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自偷笑,倒不是我用功读书,而是因为母亲时常吟诵,所以我自然是知晓的。
我平静地继续说道:“陛下爱马之心世人都是晓得的,但驯服区区一匹狮子骢,何须圣驾?若传扬出去,叫天下人笑话,说我大唐无人,恳请陛下将狮子骢交于奴婢,奴婢定能制服它!”
陛下侧头看着我,面上却无半点惊异之色,“嗯?你会驯马?”
正文 不信就治不住它!
“奴婢能制服它,只是陛下需给我一条铁鞭。”我被陛下看得有些慌乱,赶忙低头回道。
陛下微挑眉:“哦,铁鞭?“
“奴婢先用铁鞭抽它,它若不听话,再用铁锤敲它,”事已至此,我索性大胆地说道,“铁锤再不行,奴婢便就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
“你这是在驯马?驯马,驯服它,是为了用它。“陛下轻挑嘴角,神情懒散,唯有深蓝眼眸中闪过一道异芒,“若使用铁鞭、铁锤,只会使它伤残,恐怕它从此再也不能奔跑自如。若用匕首割断它的喉咙,那便是取走它的性命。杀掉它,何必是你,朕随意找个人来就可做到。”
陛下说的话竟与母亲如出一辙。
我知母亲能驾御那追风神兽后,便缠着她,问她如何驯马。她答道,暴力以对,武力夺之,只能毁它,而不能得它。唯有以心相待,方能换来它的生死相随。
母亲……她如今过得好么?
眼中忽然涌上一片潮热,我立即垂目说道:“陛下说的是治天下的道理吧?”
“你说得对,完全明白朕之深意。治天下,而不是亡天下。”陛下凝视着我,徐徐颔首,“你果然聪慧。”
我调整了思绪,抬头微笑:“奴婢之所以开始时如此说,是故意的,否则怎引得陛下教奴婢呢?”
陛下也笑了起来:“嗯,你是有心人。不许用铁鞭、匕首,你若仍能驯服它,那便骑上吧。”
“是。”我旋身大步上前,走向狮子骢。
我屏住呼吸,缓缓地靠近狮子骢,它一动不动,见我走来,并无太大的的动静,只是鼻翼中不断地喷着气。
母亲温婉的话语尤在耳边:“驯马不仅要有体力、武力,以弱可胜强,后发可先至,最重要的是智慧与勇气。媚娘,驯马有三,你要记牢。其一,攻其不备。”
我见狮子骢对我并无敌意,便瞅见一个时机,单手迅疾地按上马背,飞身上马。
狮子骢顿时不安份了,仰首一声长嘶,摆动前蹄,身子纵立起来,全身毛色发出一种沉潜又凝炼的光泽,真是一匹好马!它一个劲往前撞,鼻子呼呼喘着粗气,嘶嘶乱叫。
我露出一丝挑战的浅笑,双手紧紧抓住马颈上的长鬃,双脚用力夹着马身。但若让它持续地疯跑下去,我早晚会体力不支而被甩下地去。
不信就治不住它!
正文 惹来身后惊叹连连
“其二,消磨它的斗志,遮避它的双眼,使它无法辨清方位,令它恐慌,从而只能信任驾御它的人。”
我敏捷从袖中抽出锦帕,将狮子骢的双眼蒙上。
它无法看清眼前的一切,心浮气躁,便“嗷、嗷”地连声狂叫,它猛地抖起四蹄,沿着马场疯狂地跑了起来。
我紧紧贴在它身上,紧抓马脖子死不撒手,让它怒火从自己身边冲射出去,而不受其伤害。
它只管风驰电掣似地跑,我却稳如泰山般地坐在上面。伏在它粗壮的脖子上,我能嗅到一股兽性的旷野气味,似乎有股澎湃的血液在胸口激荡!
