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澜道:“今日我派人上山,想着打探下公主这几年是否去过寺中祈福,却没想到在山下见到宁王。
姜泓皱眉道:“桓冲,他去干嘛。”
裴澜道:“千峰寺外原本是桓家一处别院,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便被废弃,无人打理,已是一片荒烟蔓草,我派去那人悄悄跟了进去,才发现那里竟然有一座墓。”
姜泓闻言一怔。
裴澜道:“那墓的旁边,有一株桃树。我派去那人远远见宁王漠然立在墓前,便躲起来不敢靠近,等再抬头时才望见墓前有两只酒盏,似是刚刚有人祭扫过。”
姜泓声音有些颤抖道:“那……是谁的墓。”
裴澜道:“墓碑上并没有名字,殿下可愿随我一起去一趟。”
姜泓一言不发便向外走去,谢祈心中巨震,跟上去道:“带我一起。”
姜泓似是心中极乱,也顾不上这许多,命人备了马车,带了陈敬安与裴澜便出城上山去,谢祈也硬是挤着上了马车,车中几人都不发一言,气氛压抑。
风溪园本在千峰寺外,只是无人打理如今也是一片荒芜,姜泓带着人走到那株桃树下,果真看见一座墓,他平静了一下心神,对陈敬安沉声道:“挖开。”
谢祈坐在车上,内心一阵紧缩,他第一次想到一个问题,虽然宫中那位公主与他一模一样,但他的原身是否真的还在,若是这墓中真的挖出一具腐朽的骸骨,他又当如何自处?”
第四十九章()
陈敬安得了令,毫不拖泥带水,带着一队人走到那无名墓前,没有趁手的工具,便砍了那桃树的枯枝在手中,一下下破开墓上的封土。
裴澜望着那座墓渐渐没了形状,犹豫了一下,望向不发一言的姜泓,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谢祈想起他第一次见到桓冲便是在这树下,那时满树芳华,一阵风过便是一阵花瓣雨,满满铺在一旁的溪水中,如今树已枯朽,溪水也干涸,连周围的庭院也只剩一片瓦砾。虽如此,他见陈敬安简单粗暴地便砍了那桃树,还是觉得有些心疼。
那队人忙碌半个时辰便将墓上的封土全部移除,地面上留下一个深坑,谢祈的心简直要提到嗓子眼里去了,而旁边的姜泓似乎比他更紧张,站在那似乎并不愿意走上前去。
陈敬安走过去看了一眼,回到姜泓身边,在他耳畔轻声道:“回禀殿下,这是个衣冠冢。”
这声音虽轻,谢祈却听得清清楚楚,茫茫然松下一口气来,姜泓大约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几步便走到那墓前,陈敬安跳入坑中,不多久之后捧上来一个古朴的匣子,轻轻擦干净上面的浮土,小心翼翼地递在姜泓面前。
姜泓接过那个匣子,手指在上面按了许久,终于微微用力扳开了了那匣子上的暗扣,整个人便是一怔。
从谢祈那个角度并看不到姜泓手中的匣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他等得一阵心焦,正欲下车,却猛然看见一个身影策马而来。
桓冲勒马停在风中,见此情景也是微微一怔,姜泓如临大敌,陈敬安一个眼神,身边的卫队便森然而立,将桓冲团团围住。
风吹得他的发丝纷乱,然而视若无物般,他径自下了马,走到那被破坏殆尽的墓前,将手中那束怒放的山茶放在碑前。
现下已是寒冬,万木沉眠,一片死气沉沉,想找到些生机勃勃的花来也很困难,想必因此在山中耽搁了些时间,回来时便遇到了姜泓。
桓冲望着那被砍掉一半的桃树和被翻得七零八落的墓室,并没有愤怒,反而有一丝奇异地怅然,然而他越是沉默,姜泓便越是愤怒,他大步走到桓冲身前,将那匣中之物摔在桓冲面前,道:“这是什么?”
