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丞相遣我来，说婚事可能有变！”来者一身家丁妆扮，周宪认识这个家丁，在柳轻絮的护送队伍中，就有这个人。看到这个家丁时，周宪就觉得不妙，待听到这个消息，更是怒发冲冠。
“婚事有何变？”周宪按捺下心中的怒火，冷冷发问。
“嗑、嗑······”这是家丁牙齿打颤的声音，周宪纵横北疆六载，奋身浴血，杀敌无数，戎狄闻风丧胆，呼为“天将军”。到了帝都，周宪特意收敛了气息，加上初涉情场和为人师长，心中柔情焕发，也冲淡了来自边疆的剽悍之气。此时，大怒之下，周宪身上尸山血海的气息喷涌而出，简直如煞神在世，家丁顿时连话都说不清楚了：“丞相说、说、说陛下下制召问幼女之事，婚事恐生变化！”
听到陛下，周宪突然想起了当初那个翰林学士，收敛了身上的煞气，家丁的话立刻就流畅起来。
“小哥莫怪，我刚才心急了些。”为了柳轻絮，周宪可以将帝都搅得天翻地覆，但目前来看，只要柳明德站在他这一边，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况且永安帝下的是“制”而非“诏”，更是压抑住了周宪的冲动，天子正式命令曰“诏”，私底下的命令却是称“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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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乾元殿内，一对君臣对面而坐，却是永安帝夏侯明和丞相柳明德。
“爱卿身体康健否？”没有急着问柳家幼女之事，夏侯明关心起了这位中兴耆宿的身体。
“谢陛下关心，老臣身体还算硬朗。”柳明德一脸感动，似乎下一刻就要老泪纵横。
看着这位陪伴了他三十几年的国之重臣，夏侯明也是很有感怀：“爱卿当保重身体，前几年，可多赖了爱卿之力啊！”
柳明德终于滴下了眼泪，道：“陛下英明神武，老臣不敢居功！”
两位经验丰富、头发斑白的老人勾心斗角兼缅怀往事了半个时辰，终于同时收手，涉及了“正事”。
“爱卿，翰林学士陈靖欲求娶你家幼女为平妻，我知道你家幼女休弃之身，便应了，不知爱卿意下何如？”夏侯明看来兴致颇高。
“此事恐怕老臣不敢应允——昨日征南将军周宪已向老臣求亲，老臣已应之。”柳明德见果是求亲之事，一脸诚惶诚恐地推辞。
夏侯明听得周宪，叹道：“没想到周宪也看上了你家幼女，他劳苦功高，是朕命他回帝都安享清贵，按理不该反驳他的婚事，但朕又应许了陈靖，且为之奈何？”
听到这句“且为之奈何”，柳明德是心里一跳，他知道这是皇帝在让他作选择，如果没有一个好计策圆满解决此事，周宪和柳轻絮的婚事就黄了。
作为中兴耆宿中的智囊人物，柳明德迅速就想到了一条妙计，回道：“陛下不用烦忧，我大启民风尚武，后日即为良期佳辰，陛下可当众设下擂台，令周将军和陈翰林‘武斗文试’，胜者再由小女择之。如是，两人皆无所怨望矣！”
夏侯明笑道：“爱卿之言甚佳，——只是何谓‘武斗文试’？”
柳明德也笑道：“武斗，即令周将军与陈翰林以本次南征为题在沙盘演武，两人均为南贲一方，对阵审大将军；文试，即比武之后，两人各执一方，辩论胜败存亡之理。”
两只狡狐笑了半天，心里各有盘算，一场风波，就这样被一锤定音。
第八章 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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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萧，草原上已经是一片枯黄。
一处河流潺潺之地，五六百匹膘肥体壮的健马正在河流下游饮着水，不时打着响鼻。而河流的上游，却是一处简易的军寨，军寨外表平平无奇，外面立着两个沉默的军士，里面的军士或比试武艺、或仰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或唱着苍凉慷慨的曲子，不一而足，使这处军寨有着奇异般的震撼力量。
