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长歌- 第9部分

墨书本来走的有些匆忙，见着了他们却把脚步慢了下来。待到两人走到跟前，墨书略抿了抿发鬓，妩媚一笑道：“哟，二公子这是从哪儿来啊？”

“刚收拾了马厩，准备回去了。墨书姐姐有什么吩咐吗？”

墨书一愣，从来没见过夏侯褚睿这样温和的答话的样子，她竟觉得有些不习惯，不禁多打量了他几眼。夏侯褚睿本来就生的十分俊秀，这时候又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纵然是只有十岁的少年，也让墨书不自觉地红了脸。

“咳……是吗？那二公子就请回去歇着吧，墨书这就告退了。”

“墨书姐姐先请。”夏侯褚睿带着伊心后退一步，让开路。

这让墨书更加不解，但又不敢多耽搁，忙忙地去了。

见墨书走远，伊心拉拉还在看着墨书远去的方向出神的夏侯褚睿的袖子问道：“夏侯哥哥，你今天怎么对她那么客气？她那么讨厌……”这些日子伊心已经见识了墨书是怎样欺辱夏侯褚睿的，心里对她又厌又恨。

“没有的事。啊，对了，我突然想起来还有些事没办，你先回去吧。”夏侯褚睿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打发伊心先回小院去。

“哦。”伊心虽然也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但还是听话地走开。

夏侯褚睿等着伊心转过了路口，悄悄地躲在明月阁外面的花丛中，静静地等着。

果然，不多一会儿就见一个人从里面出来。夏侯褚睿心下冷笑：“墨书啊墨书，你胆子倒是不小。”

待那人走近，他看清楚那人的衣着形貌，不禁大吃一惊！本来只想着墨书敢做那回事就罢了，却没想到她的胆子居然大到这种程度！呵，这下，有好戏看了！

夏侯褚睿蹲在那里想了想，改变了主意，让那老妖婆自己发现的话，岂不是更好玩？短时间内发现不了也不怕，反正他等得起，最好能等到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出世，那这出戏才叫真正热闹！

等那人走开，他进了明月阁，里面与料想的一样空无一人。明月阁并不大，总共只有一间正厅和两间耳室，是备来给不太重要的客人留宿用的。因为地处较偏，平时很少会有人来。

夏侯褚睿一间一间看过去，果然在左边那间屋子里发现了墨书的玉佩。小心地把玉佩收好，转身回了自己的小院子。

就像伊心说的，这一日是很难得的，除了例行的给飞云洗澡，没有人再把他们的活指派给他们干，可以好好歇一歇。

推开院门，他就看见伊心坐在小矮凳上靠着墙数蚂蚁。听见门响，伊心立刻回过头来，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眼睛里微微现出失望的神色，很快就又消失不见。

夏侯褚睿觉得似乎有人拿着针在他心上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弥漫出一股若有似无的微微酸楚。

“心心……”从有一次伊心无意间说到她的家人都叫她‘心心’之后，他也就改了口。伊心似乎很喜欢这样，每次听到他这么叫都会笑的眉眼弯弯。

“嗯？”然而这次伊心嘴角上扬，他却看不见那笑容里的真心。

索性故意摆出冷淡的表情，状似不经意地问：“你不是吵着要去接德武吗？干嘛还在这里？”

“啊？我可以去吗？？”伊心一下子跳起来，却又慢慢坐下去，挠挠头道：“还是不去了，反正他一会儿就会过来了。”

夏侯褚睿独自进屋不再多说：“随便你。”

伊心却又探进头来：“夏侯哥哥，我真的可以去吗？你不会生气吗？”

“……”就知道这丫头还是想去的；“我生不生气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了，而且我答应过你的呀。”

背对着伊心，嘴角泛起自己也没有察觉的些微笑意：“那我不生气，你去吧。”

