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鸡鸭鱼鹅等佳肴,陈大富窖藏的三年女儿红也拿了出来,酒香铺满整个大厅,等陈瑀和黄婉来的时候,陈大富和陈杨氏已经在主位上坐好。
陈大富现在可真的越来越大富了,自从丝织坊建起来以后,棉、丝的销售日益增加,大大的缓减了松江、苏州地供给不足的状况,随着收益的增加,杭州府这些富贾们现在可真的是唯陈大富马首是瞻,这个商会会长现在做的是名副其实了。
陈大富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这宝贝儿子,心中得意的想“真想不到这小子竟然会这般的有商业头脑,果真继承了自己的智慧!”
陈杨氏见黄婉竟也来了,不免有些不高兴的道:“这团圆饭是主人家的饭,下人都何时这般没有规矩了?”
自从知道黄婉是陈瑀收留的流民之后,陈杨氏对黄婉的态度就愈加的冷淡起来,本以为是可以给陈家开枝散叶的媳妇,想不到却是个流民书童,这样的身份更加配不得举人身份的陈瑀已经富贾之家的陈家了。
黄婉知道陈杨氏在说自己,她急忙对一旁的陈瑀小声道:“公子,我还是和春景她们一起吃了。”说罢就准备走。
却被陈瑀拉住了,他浑不在意的道:“坐下吃饭吧,团圆饭自然是自家人的饭,不相干的人都能坐,你这自家人为何坐不得?”
“陈丑生,你个小王八蛋,你在说什么?谁是不相干的人?”陈杨氏听了陈瑀的话,当下便来了气。
陈瑀也好不到哪里去,老子现在又不是陈瑀,对你心理上一点负担都没有,你到是教育起我来了?
“呵。谁是不相干的人?还有谁?请问您是哪一位?是陈家的人么?有婚书或者鱼鳞黄册么?”陈瑀一点儿不给面子,他才不管今天是不是过年,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
陈瑀说的每句话都直指陈杨氏的心窝,确实,自从他被陕西富商休了之后,陈大富一直没有将其娶过门,不是陈大富不愿意,是陈瑀不愿意。
换句话说,陈杨氏现在在陈家才真的是一点儿身份没有,甚至可以归为流民,若是陈家愿意,随时可以将她告诉官府,送回陕西。
“陈瑀,你给我住嘴!”一旁的陈大富也听不下去了,他怒气冲冲的道:“他是你娘!”
黄婉拉着陈瑀的手臂道:“公子,少说两句吧。”
“滚出去,陈家的事管你何事?”陈杨氏见到黄婉心就烦。
陈瑀将黄婉拉到身后,他眼神凌厉,那一股前世就培养出来的气势,竟然让陈杨氏不寒而栗,陈瑀怒极反笑,笑声那么的冷,他冷冷的道:“你说的是,陈家的事管你何事,要么现在你走,要么现在我陈瑀走,爹,您选一个吧。”
“臭小子,你是不是要气死为父?”陈大富怒道。
“爹,孩儿不孝。”陈瑀说完就跪了下去,他道:“自有了陈瑀的记忆来,才知晓爹究竟有多么的疼爱陈瑀,这种情分让我感动,但是说实在话,我真的和她没有一丝丝的感情,这样的人为利驱逐,仗势凌人,家中下人哪个不在嚼您舌根,在戳您脊梁骨,您不会不知道。我真的不理解,你究竟是图什么。”
陈杨氏怕了,这下真的怕了,陈瑀说的那么的晓之以理,他真的很怕陈大富将她抛弃,那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几近哀求的看着陈大富,希望陈大富不要抛弃自己。
这种眼神似曾相似,当年陈杨氏决心抛弃自己和陈瑀的时候,自己不也这样为了陈瑀求过她么?那时候的陈瑀还小,离开了母亲,生命都成了危险,可是她又何尝心软过?
