贲中郎将周宪已经收她为继女了。”
“但是陆静女这一走，我陆家和相府的关系就断了！”陆仲忍不住抗辩道。拿陆静女来威胁柳轻絮不得再嫁，这种理由，陆仲却是说不出口。
“断了就断了，柳明德担任丞相有五年了，还能担任多久？”
“以后做事要动心、多想，下去吧！”
知子莫若母，陈惠又怎会不明白陆仲私自带回陆静女的用意。
但想当年，陆言纵横西域，扬风万里，何等意气风发，何等英雄气概！没想到虎父犬子，陆仲为了区区休弃之妇，居然置自己终身大事于不顾，置陆家香火于不顾！
陈惠的眼里已经有了明显的疲惫，如果不是为了陆仲的婚事，她绝不会跟一个区区虎贲中郎将妥协，但陆仲显然并不理解。
沉默了一会，在陈惠疑惑的目光转过来之前，陆仲唯唯退下。
来到书房，陆仲几乎要将手上的名贵湖笔拗断。
“又是周宪！周宪匹夫，我与你不共戴天！”
陆仲越想越是恚怒，忍不住吐出了一口鲜血。
周宪当然不知道世间又有一个不大不小的人物惦记上了他——当然，知道了，他也不会放在心上，戎狄中惦记他的人海了去了。
此刻，他正看护着陆静女，这精力旺盛的小家伙，即便是经历过软禁，也仍然活力十足，她目前正尝试着攀爬上周宪家中的那头高大榕树。
被周宪解救出来后，陆静女就显得对周宪异常依赖，见过母亲后，她就嚷着要去大叔家参观，甚至午饭都是在周家吃的——俞莲儿和周荀倒是都很喜欢这个月牙大眼的小家伙，给了她不少特权。
“大虎，流言的来路追查到了！”薛东冈显得很是犹豫，但还是咬牙道：“是尚书令府！”
周宪知道薛东冈犹豫在哪里，他的师傅东方曼倩就是第一任尚书令，从派别上说，他是属于尚书令一脉的，但流言的源头既然来自尚书令府，那就说明敌人名单上又多了一位位高权重的朝廷重臣。
“要不要我再确认一下？”薛东冈一得到消息立刻就来通知周宪，此刻也有些摇摆。毕竟，一位堂堂尚书令居然出手对付一个建武将军——流言之前，周宪还是建武将军，实在太过骇人听闻，“或许是尚书令府门客私底下干的！”
“不用了！”周宪转过头，粗眉一挑。如果尚书令桓范对付他还说得过去，尚书令府门客就完全没有半分可能性，桓范廷尉出身，治家严谨，没有他的示意，尚书令府绝没有哪位门客敢擅作主张出手。
薛东冈苦笑摇头，也想清楚了没这个可能性。
“没想到我周宪娶一位夫人也会有这么多的风波，看来我果真有天降大任的潜质啊！”想起儒家先贤著述中“苦其心志，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增益其所不能”的人物，周宪哑然失笑。
“哎哟！”
一声清脆地惊呼响起，陆静女坠进了周宪怀里。
周宪忍不住揉着陆静女的双丫髻，道：“小家伙，你真是大胆过了头，也不怕摔着了？”
“有大叔你在下面啦！”陆静女在周宪怀里窜出头来，月牙大眼亮晶晶地，“我相信你！”
“相信你个头！”周宪看着陆静女古灵精怪的模样，给了她一个爆栗。
“大叔你是坏人！”陆静女假装气呼呼地大声宣告。换来的是当然是周宪更多的爆栗。
在一侧旁观的薛东冈不禁挥扇大笑，如果虎贲营将士看见他们既敬且畏的无敌统帅周大虎这个模样，不知会不会捶地骂娘，大呼不公呢？
时光匆匆，没有热闹可看，流言很快就消散了，只是市井中还议论了几句周宪被降为虎贲中郎将的事。
初冬降临，前些日子飘落了好一场大雪，至今街道上还留有一些积雪残痕。
桓府大厅内，生着一盆炉火，火星四溅，将整个大厅都温暖起来。尚书令桓范看着炉火，目光幽幽。
“王钦，这件事，你做的不太好。”桓范声音柔和，听着如春风拂面。
大厅下跪着一个瘦高中年男子，正是桓范口中的王钦。他此时满头大汗，深深叩首道：“大人，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让周宪和相府结不了这门亲！”