“嗯！”伊心高兴地几乎跳起来，立刻跑了出去。

33。…四、小艳疏香最娇软（3）

难得闲来无事，夏侯褚睿坐在简陋的木桌前拿起那本读到一半的《列国史传》翻看起来。

说起来他能读书，还要多谢看见书就头疼的夏侯明睿。为了能让他帮忙写夫子布置下来的文章，先是让他偷偷躲在西厢外偷听夫子授课，后来又找了个借口让他负责去打扫藏书楼方便他看书，几年下来该学的竟也一点都没有耽误。夏侯明睿是世子，他的话谁敢不听。他一发话，下人们便都不敢到阮元君面前去翻嘴。他们行事又一直谨慎，这几年竟都瞒得滴水不漏。想起来就会因为觉得讽刺而不自觉地冷笑，这大概是他们两个人唯一能达成一致的事。

直到四个月前，夏侯正则突然兴起要考校夏侯明睿的功课，发现他竟是什么都不会。逼问之下才知道夏侯明睿以前的文章都是自己帮着写的。这可气坏了阮元君，狠狠打了自己一顿不算，还罚了三天不许吃饭。然而因祸得福的是这成功地勾起了夏侯正则的愧疚之心。这样自己才有机会去了皇上为给皇子们选伴读设的午宴，才能在从宫里出来回王府的路上遇见了心心。

虽说这也得益于自己这些年下的苦功，但无论怎么想，一切都显得太过巧合。遇到伊心之后的夏侯褚睿，渐渐相信了“上天注定”这个词。

不多时，伊心回来了。一进门就坐在自己的小床上，低着头不说话。夏侯褚睿见她这个样子，心里明白德武没有带来什么消息。其实想也知道，玲珑都失踪四个月了，怎么还可能找得到？只有她这个小傻瓜还抱着希望天天盼着德武能有一日带回好消息来。

伊心静静地坐着，强自隐忍的情绪透过低低的抽噎声传入夏侯褚睿的心里。他放下书走到伊心身旁，却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伊心抬起挂满晶莹泪水的小脸，撇着嘴问他：“夏侯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再也见不到玲珑了？”

看着她因为失去希望而光彩不再的眼眸，夏侯褚睿狠狠心点了点头。与其让她一直抱着虚无缥缈的希望等待，再经历一次有一次的失望，还不如趁着这次机会让她完全死心。

伊心怔怔地望了他好一会儿，点点头像是对他说又像是对自己说：“我明白了。”见他皱着眉头看自己，努力弯起嘴角道：“我没事啦，真的，我发誓。”说着要举手做发誓状。

夏侯褚睿拉下她要举起的手，突然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想不想读书？”

“嗯！”伊心忙点点头道：“我识字的哦，娘亲教我的，我已经学到《弟子规》了。”

“《弟子规》？我这里没有，不过我知道藏书楼里有一本。等过些时候趁着去打扫的机会我把那里的那一本偷偷拿出来，反正没有人会在意。”自从被发现，本来阮元君想不准他再去藏书楼，却因为夏侯正则的坚持而作罢。只是背地里把每日的整理变成了月功课，而且每次在里面待的时间不能超过半个时辰，进出门都有人监视，以为这样就能阻止他再读书。

“太好了！”伊心笑起来。

“那现在……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不再提之前的话题。夏侯褚睿歪着头想了想《列国史传》中已经看过的文章，讲起了他喜欢的唐光将军的故事。

这日浣衣房的人又来叫伊心去帮忙，夏侯褚睿满心不愿意却也阻止不了。

“没关系的公子，至少李大娘她们中午还让我吃饱。”伊心安慰着他，跟着那人去了。

到了浣衣房，那人指给她一大盆脏衣服道：“中午之前把这些都洗出来，要洗干净，也要小心别把衣服弄坏了。到时候我来检查，你要是有一点没洗干净或者敢弄坏一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伊心打来水将一部分衣服泡进去，刚将皂角揉碎放进水里，手上前一天在厨房帮忙切菜时不小心弄的伤口就开始火辣辣地疼。忍痛将手伸进去，开始在搓衣板上搓洗。

