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坎坷前路,多少无奈心怀,多少不堪往事,多少阴霾记忆,多少欢爱歌哭,多少纯善真挚,都将随着这飞雪丢弃,永不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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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雪融冰破,余寒犹在。
柳草青葱,却未可蔽天,却也是枝荫密密,绿意幽沉。但,宫廷与感业寺又隔绝了,李治没有再来,甚至没有命人捎来只字片语。
我仔细回头思索自己那日的一言一行,并无半点不妥之处,便耐心地等待着,我留心一切关于宫中的消息,通过这些消息来分析李治不再有任何讯息的原因。
一个晴朗的午后,我独坐在蒲团上,将母亲教我的心法一遍遍的练习,静心克欲。
突如其来的烦躁却使我无法自静,我定了定神,索性起身走出禅房。
院中寂静无声,两个吃得肥头大耳的尼姑在亭中打盹,麻雀一群群在院中觅食,一只大黄狗奔来,麻雀们也不惊飞,它们和平相处。
如此安稳,却不会为我带来心灵的安慰与活下去的坚持。
因为我没有为它的表象所迷惑,它们平静,它们迷人,然而底子下却藏着一张地狱的面孔。
我大步出了院门,沿曲径渐入山中。渐行渐远,只见翠微满径,沿途风光无限。隐隐有淙然水声,曲折有致,峰回路转,便见溪水涓涓流淌,清绝可鉴,天光云影尽收其中。
每当想摆脱烦恼、想放松时,我便到此处净身,并非我有洁癖,而是我喜欢悠游在水里,享受那份清凉,思绪就能逐渐沉淀,让我安静地思索一些费解的难题。因在野外沐浴,更多了一份徜徉的自在感。
我除去衣物,将身子浸入清凉的水中,抬头望着天空,悠悠轻叹。
水光澄泓,映入心中,心境却始终无法明空无尘。
李治,莫非我真错看了你?
几缕朦胧的轻烟随风吹过,拨乱一泓湖水,也惊醒了我。
有人在窥视!
我抱紧双臂,将身体子沉入水中,只将头露在水上。
一个年轻僧人,面若冠玉,白袍袂袂,立在溪石上,他的眼令人暇想,恰似一泓泉水,游离着丝丝不羁而又清澈见底。那双眼有着宁馨温柔的光芒,写满了前尘往事。
“你是谁?”我心中大惊,脸上却仍是一派闲静,尽力将不着寸缕的尴尬抛之脑后。
他的目光停在我身上,一直没有移开,笑意清寂,随水流而远:“贫僧乃白马寺僧人,法号清远。”
我心中懊悔不已,这白马寺与感业寺只有一墙之隔,我居然如此大意!
一抹微有些邪肆的笑意在清远的嘴角漾开,他似再没有礼数可顾及,居然大步来到我面前,蹲伏着身子,伸手攫住我的下颔,俯下脸逼近我:“真是怪哉,感业寺中的尼姑我大都见过,却从未见过像你这般美丽的女子。”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使我惊骇异常,想推开他的手却无法松开紧抱着自己的双手,只能咬着下唇僵硬地与他对视:“放开你的脏手!你一个出家人,居然如此轻薄我一个弱女子!”
“啧啧,生得一付柔弱无助的模样,性子却是这般烈。”他意态悠闲地用手抚着我的脸,而后顺着脸颊往下滑去。
我死死咬着唇,羞愤的泪水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身躯藏在水中,被一个和尚用语言轻薄,用手触碰……即使是被住持泼了满身污水,即使是受了杖责,那时所受的屈辱和痛苦远没有比这一刻更强烈!
不,我要起来,我一定要起来!
我再不遮蔽自己的身体,猛地从水中站起,未着寸缕的身子立即出现在他眼前,在云彩簇拥、夕阳泄洒下一览无遗!