谢祈这才看见在地上,十五岁的自己正站在那棵开满桃花的树下,茫然而天真——原来那是一幅他的小像。
桓冲看了姜泓一眼,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去捡那幅小像,姜泓手中举着另一个明晃晃的锁片,冷道:“这是母后在皇姐出生时命人打的长命锁,是她的贴身之物,又为什么在你这里。”
桓冲拨开他的手,那长命锁也摔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正面被人用剑刻着,芳龄永继,反面刻着,隽华不离。
桓冲漠然从姜泓身侧走过,却被姜泓扯住,他声色俱厉地质问道:“你把这些都埋了,这是什么意思。”
桓冲不语,姜泓猛然揪住他的衣领,声音微颤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宫里那个人……究竟是谁?”
姜泓最看不惯他这无情的样子,猛然挥手一拳便打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冷道:“都是你的错。”
裴澜一惊,没想到三殿下竟然如此冲动,只见鲜血顺着桓冲的唇角流下,衬着他俊美的脸竟异常妖艳,他转身将姜泓按在树上,冷淡道:“你冷静点。”
陈敬安身后的人立刻要上前,却被姜泓一个眼神止住了。姜泓被压制在树上无法动弹,却微笑道:“我确实打不过你,但我为君,你为臣,你若还手,便是以下犯上,你不是要做忠臣,我便给你这个机会。”
桓冲松开他,却是笑了,低声道:“殿下说的没错。”
姜泓站直,整理了下仪容,冷冷道:“这是你该受的。”
桓冲翘起嘴角望了他一眼,径自策马而去。
桓冲走后陈敬安才松下一口气,裴澜却神色沉沉。姜泓呆呆坐着墓边,不知在思索什么。
谢祈犹豫了下,还是想下车将那小像与长命锁捡起来。姜泓却不知顿悟了什么,忽然高兴起来,他的目光敏锐搜寻,直直定位在了车中的谢祈身上,谢祈与他对视,发现那里面包含的内容太多,便低头躲闪。
裴澜望着姜泓道:“殿下没事吧。”
姜泓笑而不语,目光中有几分狂热。
陈敬安悄悄道:“殿下不会是被那鹤先生传染了失心疯。”
裴澜无奈道:“别说胡话。”
一行人回了宫,姜泓屏退众人,裴澜知道他想自己静一静,便也由着他,只是看着谢祈有些犹豫,不知姜泓要如何处置他,却没想到姜泓淡淡开口,对谢祈道:“你留一下。”
谢祈一脸忐忑,姜泓却不发一言扯着他进了内室,将他按在墙上,望着他的眼睛,小声道:“你是不是……是不是……”
他连着说了几个是不是,却接不下去下面要出口的问题。
谢祈不语,姜泓声音有不易察觉地微颤:“我知道此事太过荒谬,然而还是抱着万一的希望……”
谢祈不忍他如此自我折磨,深深望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谢祈如此轻易地承认了,姜泓却有些不敢置信,他转过身去,在殿中走了一圈又一圈,喃喃道:“怎会如此,如此……”
殿内博山炉燃着淡淡的檀香,谢祈靠在榻上,姜泓枕在他腿上,握着他的手,还有几分恍惚。
谢祈抚着他的长发,微笑道:“还记不记得母后寝殿外那棵树?”
姜泓乖巧地点了点头,谢祈叹道:“没想到如今也长得参天蔽日了。”
姜泓不语,谢祈微笑道:“我从出生之时起便有不详之名,母后身边的宫人都说我总是自言自语,怪得很,没有人真心愿意接近我,自然也没有同龄人愿意与我一同玩耍,一直寂寞的很,直到你出生了才好了很多。记得你小的时候,白嫩地像藕一样,却没想到如今也长得这样高。
姜泓懒洋洋枕在他膝上,轻声道:“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想你。”
谢祈有些怅然道:“然而这十年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瞬间,一转眼却物是人非。”
姜泓微笑道:“这样很好,你就不用经历离别的痛苦与绝望。”
他说得那样认真,谢祈也不禁要替他伤心起来。
姜泓却忽然想到什么一般,开口道:“既然皇姐在此,那昭阳殿中那个人……究竟是谁?”
