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云一会儿后,老扶桑往后头瞅了瞅,口中念念有词:“那丫头只是交待说如果路上碰到什么意外事故就可以走了,那这一撞算是意外吧,这样老夫就走了。”心里还是忍不住骂了一声那精明的小丫头,偷偷移到汤谷的七坛落忧香还是被发现了,更可恶的是她竟以此威胁自己!这会儿还是赶紧去汤谷查查落忧香还在不在。想着,云头调转方向,前往汤谷。
时间一如洪流而过,缓慢而沉重,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人舍不得。可怎奈命运的强大,终究挡不住离别的到来。
那一夜,刈雪山顶月光正好,她依偎在他怀里,看烟花绽出月圆。
“良辰美景,佳人好酒,岂不风流?”她转身看着他,一双月牙弯弯的眸子流转着幽蓝的光芒,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轻轻扬起嘴角,瞟了眼地上倒着的酒坛,淡淡道:“你醉了。”
“不,我没醉。”沉殊倔强地摇头,双手攀上他的肩头,直视他道,“兮,说实话,你是不是打算用祭央神术来换我一命?”
闻言,夙兮呼吸一滞,躲开她的目光,“你醉了。”
“呵呵,”沉殊弯了弯嘴角,“你骗不了我的,得到了生死链、祭魂珠,还有染月草,那接下来呢?还要去寻找上古神器九黎壶来完成祭央神术?”
夙兮看着她,幽深的深银色瞳中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那么你呢?不也是——”
语未毕,她倏地就欺身上前,封住了他的双唇,堵住他接下来的话语,“我不许你再说了。”她霸道地说。
那一轮圆月,看着这厢缠绵的人儿,娇羞地躲进云层中,半掩芳华。
而这对人儿,心照不宣地明白彼此间深刻的爱,却是不甘,不甘命运的捉弄,不甘对方都是这样傻傻的付出,所以爱得缠绵了,痛得也缠绵了。
月光沉默,只是叹这红尘有泪恨千叠。
阳光略带挣扎地从云层爬出闯进屋子,沉殊微微睁开眼,抬起手遮了遮这刺目的光,忽又怔然,天到底是亮了啊。宿醉的脑袋有些晕沉,她隐约记起昨晚她将扶桑叶汁抹在唇瓣上,然后与夙兮饮过由彼岸花酿出的落忧香后借接吻之名将叶汁送入了夙兮口中。
是了,扶桑叶混着彼岸花,是这世上最好的忘情药……所以这段情里终究只留下一个她,而从此萧郎便是路人。
她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涩然。
最后离去时,沉殊坐在床沿,手指流连在男子安详的睡颜上,目光温柔眷念。纵使舍不得,可她终究还是收回手,咬破手指,将一滴血滴入夙兮口中。
很快,一粒红光流转的珠子自夙兮口中缓缓飞出,落在了沉殊的掌心。
她收拢五指,最后望了眼男子,顿了顿,起身拂袖离开,毅然踏出了门槛。
而身后,床榻上的男子悠悠转醒,起身望着这陌生又熟悉的屋子,神色茫然,这是哪儿?他记得他之前一时不察遭一只千年蛇妖暗算,带着重伤与那妖物拼死一搏才灭了它,腾云回天宫时经过刈雪山力不从心从云头跌落,之后就没有印象了……会是谁救了他呢?为什么……此时心会觉得缺了一块?好像失去了一件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呢……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听弦断,终是曲终人散,
三千流水故颜乱,镜中胭脂扮,