“最后,让它熟悉你的气味,看它是否真的与你有缘,马与人的缘份是十分奇妙的。马儿都有灵性,你对它的好,它是知道的。它喜爱你、敬重你,当它真正将自己的生命与你溶为一体,便从此视你为它唯一的主人,永世都将生死相随。”
我的锦帕我一直藏在袖中,上面沾染的全是我所用的香粉之味。狮子骢此时目不能视物,只嗅到我的气味,感觉到我的体温,它只能选择信赖我。
绕着宽阔的马场跑了数十圈,我逐渐放松了紧抓在手的缰绳,狮子骢明白我对它并无恶意,也熟悉了我的气味,便放慢了四蹄,由疾弛变成了慢跑。
我驾御狮子骢来到陛下面前,猛地一勒缰绳,飞身跃下,跪伏在地:“奴婢驯服了狮子骢,向陛下复命。”
“恩,你跨上马,追上他们,也一起去吧。”陛下见我驯服了狮子骢,并无惊诧之色,只是微笑着颔首,而后轻轻摆了摆手。
我得了陛下的许可,再也按捺不住,深施一礼,便跃上马背,轻抚了抚狮子骢的鬃毛,它亦友好地回过头来,伸出舌头舔着我的手掌。
我轻笑一声,两腿一夹马腹,它立即高扬了前蹄,欢快地冲了出去。
狮子骢奔跑如飞,雷驰电掣,我耳畔只有呼呼风声,狂风刹那吹空了思绪,入眼皆是蓝天白云,无垠草地。
我微闭眼享受着这如飞翔般的快感,唇边漾起笑意,心中无比畅快。
这恐怕是入宫以来,我笑得最畅快、最爽朗的一次了。
狮子骢很快追上那些皇子公主、文官武将,它如风般驰过,惹来身后惊叹连连。
正文 高傲到骨子里的女人
只眨眼的功夫,狮子骢便将众人甩在身后,独占鳌头。
但偏有一匹赤红的胭脂马,死死地咬在狮子骢后面,仅离丈许。
我微偏头看去,那是一个飞扬的红色身影,在疾驰的胭脂马上,如同一匹飘扬在风中的红色绸缎,如此鲜艳、夺目、摄人心魄,不禁令人觉得,倘若一片碧绿中少了她,那便了无生机。
弹指间,胭脂马又赶过了狮子骢。马背上的红衣女子,回头直直地注视着我。(W//RS//HU)
我也大胆地望向她,目光不闪不避。
她是一个连女人都会惊叹的女人。
她着一袭火红色的狐裘袍,脚蹬皮靴,合身的袍子勾勒出少女玲珑美好的身体曲线,肌肤雪白,小巧的红唇微翘,尽显她的傲气,凤眼微挑,眸中尽是傲慢与无惧。
【文】我只望了一眼,便情不自禁地在心里喝了声好。
【人】宫中身材矫好、面容美丽的女子虽多,却无一人有她那样独特的气质。
【书】孤傲、无畏、自信、有着一股不羁的野性,她是最璀璨的光华结晶,如同一团烈火,激烈且张狂地燃烧着。
【屋】怀着这份真诚的欣赏,我对她微微一笑。
她却哼了一声,没有半点笑容,只冷冷地转过身,别开脸去。
果真是个高傲到骨子里去的女人……
我轻喝一声,微扬马鞭,坐下的狮子骢性子同我一样,争强好胜,对这场不似比试的比试,志在必得,如何甘心落于人后,自然是穷追不舍。
两骑便一直如此,忽而狮子骢在前,忽而胭脂马在前,忽而两骑并驾齐驱,此消彼长,又不知奔出多远去。
我不想一路如此僵持下去,便咬了咬唇,再也不看那红衣女子一眼,微夹马腹,握紧缰绳,稳稳地超了过去,瞬时将她甩得远远的。
我转身再看,却大吃一惊,因为那女子竟在马上弯弓搭箭,瞄准了狮子骢。
我顿时方寸大乱,因为狮子骢只是血肉之躯,并无铜皮铁骨,纵使它再勇猛,也万万抵不住这支利箭。
慌忙之中我不自觉地勒紧了缰绳。狮子骢哪里识得这其中的变故,只道我让它停下,竟长嘶一声,急急地停了下来。
如此一来,它不动不避,反倒成了活靶子,耳后传来利器破空之声,我斜眼一瞥,那箭已近到眼前,立刻便要射中狮子骢了!
正文 不过是一匹畜生
“不!”我惊骇地低叫。
电光火石间,另一只羽箭快如飞梭,已由后疾射上来,强劲非常,两箭相碰,力道旁开,爆出些许火花,各自磕飞,斜斜飞了出去,再一起深深地扎进草地里。
我长吁一声,暗中庆幸,随即伸手安抚狮子骢。
“高阳。”陛下策马从后赶上,他卸弦垂弓,低声斥责那名红衣女子,“任性也该有分寸,你只凭一时气愤便射杀了狮子骢,可知这后果有多严重?”
