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以为迁责汉武骚动天下,及广利不爱士卒,皆是也。独谓伐宛之役为闻天马而甘心,一似武帝有爱马之癖者。夫武帝虽内多欲而外施仁义,(用汲黯语)。亦一世英明之主也,岂其因欲实天闲,备法驾,遂以数十万人之命,易数十匹之马,贵人贱畜,一至于是哉。且贰师出兵用马至三万馀匹,而所得宛马不过三千馀匹,是时方患马少,以十易一,智者必不为也。
盖匈奴行国,人人便骑射,汉兵常出塞数千里,与之鏖战于沙漠之间以争胜负,其势不能不多用骑兵,欲练骑兵,不能不养马。
中国之马,本不如匈奴所产之良,故晁错曰:“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坡,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汉书》晁错上书言兵事。)
是则汉与匈奴,不必交战,固已情见势绌矣。况又屡经战阵,马之死亡且尽,故武帝大修马政,广求善种以求其蕃息孳生,其闻天马而其心者,欲得汗血之种也。司马迁非不知之,而言之不明,遂使后人莫知汉武之用意耳。
今以《汉书》考之,武帝之初,众庶街巷有马,阡陌之间成群,乘犊牝者摈而不得会聚。(见《食货志》。)卫青、霍去病之伐匈奴,所将少者万骑,多者十馀万骑。(见《卫霍传》及《匈奴传》。)
元朔六年,卫青比岁击胡,汉军士马死者十馀万(见《食货志》)。志承《史记平准书》之旧,叙事不明载年岁,第云其明年或后几年。今据颜师古注及《平准书》注补载年号,
注所无者,以前后事推定之。
元狩二年,马生余吾水中。(见《武纪》)。天子为伐胡,盛养马,马之来长安者数万匹。三年,除千夫五大夫为吏,不欲者出马。(见《食货志》。)四年,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大出击胡,出塞之马凡十四万匹,而后入塞者不满二万匹,(见《食货志》及《卫霍传》。)
又《匈奴传》云,“汉马死者十余万匹”。匈奴虽病远去而汉马亦少,无以复往。自此至青之卒,凡十四年,竟不复击匈奴者,以汉马少故也。(见卫、霍传。)青以元封五年卒,自元狩四年至此凡十四年。其后又三年,是为太初二年,始遣赵破奴将二万骑伐匈奴。
五年,天下马少,平牡马匹二十万。见《武纪》。元鼎二年,乌孙发使送张塞还,因献马数十匹报谢。(见《张骞传》及《西域传》。)
四年,马生渥洼水中,作天马之歌。《礼乐志》作元狩三年,此据《武纪》。
《史记·乐书》云:“又尝得神马渥洼水中,复次以为大一之歌。”其歌辞与《礼乐志》不同。
五年,令民得畜边县。(注:孟康曰:“令得畜牧于边县。”)官假牡马,三岁而归,及息什一。六年,车骑马乏,县官钱少,买马难得,乃著令,令封君官下至三百石吏以上,差出牡马,天下亭亭有畜字马,岁课息。(见《食货志》。)
元封元年,帝巡边至朔方,临北河,勒兵十八万骑,威震匈奴。(见《武纪》。)
盖自元狩四年后,未尝与匈奴战,至是经十年之畜牧,始稍蕃息矣。然去年尚言车骑马乏,今年何遽多如此,盖汉时养马常至三十余万匹,见后。十八万骑,未为多也。故亟亟焉求马于西域。会匈奴闻乌孙与汉通,怒欲击之。乌孙恐,使使献马,愿得尚汉公主为昆弟。天子问群臣,议许,曰:“必先内聘,然后遣女。”乌孙以马千匹聘。(见《西域传》。)
徐松补注以为事在元封初,今从之,故次于此。大宛多善马,马汗血,言其先天马子也,张骞始为武帝言之。(见《西域传》。)
