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忘记过去不是更好吗?让过去的事情成为过去,伤口就会愈合的。”
“时间不能愈合伤口,什么也不能。我们的伤口太深了。”
杨丹没明白她说的话,于是又把她的意思重复了一遍:“可是那毫无意义。你们说无所不在的天父关心着你们,他就不能做些什么吗?”
伊安娜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你看见了,但还没有明白。看看你的周围,杨丹。”
她把手掌向上举起。“所有的生命都是痛苦的。我们生于痛苦,也死于痛苦,这是无法逃避的。每一个活着的生物都必须承受生命的痛苦。”
“你的话听起来很悲观,”杨丹打断了她的话。“你总是告诉我,信赖、信念是我们的信仰,可如果痛苦和死亡是无法避免的,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啊,我们不能企图逃避痛苦。”
“不能?”
“不能。我们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我们拥抱它,我们承受它,并且通过天父的爱把它转化成其他的东西。最后我们超越它。”
“痛苦可以转化成什么呢?”
“爱情、同情、仁慈、快乐——所有神圣的美德。你明白吗?只要一个人努力去逃避,痛苦就会消耗掉或者被摧毁。但一旦被人接受,它就能够发生转化。”
“我不知道我是否要接受它,”杨丹说。“你的话听起来那么……那么无望。”
“绝对不是没有希望。希望产生于痛苦之中,杨丹。没有承受,就没有对更好的生活的渴望。希望就是对于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的渴望。”
“有那样的地方吗?”
“只存在于天父那里,他曾经把那一天许诺给我们,那一天终究是要来的。他帮助我们忍受着生活所给予我们的痛苦——毕竞,那也是他的痛苦。”
后来,她们说起了其他的事情,但杨丹却常常回忆并想起她们有关这个问题的谈话。这次谈话深深地打动了杨丹,虽然她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希望产生于生活中的痛苦,这个观念对于她来说是新奇的。并非杨丹幼稚——她知道人生是艰难的,人必须忍受这种艰难,而冲突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不过她还是相信只有通过斗争才能战胜痛苦和艰难。
要让她接受必须要拥抱痛苦的观念是困难的。不过,她遇见的费瑞人越多,她开始明白得也越多。费瑞人证实了创造万物的和谐是天父的事情。他实现了对子民的承诺。他努力着,并承受着努力所带给他的痛苦。在这种承受之中,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
“爱还能是别的什么吗?”有一大伊安娜曾经这样问她。“把别人的痛苦当成是你自己的来承受——尤其是在你没有这种义务的时候。”其实,痛苦已经被丝丝缕缕地织进了宇宙之中——因为没有痛苦也就没有爱,因为无所不在的天父把爱当成了他创造的基石。这些都是些令人难以理解的想法,但杨丹却发现自己试图理解费瑞人和他们的天父时,她一次又一次地认同了这些想法,她甚至想把他们的天父当成是她自己的来接受。
于是,逆流而上向着会说话的鱼港的旅行,对于杨丹来说也就变成了一次内心的经历,这些想法冲撞着她,终于,她发觉这种冲撞改变了她,慢慢地,她似乎觉得明白了些什么。
一天天的,他们的航线逐渐接近了群山起伏的光山地区。晚上,乘客们可以看见山峰那微弱的光亮——每一个夜晚都比前一夜更亮。前些日子,他们的船已经穿越了绿色的山区而逐渐进入到两岸都是红色岩石的陡峭峡谷。而在他们的前方,则是光秃秃的险崖和光山的山巅。
那天晚上,杨丹和伊安娜以及其他的几个人坐在船的前甲板上,凝望着天空那辉煌灿烂的景观。光山以它那优雅的变换不定的色彩将天穹照得透亮——就像是从地底下突然钻出了一个对于费瑞人来说,熟悉得如同太阳雨一般的北风之神。
这光亮始于黄昏,当天空暗下来的时候,太阳石开始将它储存起来的太阳能放射出来。色彩都很柔和,淡淡的蓝色和绿色,带点飘渺的红色和紫罗兰色的金黄色,不同的颜色对应着各种形状的太阳石——它们和用来建造费瑞亚的那些太阳石是一样的。色彩的变化是由大气层中不同的大气条件所决定,空气中微小的太阳石粒子,湍流是由温暖的地表空气与上面的冷气流汇合后共同作用于云层的结果。