“不用了，既然不是一路人，也不必强求。”桓范面白无须的脸上显现出阴狠凌厉的神色，话题一转，语调却越发柔和：“王钦，从我作廷尉时，你便跟着我，算来也有近十年了吧。”
桓范语调越柔和，心中杀机越大，王钦作为桓范多年心腹，自然知道这一点。
眼中闪过绝望，王钦反倒是轻松下来，笑着道：“大人的救命之恩，王钦绝不敢忘，我追随大人已经有九年零八个月了！”
桓范挥挥手，道：“这些年辛苦你了，下去领百两金，好好安置家人吧。”
王钦直起身，深深地看了桓范一眼，道：“大人保重！”
桓范仍旧幽幽看着炉火，只是挥了挥手。
王钦追随他多年，办事一向得力，才能过人，如果外放为官，也能做到一郡之长。但桓府的规矩，终究不能乱，以大启之辽阔，并不缺少人才。
两天后，传来尚书令府门客自杀的消息，在市井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但也没有掀起多大风浪。
桓范听到消息时，正在赏着大地上的几株寒梅。即便以他多年担任廷尉磨练出来的铁石心肠，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叹息，感到一阵伤感。
但很快，他就收敛起了伤感神色。
得力手下死了，但正主还在活蹦乱跳，这是对他权威的严重挑衅。眼中闪过厉色，桓范已在心中有了定计。
周宪，既然不是一路人，就别怪老夫心狠手辣了。
尚书令府的事情，此时却与周宪无关。他正愉悦地和柳轻絮在郊外赏雪，当然，也捎带上了陆静女这小家伙。
柳轻絮穿着一袭雪白的狐裘，更显得娇美动人。而陆静女，由于天气寒冷，也戴着个毛茸茸的、有着两个小绒球的帽子，十分惹人喜爱。
昭武城中的积雪已差不多打扫干净了，但城外却还有着大量的积雪，此时放眼望去，满眼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令人心胸为之一阔。
“大叔，有鹿，有鹿，快看！”陆静女欢快地跑在雪地上，突然兴奋起来。
那是一头白色的小鹿，长着一对小角，身上有着淡淡的梅花斑点。此时，它正用一双纯洁无辜地眼睛看着兴奋的小女孩，显然不明白这位小女孩为什么如此雀跃，见小女孩有扑过来的趋势，它机警地扬起了前蹄，掉过头，转眼就消失在了一片雪白中。
陆静女遗憾地跺了跺脚，但一转眼又被其他的雪景所吸引，欢快地到处跑来跑去，和那头逃跑的雪白小鹿，倒是有几分相似。
柳轻絮一身白裘，出尘而独立，正微笑着看着陆静女到处跑来跑去。白裘下，她的秀手正被某位带着温厚微笑的男子牵着。
瑞雪兆丰年，这倒是个好彩头。
再过不久，就要和身边这位男子相伴一生了呢。
柳轻絮淡淡想着，脸上浮现出温婉的笑容。
第十八章 迎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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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春寒料峭，天气还没到回暖的时候，早晨起来，窗子上甚至还有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柳轻絮半靠在榻上，金钗插在鬓中，清冷的丹凤眼里波光流转，有着动人的妩媚。
此时，玉人正用一把小巧的剪刀剪裁着手上的绫罗，不时用尺子量度着，有时微皱起眉头，更显得玉人秀美无俦。
“娘亲，你都裁剪半天了，怎么还没做好呀？”陆静女啃着一个大苹果，小脸红扑扑的，正好奇地看着柳轻絮手上快成型的精致罗衣。
“静女，以后不准叫他‘大叔’，要叫爹，明白吗？”柳轻絮放下手中的绫罗，抚了抚陆静女的头，轻声叮嘱。
