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提格点了点头,在踏板上踩了一脚。艾姆车上根本就没有速度挡,而且带着三个乘客,它也不可能显示速度记录,但费提格把这个小交通工具调到了最佳状态,在空荡荡的大街上飞驰,不久就到了有梯田的地方,田里那棕色的泥巴刚刚被人翻过。“啊,啊,啊!你们闻。”托勒说着,眼含泪水。
过了梯田,一面石头砌成的墙映人他们眼帘,石头墙上挖了一个巨大的拱形门洞,好让来往的路从这里穿过。正前方是尼克拉斯检查站的门,站着两个尼克拉斯人,里面还有一个。显然,他们三个人都站着睡着了。
艾姆车飕飕地向着检查站的门和那三个放松了警惕的卫兵开去。当第一个卫兵醒来并拉响警报的时候,车至少开出了十米。他们叫喊着追去,但车速太快了,他们不得已停了下来。作为马后炮,他们缺乏热情地拿出武器,向正在飞驰的艾姆车开了几枪。
“我们闯过来了!”托勒欢呼着。费提格不动声色地笑了。“精彩,我们正前行在去狄哈根的路上。”
他们正在前进,但持续的时间并不长。艾姆车的前面部分开始咔嚓咔嚓地响起来,后来是晃动,再后来干脆颤栗起来,好像立即就要裂成碎片似的。费提格沿着河岸开了一会儿,还是停了下来。他从车里走出来,察看着车的左胎。
“我看它不能再往前开了,”托勒察看了一番瘪下去的车胎,叹了一口气说。
“下一个检查站我们肯定要被抓住的。”
“没关系,”伊琳娜察看着地形说。“入口就在附近。”
托勒追随着她的视线。克律斯吉姆纳与塞克拉兹之间的差别就像费瑞亚和圆屋顶之间的差别一样大。即使在曙色中,托勒也能看出路的两边都是对称的图案。他想起了他最后一次也是惟一的一次由他的巫师凯琳陪同参观这里的情形。想到这里,负疚与悲痛的情感涌上心头,他的心被深深地刺伤了。
“我们应该把这东西扔在路边。”托勒说。
费提格重新爬到车里,车子开动起来,跌跌撞撞地顺着山坡开到一丛枝叶低垂的树边,不大功夫他就重新出现在托勒和伊琳娜的面前,急急欲向前赶路。而伊琳娜则走向相反的方向,爬上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山。托勒和费提格跟上来。没过多久,他们便并肩向着高耸的界墙走去。
上面的圆屋顶开始亮了起来,在这个星球的太阳照耀下,它变成了灰色。遥远的群山也现出了其大致的轮廓。白色的山形建筑从左面正在隐去的黑暗中升了上来。
右面,绿色的球形山峦与那面婉蜒曲折地伸向哈格深处的长长界墙相遇。
伊琳娜在前面缓慢地迈着步子,不久,他们就来到了多年人工刻蚀而成的山峦,在散落的建筑中间寻找着路途的他们不断停下来,让伊琳娜辨析他们所处的方位。
“他们说在无线电天线的下面有一条老式的通道——老区被废前就是这样的。”她说着,不时地环视着拥塞在这凹陷的盆地中的楼群。
“老区为什么被废弃呢?”托勒诧异地问。
“没有人知道,”伊琳娜说。“那是许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有人说它现在已经不存在了,”费提格说道。“还有人说它被费瑞人接管后密封了起来。他们现在生活得很孤独,从那以后,没人再到那里去过。”
“哦,”托勒哼了一声。毫无疑问,费提格所说的一切是有根据的,尽管很可能他把事实的真相弄反了。费瑞人很可能是被赶到或者被隔离在老区。而这个地区被密封起来是为了防止他们逃跑,或将他们与其他的人隔离开来,那么接着,老区可能与那场可怕的“红死”有些联系,所以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精神上的无人居住区。
“你能肯定是这个地方吗?我没看见任何天线。”