不知不觉就过了半日，眼看着眼前的一大堆脏衣都洗完了，伊心松了一口气，露出愉快的微笑。见其他人早就洗好去吃饭了，她也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去。可是站起来一下就觉得头晕眼花，赶忙又坐下。歇了好一会儿才颤颤悠悠地站起身，往灶房那边走。

她只觉得自己的肩膀沉的几乎支持不住，两条胳膊僵的抬也抬不起来。勉强端了一下碗，没端起来反而把饭洒出来好多，伊心赶忙把碗又放下。不吃饭是小事，要是把碗打破了，张婶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喂，小哑巴，你快点吃，吃完了把这些碗都给洗了。”因为伊心在他们面前很少开口说话，他们狠狠收拾了她几次她还是那个样子，那些人懒得再和她计较，又没有人问过她的名字，就“小哑巴小哑巴”地叫开了。

见伊心点头，张婶才扭着她肥胖的身子出去了。

夏侯褚睿等了一中午也没见伊心回去，就去浣衣房找她，却被告知她早就离开了。稍微好心点的一个小丫头告诉她伊心可能还在灶房帮忙，他又连忙赶过去。果然见张婶在旁边的小屋里打瞌睡，伊心一个人正蹲在那里洗碗。

伊心小小的身子蹲在那里，一个碗一个碗地仔细刷洗，然后用干抹布擦干摞起，最后再抱起来放进橱柜。六月的天气本来就十分燥热，伊心这时更是满头大汗，背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打湿。

夏侯褚睿站在那里看着她，眼泪突然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

“夏侯哥哥，你怎么来了？呀，你怎么哭了？”伊心抬头，看见夏侯褚睿站在门边看着自己，脸上却挂着泪水，不禁大吃一惊。

夏侯褚睿抹了一把脸，然后怔怔地看着手上的水迹，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是眼泪吗？他真的哭了？

34。…四、小艳疏香最娇软（4）

记不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从娘亲过世以后吗，还是四岁那一年，看到夏侯明睿被父亲抱在怀里嬉笑玩耍，而自己却在一角被一个下人指着鼻子骂小杂种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眼泪是没有用的东西，是弱者的标志，只有孬种才会整天哭哭啼啼，这是师父告诉他的，他也完全相信。

可是这一刻，仅仅是看着伊心，眼泪就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明明认识她才只有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怎么会这样呢？当初会要她，只是因为她说她没有爹娘，一时之间触动了他的心事。完全没有想过要好好对她，却在她的眼泪和依赖中不自觉地慢慢缴械投降。

“你看错了，那是汗。”夏侯褚睿走过去把伊心拉起来道：“站着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自己蹲下拿起洗碗布开始洗。

“夏侯哥哥，不能这样。”伊心要和他抢。

“站着别动。”

“不行，我不能让你帮我干。”

“你是不是要不听话啊？”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啊……”伊心不敢和他争，只好小声地嘀咕。

夏侯褚睿听到了便道：“我是哥哥，我说对就是对的，以后不许顶嘴。”

“哦。”伊心撅着小嘴抗议他的‘专制’，心里却很高兴。

收拾完灶房里的东西，两人正准备一起回小院去，却见张婶走了进来，嘴里还小声嘀咕着：“这时候要吃什么蒸蛋，午觉也不让人安生睡。”

“张婶，你在嘀咕什么呢？还不快点做好了送去，紫砚姐姐等着吃呢。”

张婶看见伊心，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又对外面喊：“知道了，你就先请回去，一会就让人送过去。天热姑娘就别在这蒸笼里待着了。”又对伊心道：“都洗好了？你在这儿等着，我把蒸蛋做好了你给送进去。”没有理睬夏侯褚睿，就像没有看见他。

夏侯褚睿刚想说话，就被伊心拉住了，对着他摇了摇头。于是两人坐下等。

没一会儿功夫，张婶就做好盛了出来，配了一个细纹浅雕的木托盘让伊心端着去。紫砚虽说也是丫头，但却是夫人身边得宠的，怠慢不得。

“端好了，可别洒出来。”张婶走之前还不忘嘱咐。

伊心答应着去了。

夏侯褚睿在灶房的院子里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伊心回来，心里有些着急。要知道这些时间够打两个来回了。难道又被里面那些小丫头欺负了吗？顾不上想自己去了也没什么用，他沿路找了过去。