这种作用所产生的效果是奇异的。杨丹凝视着闪闪发光的天空,梦幻般地把她所看到的一切看成是正在流动着的焰火。各种各样的颜色形成不同的花样——飘动的带子一般的光束,透明的流光升了上去,又旋转着落了下来,最后消失了。可不大工夫,它又重新出现了.一次又一次,不断地变换着花样。
杨丹为空中的壮丽景象深深沉醉了,她想象自己进入了一个纯粹由光和色组成的世界。她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就像是站在一个超凡脱俗,纯粹由和平、美丽和快乐组成的所在俯视着世界一样,她所看到的一切反射在周围和她一起的费瑞人脸上。
过了一会儿,一个费瑞人——那个叫艾尔森的门特——站起身来,对那些处于狂欢中的游客们说了一段话。他的声音很轻柔:“我们现在正沿着祖先的足迹前进。
在迁徙的过程中,我们的先人,带着一支船队穿越深水,来到了光明之山。也许,他们和我们一样,在某一天的夜里仰起脸来凝视着天空,他们第一次看见了太阳雨,发现了石头闪光的秘密。
“我们不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我们能够感觉到他们得到这一伟大发现时的心情,在茫茫的黑夜里,他们看见了山上的石头正在放射出他们所从未看见的奇异光芒。
“当迁徙就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用这里闪光的石头建立了明亮的城市,并将这种石头命名为太阳石。从此以后,他们便日日夜夜生活在这种辉煌之中。”
虽然叙述仍在继续着,但杨丹的思绪却飘到了另一个方向。她想起了托勒宣布来自圆屋顶的威胁正在增长的那天夜里,帕雷塞伯特说过的话:“到那一天,我们光明的家乡会变成黑暗之地,一个任何生物都无法生存的沙漠……我们所熟悉的一切都会消失;我们所爱的人们都会死去。我们灿烂的文化也会湮没于尘埃之中……”
那天晚上的话让杨丹的心感到一种若有所失的痛苦。那时,她刚刚和托勒重聚在一起,后来,他就走了,并且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宣言:“恐怖又要开始了!”
那句宣言破坏了他们之间正在萌发的感情。也可以说,是因为她拒绝和他一起回到圆屋顶去,才使他们的感情走到了尽头。从那天夜里到现在,她的内心深处第一次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假如他是对的,该怎么办呢?
第十七章
除了承受这场风暴并希望以后把损失弥补回来之外,他们已经别无选择。大选瑞的心腹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全盘接受了来自大迪瑞的愤怒。吉姆瑞格的脾气发得可不小。自从那天晚上偷袭的情报送到他这里来之后,他预感到一场大的灾难就要来临。他首先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次失败,而且是整个灾难中的一个环节——显然,所有的一切都有其内在联系。
那柄举行仪式的时候才用的剑此时拨了出来,闪着令人颤栗的寒光,随着他的走动,剑也闪出一个可怕的弧形。他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地响,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就这样!费瑞人再一次逃跑了——从你们的手下,马如可可。而且是在你的一个医生帮助之下,迪尔泰兹。与此同时,检查站也被端了,卫兵被人捕获,再也不见踪影。”他停下来,看了一眼他那沉默的听众们。他们将眼睛死死地盯着地板,不敢面对即将发生在他们面前的一切。“还有人想解释什么吗?”吉姆瑞格挑战似的问,他的剑头指着奥克马斯。
塞克拉兹的代理迪瑞说:“狄哈根人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了,大迪瑞。他们——”
“狄哈根!是的,不错,责备狄哈根。可是你们不觉得特伍德和瑟杰克消失得有些奇怪吗?——还有培普,以及我们所知道的一切——突然之间狄哈根就变得肆无忌惮了吗?”