“才不呢！”陆小小姐不满了，她死命地摇了摇头，拿着啃了一半的苹果，就跑了出去。
柳轻絮无奈地笑了笑，秀手执起罗衣，继续裁剪起来，神情异常专注。
二月十八日，宜嫁娶，忌动土。
春节的热闹气氛尚未散去，昭武城乃至整个天下仍沉浸在喜庆的氛围中。自大稷朝定下元月一日为新年以来，春节的热闹已经持续了一千余年。北启和南贲都继承了大汉的礼制，这一点倒是没有差别。
天色已近黄昏，周宪红袍锦带，稳坐在青骢马上，更显英武沉毅。
一侧，四角龙子幡随风婀娜转动，另一侧，有琴瑟钟鼓奏乐，其后则是轩车和数百红衣从人——从人来自相府，周宪并没有犹豫，接受了岳父大人的好意。此时，大街上行人还比较多，但这支红衣队伍仍显得异常鲜明突出。
一路上，队伍中的从人喜笑颜开，四周也是人声喧哗。
“要娶柳才女为正妻的周将军就是他吗？”
“已经不是将军了，陛下降旨，贬了他为虎贲中郎将。”
“美人乡，英雄冢，自古如此！”
“实在是有违礼仪啊！”
周宪骑着马，将这些言论一一收入耳中，只是付诸一笑。
六年前，他年少气盛，远入戎狄不毛之地，在尸山血雨中厮杀、成长，虽然拥有一群生死与共的袍泽和一身赫赫威名，但心里有时仍十分孤独寂寥。现在，在人群喧哗中，他的心境却反倒奇迹般地稳定下来，仿佛找到了归宿。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涌起这句先民的歌唱，周宪心中浮现出柳轻絮娇美的容颜。喜悦与柔情甚至使他没有察觉到自身武艺的突破——在以前，这根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知不觉，丞相府已至。
相府上的门匾仍然是苍劲有力、气魄雄奇的两个大字“柳府”，但上面却已是张灯结彩，仿佛遒劲的字迹中也透着喜意。
周宪翻身下马，迈进了丞相府，相府内已是宾客如云——柳明德身为中兴重臣中仅存的几位硕老，威望崇高，桃李遍布天下，虽然是幼女出嫁，但来场道贺者甚众，连尚书令桓范也亲自到场——周宪自是一一拱手行礼。
等行到正厅，柳明德和周荀夫妇已坐于高堂之上，脸上洋溢着笑容。
在诸嘉宾的各种审视目光下，周宪稳步前行，心如磐石。
“果有龙行虎步之姿，真将军也！”
诸嘉宾脑中同时泛起这个念头，暗叹柳明德得一良婿。
“周宪见过大兄、大嫂！”
“周宪见过岳父大人！”
来到高堂前，周宪跪拜在地，行了稽礼的大礼——稽礼是古礼中最重的一种，需磕头至地多时。
“贤婿快快请起！”柳明德坦然受了这一礼，然后亲自下来将周宪扶起。
四目相对，周宪明白柳明德眼中的意思：我的幼女交给你了，今后好好照顾她。
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周宪立起身来，等待着柳轻絮的到来。
不一会儿，身着凤冠霞帔的柳轻絮就被侍女牵了出来，走到柳明德跟前。
柳明德看着这位最心爱的、命运曲折的幼女，脸上有些沧桑，微笑颔首道：“好，好，好！”
紧接着，又捻须道：“今后要时刻小心、恭敬、谨慎，不要违背你公公婆婆的意愿，去吧！”
红盖头下，柳轻絮早已泪流满面。
周宪牵过柳轻絮的手时，柳轻絮的秀手很是冰凉，明白柳轻絮离家的伤感，周宪紧了紧握住柳轻絮的大手——来到轩车前时，两人已是十指交握。
送柳轻絮上了轩车，周宪回返正厅，同这些嘉宾应酬。
见新郎来了，正厅内的诸位嘉宾也开始觥筹交错。正厅内，一片喜庆气氛。
“周将军，老夫这一杯你可不能推辞！”
“周将军，某敬你一杯！”
“今日将军大喜之日，多喝几杯！”
周宪心头暗暗叫苦，脸上却是一副豪气干云的笑容，对嘉宾敬酒来者不拒。
这一场酒宴从黄昏一直到深夜，柳明德见周宪脸上已有六七分醉意，发话叫停，这才停止了诸嘉宾对周大将军的轮番灌酒。