谁知刚出门没多久，就看见伊心趴在墙角不知道在看什么。他放心之余又生起气来，什么东西那么好看，她难道不知道自己还在等着吗？走过去正准备叫伊心，却在注意到墙角那边的情景时噤了声。

“来抓我呀，抓不上抓不上哈哈……”

“姐姐你等等我呀……”

两个小女孩正在一起玩耍，你追我赶地打闹着。突然妹妹“唉哟”了一声，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伊心的身子猛地往前动了一下。

“怎么了？”坐在一旁树下的女人赶忙奔了过来抱起小女孩：“怎么不小心呢？快让娘看看摔着了没有？”

姐姐也站在母亲身边满脸焦急，自责地说：“对不起娘，都是我不好，我跑太快了，妹妹着急追我才摔倒的。”

“哈，抓到了。”母亲和姐姐都正在着急地检查小女孩的腿，她却突然俯身抓住了姐姐的衣服，满脸的得意。

“啊，你骗我。”姐姐大呼上当，伸手要把妹妹从母亲怀里拉下来。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去树下歇一会儿。”母亲温柔地笑着，又轻轻拍了一下小女儿的屁股：“你这个小坏蛋。”女孩窝在母亲怀里笑个不停。

伊心一动不动地看着这天伦之乐的画面，连夏侯褚睿站在她身后也没有发现。

“心心……”

“啊？”听见夏侯褚睿的声音，伊心立刻拿袖子擦了擦眼睛。

“我不会离开你的。”

什么？

伊心一下子转了过来，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保证！”

35。…四、小艳疏香最娇软（5）

“夏侯哥哥，我……”

“想听故事吗？这次我给你讲我娘的故事。”夏侯褚睿没有管她，盘腿坐在地上，自顾自开始说：“我娘本来是我爹的侍婢，她长的很美，也很温柔。她是我爹从战场上带回来的。听她说，当年天胤和萧国战乱，长陵，就是她的家，在两国边境上，经常被萧国的军队侵扰。有一回萧国十几个游兵又跑到长陵抢东西，还在街上抓走了包括娘在内的四五个姑娘带回了他们的营帐。那几个人都被他们糟蹋了，娘是其中长的最好看的，所以他们把她留给了他们的将军。”

“就在娘要被那个将军欺负的时候，我爹突然带兵冲了进去，一刀就砍了那人的头。后来我娘才知道，她被抓走的第二天萧国就派兵洗劫了长陵。我娘回家发现外公外婆都已经被害了。她一个人无依无靠，我爹可怜她就把她带回了京城。”

伊心听的入迷，暂时忘了自己的心事，蹲在了夏侯褚睿身边，“然后呢？”

“我爹大败萧国一战成名，皇上很高兴，回朝之后就封了他靖安侯，赐了这座府邸。我爹最开始是靠着阮元君娘家的势力才在军中有了一席之地，所以即使后来当上了将军成了靖安侯，也还是觉得矮她一节。他带我娘回来的时候阮元君就很不高兴，可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想着法子想把我娘赶走，可是都没有成功。阮元君怀了夏侯明睿五个月的时候她就把我爹赶去了书房睡，有一天晚上我爹在外面喝了酒回来，他们就在那天有了我，可是当时谁也不知道。我爹还觉得对不起阮元君，所以决定把那天的事当成酒后失德，我娘也答应，他们以后再也没有在一起过。”

“可是夏侯明睿刚出世不久，我娘的肚子就也藏不住了。虽然阮元君心里对我爹娘恨得要死，当时却并没有发作，反而张罗着要给我爹娶我娘做妾，我爹就更觉得对不起她。最后娶是娶了，我爹却一直陪在阮元君身边，连洞房没有踏进新房一步。阮元君一边哄着我爹陪她，一边让下人折磨我娘。我娘虽然死命坚持，但是身体太虚弱，以至于我刚出生时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