天子好宛马,使壮士持千金及金马请宛善马,宛王爱其宝马,不肯予。(见张骞传及西域传)。太初五年秋,遣李广利伐大宛,四年春,广利斩大宛王首,获汗血马来,作西极天马之歌。(见《武纪》。)言西极天马者,以别于元狩四年所作之天马歌也。(礼乐志无西极字,史记乐书所载歌辞与礼乐志不同。)
初,天子发书易曰:“神马当从西北来。”得乌孙好马,名曰天马,及得宛汗血马,益壮,更名乌孙马曰西极马,宛马曰天马云。(见《张骞传》。)
计武帝凡四得善马,其生渥洼水中及得自乌孙大宛者皆号天马。
元狩四年“天马歌”曰:“沾赤汗,沫流赭。”是渥洼神马亦汗血。又当时欲神异此马,云从水中出,故与大宛汗血马,同得天马之名。初得乌孙马,亦以天马名之,独生余吾水中者无闻。盖自武帝以后,汉所养马固多名马种矣。
向非武帝求马于四方,则死亡羸瘠之馀,汉之战马,岂复可用乎。]
[元光六年卫青改变战略,长程出击,兵至龙城。
元朔二年卫青出云中,收复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邵。(河南之战)两年后复出高阙,破右贤王部。
元朔六年,出定襄渡大漠,回击破大单于本部,迫使之庭北迁。(渡漠之战)
元狩二年,霍去病渡漠,直取河西,过焉支山千里。击破匈奴左部。打通河西走廊。(河西之战)
太初四年,复下征匈奴诏。李广利破大宛。开拓西域,(大宛之战)。]
汉武帝新传之汉武帝生平大事年表57岁天汉元年(B100,辛已),57岁。
因连年苦旱,改元“天汉”,以祈甘雨。
春正月,巡幸甘泉宫。
三月巡行河东。祠后土。
匈奴句黎湖单于死,匈奴王其弟左大都尉且是侯为单于。
3月,匈奴使使来献大羽、白牦。派中郎将苏武遣送匈奴在汉使臣。
苏武持节被拘于匈奴,流放于北海(贝加尔湖)。
[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尽归所拘汉使之不降者路充国等,曰:“我儿子,汉天子我丈人也。”
上嘉单于之义,遣中郎将苏武送汉所拘匈奴使者,厚聘单于,答其善意。既至,单于大骄,非汉所望也。
匈奴中被虏汉故将及浑邪王姊子,及卫律部下,阴与武副使张胜谋,欲劫单于母阏氏(南宫公主)归汉。卫律者,父故长水胡骑将。与协律都尉李延年善,延年荐律使匈奴。闻延年家败,遂降匈奴。单于厚爱之,与谋图事,立为丁零王。
后月余,单于出猎,张胜等劫阏氏欲发,单于子弟发兵与战,俘虞常张胜。单于使卫律治之。
武恐辱国,引刀欲自杀,不死。卫律抱救之,单于壮其气节,欲降之。武不屈。囚武大地窖中,绝其饮食。
天大雪,武卧寒地,啮雪与毡毛咽之,十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武坚不降,乃徒武北海无人之地,使牧羊。曰公羊有奶乃放汝归。武持节牧。]
[《前汉书》载苏武在匈奴。卫律白单于。幽武大窖中。绝不与饮食。天雨雪。武卧齿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刘向《新序》又载武在匈奴。卫律绝不与饮食。武数日不降。当盛暑。以旃衣并束三日暴。武心意愈坚。终不屈挠。今人徒知武在匈奴剧寒中被如是之虐。不知剧暑中亦受如是之苦。今人饱食安眠于广厦之间。隆寒盛暑。优游自得。而犹萌不足之念。其可不知愧乎。]
赵破奴自匈奴逃归。
5月,发谪戍屯五原。夏,大旱。
以济南太守王卿为御史大夫。
孔安国献古文经传。
[今文、古文争得很剧烈。西汉立的十四个博士,都是今文博士。古文一直到王莽时才立博士。今文博士坚决反对古文立博士、也就是反对古文经学成为官学。古文经学的提倡者刘歆,曾写了一篇《移让太常博士书》斥责今文博士。
