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臣恭祝汗阿玛旗开得胜!”胤礽、胤祉行礼躬身,声气朗朗。
胤礽在大营的表现在他回到行宫前就以两种方式先行一步到达皇帝手中,一是正常奏报,二是裕亲王的亲笔书信。皇帝阅后,圣心欢悦,所以胤礽回来后,皇帝一直和颜悦色。
该叮嘱的都已嘱托,皇帝也不再废话。瞧着站于胤礽身侧的胤祉,个头已越过胤礽肩头,皇帝也没多想,心情舒畅之下脱口而出:“胤祉,回去多跟着你太子哥哥磨练,再来征战,朕可就要把你派到前线去了。”
胤祉兴奋地点头应“是”,没察觉自己口误的皇帝扬鞭打马而去,随行侍卫军也浩浩荡荡紧随其后。
胤礽与胤祉上马南行,回过味的胤祉诧异地问过来:“二哥,方才汗阿玛说再来征战,难不成灭了噶尔丹还有别的?”
天青日丽,染上一层浅黄的草叶在清凉的秋风中摇曳,远处的牛羊成群结队追逐最后的美味,为入冬储存能量。
眺目远望的胤礽不知该如何回答胤祉,他当然不希望汗阿玛兴致盎然的话一语成谶。既然计划周全,噶尔丹应当是有来无回。战争,劳民伤财,自然是能少一次就少一次。
此次回京,胤礽不用再择道赶路,且程圆带来的毓庆宫队伍也合并跟随,一行人官道上正常行进即可。
到达古北口行宫时,行宫总管算是等来了皇太子。从古北口到行宫的所见所闻,程圆意识到了主子选择绕道的用心。转回古北口前,程圆自觉地维护起自家主子,早已提前暗示总管低调接待太子食宿。上次配合皇长子大肆张扬后,总管被降级留职罚了俸禄,所以这次皇太子亲临,总管的安排极为小心谨慎。
大战即发,物资紧缺,所幸正逢秋收,正是瓜果丰产的时候,行宫安排的饮食虽不是山珍海错,但口口皆时下的鲜货。
清甜的秋梨,白净的莲子,柔软的雪耳,红润的枸杞,如此一盅雪耳莲子羹可谓是抚平秋燥的良品。胤礽放下羹勺,一盅甜品已尽收腹中。前些日子时刻提着的紧张此番松懈下,不料,身子反倒矫情,偶感风寒,嗓子就冒火,又痒又疼。
胤祉倒还好,身体康健,红光满面。
“二哥,听说威远将军炮到了,你是不是要过去看看?我也想去,带我去吗?”
胤礽嗓子不适,点点头,一概应了。
年初,景山内铸造的第一门子母炮试炮成功后,康熙皇帝赐名“威远将军炮”。随即,建造厂日夜兼程,铸出四十门。大战一触即发,这四十门炮也火速离京,被送往前线,助前方将士一臂之力。
八旗子弟打小就练习骑射,既强身健体,又可保家卫国。但自从鸟枪与火炮出现后,其杀伤力成为战场上如虎添翼的绝对助力。不过,直到康熙二十九年,鸟枪与火炮并未单独分出归属,仍是散入各旗营。
景山御制的威远将军炮由御前一等侍卫海青监造,此番也由海青率护卫军押送火炮经古北口运往前线。
胤礽带着胤祉、耀格及随行侍卫出行宫准备去往海青等人暂驻的驿站,上马出发时,扭头看见门口不远处,程圆领着两名行宫的守卫架住一位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阻止其靠近胤礽一行。
胤礽心里惦着威远将军炮,再者嗓子不舒服,也就没有过问。眼神示意耀格发令,胤礽扬鞭打马前行,侍卫们紧随在后。
待胤礽的队伍完全不见踪影,程圆才让守卫放开孩子。看着孩子,程圆摇了摇头,不解地说道:“瞧着是个孩子,可怎么气性还挺大。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该说的也说了,怎么就是油盐不进呢?”