军寨的正中立着一杆玄黑色的大旗，大风猎猎，大旗迎风招展，旗上书着一个张牙舞爪的“周”字，正是威震北疆的虎贲营。
“哎，你说大虎将军能找到佳偶吗？”一处明显是将领营帐内，一个面容英俊的年轻人正询问着他身旁的大汉。
“能！”大汉笔直矗立着，瓮声瓮气回道。这名大汉身长一丈有余，体型剽悍，容貌魁梧，一看就知道是军中不可多得的猛将。
两人现同为裨将军，面容英俊的年轻人名唤云飞，虽然出身士族，但自幼父母双亡，寄居于舅舅家中，后加入虎贲营随周宪出征塞外，足智多谋，是周宪帐下第一谋士；大汉却是边关山野之民，名唤邵毅，天生神力惊人，在外打猎时与猛虎激斗，周宪碰巧遇上，与他并肩将那头斑斓猛虎杀死，将他延揽至了麾下，除周宪外，他是虎贲营中的第一勇将。
周宪在被永安帝召回帝都后，就将虎贲营交由这两人统领。
营门外，守门军士机警地拔出了腰间陌刀，箭楼上的强弩也开始上弦。片刻之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骏马奔驰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骏马的鼻子中已经有了白沫，上面坐着一个羸弱的少年。
强弩尚未撤去，但守门军士的陌刀“刷”的一声回鞘。
“凡我虎贲营将士，手中之刀永远只对着敌人。”这是周宪规定的虎贲营第一条军令。来者是虎贲营中随周宪南下帝都的顶尖斥候陈邈。
“报，周将军有令传回！”陈邈一到营门前，立刻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大声通报。声音之大，震彻半个军营，很难想像，一个羸弱的身躯里居然会有这样大的嗓门。
未等营门军士禀报，帐内的云飞和邵毅就被惊动了，至军门前察看。
“云裨将，将军令我等暗中做好接应准备！”见云飞出来了，陈邈大声道。虽然跑断了三匹骏马，奔波千余里才赶至虎贲营，但陈邈口齿依然清晰流畅。
“诺！”云飞想不到刚刚还在议论周宪能否找到佳偶，周宪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仅找到了佳偶，还可能会搅动满城风雨。
究竟是何等佳人，竟让周大虎这等豪杰下了弃官归隐的决心，云飞忧虑地想着。
云飞的忧心忡忡，周宪可不清楚，此时，他正甜蜜地与柳轻絮在丞相府后院的莲亭相会。
由于已做好后续准备，周宪得知要“武斗文试”后并无担忧，笑道：“轻絮，你不用担心，我一定能在比试中取胜，将你迎娶进门！”
柳轻絮伸手握住了周宪的大手，秀美的脸上是淡淡的坚定，道：“周郎放心，即便事有不行，轻絮身已许君，自会随君浪迹天涯。”
柳轻絮的秀手有些冰凉，周宪握着，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他看着柳轻絮秀美的玉容，轻语道：“不会的，轻絮，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一生一世，还有静女。”
柳轻絮闻言，松开了周宪的手，解开了头上的金钗，散开一头青丝，不及周宪惊叹，她又从身上取出一把精致短刀，割下一缕秀发，放在了周宪手心上。
削发明志，真傻啊，这样想着，周宪凝视着柳轻絮的眼中却是满腔柔情。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那么，就让我和你一样不孝吧。他拿过柳轻絮手上的精致短刀，不顾柳轻絮的阻拦，也在头上割了一缕头发下来，将这缕头发和柳轻絮的一缕秀发夹杂在一起，不分你我。
轻轻将柳轻絮拥入怀中，感受着她柔若无骨的娇躯，用下巴抵着她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秀发，周宪发觉，这一生一世，恐怕再也离不开这个倔强的女子了。两人就这样相拥着，莲亭内，静谧而又温馨。
翰林学士府，陈靖听得永安帝夏侯明并没有为他赐婚，沉默了很久。