古文派主张封国的大小不能变更:一定要分五等,公方五百里,侯方三百里,子方二百里。
今文派注重现实,主张分三等,把公与侯的封国面积一律缩小为方百里,伯方七十里,子与男的一律缩小为方五十里。
古文派坚持山泽皆入官,自然资源如山林川泽这利,他人不能利用,平民或工商业者不能采取。今文派主张山泽无禁,自然资源公开。古文派重传统形式,举行丧礼,不惜尽量铺张浪费,也就是主张厚葬。今文派反此,主张薄葬;而且把日期缩短,也就是所谓短丧。
古文派主张封国割据称伯(霸),各伯(霸)一立。今文派与此相反,主张统一尊王,也就是所谓“王天下”。
古文派既主张各伯一方,则天子巡视各国的次数,便愈少愈好,主张十二年才巡视一次,也就是十二年中,上级只巡视下级一次。今文派认为上级巡视下级的次数要多,主张五年巡视一次。古文派凡高位如“卿”之类,主张世袭,也就是权利不外溢,父死子继,一代一代的传下去;而且卿的名额乃至大夫、士的名额都可以无定。今文派不然:既反对“卿”的世袭,要用选举;而且要限定卿、大夫、士的名额,不许增多。
古文派既重割据称伯,地区较小,所谓社稷之祀的对象,便多带地区性,以“人鬼”为对象。今文派是主张“王天下”的,要用代表性的较大的“天神”代替“人鬼”,作为社稷之祀的对象。
古文派重传统的形式,所谓七庙之祭,日、月、时(四时)都要举行。今文派不然:反对传统的形式,尊重当前的现实,对七庙的祭祀,大加简化,只要时祭一种。
(廖平(季平)在《六译馆全书》之一的《今古学考》里列举了五个不同之点。我们加以归并,成为上面的三类九项。)]
[汉代所立十四博士,无一例外,都是今文派。十四博士的次序,依周予同《经今古文学》里的安排稍加简化如下:
《诗经》有鲁(申公)、齐(辕因)、韩(韩婴)、三家。鲁诗、韩诗,文帝时立博士。
《尚书》三家同出于伏胜。武帝时立书欧阳氏博士,宣帝时添立大、小夏侯。
“礼经”有大戴(德),小戴(圣)二家。(此外还有庆普一家,因庆普未立博士,故略去)诸家同出于高堂生,武帝时立礼经博士,宣帝时分立为二家。
易经有施(雠)、孟(喜地)、梁丘(贺)、京(房)、四家,四家同出于田何。武帝时立《易经》博士,宣帝时分立为施、孟、梁丘三家,元帝时又立京氏。
春秋公羊有严(彭祖)、颜(安乐)二家。二家同出于胡母生、董仲舒。武帝时立《春秋》公羊博士。
上面这十四位,无一例外,通通是今文博士。汉初民间已流传和教授《毛诗》、《古文尚书》、《逸礼》、《左传》等古文经传,但未得列于学官。
《今古学考》里说:“孔子初年之言,古学所祖也;……孔子晚年之言,今学所祖也。”“西汉之时,天子喜经文之利已,遂并其籍而崇之。]
[发明植物纤维纸的时间约在公元前二世纪中,近年出土的“灞桥纸(麻纤维制)为武帝时物。]
汉武帝新传之汉武帝生平大事年表58岁天汉二年(B99,壬午),58岁。
春,巡行东海。
夏5月,命李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因杅将军公孙敖出西河,击胡。贰师将军击右贤王于天山,斩首虏万余级。匈奴大军围李广利,汉军乏食数日,死伤者多。军陷重围,假司马赵充国与壮士百余人溃围陷阵,李广利随而脱。汉武帝在行辕视赵充国创伤,嗟叹之,拜为中郎。
李广孙骑都尉李陵,主动请缨,愿率步兵五千人,出居延,策应贰师。北行30日击匈奴,至浚稽山,被匈奴大单于自率三万骑兵包围。李陵奋战,矢尽道穷,不获救兵,投降。
司马迁为李陵进言。