孩子哆嗦着瘦弱的身子,双眼却是狠狠盯着胤礽走远的方向,“我就是要找到我姐姐,那时带走姐姐的人说的就是这里,要把姐姐送给太子爷。”
孩子嘴里刚说完“太子爷”三字,一名守卫二话不说就是一耳光扇了过去,“兔崽子,你再敢提一句太子爷,信不信老子真下狠手把你往死里打。”
另一名守卫拦住同伴,面相和善些,口气也好多了,“孩子,老哥我也是穷苦人家出身,不想为难你,否则就冲你第一天来到这儿瞎嚷嚷,早把你揍个半死扔到乱葬岗去了。这可是皇家行宫,怎么可能平白无故随随便便弄个民家女子进来,这里没有你要找的姐姐,更别大不敬提及太子爷了,你这不是找死吗?”
打人的守卫轻蔑地哼一声,“异想天开,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
程圆上下打量着这孩子,五官倒也是清秀,就是性子还挺倔。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刚才被一耳光掀翻在地的孩子已挣扎着爬起来,眼里包着泪,袖子一抹,硬气地答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乔木头,十岁。”
打人的护卫掏掏耳朵,撇撇嘴,瞪圆双眼警告道:“乳毛都没褪干净,还老子呢。得了,得了,赶快滚蛋,没有下一次,再来,你就死定了。”
好歹是皇太子东宫的负责太监,程圆提出要私下问乔木头两句话,两名护卫也就回归当值位置,不好干涉了。
木头的姐姐名叫桂姐儿,今年十七岁,姐弟俩相继失去父母后相依为命。去年木头得了病,桂姐儿为了给弟弟治病,答应嫁一久病卧床的男子冲喜。孰料,进门不到半年,男人去世,公婆气怨桂姐儿丧门星,把姐弟俩扫地出门。从此,姐弟俩的生活就靠桂姐儿做些绣活儿艰难度日。
半个多月前,木头陪桂姐儿送绣活儿换钱回家的路上,遇上几名骑着高头大马的满人骑兵。领头的看中桂姐儿后,当场撂了银子给木头,说是桂姐儿有福了,把太子爷伺候满意了,擎等着日后吃香的喝辣的吧。
木头眼睁睁看着姐姐就这样被带走,心急如焚。天天东奔西跑打听,终于听说皇太子要在古北口行宫驻跸,这就跑了过来,在行宫门口傻乎乎地嚷着要姐姐。在遇见程圆之前,木头已来过两次,每回都是被打得遍体鳞伤扔到一旁,可他就是不气馁,身子好些就又跑来了。
听过木头的讲述,程圆握了握拳头,又放开。程圆自己也是家境堪怜才净身入宫当了太监,正好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小时候的日子艰难,入了宫的岁月也不轻松,但程圆不怨天尤人,是非心里掂量着,差使努力当着,自己日子过得去,心也还不至于歪曲。
“木头,我是皇太子跟前的公公。说句实话,我家太子爷断不会需要桂姐儿伺候的,这其中必定是有误会。莫说你这样闹无济于事,就算告到官府也不会有结果。”
木头也是吃软不吃硬的,见程圆还算和气,心里的委屈嚎啕了出来,“我不信,就在我跟前把姐姐抢走,这不是土匪吗?谁稀罕银子,我就要姐姐,她可是我唯一的亲人。”
程圆叹了口气,掏出自己的汗巾子递过去,“你要真打听,就打听清楚了,你姐姐被带走的时候,太子爷可没来古北口行宫,昨儿个才将将到的这儿。”
木头看着那洁白的巾子,没敢接过手,吸溜一下鼻涕,撸一把眼泪,“真的?真是昨儿才来的?”
