只留疲惫。
“你去帮她梳妆打扮。一会儿来前殿时,尽量小心些。她身子禁不起折腾。”
“是,奴婢知道。”翠芸又是一叩首,而后起身,向寝殿在走去。
姜彧回头再望了一眼合着的门,而后袍袖轻震,人影从殿前消失。
成婚大典其实并不招摇。华凌不知道姜彧跟那些魔将和元老们说了什么。姜彧要娶她,竟无一人跳出来反对。只是从众人或漠然或忿然的表情,华凌多少猜的出姜彧镇压那些言论的过程。
姜彧现今拒绝与她沟通,而她也早已失去了和他谈判的资本。她想,不如顺着他,如果这样能抚平他的怨气最好,趁她还在世的时候
姜彧从祭祀的长者手中的托盘中拿起一根紫晶吊坠,挂在华凌的脖子上。
而后又从侍女的托盘中端起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华凌。
他一口将酒喝下,而后转头看向华凌。
华凌明白他的意思,也依样将酒喝下。
姜彧从她手中拿过空杯放回托盘,然后牵着她的手,走向了高处的祭坛。祭坛大约有几百来级台阶,每隔一级台阶,台阶两端就立着两盏银烛台。
他们每走过一级台阶,就有两点烛火随之亮起。
直到走到最顶端的祭坛上,几百盏蜡烛灯火交映,将整个大殿照的透亮。
整个过程姜彧没有说过一句话,就连脸上的神情都是漠然的。姜彧不跟她说话,华凌自然也不会主动找话说。明明进行着见证互相最亲密关系的仪式,他们却仿佛与自己携手的是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上得祭坛之后,姜彧将紫檀木桌上一卷厚厚的卷宗展开来。
华凌看了一眼,那卷宗上写的大概是上古时期的魔族文字,她看不懂。而且除了那些奇怪的文字意外,上面还有些大小不同的指印。
姜彧拿起搁在一旁早准备好的朱笔,在卷轴文字末尾又添上一串新的文字。写完后,他咬破食指,将指印印在了末尾。他看了华凌一眼,拉过她的手,将自己的食指与她的食指按在一处。这样,华凌食指上也沾上了他的血。
而后他放开华凌的手,看着她。
华凌明白了,走上前,将自己的指印印在了姜彧指印的旁边。
做完这一切后,姜彧将卷宗重新卷了起来,挥了挥手。侯在一旁的祭祀官立刻上前,将卷宗收走。
姜彧重新拉起华凌的手,走到了祭坛边上,与她并肩,俯瞰祭坛之下跪了一地的魔族子民。
“从今往后,你便是我姜彧的人。命是我的,人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你哪里也不许去。”
说着这番话的时候,他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祭坛之下他的子民。仿佛这话是他的自言自语,而不是对着她说的。
如此,便是礼成。
然而华凌不知道的是,刚才那个仪式,并非普通的成婚大典,而是魔族的封后仪式。魔族一直有个传统。魔族的王族一生可以娶很多女人,旦一旦他决定封谁为后,那么那个女人就会与他的名字一起,被记入魔族宗谱。这不仅是对她身份的承认,也是魔族之王对她一生挚爱的承诺。一旦封后,魔族之王生命中便不会有其他女人,至死不渝。
第93章 终章 ·九()
华凌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她坐在偌大的新房中,等着姜彧。那个身份已经从她的剑灵换成了魔界之主,她的夫君的男人。
虽然是以一种诡异的方式,但命运却确确实实地将两人捆绑在了一起。
姜彧沉默地站在桌边倒了两杯酒,而后走过来递给华凌。
华凌接过来。
姜彧自己先一口喝掉。
华凌:“”
华凌本来以为他会与她交杯。
也许再没有比他们还怪异的新婚夫妇。
也许是她发愣的时间太久,姜彧面色上有些微不耐烦。
他劈手夺过华凌手中的酒杯。
华凌:??
姜彧:“不想喝就别喝。”
华凌:“”就这点别扭来说,和还是剑灵的他还蛮像的。
姜彧见他走神,皱了皱眉:“你在想什么?”
华凌回神:“没有。”
姜彧低头看了她片刻:“你现在应该想的事,只有一件。”
说毕,他吻住了她。
华凌是次日下午才醒过来的。
身上疲乏的厉害,还伴随着一些她所不熟悉的酸痛。
已经不能完整记得前一晚的种种细节,唯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姜彧的那种像要将人生吞活剥一般的热情,和占有欲。
姜彧折腾了她大半夜,直到天微亮时才放过她。
华凌心里沉甸甸的说不出什么滋味,她抬起右手,看着蔓延满整个手臂的桃花蛊的痕迹她可能,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虽然不知姜彧上次用了什么方式把她救回来,虽然他应该用某种方式延缓了桃花蛊的侵蚀,但是,这并不代表着这种侵蚀会停止。
姜彧新婚之夜之后,消失了两个月。
而他的,或者现在应该说是,他们的寝殿,变成了华凌的囚牢。
姜彧离开之后,华凌曾尝试过要出去,她刚走到房门边,手一伸出去,便被一层透明的结界阻隔住了。这房间的四周都已被容琛布下了结界,怎么也出不去。她也曾不死心地试过要破除结界,然而她毕竟已经失去大半法力,最终无果。最后只得无奈地待在空无一人的寝殿,与世隔绝的感觉。
翠芸倒是每天会过来陪她,送汤药给她。
华凌有天终于忍不住,问翠芸:“姜彧去哪儿了?”