[陵者,李广孙,敢兄当户之子。上使陵为贰师将军督辎重。陵稽首曰:“愿得自当一队。”上曰:“吾无骑与汝。”陵曰:“不用骑,愿以少击众,步兵五千人涉单于庭。”上壮而许之。陵至峻稽山,与单于相遇,以骑三万攻陵。陵千余弩俱发,应弦皆倒。虏还走上山,陵追击之,杀数千人。单于大惊,召左右贤王,驰兵八万骑攻陵。陵且战且却,南行数日,抵山谷中。复大战,斩首三千余级。
引兵东南,五日,抵大泽葭苇中,虏从上风纵火,烧陵,陵亦令军纵火以自救。南行至山下,单于在山上,使其子将骑击陵。陵自步斗树木间,复杀虏数千,因发连弩射,单于下走。是日捕得生口,言“单于曰:‘此汉精兵也,晶夜引吾南行近塞,得无有伏兵乎?’诸军长皆曰:‘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胜,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复力战山谷间,尚四五十里得平地,不能破,乃还。’”是日,战数十合,复力战,杀伤虏二千余人。虏不利,欲去。会陵军中候管敢为校尉所辱,亡降匈奴,具言“军无后救,射矢且尽。
”单于大喜,进兵使骑并击汉军,疾呼曰:“李陵、韩延年趋降!”遂庶道攻陵,四面射,矢下如雨。陵矢且尽,即弃车去。士卒尚三千余人,徒斩车辐持之,军吏持尺刀,抵入山谷。单于入遮,从山上坠石下,士卒多死,不得行。陵曰:“兵败,吾死矣!”军吏或劝陵降,陵曰:“吾不死,非壮士也。”陵叹曰:“使人有数十矢,足以免矣,今无兵复战。”令军士人持三升火米,一片冰,令各散去遮虏鄣相待。陵与延年俱上马,壮士从者数十人。虏千骑追之,延年死。陵曰:“无面目以报陛下!”遂降。士卒分散,脱至塞者四百余人。陵败处去塞百余里。
单于以大女妻陵,立为右校王。上闻陵降,大怒,大臣忧惧。太史公司马迁上言陵功,以陵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初,上遗贰师将军出时,令陵为助兵,及陵与单于相持,而贰师无功。上以迁欲沮贰师,为陵游说。后捕得匈奴生口,言陵教单于为兵法。上怒,乃族陵家,而下迁腐刑。陵闻之曰:“教单于为兵者,乃绪也,非陵也。”李绪者,故塞外都尉,先是降匈奴。陵痛其家以绪诛,乃使人刺杀绪。(《汉纪》)]
武帝以法制御下,好尊用酷吏。郡、国二千石为治吏大抵多酷吏。以酷法严治贵戚、权贵及豪强,法诛并用,饮食连坐。
[《廿二史札记》:《杜周传》:“武帝时诏狱益多,二千石击廷尉者不下百余人,其他狱案一岁至千余章,大者连逮证案数百人,小者数十人,远者数千里,近者数百里。既到,狱吏责如章告,不服,则笞掠定之。于是皆亡匿。狱久者至更数赦,十余赠犹相告言,大抵诋以不道以上。廷尉及中都诏狱,逮至六七万人,吏所增加又十有余万。”是可见当日刑狱之滥也。民之生于是时,何不幸哉!]
“东方群盗起”。泰山,琅琊农民暴动起义,阻山攻城,道路不通。出兵弹压。拜直不疑为青州刺史。
[时关东农民起义军纷起,大者数千人,攻城邑,取库兵;小者以百数掳掠乡里者不可胜数。泰山、琅邪有徐勃等,南阳有梅免等,楚有段中、杜少等,燕赵之间有坚卢、范主等。起义历经数年。遣直指使者暴胜之等赴各地镇压。暴胜之奏杀(经奏报批准而杀)二千石、诛(不经奏报而杀)千石以下,及与起义军通行、饮食而连及者,大郡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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