随即摇摇头,“你是太子爷的人,你蒙人,我不信。”
程圆仰天望去,几朵白花花的小绵羊游移在水洗的碧蓝天空,自在,又飘零。
“傻小子,亲眼所见亲耳听到可不一定就是对的。这世道,是要用心去体会的。别再来了,先自个儿想法子活下去,男子汉迟早要当家,早一天晚一天而已。别再等着姐姐照顾你,她是死是活,那是她的命,你要不要活,你自己说了算。你要活好了,没准还能见上姐姐,要是当下就没命了,铁定是见不上你姐姐了。”
木头呆头呆脑地看着程圆,这些话倒是牢牢记在了心上,只是似懂非懂。
“公公是多大的官儿?在太子爷身边做的什么?”木头脑筋一转,问了出来。
程圆苦笑,“我是太子爷的奴才,当牛做马的奴才。”
木头诧异地左看右看程圆,有这么白白净净的奴才?连行宫门口这些五大三粗的守卫都对他恭敬着呢。
“我也想做公公,您看行吗?我要怎么做才能当公公?”也不知是如何想的,木头认为就算太子爷没有带走自家姐姐,但要是攀上太子爷,没准儿还是能找到姐姐。
“傻话,”程圆的目光回到木头身上,“找些力所能及的活儿干,养活自己,往后娶妻生子过个普通人的日子,多好啊!”
没想到木头锲而不舍追问道:“哪儿招公公?衙门?行宫?”
程圆一脸严肃,“这世上除了皇宫,哪儿都不需要公公,你别再胡思乱想。”
想了想,起了恻隐之心的程圆让木头等着,回行宫弄了套木头差不多能穿的干净衣裳,装了点银两,加了几块点心,打成包袱。出门来,把包袱往木头怀里一塞,程圆语重心长。
“走吧,有姐姐是一种活法,没姐姐也是一种活法。别再到行宫门口来毁损皇太子的名声,拔了你舌头也不够偿还的。冤有头债有主,好好活下去,才有盼头。”
程圆扭身往行宫而回,伤感着自己没准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多管闲事。而乔木头抱着手里的包袱,傻傻地看着程圆的背影,心里嘀咕着:“皇宫是在京城里吗?要走几天才能到呢?”
第17章 发硎新试()
四十门威远将军炮齐整整摆在驿站院子里,胤礽站到离自己最近的一门火炮前细细过目。胤祉则回想起头门炮试弹时,他也在场的情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远处土崩树倒的壮观场面,以及被炸出的大土坑焦土烟灰的惨烈样。
“二哥,人要是被这铁家伙轰了,可不就四分五裂、尸骨无存?”胤祉脑海中把试炮的场景推进活生生的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陪在兄弟俩身旁的是威远将军炮的监造总管御前一等侍卫海青、护送火炮的护军参领以及驿站官吏。
海青听过胤祉的话,看向胤礽,恰巧胤礽抬眸看过来,已经知道胤礽嗓子不舒服的海青立刻回应道:“三阿哥所言极是,打从有了鸟枪、火炮,如今打起仗来,真个是血肉横飞,连个全尸都捞不上了。”
自打那天皇帝一句将来也要派胤祉上战场的话说出后,胤祉倒认认真真放在了心上。大清每次派兵出征,几乎都是皇室宗亲挂帅领头,能封大将军的也是和硕王爷一类。皇子们并非每一位都能封王,但若是能领兵出征,王爷、郡王这样的爵位必然是指日可待。
大哥胤禔如今在前线已是副将,胤祉自然也盼望着自己有威武出征的那一天。虽不知何年何月,但起码多学多得,有备无患,将来真到了亲身实践的时候,自己也能拿出大将军的真材实料。
“这些是不是皆为母炮?规制都一模一样吗?”胤祉好学不倦,不停发问。
四十来岁的海青观察着太子与三皇子对火炮的态度,太子看得认真,但因嗓子不适,寡言少语,倒是三皇子显是兴致颇浓。一直希望壮大火炮制造的海青闪过一念,便向太子请示,推荐一位熟悉火炮的年轻侍卫近前讲解。
胤礽颔首同意后,海青朝候在边上整齐列队的侍卫中走过去,喊了声,“庆徽,出列。”
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迈着大长腿随海青走到胤礽跟前,弹袖屈膝,垂右手,身前俯,声音洪亮,“正白旗三等侍卫庆徽给太子殿下请安,给三阿哥请安。”