鬓边血染的花,徒留牵挂。
☆、第七章 花如雪(下)
沉殊再次踏进这片苍茫的天宇,举步过黄泉。
“姑娘。”摆渡人和蔼地笑着。
“鬼伯。”沉殊微勾唇角,踏上船。
过河之后,那抹傲然挺立在忘川岸上一副黑色冰棺旁的银紫色身影方才转身,薄唇翕合,他终是没开口。
沉殊淡淡扫了他一眼,目光停留在那副冰棺上只一秒便移开,径直走向那株谢了花的曼陀罗华前,俯身轻轻抚着,朱唇轻启:“东方烬,此番我唤你前来,不为别的,只是成全你和慕容浣二人罢了。这副身子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就留给慕容浣。你不用太感谢我,我做事也是有原则的。我这一生所牵挂的人不多,只希望你能在我娘亲复生之后在她有难时帮上一把别让她受欺负了。还有就是,”沉殊顿了顿,“绝对不要让兮为我做出什么傻事,绝对不要。”她不敢保证就算夙兮失去记忆了,还会不会做出什么来。
张了张口,东方烬终究只道出一个字:“好。”
“那就拜托了。”说着,沉殊直起身子,将手中的珠子吞入体内,闭上眼,体内灵力一阵翻涌。刹那间,一阵强烈的红光从沉殊体内绽放,将这忘川灼得晃眼。
须臾之后,红光渐渐散去,而她已然脱胎换骨。
似水蜿蜒纠缠的三千青丝漫天飞扬,如墨染风华,那如蝶翼般的长睫轻颤,缓缓睁开,一双仿佛融进天上所有星光的幽蓝色瞳孔流光翻转,极尽冷冽又极尽魅惑。轻烟缭绕,红衣华服,璎珞流苏,环佩叮呤。
这,才是真正的彼岸花神。
忽然,沉殊眉间微蹙,强忍着两个缠绕的灵魂彼此剥离时的不适。
而彼端,正在迷茫中徘徊的夙兮只觉得脑海袭来一阵强烈的痛楚,他紧紧地捂住头,挣扎半晌过后,疼痛逐渐减轻。他缓缓抬头,目光一派清明。
这世间,任何事物就算再强大,也终究敌不过情之真切的力量。
此时,重归神位的沉殊终于与慕容浣没有任何羁绊,已不再是妖。
而沉殊那常年的疼痛病症,只是因为彼岸花神缺少流眠石所致,而今流眠石重归体内,那病症自是不会再复发。
满眼的忘川,此时百花摇曳红光灼灼,似是因为主人的真正归来而雀跃。
兮……对不起……
唇角携了一抹落寞的微笑,沉殊张开双臂,身体开始散发着如火如荼的红光,那副美得惊心动魄的躯体渐渐脱离灵魂,缓缓倒下。
沉殊微眯眼眸,想起那时娘亲抱着幼小的她笑着说:“这世间万物皆有属于它自己的规律,不能打乱。就好比这彼岸花,一千年花开一千年叶生,它们从来都严格遵守着这规律。若真要逆天而行,代价是惨重的。曼陀罗华是我族圣物,打断曼珠沙华的规律代价还无妨,若打断曼陀罗华的生长规律,代价则是彼岸花神的灵魂。”
冥界的天空仍旧阴沉,压抑得让人无法喘息。
躯体倒下的那刻,沉殊迈开步子,念动那串古老的咒语,灵魂散发出的红光愈来愈盛。
“殊儿——!”是谁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一声疾呼,带着莫大的愤怒和慌乱。
沉殊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但见彼岸那个白衣胜雪的男子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不复风华,踉跄赶来。
那一刻,沉殊欲哭,可灵魂无泪。他竟然恢复记忆了!这里头又需要多大的力量和悲切啊……
“对不起了啊。”沉殊低头喃喃道,一圈淡红色的光晕自脚底缓缓往上蔓延,所过之处,皆幻化成了片片花瓣,飘扬的姿态宛若红蝶飞舞。
当夙兮赶至时,淡红色的光晕已蚕食至她的腰部。