最毒妇人心,可她毕竟也是陈瑀的亲娘。
“就不能好好相处么?”陈大富烦闷的摇了摇头问道。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不是没给过机会,您瞧瞧自从她来了之后,府上的氛围成了什么模样?”陈瑀道:“路人以目。”
“陈瑀,我好歹是你娘亲,你就这么编排我?”陈杨氏道:“我哪个不是为你好?”
“你是为你心中那虚荣心好!”陈瑀一句话让陈杨氏目瞪口呆,“若是陈家现在还是和以往一般,你会来嘛?扪心自问!”
“会!怎么不会?”陈杨氏肯定的道。
“要不就给她个机会吧?”陈大富在一旁道。
“好!”陈瑀拉着黄婉就走了出去,他道:“您慢吃。”
“你……你。”陈大富看着陈瑀离开的背影,连忙对家丁道:“快快,把大门都关了,别让这小兔崽子真的走了,大过年的,还嫌不够丢人么!”
“放心,走不了,没钱,他能去哪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生!”陈杨氏道。
陈大富看了一眼陈杨氏,将筷子搁在了桌子上,他冷冷的道:“希望你能重视陈瑀说的话,还有,陈家有今日,都靠陈瑀,不要冷言相对!”说罢,便也离开了。
看着满桌子的菜,陈杨氏翘着二郎腿坐了下去,“都不吃?我吃!稀罕你们么?别以为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让我走?你们敢么?谁还不在乎名声?你陈家现在是举人,日后要为官的,老娘是你的亲娘,敢不孝顺?看我不让你陈家遗臭万年!”
“没感情?以为老娘对你有感情,若不是……”陈杨氏连忙住嘴,喝了口酒,便大吃大喝起来。
回到房内,黄婉担忧的道:“公子,为了我和夫人闹翻了,这多不值当啊。”
陈瑀看着黄婉努力的扮作大人的不模样,不禁笑道:“我还是喜欢以前你在苏州无忧无虑的样子。”
“啊?可不是说要守规矩么?不然就会被罚不能吃饭的。”黄婉道。
“陈家可没有这么多的规矩,那些小婢子们都吓你玩呢!”陈瑀说完,肚子便咕咕叫了起来,他道:“大过年的,总不能饿着肚子,我们吃火锅吧!”
杭州大雪初化,下雪不冷、化雪冷,年月夜,异常的寒冷,吃火锅再适合不过。
房内灯火通明,锅内红油翻滚,一片片菜叶子不时从那滚烫的铁锅中捞出来,一声声吹气声此起披伏,二人满头大汗,吃的异常起劲。
没过多久,陈大富推门而入,见这两厮正吃的满头大汗,添了一双碗筷,也跟着一起吃了起来。
“爹,好吃么?”喝到尽兴,陈瑀也像是忘了先前的不愉快。
陈大富眯了一口酒,啊的一声道:“好吃,好喝。”
“为父怕你真的走啊!”陈大富突然道:“可不能失去你啊。”
“说气的。”陈瑀道。
“你说你怎么就断定她没有变呢?”陈大富道:“任何人犯错都要给机会改正啊,改了不就好了么?”
“怕是没改呢?”陈瑀突然心中有了一个注意。
………………
丰甯坊内,本来金碧辉煌的房府现在已经改成了麦府,正是那镇守浙江的麦太监府邸,虽今是年三十,但门前仍旧有一老一少在寒风中看门,这二人脸色发紫,饥肠辘辘,就等着换人的时候回柴房能吃一点儿热乎的粥,若是仔细看,这二人依稀有着房沐和房洵的影子。
第五十五章 试探(中)()
“爹,你说那小贱人,亏我们以往对她那么好!”寒风吹的人说话都不怎么利索,房洵将裹在脖子上的破布朝脸上拉了拉,吃力的说出了这一句话。
沧海变桑田,房洵的衣衫更加的褴褛,整个人瘦的仿佛只有一块皮囊,他狠狠的瞪了一眼房洵,怒道:“若不是当初你那馊主意,要将小梅嫁给黄知县,我们能变成现在这般?狗都不如!”