奥克马斯在吉姆瑞格的训斥下退缩了。
“他们都组织好了,”马如可可说。“偷袭是经过严密计划的,他们的一切行动都是按计划进行的。毫无疑问,这是特伍德于的。”
“谢谢你,马如可可,”吉姆瑞格的声音缓和了些。“我很高兴你能做出正确的估计。你们的俘虏被一个老太太从你的手中夺走了。而你们,连手指都不敢抬一抬就让他们走了。你们的人没有被杀吗?没有?事实上,没有人会把这么大的事情当作是一次偶然,我相信。”
“你怎么看,迪尔泰兹?”剑又伸向那个瘦下去了的首领。“她是你们的一个医生。”
“是的。”他回答,语调比以往更加阴森。
“这就是你要说的吗?她是尼克拉斯人?”
迪尔泰兹仍然沉默。
吉姆瑞格生气地转过身来,继续踱步:“那天早上,哈伊根的牧师告诉我,仓库里的粮食被人偷了。好像从前他们都不愿意提及这事,根据造成的混乱情况看,最近这些天我们一直都蒙在鼓中。他们更愿意把这看成是一次偶然事件,以免有人为此而承担责任。”
“大迪瑞,我们丢了多少粮食?”马如可可问。
“哦,足够了。足够整个哈格的人吃上七周。”
“他们需要援助,”奥克马斯观察着说。
“你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卫兵在检查站睡觉,纪律防线跟不上一个老女人。
他们可都得到了所需要的帮助。”
吉姆瑞格将手中的剑翻转了一下,突然指向他们,说:“告诉你们,我不会容忍再失败一次。你们明白吗?为了伊波瑞的利益,我得搞一次紧急搜查。”
“紧急搜查?”奥克马斯问。
“长话短说,我今天下午已经组织了一个特殊的塞热奥小分队,现在,我得实施我的计划了。”他停了停,目光凝视着远方,随后将剑插到地板上。“不过我还有事情要交代给你们这些人,不要害怕。我要让每一个纪律防线都参加到这次对失败的惩罚之中。我要在每一个检查站增加两倍的兵力,我要找到去老区的入口,我要把狄哈根人翻出来,把他们斩尽杀绝。我要把特伍德和瑟杰克抓起来,把他们带到塞热奥法庭上,在他们行刑前对他们的罪行进行审判。”
看着他的心腹,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哦,还有,我要找到费瑞人,只要找到他,立即把他带到我这里来。”
迪尔泰兹不管对大迪瑞的发问给他带来的后果,问道:“为什么那个费瑞人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我们又是怎么知道费瑞人仍然存在的呢?”
吉姆瑞格凶狠地笑了起来。“你不明白吗,迪尔泰兹?对你们所有人来说,这应该是显而易见的。费瑞人就在这场混乱的幕后。费瑞人制造了这场叛乱,他们正在鼓动狄哈根人。”
三个人不安地交换着眼色。
吉姆瑞格继续说:“我想等一切都水落石出之后,我们会发现从一开始费瑞人就卷了进去。罗翰是个傻瓜,他还相信他们是为了友好而来的,相信他能够从他们身上学到些什么。但事实却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所要的只是他们想要的:伊波瑞的灭亡。
“历史一次又一次地将它的教训展示给我们,我们已经目睹过费瑞人企图在我们之间建立起他们家园的企图。这一次,不管怎么说,我们是做好了准备的。我们会更加小心,我们要在他们积蓄起足够的力量之前出击。我们一定要找到他们,在他们摧毁我们之前先把他们摧毁。”吉姆瑞格为自己的这番演讲而深深沉醉,此时,他终于恢复了理智,总结说:“我要在费瑞人给我们带来更多的伤害之前找到他们,我要他!”