他看着她,眼底沉淀着的是她从不曾见过的绝望,抬手想抚她的脸颊,却只触到一片冰凉的空气。他颤了颤,悲凉道:“你怎么可以……”
纵然无法感触到他手的温暖,沉殊还是在他掌心的位置蹭了蹭脸颊,似乎她就在他的手心。“对不起。”她闭上眼拒绝看到他眼底那悲恸的绝望。
“你怎么可以这样残忍,逼着我忘了你之后毅然离开留我一个?我不在乎什么生与死,我只要你,我只要你……”眼泪一滴滴滑下,胸口锥心刺骨般的疼痛。
沉殊忍不住还是张开双眸,望见眼前的男子再不复当初清傲飒踏的风姿而是满脸泪水,艰难地摇了摇头,她无声地吐出三个字:“忘了我。”
夙兮手一颤,踉跄退后一步。
那一刻,淡红色光晕覆盖住她的朱唇,终是没过了头顶。
散成花瓣的灵魂碎片陡然卷起,化成一道红光,注入那朵曼陀罗华中。
曼陀罗华的枝叶颤了颤,所有的叶子悄然而落,刹那,芳华大盛。于这万丈白光之中,曼陀罗华翩然绽放。这逆天之花,美得仿佛聚集了世上所有花的妖娆。
花开的刹那,一种只属于曼陀罗华的芳香开始弥漫。东方烬伸手推开冰棺,让芳香进入棺内。
这芳香弥漫,这忧伤弥漫,生死苦等,换来的终究不过是场永世的别离,到头来,还是剩了他一个人,那些什么承诺什么誓言不过是过眼浮云。而他,注定此生寂寥,黄泉碧落,天涯茫茫,却再也不会有那女子的飒踏风姿。
忽然,一缕白光自虚空中而来,注入夙兮体内,棺内的躯体随冰棺烟消云散。他的灵魂完整了,可他的世界,从此坍塌。
眼角一滴泪将坠未坠,他呆呆着伫立在那,满眼的忘川红花吐艳摇曳生姿,而他一身白衣胜雪,风雅脱俗,似乎融不进这浊浊尘世,又似乎与那耀眼的忘川浑然一体。他一动不动,就像一尊失了生命的雕像,又像是一幅绝世的画。忽然,天空开始飘起了雪,只是半晌,肩头便落满了雪花,却再无人为他拂去。
而那厢,朵朵曼珠沙华开始乱舞,它们托起沉殊的遗体,似乎吟唱起哀歌,花朵不停缠绕飞舞,终将那副躯体裹成茧的模样。忽然,所有花瓣就像说好般齐齐燃着,须臾之后,花瓣已是成灰,而里头的女子,竟是毫发未损,只是似乎与先前有些不同了。她缓缓落地,倏然睁开眼,那一刹那,妖气四泄,清澈的蓝眸溢满光辉。
是的,曼珠沙华燃尽了沉殊,重塑了慕容浣。
东方烬呼吸一滞,久久不能动弹,“浣浣。”他张口,哑声呼唤。
“烬哥哥!”慕容浣甫一落地,便冲向东方烬,扎进他的怀抱,满心的欢喜。
夙兮紧紧阖上双眼,为什么……死得是你不是他们,明明错得不是我们,明明是他们害得我们如此,明明我们说好此生相伴,可为什么……死得是你……为什么……你要离开我……
手指一点一点弯进掌心,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血液随着掌心的纹路一滴滴向下落下,融进白色的雪花里。“你们给我离开,越远越好。”嘶哑的声音响起,惊动了两人。
东方烬回过神,稍作沉默,便果断决定,“浣浣,你先回去。”
慕容浣望向那一人一花,努力抑制住心头的激动,目光闪闪,一时也说不出什么。自从刈雪山那一战,她心里藏有对沉殊夙兮二人的万千愧疚。她没有反对,点点头,便转身先行离去。
东方烬走近夙兮,望着那株曼陀罗华,“节哀。”
“她要我好好活着,我自是会好好活着。这是她最后的愿望,我这条命是她给的,你放心,我不会蠢到去寻死辜负她的心愿。”夙兮扯了扯嘴角,嘲笑道。
想要什么,他给就是了。要他好好活着,好,可以,大不了就是往后的日子里如行尸走肉。要他忘记她,好,可以,他会用尽一生去忘记。
东方烬抿了抿唇,“若有用得上东方烬之处,我东方烬自当尽力。”
夙兮眸光一闪,淡淡道:“不知尊上可否替兮擒来废后殷姒?”