清远立时怔住,他仍蹲伏于地,只是着魔似地抬头望我。
我并不遮掩,也无羞涩,湿漉的双脚踩住他方才捏住我下颚的手,而后飞快地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
“你……”清远的神色一变,却并未露出半点不悦之色。
“我的身子,好看么?”微肿带红的印痕在清远的脸上显得相当突兀,我稍弯身子,轻抚着他的脸,勾唇一笑。
“好看……”他双目火亮,沙哑而低沉的声音缓缓道,“是我看过所有女人中,最好看的……”
“放肆!”我冷冷一笑,再不多言,回手啪的又给了他一记耳光:“你以为你是谁?!”
正文 朕不是负心人!!
“你……”清远只愣怔一瞬,他随即静了神色,认真地凝视着我,“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镜……我是武媚娘。”我的双脚依然踩在他的手上,一动不动。我望着他脸上鲜红的印痕,他又一脸正色,两相对应,甚是滑稽,便不由自主地笑了。
而清远看着我的笑颜,亦轻笑,他伏下身子,几乎是跪伏在我眼前,他轻吻着我的脚背:“媚娘……因媚而生,眉黛拂轻尘,旖旎腰肢细……倾国倾城。”
“呵呵……”我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我此时青丝去尽,面容憔悴,他竟能将我形容得如此美丽,倒也难为他了。
清远徐徐抽回手,缓缓起身,素净的笑容如清莲一般盛开,似有一声低沉的叹息从花心传出,仿佛天地间所有色彩尽被吸入其中。他拾起我放在青石上的灰袍,轻柔地为我披上。
我心微微一颤,因清远的笑容太似一位知天命,而彻悟天道的高僧,然,我却发觉他其实是在邪恶地笑着,眉稍眼角写满了狡猾与卑鄙。但那只是一瞬,我转目再看时,他摄人的笑容却幻化成折翼的蝴蝶,温驯地停在他肩头安静地凝望着,他已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媚娘,后会有期,贫僧告辞。”清远仍笑着,但他注视着我的目光却深浅不明,令我看不真切。
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紧紧地拉着身上仅有的一件衣袍,冰凉的风划过我的肌肤,使我不可抑制地抖颤。
世事难料,世人更是难料,我的定力与修行远远不够。所谓自在,便是拘束,所谓大真,亦是大假,大善,其实也为大恶。
我狠狠皱起了眉,兀自摇头,只想躲过脑中那足可催眠人的双瞳。
清远的每个神情、每句话语,都似沉石入水。因潭水太深,激不起浪花,但水底的暗涌动荡,唯我自知,这便是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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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暑气略退,月光冷冽照人,令我觉得寒入肺腑。
宫中终于有了消息,李治每隔几日便会谴他的心腹内侍监来寺中,除了吩咐住持要好生照料我的衣食住行,还不时地为我带来几件珍奇的小礼物解闷,但李治却始终不见人影,这使我多少有些沮丧。
“武姑娘,别来无恙?”这日,内侍监又到寺中,他呈上李治赠与我的礼物,而后恭敬地说道,“这是陛下命我捎于姑娘的东西。”
“托内侍监的福,一切尚好。”我客套地回答,双手接过那个五寸见方的红色锦盒,锦盒里是一朵鲜艳的黑牡丹,瓣上露水犹在,愈发显得娇艳动人,我微一迟疑,“这是……”
“这是陛下清晨亲手到园中摘下,急令我送来呈于姑娘,”内侍监答道。
我轻轻拈起这朵花,那一身冷浸的浓浓露华,似泪,颗颗欲坠,真作假时,假亦真,我不由感伤道:“陛下如此用心对我,我死亦无憾了……”
“武姑娘,陛下心中一直有你啊!”内侍见我忧伤,便开解道。
“心中有我?”那他还将我丢在这清冷的寺里,不闻不问?宫中早有传言,如今他宠幸的萧淑妃又怀有身孕,他时常伴在左右,哪里还顾得上我?我心中虽是愤恨,面上却不能透露半分,仍是哀怨地说道,“我已是出家人,确不能奢求太多……”
