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怀里获得至亲般的慰藉,“除了报仇,我什么也不敢想,除了孤独,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阿真拂开垂散在我颊边的几缕发,如喃低语:“不,不会了,媚娘,我绝不会再让你孤单无依,我会想办法入禁宫,再也不会抛下你。”
“入禁宫谈何容易,这宫中重重关卡,门禁森严,高手如云,普通的侍卫根本就无法入内。”入禁宫?现实宛如一盆冷水朝我兜头泼下。我在他怀中坚定地摇了摇头,“阿真,不要轻举妄动,我不要你为我送了命。”
“我终究会想出法子。”他微微一笑,似乎就是一个承诺,令人不自觉的产生信任,“这一次重聚,我绝不要再失去你。”
他的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湖心,激起一层层的涟漪。
我伸手,与他的轻轻相扣,再度流泪。
如此久的曲折坎坷、艰难险阻,只因着他轻轻的一句承诺,便都变得微不足道,皆在微沉的暮色中化为甜蜜的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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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夕阳初坠,天际似染上一层薄暮。
御书房内,陛下斜靠着软垫,坐在御席上,我依然跪坐在他身后。
而长孙无忌、魏征、房玄龄等人皆静静地在次席上坐着。
陛下似随意地问了句:“《兰亭集序》的真迹寻得如何了?”
“王羲之的后人视《兰亭集序》真迹为传世之宝,代代相传,直到传了王家的第七世,真迹仍不曾出王家一步。”长孙无忌咳了声后才答道,“但是,这王家第七代传人,不知何故竟出家为僧,自然就没了子嗣,便将这真迹传给了至亲弟子——辩才和尚。”
陛下伸手支着下颚,眸中聚光:“辩才和尚?若在僧人手上,恐怕就是出重金也无法买到吧。”
“陛下所料不差,任我们出再高的价格,那辩才和尚是看也不看,听也不听,无论如何亦不卖。”长孙无忌无奈地颔首,“但,话说回来,那辩才手上的究竟是否真迹,我们亦不可知。我已差谏议大夫褚遂良领萧翼去办此事了。”
“恩,此事便交于你去办了。”陛下的神情是一贯的淡漠,并无太大的波澜,“既然要寻找《兰亭集序》的真迹,不妨借此机会出重金广收天下的王字真迹。”
“是,我立刻差人去办。”长孙无忌随即领命。
一直在旁不发一语的魏征忽然开口说道:“陛下,臣以为,搜寻《兰亭集序》的真迹已是极限了,若借此机会出重金收买天下的王字真迹,恐怕就不妥了。”
“哦,为何不妥?”陛下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重金收买天下的王字真迹,世人贪财,到时必然是赝品陡增,天下大乱啊。”魏征的语调依然不紧不慢,“恐怕王字的厄运当头了,臣以为此事陛下应三思而后行。”
“恩?”陛下挑起一道眉,“魏征,你这是何意?”
“陛下若只为一己之私,而劳师动众,骚扰百姓,岂不是与当初的治国之道背道而驰?”魏征顿了一下,接着说道,“隋炀帝到处搜刮人间奇宝、大修宫殿,导致民不聊生、怨声载道,此来隋朝覆灭之根本原因,陛下应深深引以为戒。”
“你言下之意,朕重金收买天下的王字真迹便是玩物丧志?”陛下轻笑,垂眼遮住眸中所有的情绪。
“臣不敢有此意。”魏征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一卷奏本,“臣看陛下近来逐渐怠惰,懒于政事,且开始追求奢靡,特写了一份‘十思疏’,此中列举了陛下执政初到当前为政态度的十个变化,请陛下过目。“
“魏征,你大胆!”陛下的眼眸里隐隐奔窜着小小的一撮火苗。
“魏征!”一旁的房玄龄与长孙无忌一看陛下震怒,立即跪伏在地,而后同时侧头猛冲魏征使眼色。
“陛下,此话臣说过多次,今日依然要说。”魏征却毫无惧色,仍是镇定自若地说道,“自古忠言逆耳,为君者若无肚量能纳谏进忠言,那必定不是明君。”
“好你个魏征,说着说着,若朕今日不听你的谏言,岂不是就成了昏君?”陛下瞬时平复下来,他面色和缓,丝毫看不出喜怒来,“媚娘,把魏征的‘十思疏’拿来给朕看看。”
正文 殿下,奴婢,很疼呢……
“是。”我起身走到魏征面前接了奏本,而后回身跪呈给陛下。
“恩……不念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亦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陛下细细看着,读到妙处便念出声来,“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勇者竭其力,仁者播其惠,信者效其忠……”
“恩,写得好啊。‘思国之安者,必积其德义’,魏征,你这是在规劝朕要慎始敬终,虚心纳下,赏罚公正,知人善任,简能择善,是么?”陛下抬头看着魏征,脸上已有笑意,“你希望朕能崇尚节俭,不轻用民力,如此才可使百姓得以休养生息,有利于大唐的强盛。此奏疏文理清晰、结构缜密、说理透彻,音韵铿锵,气势充沛,好,好!”