“是的,就是这里的某个地方。”伊琳娜回答。说完,她下山走向哈格。她往哈格深处走的时候,一直让那面界墙在她的左边。这片街区看起来就像是为沉醉于矮式建筑的人所设计,蹲伏的蘑菇状结构,既宽阔又矮小,从那面勺形的绿色盆地中延展而来。大街上那粉色石头铺成的小路婉蜒曲折地穿过许多拱门和墙壁,环绕着被刷成了光洁白色的稀奇古怪的楼房。要想迅速地穿过这一地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圆屋顶因为黎明的到来而显得更亮了,逃亡者们的努力也显得更加渺茫。
“也许,我们得找个地方躲一躲,”托勒提议道。“我们可以躺在一个不易为人发觉的地方,等夜里再开始我们的寻找。”他环视周围,想象着在某一时刻所有的人都从那些建筑中拥出来,开始他们一天的工作。“我们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
“就在附近。”伊琳娜坚持着。
“的确,”托勒同意她的判断。“但我们得花更多的时间去寻找,而不是现在就到那里去。我到现在都没有看见任何与天线相象的东西。如果它就在附近的话,我想早就应该看到了。”
费提格站在旁边的一条小路上,侧耳听着。他打断了他们的话,说:“嘘!有人来了!”因为这盘根错节的拱形门、小路和墙,很难说清声音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但费提格的判断却是对的,许多脚步踏在石砌路面上的声音告诉他们,有人正在快速地向着他们所在的这条路走来。
“纪律防线,”托勒嘀咕。“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
“这条路。”费提格说着,穿过离他们最近的一座拱形门走上了一条狭窄的街道,街道两边的房屋入口都是圆形的,就像耗子洞一样。
他们就在这里等待着,从那座光洁的白色拱门中走出来一个衣衫褴楼的男人,他往这边走的时候,身上的布片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突然他停住了,飞快地扫了一眼周围,向他身后的那些人做了一个手势。接着便响起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就像是一台沉重的机器被皮带拖着往前走一样。
面前的这一群人,一个比一个衣衫不整——就像是他们在泥水里折腾了一番似的——推着货物几乎要爆满的运货车出现了,运货车的轮子都快被上面的东西压得看不见了。
“狄哈根人!”伊琳娜小声说,她的眼睛亮了。“我们可以跟着他们走。”
托勒看着装满麻袋的运货车消失在下一条街道,接着又是另一辆,还有另一辆。
第四辆运货车的后面有警卫跟随,两个狄哈根人,两个其他的什么人。他们中的一个人把脸转了过来,躲在拱门后的托勒高兴得跳了出来:“特伍德!”
这是一个愚蠢的举动,立即,那队人惊呆了。武器从四面八方向他亮开,要不是泰纳斯的迪瑞干涉得快,他非要被他们活煎了不可。
“等等!”特伍德大喊着,摆了摆手。
托勒倒抽一口冷气。我都做了些什么,他想?我现在穿着尼克拉斯的服装,他是不会认出我来的。
特伍德向他走来,狄哈根人目睹着这一切,谁也没有动。
泰纳斯迪瑞已经站在了托勒的面前;他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终于,他慢慢地认出了他。“旅行者!”特伍德喊了一声,脸上荡开了笑容。“你终于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托勒回答说。
特伍德转过身,示意其他的人快点行动。“我们后面有纪律防线,”特伍德解释着。“我们不能在这里说话。请跟我们来。”
“我们很高兴有了护航者,纪律防线也在追我们。我们正在寻找通往老区的入口。”
“我们?”有亮光在特伍德的眼睛中跳跃。