身后众人随即围上来,见陛下在此,他们也不敢出声,只好奇地望着我们。
“有多严重?不过是一匹畜生。”高阳公主偏头蛮不在乎地说道,“射杀便射杀了,莫非父皇还愁大唐无马?”
“高阳……”陛下微带慵懒又淡然的语调,却充满警告。
“我知道了啦!下次不会如此做了!”高阳一见陛下如此神情,倒也识趣,赶忙低头认错,她随后扭过头来看着我,“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我与争,你是谁?”
“奴婢是武媚娘。”原来她就是陛下最宠爱的高阳公主,我也不下马,只在马上垂眉低首,“狮子骢天生不羁,非奴婢所能控制,若冒犯了公主,还请恕罪。”
“呵呵……真不知该夸你无知无畏,还是该骂你不知死活。”高阳一愣,忽然露齿一笑。她神情高傲,但笑起来,竟灿若桃花,令人目眩神迷,“你可知,在这马场上,从来没有人敢超过我,你是第一人。我记住你了——武媚娘。”
我听她如此一说,反倒不知该如何答话了,只讷讷地垂头不语。
此时边上的树丛里忽然蹿出只小鹿来,高阳也不再理睬我,一甩马鞭便追了上去,众人见此情形,也随即呼啸着追逐开来。
陛下勒住马匹,他对一旁的侍从说道:“朕有些累了,想在此小憩一会。”
“是。”侍从们得令后,赶忙抬出御座,搬出御扇,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陛下见我仍在发呆,便开口说道:“媚娘,你也去吧,朕这不用你侍侯。”
“是,多谢陛下。”我求之不得,谢恩后便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正文 他并未碰触到我
被高阳公主如此一闹,我早没了方才惬意的心情,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众人之后。很快他们都跑得没了影子,只剩我一人在林中策马徘徊。
我漫无目的地前行,眼前倏地出现一片无垠的花丛。
离得近了,我便索性跳下马来。
此时已是最后的花期,百花如雪乱在风里,有的已是枝叶稀疏,但仍有不甘衰败者,依然争妍斗春。
枝枝牵连,叶叶相系,不绝如缕。花团锦簇,浓浓地织成一派迷霞错锦。
我趋近观之,灿烂若霞,花瓣带水,珠水欲滴,绮丽婉转,万般富贵、千种风情都漾在潋滟波光里,那是牡丹。
它艳冠群芳,那种美是一种将疯癫发挥到极致的艳丽,尽绽繁花,艳华绝美,令群芳失色。
眼前一朵临露绽开的白牡丹,仅稍事渲染,却犹如淡装美人,让人浮想联翩。
我才想伸手去采摘,身旁却有风一样的白影卷了过来,敏捷地将那花拈在手中。
他衣袂飘飘,袍袖卷动着指间的牡丹花瓣,如梦般摇曳,煞是迷人。
“王爷……”我抬头一看,却是李恪,不由有些愣怔。
他一袭白色绸衣,发带上的美玉晶莹剔透。他定定地望着我,眉角微微上扬,那是一种难以名状的眼神,灼得人全身发热。
“倾城白牡丹,玉肌乍露,无气不馥,如此逼人的繁华艳丽、妩媚妖娆,只一笑,致命、迷醉、伤神,令百花皆无色。”他轻叹,而后抬手将那花轻插在我的髻上。
“王爷……你这是为何……”他并未碰触到我,我却面上一热,心中有说不出的慌乱与迷惘,“你怎知我喜欢这……”
他浅笑,眸光清澈曲回:“因为我们曾有一场伯牙、子期之会啊。”
我心领神会,便低眉垂目,抿唇不语。
他站在花前凝望着我,眸光温柔得如丝绸滑动,异芒暗生。
清风徐徐,香味馥郁不绝,如一帘温柔蚀骨的幽梦,香郁得令人四肢百骸舒软,身子仿佛已飘入气韵生动的云雾之中。
花色流音,情真情痴,情之至,天花乱坠般地华美奢靡到不堪……
我们便如此相望而立,也不知过了多久,李恪御马先行离去,足音消远。
我伸手轻抚着鬓上的牡丹花,心中犹自欢喜。正想着策马而去,一旁的花丛中却猛地窜出一个人影。
我毫无防备,惊魂未定,心随即一颤。
是太子!