魏征此时倒是沉默不语,只轻捻着胡须。
“魏征,你劝戒有功,朕赐你锦帛三百匹。”陛下思忖了下,复又说道。
“谢陛下。”魏征倒也没有推辞,欣然接受。
陛下侧头对长孙无忌说道,“无忌,你继续搜寻《兰亭集序》的真迹,但万不可仗势压人,必要以理待之。哦,还有,重金收买天下的王字真迹之事,就先缓一缓。”
“是。”长孙无忌立即答道。
“今日就到此,你们都退下。”陛下深吁长叹,而后又说了一句,“媚娘,你也回去休息。”
“是。“众人一听陛下如此说,施礼后便全数退下。
此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我便将御书房中的烛火一一点燃,而后才躬身退了下去。
走到门外,我禁不住又回头去看,陛下仍捧着魏征的“十思疏”聚精会神地看着。
陛下将我贬为御前侍女,我却是因祸得福,从此耳目大开,受益良多。
陛下确有容人之度,他能知人善任,做到人尽其才。房玄龄不善于断案和处理杂务,但却善于谋划和决定国家大事,所以陛下用为宰相,用其所长,避其所短。魏征则是做事正直、敢于直谏,而陛下有着纳谏的过人气度,所以很赞赏他的直率,便以礼相待,让他任谏议大夫,而后又行宰相职权。
此时,我忽然想起了那年读《史记》时,母亲曾对我说的一句话:
“媚娘,古之帝王,有兴有衰。若日后你有机会登上泰山颠,尽看群山奇峰,必要深深自省,虚心学习。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它足够令你居安思危,防微杜渐了。”
为何母亲会有此一说?莫非她早已料到我有今日?
我心中仍是疑惑重重,禁不住冥思苦想起来。
入宫以来,我每日所见,陛下皆是忙碌异常,我目所能及之处,他只有不分昼夜地议事,在朝堂之上议完事,回到御书房仍是召集群臣,接着再议。他每日翻看的奏章堆积如山,却仍无半点厌烦之色。每逢读到好的奏本,他都要一读再读,而后再让我贴在御席旁的屏风上,闲暇时再读上几遍。他虽终日忙碌,却十分关心几位皇子的功课,经常询问那些太师们,皇子的功课进展如何。
我曾疑惑,陛下究竟是有何种力量,能让他的臣子,为他殚心竭力,心甘情愿为他誓死效忠,而今看来,他确是拥有一个男人所该拥有的一切。
这个男人,他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与王者的胸襟霸气。
他是大唐的信仰。
骄傲的大唐百姓以自身的努力,依仗着对他的信仰,迈开了世上最潇洒最从容的步伐。
“媚娘!”
寂静中突然响起的声音,令犹自沉浸在思绪中的我惊骇不已,连忙抬眼看去。
是他!