托勒示意躲藏着的伊琳娜和费提格出来。“没什么,”托勒说,“我们是一路人。”刚毅的医生自信地从拱门的后面走了出来,费提格跟在后面,看起来对于自己能否被接受一点信心也没有。特伍德看了他们一眼,有些失望。“伊琳娜,尼克拉斯第六序列的医生,我知道。”她点了点头,特伍德又把目光转向费提格。“啊,又是一个尼克拉斯人!背叛壮大了我们的力量。”
“他们帮助过我,”托勒说。“伊琳娜救了我的命,费提格带我们逃脱了纪律防线的追踪。”
特伍德点了点头。“也许有一天他能为我们做同样的事。”他挥了挥手,运货车又一次吱吱咯咯地响了起来。托勒和其他的人跟在运货车的后面,狄哈根人带他们穿过仍然寂静的街道。在一个地方,这支队伍让一个克律斯人吃了一惊。这个人睡眼朦胧,打着哈欠从房门里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对着黎明到来前他所看到的事情发了一会儿呆,又闭上眼睛,匆匆忙忙地回了他的房间。
偷袭小分队再次与克律斯人遭遇之前,他们已经来到了盆地的边缘。这里有一座坍塌的大楼形成了与哈格的分界线,在分界线的后面,树立着一根长长的,快要坍塌的天线架子。
他们看见狄哈根人已经把他们的运货车推到了天线的下面。从前,这里修建了一条低矮的水坝。在水坝的另一端,有一个很大的椭圆形百叶窗棂。托勒看着窗棂被人掀开,第一辆运货车被推进了一个巨大的通气管道中。
伊琳娜、费提格、托勒和特伍德直到最后才进去。费提格和特伍德把百叶窗拖过来,从里面将它封住。接着,特伍德匆匆地来到托勒和其他人在黑暗的管道中等待他的地方。“这可是整整一夜的成果,”他说。“我希望不要浪费。”
第十六章
对于杨丹来说,每天的日子和旅途的快乐已经水乳交融般地融会到一起。每天醒来,首先面对的就是宁静而沉思的银色早晨,以及与船上的旅伴们在一起用早餐的快乐。接下来的时间,她用来思考她的绘画作业,她拿着画板站在栏杆边,每当她凝神于如何把固化的线条转化为运动的画面时,她的脸色便凝重起来。下午的时间,她自然要在船后面甲板上橘黄色的天篷下,上格瑞黛丝的课。傍晚发现了她的寂寞,便把夜招到她的面前。她与伊安娜聊天,或者是在天空明亮的星辰下,听她讲着有关费瑞亚的各种有趣的事情。
时常,开阔的自然景色从栏杆边滑过,山上是新奇的野生动物,丰厚的、枝繁叶茂的植物像毯子一样在地面上铺开,在河的两岸延展着。蓝色的雾蔼点缀着的高山拔地而起,冷冷地傲视着连绵起伏的小山包。费瑞亚是一个乐园——一个广袤的、没有边际的乐园。
她晚上睡得很好,因而,早上的气色也相当好。新的~天开始了,和以前的任何{奇书}一天没有什么两样。每天早上,她来到甲板上向新的一天发出问候的时候,她都会觉得自己如同新生了一般。生活在费瑞人中间就是这样,杨丹慢慢地感觉到,他们不但是一些温婉而热爱和平的人们,而且还是聪明而智慧的人,他们有着永不改变的对于玩笑和各种各样幽默故事的嗜好。
而且,他们的幽默和他们本人一样的温婉,绝不有失礼貌,更不会冷嘲热讽。
杨丹开始相信他们的幽默中绝对不含讽刺和挖苦;残酷的思想和言辞就像是残酷的行为一样与他们相距遥远。他们的愉悦中具有着快乐和智慧——这种轻松愉快正是费瑞人心灵的真实流露。这同样表现在他们的幽默中,如同体现在他们所做的一切之中一样。
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两个或更多的费瑞人聚在一起的时间长了些,必然会有笑声传来。杨丹发觉自己对这种声音听上几个小时都不会感到厌倦,尽管起初她并不明白那些笑话的含义——许多笑话依赖于对他们所置身的这个世界的敏锐观察,从各个方面,尽管她对这里的生活还不熟悉。但对那些故事,她就明白得多了。每到夜晚,在明亮的星光和同伴们创造的温暖气氛中,费瑞人便拥到船的甲板上去听故事。