书斋外的轩子中，陈靖望着游来游去的金鱼，想起中古先贤庄子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不由得苦涩盈怀，心内一阵阵发堵。
“公子，你又在这里赏鱼了。”文鱼寻了过来，还是一副活泼可爱的样子，眉眼里却有着丝丝难以掩饰的哀愁。
“是文鱼啊。”陈靖回过头微微笑着，有着贵族男子的风仪，“你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当然是风流潇洒，举世无双！”文鱼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
“举世无双，举世无双，哈哈，好一个举世无双！”陈靖大笑，回复了以往的镇定从容，对着文鱼，又像是对着自己，道：“征南将军周宪？我饱读诗书十余载，不可能会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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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了吗？大将军要和两个小辈沙盘演武！”
“我听说不是小辈，而是两位少年俊彦！一个是翰林学士陈大人，一个是征南将军周大人，两人的年纪，都只是二十许呢！”
“这么年轻？大将军能赢吗？”
“这是什么话！大将军当然是天下无敌！”
一座景色优美的花园内，几个家仆正窃窃私语，忽然见一个两鬓白发、相貌堂堂的老人信步走来，不由得作了鸟雀散。
“哼！天下无敌我不敢当，但对付区区两个小辈，我是杀鸡焉用牛刀！”来者正是北启大将军审延，他明显已经听见了几个家仆的窃窃私语，看得出，他对家仆送上的“天下无敌”很是享受，而对于明日的“武斗”，他显得不屑一顾。
审延审大将军出生于权相顾昂当政时期，永安十年，永安帝已经亲政，诛除了权相顾昂，他于此时进入建章营骑，成为皇帝亲军，在宿卫建章宫的过程中，得到了永安帝的信赖。中兴时期，名臣良将辈出，如车骑将军孙安世、建武将军马都等均是威震天下的名将，而审延只能在他们的阴影下勤勤恳恳地拱卫着帝都的安全。结果，到了永安四十年时，中兴诸名将纷纷陨落，反倒是审延，一步步上升到了大将军的高位。
由于他的仕途太过顺利，躲过了永安帝和权相顾昂之争，挨过了群星璀璨的中兴初期，成为了北启军方第一人，民间都认为他有气运庇护，呼之“幸运儿”。
此时，这名“幸运儿”即将在五十四岁之龄担任北启南征军最高统帅，如果此战功成，他的功绩足可比拟开国大将，超过中兴诸名将，志得意满的他，完全有理由对两个区区小辈不屑一顾。
就这样，在不同人的不同反应下，第二日，“武斗”如期而至。
第九章 武斗（上）
。电子书2011…7…16 10：06：55 字数：2448
第二日上午，秋光明媚，柔和的阳光洒在滚滚滔滔的昭水上，更显得景色壮美。
上林苑内，帝王驰猎之所，已搭好了高台，高台上有着帝王驻跸的黄盖，有着公卿大臣的坐席，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一个横宽均三丈有余的巨大沙盘。
沙盘中，北启与南贲交界处的山川形胜之险被泥沙勾勒得如在目前，两侧各有着密密麻麻的兵棋，正是今日“武斗”双方比试的内容。
高台下，来了许多平民，他们不敢离高台过近，在高台不远处张望着。
没有等待太久，在羽林军的簇拥下，一位年过花甲、顾盼之间自有一种威仪的老人坐在了黄盖下，平民们山呼“陛下”，有的甚至热泪盈眶，因为他们知道这是当今的皇帝陛下——也是振兴启朝的一代雄主。
北启自高祖夏侯嵩开国以来，已经垂国四百余载了，大家都熟悉和认同了这个朝廷。然而，近百年三代帝王幽、厉、灵都昏庸无道，王朝面临着瓦解的危机，农民起义此起彼伏，北方的戎狄也不断入侵，平民们的处境日益艰辛。在这个北启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永安帝夏侯明横空出世，荡平权臣，中兴了北启，最重要的是，他恢复了高祖定下的“三十税一”的赋税制度，平民的生活好过了一些，尽管后来夏侯明奢侈享乐，但平民们还是很感激这位君主，没有让他们卷进乱世的洪流中去。