那人正是魏王李泰。
我眉头微微一蹙,随即躬身施礼:“奴婢见过魏王殿下。”
“不必多礼。”李泰稍抬手,“抬起头来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奴婢不敢。”我仍是弯着身子,低垂着头。
“先前看你驯服狮子骢,而后又挑衅高阳公主,如此胆量,如此魄力,恐怕连男子都未有。”李泰一挥衣袖,大肚一挺,将双手背在身后,“如此一个奇女子,有何事是你不敢的?”
我听他这一番话似赞实贬,心中顿时有了警觉,这恐怕也是个难缠的角色,必要留心应付。
心念一转,脸上的深沉之色转瞬化作了滴水的温柔,我缓缓抬头,微侧着脸,眼波流转,浅浅一笑,与李泰四目交接:“殿下说笑了,奴婢那时只不过是迫于形式,硬着头皮献丑,幸不辱命,奇女子一词万不敢当。”
李泰见我抬头,竟倏地一愣,而后双眼透出一抹炽热异样的神采,放肆地上下扫视我,仿佛要以目光将我牢牢困住。
我知道,这是男人对女人感到惊艳的目光。
母亲看似冰冷无情,无灵无血,却是动人绝色,颠倒众生,吹灰不费。妩媚天成,世间恐怕仅有她一人。
凡见过她的人,无不惊骇失态。她的美丽,令人动之不舍,观之不忍,意犹未尽。与她相比,我便只能自惭形秽,仍是没学得她一分的媚入骨髓。
我自然知道此时李泰眼中所含之意,便故作羞涩地别开头去,向后稍稍退一步,有意踩着裙摆,身子踉跄,竟似要跌倒。
李泰随即一手牢牢抓住我的手腕,一手轻扶住我的腰,他两眼迷离,死死地盯着我。
我轻皱眉头,下意识地使劲,想抽回手去。他却仍是抓得死紧,那强大的力道,令我觉得手腕几乎要被他折断了。
“殿下,殿下,奴婢……很疼呢……”我咬唇,细如蚊嘤地唤道。
“呃……”李泰似觉察到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手站立。
我揉了揉已有些乌青的手腕,埋怨似地看着李泰,微眨眼,眸中随即起了水雾,眼前如遮纱陷雾般看不清楚。
正文 是美艳少女假扮的
李泰见我如此神情,竟有些慌了手脚:“恩,是本王太过粗暴……”
“与殿下无关,是奴婢太失礼了……”我悄悄地敛眉垂目遮住了所有的思绪。
“媚娘,你可愿意跟着我?”李泰忽然问道。
“跟着你?”这次我倒是真的吃了一惊。
李泰神情悠然:“是啊,我打算向父皇讨你。”
“这……”我定了定心神,索性选择沉默以对。
“你莫要害怕,我不似太子,绝不会使你为难。”李泰狡狯的双眼晶晶闪亮,“我此时正在修撰《括地志》,父皇对我资助良多,我提这小小的请求,他自然会答应。除非是你自己不愿意……”
“不,奴婢怎会不愿意呢?”我浅笑依然,语气镇定,“况且在宫中奴婢不过是个任人使唤的丫头,又有何可留恋呢?”
“你若愿意那便好办了。如今我情势很好,投奔我门下的人渐多。”李泰迟疑了一下,望了望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复又说道,“想当年,父皇晋阳起兵,便网罗天下才俊,虽不比孟尝食客三千,总也有百人之数,武德之后,尤其贞观年来,皆成栋梁。”
我面上不动声色,却是暗自心惊。
“谁与权势相近,才俊之士自然会趋之若鹜,不必辛苦寻找。”李泰却是眉开眼笑,“如今天下人都知道,父皇宠爱我胜于太子。这点,我想媚娘你在父皇身边如此久了,总该有所耳闻吧?”说着,他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详装不知,只含糊地说道:“奴婢孤陋寡闻,只知魏王不仅是魏王,还是左武卫大将军,雍州牧,京城都归您管。”
“是,如今我的权势,所有亲王都比不上,就如同当日的父皇,也就是当初的秦王。”李泰轻笑,眼中异芒一闪,“水到渠成,此时的形势,不是再明显不过么?”
我心中已了然,仍是一副疑惑不解的神色:“嗯……殿下也是如此想么?”