人人都讲故事——资源显然是有限的。但最好的费瑞故事是那些被指定为故事讲述者——拥有讲故事的技巧与出色演讲才能的男人和女人们——的专利。一般来说,故事讲述者都会为夜晚准备一个故事的,尽管惯例是他们要在大家的一致要求下才去讲。听众们吃完晚饭就会聚在一起,谈论着因为故事而使得夜晚多么的美妙——对于费瑞人来说,夜晚是因为故事而美丽的——他们又是多么想听那些古老的故事,自从他们上次听到一个真正的好故事又过去了多么漫长的时间——尽管很有可能他们昨晚就听了一个故事——他们又是多么渴望成为像那个讲述古代故事的讲述者那样的故事讲述者……
欢呼声会因为对于故事的渴望而大起来,欢呼也可以很快就变成有共同节奏的曲调。然后,随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声和鼓掌声,故事讲述者会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通常他们会说不知道他们的故事能否让大家喜欢,但既然大家高兴,他就试一试了。这时,听众们会靠得更近一些——孩子们一般在前面,他们的父母和其他的成年人则挤在后面。每个人都安静下来之后,故事讲述者就会坐到他的凳子上,一切都归于沉寂之后,他就开始讲起来。有些故事有固定的开头,但故事讲述者们却把故事和最近发生的事情有联系的地方,以及他从每日生活中的观察所得作为讲述的故事开端。
开场白一般要在讲故事的人无法矜持下去的时候才会开始,总之,是要把观众的情绪调动到极点,他才会说出诸如“这让我想起了……时候”之类的话,随即,听众席上传来了众口一致宽慰的叹息,于是,故事讲述者就在这种叹息声中,把听众们带送他的故事。
杨丹就像是一个费瑞孩子一样欣赏着这些故事。讲故事的人既是讲述者,又是男女演员,他把当时的音调、姿势和面部表情附着在人物身上,尤其是在故事讲到高潮的时候。费瑞人坐在那里,痴迷地听着,捕捉着讲述中的每一个细节,仔细品味,在适当的时候用“哦”或“啊”来表示他们的赞叹。其实,每个费瑞人对故事都非常熟悉,以至他们像是做游戏一样地捕捉着讲述者疏忽或遗漏的地方。另一方面,讲述者也知道听众们的企图,时刻警觉地注意不按照与以前同样的方式讲述故事。
所以,故事有时候是相同的,有时又是不同的,对于他们来说,故事既熟悉又陌生。而对杨丹来说,这一切都是令人喜爱而愉悦的——虽然她在他们中的时间还没有长到将每一个故事都听一遍,就更不用说是第二遍了。
最后,当故事的讲述者按照大家的普遍要求结束故事的时候,有人会表现出不满足的神态,或者用典型的费瑞人方式,唱歌来结束这令人愉快的聚会。
在杨丹看来,费瑞歌曲是一种包含了无数的旋律和曲调,丰富而优美的创造,它似乎是在任意地升降回旋——尽管每一个费瑞人都准确地知道曲调的发展走向。
他们的歌学起来很难,但听起来却让人感到愉快。杨丹坐在歌手们之间,双臂抱膝,将下巴支在膝盖上,任思绪在快乐之中游移。费瑞人的歌曲是激昂、令人激动的,但同时也包含着痛苦——就像音乐是深深地置根于忧愁之中,而忧愁又来源于痛苦与音乐的相互交融。
这痛苦,杨丹猜测,来源于那场大火,来源于许多世纪之前,圆屋顶下的那些怪物所强加于他们祖先的那场核灾难。对于费瑞人来说,那是一个伤疤,永远也无法愈合的创伤。
而费瑞人又是那么喜欢玩笑,杨丹经常猜想他们的幽默中是否混合了更深层次的悲哀情感。有一天晚上,她就这个问题问过伊安娜,伊安娜的回答令她吃惊:
“你很敏锐,杨丹。也许我们的作乐的确来源于过去所受到的伤害。”
“但忘记过去不是更好吗?让过去的事情成为过去,伤口就会愈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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