谢祈道:“我也不知道。”
姜泓又道:“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
谢祈知道他说的是什么,开口道:“还有薛简也知道。”
姜泓不悦道:“你告诉他,却瞒着我,又是为什么?”
谢祈如实:“是因为中了毒,他要替我解毒。”
姜泓忧道:“说起来,皇姐为何会附在这人身上,这毒是否能真正祛除?”
谢祈叹道:“说来话长。”
姜泓握着他的手道:“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不会让你有事。”随即他又冷道:“这件事……桓冲知道吗?”
谢祈淡淡道:“也许不知道吧。”
姜泓道:“很好。”随后又微笑道:“我觉得这样也不错。”
谢祈拍了拍他的肩道:“我要回去了,今日耽搁了太久,陆纪也许要怀疑了。”
他站起身,姜泓却忽然从身后抱着他,将下巴压在他的肩上,在他耳边轻声道:“到我身边来吧。”
谢祈回手拍着他的肩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么?”
姜泓将他转过来,握住他的肩,满怀期待道:“我认真的,你考虑一下。”
他又道:“父皇已经允许我开府,毕竟我已成年,他也不想让我在宫中常住,我可以拟一道指令,将你调到我身边,你选一块喜欢的地方,盖个园子,以后就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谢祈沉吟道:“我好奇陆大公子究竟要干什么,我先留在他那里再看看。”
姜泓正色道:”你知道吗,陆纪也派人查过你,我知道的事他都知道。”
谢祈一惊,陆纪居然知道的这么多,又将他放在身边,究竟想做什么。
谢祈沉思了一会却忽然道:“今日你拿到那幅画呢。”
姜泓漠然道:“如此不吉利的东西,我已经命人拿去烧了。”
谢祈沉住气看着他,姜泓没办法,叹了口气,妥协,命人将那幅画拿出来。
谢祈接过来,姜泓却把那长命锁留下了,闷声闷气道:“你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他了,我先扣下来,免得不知什么时候你又随随便便拿去送人。”
谢祈望着那张画,画上的自己栩栩如生,透过多年的尘埃天真地望着自己。他恍然想起那日。
她坐在那看桃花,桓冲在看她,她转过身去,那道目光便立刻转开了。
她站起身,看到桓冲正立在书案前,原来竟是在画画,她轻轻走过去,好奇道:“你在画什么?”
桓冲抬手用书卷将那画遮了,带起一阵冷香,只露出画中一角一点绯红,一点墨色。
姜汐想了想,恍然道:“原来你是在画那桃树。”随即又莞尔道:”你这样的人就适合弹琴画画下棋,倒想象不出你做别的事的样子。“
桓冲状若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不语,姜汐知道自己大约又被讨厌了,有些讪讪道:“那我不打扰你了。”
她默默走了,心里又有些留恋,所以走得格外慢,却听桓冲在她身后冷道:“你站着,别动。”
她转身,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风刮过,窗外刚好有一片桃花飘进来,落在她的唇畔,桓冲的目光居高临下,却在她唇上停留了好一会。姜汐将那花瓣咬进去,品味一下,笑了,开口道:“甜的,还挺好吃。”
桓冲猛然将目光转开,姜汐知道自己大约又哪里惹了他不高兴,
姜泓忽然道:“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他。”打断了谢祈的思绪
谢祈不语。
姜泓又道:“他有什么好。”
谢祈挥了挥手,让他别说了。