翠芸楞了一下,神情有些为难,欲言又止。
华凌心中一动:“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翠芸赶忙摇头道:“不是,也没有,只是”
“翠芸,麻烦你告诉我,好吗?”华凌一字一句慢慢说道,“你如果不告诉我,我会很担心。一直担心。姜彧大概跟你说过我的病,不适宜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翠芸显是有一番内心挣扎,最后吞吞吐吐道:“尊主和冥府联手,发兵天界”
华凌沉默了一瞬,而后闭了闭眼,淡然道:“我知道了。”
翠芸:“”
华凌沿着窗边慢慢踱了几步,有道:“现今战况如何?”
翠芸摇了摇头:“具体情况奴婢也不知道。不过近几天常有听前线将领传来捷报。”
华凌点了点头,又笑道:“怎么又自称奴婢了。我记得我说过,没有外人的时候,这些礼数都去了吧。”
翠芸忙低头道:“抱歉,我一时情急,忘了。”
华凌走到桌边坐下:“好了,别随时这么神经紧绷。我没事,跑不出去,也不会自虐。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翠芸应了一声,知道华凌多半是不想让人打扰,识趣地退了出去。
翠芸走后,华凌嘴角那个勾起弧度慢慢地放平。她叹了口气,靠在窗棱上,望着外面一成不变的碧蓝的天。
她越发捉摸不透姜彧的想法了。她本以为,他不会是被仇恨左右而作出冲动之举的人。也许,人真的会变。
和冥界联手吗?
没想到楚江终于还是走出了这步棋。
华凌又是一声轻叹,无论如何,这已经不是她能左右的局了。不过,有楚江坐镇,她也不担心姜彧会做出什么过激之事。
华凌想起自己之前没看完的一卷蚩尤手记,起身走到书架前去,将那卷竹简抽了出来。这些都是用上古魔文记载的,只有正统魔族皇室血脉才有资格这两月闲来无事之时,华凌便自学了上古魔文,所以这蚩尤手记,她也能勉强看懂一些。细细看来,不过是记录了些魔界的琐碎日常,经他的文字表达出来,却又别有一番风趣。她发现蚩尤也是性情中人,和她想象中大不一样。
华凌刚抽出那卷竹简,眼前就忽然一阵发黑。她定了定神,扶住书架,竭力保持平衡。
过得片刻,晕眩稍减。她慢慢摊开手中竹简,然而不到两分钟,竹简上字迹竟然渐渐模糊
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忽然袭来
华凌醒来的时候,听见身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虽然还没能立刻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立刻认出其中那个她最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声音。
“你醒了。”
有人握住了华菱的手。
“你回来了。”华凌睁开眼,毫无意外地看到那个几月不见的人。
在他专注看着她的时候,华凌也端详了他片刻。
“瘦了。”她最后下结论道。
“你有身孕了。”姜彧看着华凌的眼睛,顿了顿,“两个月。”
“哦。”华凌点了点头,神情波澜不惊,像是毫不意外这个结果。
过得片刻,华凌又道:“战况如何?”
姜彧挑了挑眉,视线犀利地扫向跪在一旁的翠芸。
翠芸连忙低头:“尊主恕罪,属下并非有意”
姜彧挥了挥手:“算了。”
华凌一手撑着床榻想要坐起身,姜彧伸手按住了她:“躺好休息。”
华凌没有再坚持,依言躺了回去。
姜彧看了她一会儿:“我不会撤兵。这场仗,我一定要打,而且我要打赢。”
华凌垂下眼皮,过了一会儿,微微笑了那么一笑:“我知道。”
姜彧忽然伸出手,覆上华凌放在床侧的冰凉的手掌,而后将她的手紧紧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
“魔族不能一直生活在这蛮荒之地。”他缓缓道,“身在其位,必谋其政。”
“我知道。”华凌打断他,“我一直懂。姜彧,也许你不相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一直不赞同天界所做的这些事。以前是,现在也是。”
姜彧闭了闭眼,忽然低下头,以自己的额头抵住华凌的额头。
过了许久,华凌听见他在自己耳边道:“我知道。”
华凌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以为你恨我。”
“恨。”这次姜彧倒时回答得很快,几乎没有意思犹豫,“所以我要把你绑在我身边,你别再想逃。”
华凌忽然心中一痛:“姜彧,我们都知道”
“嘘——”姜彧忽然伸出食指,轻轻压在她的嘴唇上。
姜彧顿了顿,忽然翻身上/床躺在了华凌身侧,伸出手隔着被子抱住了她。
姜彧贴在华凌耳边:“这段时间我不能陪在你身边,辛苦你了。”
华凌:“
“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件事。好好的,等我回来。”
华凌:“”
“等我回来。”
没听到回答,姜彧就一直重复着这句话。一遍又一遍。
华凌将眼泪慢慢逼回去,而后用略微哽咽的声音轻声道:“好。”
姜彧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那像是用生命在表达绝望的力道,让华凌的眼眶又微微湿润了。
姜彧这一走又是几个月,期间倒是断断续续回来过几次。人是一次比一次消瘦,华凌也总能在他脸上看见疲惫的痕迹。每次走之前,姜彧总会问华凌一个问题。
“你会等我吧?”
“会。”
华凌也总是千篇一律的这样回答。
至少,她要坚持到他们的孩子出世。华凌如是想。
不过华凌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随着孕期的推进,她的身体反而比之前好了一些,乏力和晕眩的症状相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