内侍监微笑劝解:“陛下的性子姑娘你是清楚的,因你身份特殊,所以当下仍不能坦然与你相会,尚要避人耳目。相信不久,陛下必会想出法子,妥善地安排你。”
“多谢内侍监,这些你拿着。”我转身取出一锭银子放在他手中,内侍监每次到来,我都必须拿出私藏,付出丰厚的赏赐。我自然知道这些内侍没有实权,并无成事的能力,但一言可以丧邦,若得罪了他们,我回宫更是遥遥无期了。
“多谢姑娘。”内侍监低头领赏,他亦告辞道,“时候不早,我要赶回宫里了。”
“内侍监请留步,我有件东西,请你捎给陛下。”我轻声挽留,而后将袍袖刷地撕下一块来,铺在桌案上,将右手食指缓缓放唇边,轻轻一笑,而后发狠一咬,殷红鲜血流淌而出,我微一思忖,在袍袖上写道:“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不信比来常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二十八个字,力透衣帛,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内侍监见我如此,随即骇然不已,禁不住单腿跪地,双手来接。
“内侍监为何行此大礼?快快请起。”我倒是神色自若,似觉察不到手上的痛,将一束头发裹在衣料中,递于内侍监,“这是我当日落发时留下的,带回去给陛下,做个纪念吧。”
“做个纪念?”内侍监一怔,而后郑重说道:“武姑娘对陛下的一番情意,令我感慨不已,日后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请姑娘尽管吩咐。”
我微笑淡淡:“多谢内侍监。”
那首诗写得缠绵凄婉,其中确有一半是我真实的心情。如今,我费尽心思,能做的都做了,我的命运,确实只在李治的一念之间。
窗外那破败的枯荷、凋零的荷叶,这美好的一季说过便如此过去了,良辰美景已如镜花水月般,逝梦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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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落花开,风卷残云,转瞬间,已是秋末。
禅院内,窗前,月桂芬芳,花残月亏,那是多远以后的故事?怅惘、寂寞的现世月光,在微暝的夜幕中静静地、铺天盖地地涌了上来,溅落花上,晶莹欲流。
禅房内寂静无比,寺外忽然传来奇怪的声响,那是车轮轧过青石板所发出的辘辘之声,平稳而有规律。
是他,一定是他!
我猛地起身,深吸一口气,硬是将心中的悸动强压下去,心中只余一片平静。
我倚窗缓缓又坐下,秋风依然惆怅,柔转而哀怨地扑面吹来。
不多时,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足音,淡淡的龙涎香,男人的气息,已近身侧。
“陛下,你终是来了么?”我亦不回头,眸光微动,轻声说道。
身后好一会都无动静,想来李治必是吃了一惊,良久,他才问道:“你怎知是朕?”
我徐徐转身,静静垂眸,眼睫掩住一切可能泄露的神色,微笑道,“我站在钟楼之上,望见车骑驾到,便知是陛下,但却已来不及接驾,请陛下恕罪。”
李治一身便服,显得格外儒雅,他讶异地盯着我:“你望见朕来?”
“是的。”我继续面不改色地编织着谎话,语调哽咽,“我每日都是如此,站在钟楼之上,一连望几个时辰,我相信总有一日可以望见陛下来……”
谎言通常最能打动人,李治眼中华光闪闪,显然已信以为真,他轻轻握住我的手,“如今已是深秋,夜里寒冷,你居然……啊,你的手竟如此的冷……”
我望见禅房外有几名尼姑正好奇地探头望进来,心思一转,便挣开李治的手,迅速俯伏于地。
一旁的内侍随即抢前一步,拦住我,低声说道:“姑娘莫声张,陛下是私访……”
“参见陛下。”我只略微一顿,却仍是徐徐跪拜,李治虽不愿声张,但以我此时的立场,绝不能私会一个身份隐晦的男子。而我亦是身份未定的女人,我要声张,也只有声张,才可以确定自己与皇帝的关系,所以,我必要行此大礼。
李治抬手轻轻一挥,示意内侍退下,内侍也识趣知意,立即回身退下,并轻轻地将门合上。