说完,吉姆瑞格离开了房间,他的卫兵紧跟着他也走了,把三个受他责备过的心腹留在这里面面相觑。
奥克马斯第一个开了口:“这是你的错,马如可可——”
“小心你的舌头,小男人。”
迪尔泰兹像是自言自语。“这些费瑞人让我很感兴趣。我必须多找到他们几个人。”
“费瑞人!”奥克马斯哼了一声。“没有什么费瑞人,那是罗翰糊涂的时候想象出来的。”
“你们错了,”马如可可说。“他跟我们有像的地方,但也有不像的地方。”
“狄哈根人?”
“不,他不是狄哈根人。”
“那就是特伍德的人,或者是瑟杰克的。”
马如可可摇了摇头:“他们来的那天我在场。”
“他们?”迪尔泰兹诧异地问。
“他们有四个人,我亲眼看见了飞船。我还看见了平台上的刮痕,是我下的命令把他们抓起来。”
“飞船?”奥克马斯仍然迷惑不解。“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费瑞飞船的事情。”
“罗翰要求保密。他摧毁了飞船,费瑞人也被注射了可以使他们的记忆丧失的针剂。后来,他愚蠢地把他们都藏在哈格——只有一个除外。他把那个人留在了自己的身边。”
“后来怎么样了呢?”迪尔泰兹问,他被深深吸引住了。
“特伍德得到了他们。他希望利用他们来颠覆塞热奥,但吉姆瑞格却插了进来。
我们在他们实施攻击前动了手。他们迫不得已地退却了,是从阿奇乌斯的门逃到外面去的。”
“外面?”奥克马斯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了不起,”迪尔泰兹说。“他们到哪里去了呢?”
“西南方向。我们追到山上,就看不见他们了。”
“你没有继续追他们!”
“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没有了武器,只是想逃一条活命,他们什么也不能做。”
“可是现在,至少他们中的一个人又回来了,”迪尔泰兹说。“他们似乎很坚韧。”
马如可可耸了耸肩:“我们可以再把他抓住,这一次他可就跑不了了。”
托勒对于老区的第一个印象就是仿佛进入了一幅真人般大小的、三维的宗教绘画之中:一副混乱的世界末日般的景象——似乎是大火烧过之后所留下的废墟,各种害虫肆虐着,在那些曾为人类的半裸动物们身上爬着。
散发着刺鼻气味的垃圾在主广场中心高高地堆成了一座山,垃圾山的四周则是被烧焦了的树木,瘦弱的草从婉蜒曲折的马路缝隙处挤出来,空气中充满着腥臭而腐烂的气息,黄色的光线软弱而无力地照在广场上。少有的几座还立在那里的建筑物也被煤烟和时光破坏得不成样子。
老区显然比圆屋顶的其他地方要古老。这里的建筑物也与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它们更像地球上那些具有实用功能的建筑:坚固的混凝土地面和钢结构的房梁,工业泡沫做的塑料屋顶——每一座建筑都被建成了蜂巢状相互连接的方形盒子。托勒所能看出唯一的不同之处就是这里的房子都是由本地产石头砌成的。只有为数不多的几座与周围那些僵直的非存在的迥异建筑体现出了伊波瑞建筑风格的发展。
托勒意识到他正面对着塞尼提克殖民地早期的景象。他想象着年轻的殖民帝国的活力与繁茂,他们曾经在这个星球上建立起了他们辉煌的未来。他们曾经感觉到的希望,他们为自己也为孩子们构筑的梦想如今已沉入到一片废墟之中散发出陈旧的气息,一种存放过久的酸腐气息遮掩了新鲜空气和灿烂阳光。
在这里,“红死”永远改变了殖民地的命运。不,他提醒自己,不仅仅是“红死”这一种因素。当然,“红死”是原因之一,肯定还有别的缘故。也许精神的彻底崩溃才是真正的原因。那些具有敏锐洞察力和自由思想的人都到哪里去了?为什么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