“可以。”
“兮在此先行谢过了。”长袖一扬,夙兮设下结界护住自己与那株曼陀罗华。他席地而坐,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朵花。
终为那一眼万年,凋谢了我的思念,
那一纸泛黄的誓言,到底是成了过眼云烟,
容华谢后,从此天涯地角寻思遍。
☆、第八章 青冥祭
之后短短数日,冥界寥寥无几的神仙彼岸花神以元神祭了曼陀罗华的消息不胫而走,席卷了整个冥界,更有甚者想去瞧瞧那位始终痴守在三途河畔的男神仙,奈何没有谁能闯过曼珠沙华精们为保护他二人而摆下的阵法。
第五日,又一条惊天的消息在冥界炸开了锅。
——天帝大驾冥界。
三途河,忘川岸,天空仍旧压抑的暗沉。
忽然,不远处金光大盛。不知是灼得刺眼了还是意识到什么,一直保持麻木状态的夙兮略略抬眸。
是天帝。
似乎意识到什么,刹那,那双空洞得触目惊心的眼眸似乎被注入一丝光亮,夙兮迅速撤去结界,站起僵硬的身子,摇摇欲坠的落魄模样不复曾经的飒踏风姿,却还是踉踉跄跄地赶至天帝面前,脚步还没停下人就已经重重一跪,“请天帝救殊儿!”那样的他,是从未有过的狼狈不堪。
天帝望向那株傲然挺立的曼陀罗华,眼底涌动着悲凉,那瞬间,高高在上的天帝仿佛苍老了许多。
天帝翕合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开口,只是沉沉地叹了一息,目光移向夙兮,“起身吧。”
夙兮置若罔闻。
天帝没再看他,边走向那株花,边兀自沉声道:“七千年前刈雪山那一战,我便料到殊儿有此一劫,偏偏她这一劫竟是旷古绝今的凶悍,连我也我无力为她化去此劫。这七千年我不曾来看过她,只是在六界内不遗余力地寻找着让她劫后重生之法。而今,我总算对得起她母女二人。”
闻言,夙兮浑身狠狠一震,猛地抬头。
“青冥祭,这是失传已久的上古禁术。以上古神祗之命为代价,神农鼎为炼魂之器,能生死人,肉白骨。若受祭者之命不足以抵上古神祗之命,则要有人甘愿与其应劫,以昆仑镜为媒介,逆转时空回到过去历十世情劫,以抵复生之债。逆转时空后,现世注定的一切都不会改变它的宿命,变的只是踏入昆仑镜之人的结局。”
“神农鼎,昆仑镜……”夙兮喃喃道,神色茫然,这两件神器皆同九黎壶一样皆是上古十大神器,至今早已下落不明,又何处可求?
天帝淡淡道:“这你就无须多心了,这七千年,我已是将行青冥祭术法所需之物一一备齐。至于祭品,殷姒终究是欠了她们母女二人,血债血偿,就由她的命抵。殊儿总归只是个小小花神,修为还不够一个上古神祗用命去抵换,这劫,须得你和她一道应了。”
“夙兮明白。”那一刻,夙兮的心狠狠撼动,他将头重重一磕,眼泪滑下脸颊,唇边却携了抹春阳般的笑意,眸底灵采涌现。
殊儿,等我。
天帝守在忘川岸,而夙兮则立即动身去寻东方烬。此刻殷姒大概是在他手中。
次日,夙兮与东方烬押着殷姒回到冥界。
噬链在忘川岸上悠悠吟唱。
“没想到我们再见,是这样。”殷姒扯了扯嘴角,自嘲道。
天帝闻声,才淡然转身,高深莫测地看着那个容颜尽毁的女子,眸中平静无波。
“当我决心复仇的那刻,我便明白我是在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所以从一开始,我便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将沉络沉殊二人毁在我手下,我死而无憾了。”女子抬头直视男子,目光如炬。
“你种下的因,自是由你尝这果。”天帝道。
“哈哈哈,”殷姒突然仰头大笑,脸上交错的疤痕显得越发狰狞,“我就是不甘!凭什么沉络那狐狸精轻而易举地就能迷惑你,凭什么她就能为你生下一儿半女而我却不能?如果没有她,我们还是幸福的,不是吗?”
天帝略抬眼眸,清晰地吐出这几字,“从未有爱,又何以幸福?”
殷姒一怔,随即恍悟,“原来你看上的不过是我身后那只骁勇善战的军队。是了,不怪乎你总是笑着牵我的手笑着陪我,让我以为你是爱我的,可你却从未说过爱我,原来一切不过是你编造的假象!”
“那都过去了。”因为当时还未遇着络儿,他以为她将是她长伴一生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