待夏侯明坐定，诸公卿大臣也一一踏上高台，坐入各自的席次，在永安帝和丞相柳明德的共同要求下，他们作为见证人，见证大将军和两位少年俊彦的比试结果，至于得胜者与丞相幼女的婚姻，反倒成了无关紧要的事。
公卿士大夫们关注国事，对于这次征南之役的胜败，他们抱有极大的热忱——永安帝想一举灭贲的事情目前还只限于北启高层知晓。当然，也有不少智者从北启漫长的后勤准备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在诸人的关注下，大将军审延和翰林学士陈靖分立两侧，准备沙盘演武。沙盘前还立着一个容貌清癯的中年人，正是名满天下的大名士孙受，今天他受夏侯明之邀，成为这场比试的裁决者。
审延一身黑色玄服，配上堂堂相貌，格外雄姿英发，遣一部分兵力守卫粮道后，审延开始指挥着大军朝南贲进发。
陈靖今日着一身白色士子服，自有一种风仪，作为南贲一方，他有着自己的考量。胜是不能胜的，身为永安帝近臣，他知道此次征南战役异常重要，想到这，他忍不住向黄盖左下的丞相柳明德望去，柳明德正眯着眼睛神情从容地在养神，陈靖心内苦笑，暗道柳明德不愧是“狡狐”，居然想到用这种方式向永安帝劝谏。
既然如此，那我就通过消灭大将军的有生兵力来证明自己能力吧。陈靖下了决心，心内一阵轻松，也指挥着南贲军开始与审延对阵。
审延不愧是从戎三十余年的宿将，虽然对陈靖这个小辈不屑一顾，但仍然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地向前推进。
“大将军真妇人也！”陈靖被逼得步步后退，开始出言挑衅。
“无知小儿！”审延不怒反笑，攻势却凌厉起来。陈靖所领南贲军被迫退到了淯水前十里处，驻军于神亭岭下。
孙受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对决，在陈靖挑衅审延的时候，孙受注意到审延的心神有了一丝波动，很细小，但陈靖也明显发现了，他悄然无声地遣一队人马至高河弯曲地段，准备伏击审延。高河虽然是淯水支流，但河宽水深、芦苇遍地，不仔细查看，根本不可能发现有人埋伏。孙受捻须微笑，暗道陈靖这状元果然有真才实学。
很快，审延指挥着大军直逼神亭岭，很多目不转睛观战的公卿讶然出声，因为北启军力高于南贲，所以正面战北启拥有绝对优势，在大军进逼的情况下，没人会作出以卵击石的决定，但偏偏审延大军一至，陈靖这兵少的一方就领军果断出击。
“还年轻啊！”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名实不符！”
很多公卿的大脑中纷纷冒出这样的信息，对于陈靖的举措，几乎没人看好。当然，除了孙受这个裁决者。
果然，陈靖除了乘北启军新至，给了北启军一个措手不及的冲锋之后，两军很快陷入了正面苦战之中。
关键时刻，陈靖预先埋伏在芦苇中的一队人马起了重大作用，他们迅速从北启军后杀出，虽然人少，但给北启军的攻势几乎致命——在这队铁骑的横击下，北启军的阵形差点被拦腰截断。
审延相貌堂堂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这时就体现出了他为将三十余年的老道，对待如此恶劣的局势，他不慌不忙，收缩兵力，发挥出北启兵力更多的优势，一举将陈靖的兵马反包围。
诸公卿看得目眩神驰，陈靖虽竭力反抗，但无奈兵力悬殊，最后终于被北启一方歼灭，但北启一方的兵力也被最大程度的消耗，从这个方面来说，陈靖取得了预期中的效果。
比试后，孙受宣布结果，大将军审延获胜。
但诸公卿都看到了陈靖杰出的表现，夏侯明心中对陈靖也下了“颇知兵法”的评语。
可惜陈靖没有领兵经验，这次又是灭贲之役，倒不能让他去军中磨练。夏侯明暗想着，却已亲自来到沙盘前，拍着陈靖肩膀道：“卿真国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