“媚娘……”李治弯身将我扶起。
我含情而又带些幽怨地睨了他一眼,随即垂睑:“陛下……”
“媚娘,媚娘!”李治轻抚着我的背脊,一遍又一遍,“朕来了,朕终于来了!”他的双手紧紧地抱住我,像抱住一个失踪多年的孩子,再也不愿撒手。
一股热意瞬间冲上我的鼻间、眼眶,我努力咽下欲泪的酸楚。我想,若是真情实意,作为女人,这便是幸福了吧?一个女人能感受到的最纯粹、最自然的愉悦与感动。
“陛下……”我靠着他的肩,以近似啜泣的昵语唤着他,“陛下,你不该来此,若让人知晓了,可就不得了……”
“朕想见你!朕顾不得那么多了!”李治狂乱地吻着我的脖颈,“那日,见内侍送回你的血帕,朕便心痛不已!你青灯古佛,日盼夜盼,每夜不知要流多少泪,心中定是怨恨朕是‘负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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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陛下,我从未责怪过你……”我侧头,想躲开他的双唇,却始终无法避开,“从未怪过你……要怪只能怪我自己命苦,福薄……”
后面的话我再也说不出口,因为李治已吻上我的双唇,这个吻很轻、很柔,却令人**。
“不,不行……不能这样,不要这样,陛下,你现在是皇帝,不能够……”我轻喘起来,而后开始挣扎。
李治却全然不顾,姿意轻狂,放肆地从我的面颊、耳后、颈侧、肩膀一路吻下:“如今朕什么都不怕了,朕是皇帝!”他捏住我的下颚,硬是将我的脸扳起,“不会再有人来干涉我们!”
我在挣扎中以微弱的声调叫出:“阿治,不要……”
李治的身躯微微一震,而后他停了下来。
我知道,“阿治”这个称呼是代表着昔日的一段情爱。如今,这世上已没人能如此唤他,而我却在此时脱口叫了出来。
“媚娘,唯有你,敢如此唤朕的名……”李治望着我的双眼中,满是**,他突然俯身吻上,舌端放肆地侵入,与我的缠绵、纠结、汲取,彷佛无穷无尽、不死不休,“媚娘,媚娘,朕的媚娘……”
我痴了、醉了,心也乱了,但脑中却仍是清醒的,我在煎熬中战栗地叫出声来:“阿治,我见到你,便是死,也甘心了,我等了你好久,那样长的日子,似永远也望不到头……”
李治呼吸迫促,他似乎再也难以按捺,开始拉扯我的衣衫。
“不,不,不要……”我心中仍有一丝惊恐,尽管这是我的预谋,但毕竟从未经历过的男女之事,我仍是慌乱而无措,双颊滚烫,轻颤的声音带着一丝哀求,“不要……”
李治却似完全听不见我的声音,他猛地将我打横抱起,大步朝木榻走去。
“媚娘……”李治将我放在榻上,他俯下身,动也不动的凝视着我,眼眸深处氤氲着浓烈的**。他温柔的抚触顺着我的身子一路滑过,引起我一阵又一阵的轻颤。
“恩……阿治……”我只觉心中有一种酥麻的空虚,难耐地扭动着头,就在这情潮澎湃的瞬间,我的帽子掉了,青丝去尽的头顶随即露了出来。
“不!不要过来!不要看我!”我心一颤,而后猛地推开李治,故做惊慌失措地抬起双手想捂住自己的头,“陛下,媚娘再也不是当年的媚娘了!求求你,快走吧!”
有着九尺美丽长发的母亲曾如此说过:“最是人间留不住,青丝辞别花辞树……”没有头发的女人是悲哀的、丑陋的。而一个女子最凄凉之事莫过于青灯伴古佛,青丝随风落。我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来到感业寺,看着那些与我相伴多年的头发一丝一缕的飘落,我的心疼痛着,那遗落的美丽分明透漏出怨恨、遗憾与一生都无法弥补的齿冷、心碎。而此时,青丝去尽的我若是仍能得到李治的宠爱,我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媚娘,为朕留起长发好么?”李治长叹一声,他非但没有退开,而是上前将我紧拥进怀中,他的唇印上了我的额头,也深深地烙进了我的心里,“留起长发吧……你是朕的,从今之后你是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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