胤祉抬颌举目打量着这位年纪轻轻但个头甚至比大哥胤禔还高的侍卫,眼里的不信任显而易见。
庆徽把胤祉的表情看在眼里,并未觉得有何压力。私下拜海青为师研习火炮、鸟枪的他理解师傅的苦心,年轻人容易对新事物感兴趣,彼此也能有共同语言,但若是能引起太子的重视,新武器的开发与发展就能打开一条新路子。
火炮、鸟枪不同于骑射,只有在战时才能体现出价值,但平时的改进、保养、试练同样需要场地、经费、人员,朝廷没有专门划分这一类,零散于各旗营的现状只会让火炮与鸟枪的发展缓滞不前。
庆徽也并非健谈的人,平时也是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但若是说起自己的兴趣爱好,用眉飞色舞来形容他也不为过。
威远将军炮分子炮、母炮,摆在院中的这些炮为母炮。炮的尾部装有木柄,柄的后部向下弯曲,以铁索联于炮架。炮身装备于四足木架上,足上安装铁轮,可推可拉。炮筒短,口径大,铁质,形如仰钟。母炮整体重约六百斤,轻巧灵便,方便运输,能适应多种地形。
子炮为一空心圆筒,事先装好炮弹(火药与铁子),重约八斤。发射后退出空子炮,可接着换装第二个、第三个,讲求效率与射速。
庆徽介绍完,接过海青递过来的子炮,熟练地装填入母炮,除去最后一步发射,其余全程演示。
“殿下,三阿哥,您瞧,子在母腹,母送子出,从天而降,层层碎裂,锐不可挡,威力惊人。”
凝视谛听的胤礽嘴角一直挂着浅浅的恬淡,倒是胤祉却已是摒弃不信任,兴趣浓浓地缠着庆徽问起细节,庆徽都一一作答。
面对庆徽的对答如流,胤祉眼珠子狡黠一转,故意道:“方才你动作太麻利,我没看清如何防子炮滑落。”
实际上为了让胤礽与胤祉看仔细,庆徽的演示已经慢了很多。胤祉此话一出,庆徽首先想到的不是胤祉故意而为,而是自己确实没做好。为了争取火炮的发展机会,庆徽再次拿起子炮,更加放慢速度装填,其间还特地详细指出固连子炮与炮筒的铁钮,如何防止子炮跌落的原理也是认认真真讲解,还手把手带着胤祉装填一次。
“第一次试炮,我也在场,射程差不多二里远,这些也是如此吗?”
“禀三阿哥,稍微改良后,如今三里不在话下,当然视发射角度而定。”庆徽礼貌周全。
胤祉全程学完,心悦诚服,小心翼翼摸着炮筒,对庆徽的口气随意亲和多了,“你多大年纪,怎么对火炮这么熟悉?”
“回三阿哥,在下今年十八。九岁时,阿玛带我去海青大人府上,见识过大人府中的鸟枪、火铳,我便产生了兴趣。后来阿玛见我愈发不可收拾,干脆就让我拜在海青大人门下学习鸟枪、火炮。”
“你阿玛是?”胤祉随口一问。
海青这回倒是替庆徽回了胤祉,“庆徽的阿玛石文炳与下官是老相识了,目前外任福州将军。祖父是和硕额驸石华善,华善现今也在前线大营。”
“呀,”胤祉抬头一声惊赞,“这场战你们家算是祖孙齐上阵了。”
庆徽抱拳拱手,“为国效力,责无旁贷。”
“好,说得好!”胤礽沙哑的声音突然冒出,倒叫大家先愣了一愣,才纷纷出言请他保重身体。
胤礽一旁坐下,喝口水润润嗓子。现场气氛已不是一开始时的拘禁,大家言谈举止都随便了许多。耀格钻到庆徽身旁,拍了拍庆徽的肩膀,“战场上好好打,立下功劳加官进爵,明年再娶回你的新媳妇儿,你可算双喜临门了。”
庆徽诧异地看着耀格,耀格笑嘻嘻道:“我见过你舅舅,为你去巴林说亲了,不是吗?你小子不错呀,居然要做鄂齐尔郡王的女婿。”
原本一直严肃认真的庆徽霎时脸就红了,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不远处的侍卫同伴们不好在太子跟前出言调侃,但也都忍不住彼此眼神传递漫笑。
胤礽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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