正文 被他言语轻薄
哪怕相隔有距,但他眼中射出的那抹精光依然慑人。
太子的手中捏着一枝怒放妖丽的红牡丹,他一脸怒容,额际似有一抹欲跳的青筋。
他迅疾地大步上前,猛地扯下我髻上的牡丹花,重重地扔在地上。似乎还不解恨,他又狠狠地上去踩了几脚。
花碎一地,残色满目,尤自流光溢彩,只是却令人不忍猝睹。
我又急又怒,却已来不及阻止,此时也顾不上身份有别,我厉声质问:“你,你干什么呀?!”
“父皇不肯将你赏给我,连李恪都要与我争。”太子微笑,却带着透骨的冰冷寒意,他轻揉手中的牡丹花瓣,“浓烈如鸠酒,妖丽绝色,自知不能饮,却难忍其香……”
“太子……”我低唤,重重地咽了口气。
太子幽黑的深眸里,一抹晦暗的光芒一闪即逝。
鲜红花瓣从他手中纷扬落下,散乱一地,含着一闪即逝的凄凉,残花碎叶,破败不堪。
他再也不看我一眼,飞身上马,绝尘而去。
只留我一人在原地,兀自心惊。
太子方才说陛下不肯将我赏给他,这是何时发生的事?他开口向陛下讨我了么?陛下没有答应?这其中究竟有何曲折?
我心中无数疑惑,却不知何人能解。
“花妖!”身后传来轻快地叫唤声。
我又是一惊,回头一看,却是李治。
他神情轻松,似乎并未瞧见方才此处所发生的事情。
他笑吟吟地将一朵黑牡丹别在我的鬓上:“这是牡丹中的极品‘冠世墨玉’,尤为珍贵,红中透黑,黑中泛红,光彩夺目,与你很相配呢。”
白牡丹转瞬被毁,却换成了黑牡丹,我顿时啼笑皆非。
“王爷,奴婢不喜欢黑牡……”我无奈地开口,花丛外却传来一声叫唤,“晋王殿下,您在何处?陛下召唤您呢!”
“我这就来!”李治仰头答道,而后回过身来冲我一笑,“即使这花丛中的牡丹朵朵艳丽,却都比不上你的娇媚。”说罢,他也不等我回答,便跳上马,疾驰离去。
“你……”三番四次被他言语轻薄,我虽恼怒却又发作不得,着实晦气。
“谁稀罕你的花啊!”我抬手想摘下那黑牡丹,忽然有人从后紧紧地抱住我的身子!
“恩呜……”我才想惊叫,那人却抬手掩住我的口鼻,将我往花丛深处拖去!
正文 两人鼻息交错
“媚娘……”那人见我不停地挣扎,将我拉到僻静无人之处,便轻唤了一声。
有些沙哑低沉的嗓音……
阿真……
他一个低低的叫唤,轻而易举便击碎了我心底的屏障,霎时,泪险些要掉落下来。
我缓缓回过头,两人鼻息交错,我清楚地看清了他温柔如水的眸光。
“阿真!”我转身投入他的怀中,两人紧紧相拥,我嗫嚅着低语,“我以为……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了……”
“媚娘……媚娘,我终于找到你了。”一反方才的粗暴,阿真异常轻柔地紧拥着我,他的双臂在微微颤抖,他的神色似欢喜又似激动。
我深呼吸,将眼眶中的泪硬是逼了回去,稍稍平复了乍见亲人的激动,我追问了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福嫂呢?”
“自你入宫后,我娘每日担心你的安危,夜不能寐,茶饭不思。我将她安置在一户农家,托人好好照顾她,她便催促我来寻你。”他长长叹了一声,拥紧了我,“恰逢围场招募新侍卫,我颇费周折,才被入取。苍天有眼,我日夜在此等候,终有了回报,我终于见着你了!”
“入宫太久,无依无靠,我真以为,自己在这世上是孤单一人了……”我再也无法压抑,不禁泪如雨下,依偎在阿真的怀里获得至亲般的慰藉,“除了报仇,我什么也不敢想,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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