“是父皇也是如此想。”李泰上前一步,肃然说道,“媚娘,你在父皇身侧,侍侯他起居、议事,他的一举一动,想必你是了如指掌的,莫非你就没觉察到一丝一毫么?”
“奴婢愚钝,确是无所察。但殿下既有如此一说,奴婢日后自会留意。”我自然是明白他的意思,此时若再装做一无所知,恐怕反倒会使他起疑。
“你果然聪慧。”李泰的唇角挑起一抹不可捉摸的笑意,他在袖里摸了摸,将一块玉佩递于我,“我觉得此物与你十分相配,今日便增于你了。”
“这……奴婢不敢收。”我心中一沉,面上却非得装出不胜惶恐的模样。
李泰却不容我拒绝,将玉佩塞入我手中:“这是流落出宫的贡品,世间独一无二,我想这世间唯有你才配得上拥有它。”
他的右手轻握着我的手腕,左手指尖则轻轻划着我的掌心,神色暧昧。
我便也顺势娇羞地垂下头去看,只见那玉佩端然有致,光泽温润,确是块好玉。
我随即将那玉抓得紧紧的,故作雀跃地看着他:“殿下果真要将这美玉赠我?”
李泰望了望我,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鄙夷,但下一瞬便恢复如常,他抚了抚我的手背:“本王说赠于你,那便是你的了。”
“多谢殿下。”我惟恐他后悔,迅疾地将玉佩放入怀中,微一抬眼,果不其然,李泰面上隐现出轻蔑之色。
“殿下,魏王殿下,您在何处?陛下召见您!”不远处传来内侍的叫唤声。
“媚娘,我先去见父皇了。”李泰微一颔首,也不等我回应,回身径自走了。
我亦不久留,抬脚往自己的住所去。
路过荷花池,我掏出玉佩放在掌心细看。
这是一块年轻的璞玉,尚未经严苛的打磨。而它胜于普通玉之处,在于它的色质,让人暇想,恰似一泓泉水,游离着丝丝翠绿而又清澈见底。
玉,尤其是好玉,岂能随便送随便取呢?李泰如此做,还真是委屈了这块美玉。
而我的奢侈与天真也仅止于此。
手指一松,它缓慢地从我手中滑落,义无返顾,冷若冰霜,无声无息,果断而绝情。
“扑通”一声闷响,它没入池中深处,再也寻不到半点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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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彻骨,秃枝败叶犹在北风中颤抖,飞雪如絮,翩然曼舞,素丽莹洁、清奇妖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桃杏枝头的花苞,如一夜凋零,已成了玉箸银簪。只能从空枝败叶上去凭空想象那繁花似锦、云蒸霞蔚的绚丽美景了。
窗前一株梅树,如旷世佳人,悄无声息,凌寒独放,幽独高雅、顾影自怜。
偷得半晌晴晖,我抱着双臂站在廊前眺望远处的阔野苍山。
飞雪扑面,我将手与脸深深地藏到斗篷中去,十分温暖,仿若回到童年,母亲用温热的手,捧住我冰凉冻红的小脸,呵暖我僵硬的双手。
今年,我怕是不能折下第一枝梅花给母亲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莺啼燕语,我侧头看去,原来是几个来打扫庭院的宫女。
我背靠着廊柱,那柱子恰好将我挡住,所以她们也瞧不见我。
她们边打扫边说笑着,只听一个宫女说道:“听说,太子殿下最近迷上一个少年,叫称心。”
边上一个大嗓门的宫女随即附和道:“听说那少年生得俊俏非常,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一副令人不禁心口发疼的模样。”
“恩?我怎与你们听到的不同?我听说那其实不是少年,而是一个惯穿男装的美艳少女假扮的。”一旁一个尖嗓子的宫女不以为然地说道。
正文 太子喜欢女扮男装的女子
“是女子假扮的?”最先说话的那个宫女又说道,“我还听说此人颇有来历,不可小瞧。听说她曾是侯君集府上的人,而后才被转送给太子,她生得异常妖娆,天生尤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