见夜色已深，诸嘉宾各自散去。桓范也登上了车，回头看了一眼醉意熏熏的周宪，先是冷笑，然后就皱起了眉头：流言汹汹，周宪只是官降三级了事，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看来陛下毕竟是中兴之主，虽然年迈，但并不糊涂！
柳明德疑惑地看了看外面，见没什么动静，亲自将周宪送至门口——浑不知自己的举动差点将老对手吓个半死。
周宪醉意熏熏地和岳父大人告别，一登上车，眼中露出精光，却是毫无半分醉意。在北地，一到冬天，天气大寒，需饮烈酒御寒，周宪就是这么锻炼出了一身好酒量。当然，这也跟他高强的武艺有一定关系。
今日是洞房花烛夜的大好日子，要是被灌醉了，怎么对得起如花美人？周宪仰卧在车内，得意地想着，哼起了轻松的小调。
“将军，到了。”车夫叫着，担忧地看了看车里，刚刚醉成那样，不会睡着了吧？
周宪一跃而出，不顾目瞪口呆的车夫，施施然走进了府中。
“大叔！”迎接他的是一张可怜兮兮的小脸。
这回，轮到周宪目瞪口呆了。
我的洞房花烛夜啊！
周宪在心中惨叫。
第十九章 迎娶（下）
。电子书2011…7…28 16：11：53 字数：2140
“娘亲不要我了！”看见周宪，陆静女“哇”的大哭起来，还不停地用小手抹着眼泪。
周宪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见她是真的伤心了，一把抱起她，勾了勾她的小鼻子，笑着道：“怎么会这样想，小家伙？”
陆静女趴在周宪宽厚的肩膀上，扭了扭小身子，抽噎着道：“上午还好好的，到了下午，就没人理我了，娘亲也不见了。”
周宪恍然，想来是下午为了筹备婚事，怠慢了这个小家伙，他循循善诱道：“那上午娘亲跟你说了什么没有？”
陆静女眨巴眨巴月牙大眼，脆声道：“娘亲叫过我要好好听话，不要调皮。”
周宪笑着道：“这就是了，娘亲已经叮嘱过你了，怎么会不要你呢？”
顿了顿，又轻声道：“静女，记住，我和你娘亲永远都不会抛下你！”
安慰了一阵，周宪见活泼好动的陆静女一点动静都没有，仔细看去，陆静女已经在怀中甜甜地睡着了，脸颊上还残留着几道泪痕。
笑了笑，知道陆静女为了等他回来，一直等到现在，估计早就累坏了，周宪抱着陆静女来到了内室的一间偏房内，将她轻轻地放置在柔软的床上。
到了床上，陆静女乖乖松开了拉着周宪袍衣的手，嘴里嘟囔了几句“娘亲”“大叔是坏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周宪看着陆静女娇憨的睡姿，笑了笑，走出了偏房，轻轻带好了房门。
夜色已经很深了，树丛里传出了蟋蟀的叫声。
周宪快步走到正厅，周荀和俞莲儿果然还强打着精神在等他——两人是陪伴着新娘子一块回来的，等了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大兄、大嫂，我也成家立业了！”周宪一时有些感慨。
“是啊，二弟，大兄总算可以放下心来了——”周荀陪着周宪感叹完，话锋一转，“只是，二弟你真的收了陆静女为继女？”
“是！”周宪回答得没有半分迟疑。这件事他早就准备告诉兄嫂，但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今天想必是大嫂俞莲儿套出了静女的话——今天这小家伙心神不宁，再加上大嫂如此聪慧，自然什么都被套出来了。想到这，周宪心下不禁暗暗叫苦。
“这件事——”周荀沉吟着，想要说些什么。
“别多想了，我看陆静女温柔恬静，挺不错的！”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