姜泓望了他一会,继续道:“反正你们也是不可能的。”
谢祈轻声道:“我知道。”
姜泓见他是真的不高兴,才终于不说话了。
第五十章()
姜泓见他依然低着头看画,负气随手将那画从他手中抽走,压在案上,背过身挡着,谢祈见他有些孩子气的举动,不禁失笑。
姜泓道:“我方才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谢祈茫然地看着他,姜泓不悦道:“我刚才说,要你到我身边来。”说完一双乌沉沉的眸子一瞬不转地盯着他看。
谢祈沉思了一会道:“恐怕不合时宜。”
姜泓知道他的性子,若是打定了主意向来坚定,思索了一会道:“这一件事,你不愿意,也依着你,只是另一件事,你却要听我的。”
谢祈正有些好奇,姜泓却传了侍从说了句什么,随后殿内便走出来一个人来。
谢祈定睛一看却是宦官打扮的雍玉,原来她一直藏在章华殿中。
姜泓对雍玉道:“十二,过来。”
雍玉便听话地走了过了,对着谢祈眨了眨眼睛道:“水十二见过谢大人。”
玉字三拆便是十二水,谢祈想了想便明白。
姜泓道:“从此以后你便跟着谢大人,照料他衣食起居,若是有什么闪失便惟你是问。”
此举突然,雍玉有些惊讶地抬头,但一眼望到谢祈,便不由开口应道:“诺。”
谢祈顿悟姜泓这是以退为进,方才大约就打好了这个主意,他看雍玉站在那里乖乖的样子,显然听姜泓支使惯了,瞪了姜泓道:“有这么欺负人家小姑娘的吗?”
姜泓无辜道:“我救了她,又不要她回报,只要她帮我做些小小的事情,又谈何欺负。”
随后又道:“十二你说是不是?”
雍玉笑道:“殿下之恩,铭记于心,更何况…”她又有些羞涩地抬头望了谢祈一眼道:“服侍公子,是十二自己愿意的。”
随后望了望姜泓,又望了望谢祈,显然有些好奇他二人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谢祈这才想起她还并不知道自己身份,方才自己言语之间多有僭越,以后却要注意,然而姜泓一片好心他心领了,这人却万万不能留下,不然依照陆纪的心思,难免不对此事心生怀疑。
像是知道他所想,谢祈刚一张口姜泓便强硬道:“你这也不许那也不应,我又怎么能放心…”
谢祈怕他越说越露馅儿,一直跟他打眼色,然而姜泓却做没看见一般道:“你自小身边都没离了人,惯不会照顾自己。你看看这些天将日子过成了什么样。”
谢祈听他越说越不象话了,无奈道:“好好的,都听殿下的。”
姜泓狡黠道:“这便对了。”
随后便命人叫掖庭令来,派章华殿的十二到议事厅中当值。
那掖庭令唯唯诺诺站在那里,也是一头的汗,犹豫着开口道:“这…这…还…从未有这样的先例。”
姜泓不经意道:“哦?”
那掖庭令知道天子有意立储,将来谁是一宫之主皆有可能,此时却不能因为这些小事而得罪了他,见姜泓似有不悦,即刻应道:“此事便由老奴来安排,殿下只管放心。”
几日后议事厅中当值的宦官便悄悄换了一位,对于这种小事,似乎并没太多人注意,但谢祈知道,以陆纪之敏锐,一定能察觉这其中微妙的不同。
谢祈虽应下了这件事,但真见了每日到他房中扫洒的人变成了雍玉,还是觉得有几分不自在。
雍玉却懂他心意般,微笑道:“我在家中之时,身边只有一个同我一同长大的侍女,一应起居全由自己料理,是做惯了这些事的。有时入不敷出,还要做针线托人拿出去换钱,并不怕辛苦。”
见谢祈只是望着他,又道:“我知道公子心里怜惜我,便…便更不觉得辛苦了。”
谢祈闻言便是一阵发懵,心道不知为何自己竟如此招姑娘们喜爱,一定都是这张脸的错。
房间里待不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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