“你怎么怨起我来了?”房洵不屑的道。
“不怨你怨谁?别以为我不知道,那些喇唬都是你招来的!”房洵怒道:“你这小崽子,心思那般的坏。”
“哼,你以为你好到哪里去?将小妹逼迫给黄知县你就不愿意了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房洵道:“现在变成这般的惨样到怪起我来了。”
“说起那贱人老子就来气,当年房家对他那么好,不看僧面也看佛面吧?好歹我们都是她的家人,她自己下贱给那没命根子的做妾就算了,竟然还把我们招来。”房洵接着道:“看我们笑话么?”
“呵呵,房公子这般的有志气啊?我还不晓得,行,那就不招你好了。”房小梅踏着轻盈的步伐,在两个丫鬟和两个家丁的拥簇下,出现在房洵父子二人身旁。
她身穿绒毛貂皮白色大衣,发丝挽成一个发髻,头插墨绿簪,脸着淡水粉底,口涂微红,一派贵妇做派。凛冽的寒风吹过,领子边的毛绒跟着寒风摇摆着。
今天年夜,吃完晚饭之后,房小梅,哦,现在应该改叫冷去情,想要出门走走,顺便看着房家父子两如何了,虽然这两人曾害过自己,可毕竟以前有过一丝丝感情。
房洵听到房小梅的声音后,全身不自觉的颤抖,连忙哀求到:“小妹,小妹我错了,绕过为兄吧。”
“你们没有听到么?”冷去情冷冷的对身旁两个家丁道:“麦府容不下此人,还不撵出去?”
身后两个家丁听了之后道:“知道了夫人。”他们说完就把房洵朝门外架去,然后狠狠的朝雪地中扔了出去。
房洵连忙带着哭腔哀求道:“小妹,别这样,是我不好,是我错了,绕过我吧。”
房沐也跟着求情道:“小梅啊,你就绕过你哥吧,毕竟他以前也照顾过你。”
冷去情眼中闪过一抹狠厉,她停下了身子,回头看着那骨瘦如柴的房沐,他冷冷的道:“我叫冷去情。”
雪中的房洵像是找到了机会,连忙道:“是是,请冷小姐饶了我吧。”
“告知钱塘县人,若是有人敢接济这个废物,就是和麦家过不去。”冷去情望着房洵,不带一丝感情的对身旁家丁道,眼神凛冽的比这寒冬天气更加让人觉得寒冷。
“这……他会死的!”房沐道。
“还有你,还要为那废物求情的话,跟着他一起去吧。”冷去情对这个曾经自诩为自己亲爹的人道。
“是是,小人知道了。”房洵看了一眼雪中瑟瑟发抖的房沐,连忙点头道。
他心中已经预料到房洵的下场,恐怕这一年的冬天他是躲不过去了!
哎,要不是当初那么多的心思,又如何会落得如今的下场,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循环、因果报应嘛?
………………
要说乡村和城市新年的不同,可能就在这拜年方法上,乡村人比较实在,邻里邻间的,都会进门拜访,吃个晚饭。但在城镇上却不同,多数都是送一封拜帖,便算是去过了。
陈瑀这一段时间也写了许多拜帖,只是发往的地方却不是四周的邻居们。
到大年初六的那一天,陈府门口突然聚集了许许多多的人,不知是府上哪个不开眼的家丁,将这群人放入了陈府。
这下陈府大院可是热闹了,人山人海,嘈杂无比。陈大富如丈二的和尚,他急忙的来到前院,只见那些人面上都是凶神恶煞,活脱脱的都是些市井泼皮之类的人。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陈大富紧张的问陈瑀道。
陈瑀若无其事的看了一眼紧随而至的陈杨氏,他面露苦涩,十分自责的道:“爹,陈家这下……完了!”
“什么?怎么就完了?什么意思?”陈大富焦急的问道。
“官府说我等非法囚禁流民,已经剥了我的功名,纺织工厂昨日也被封了,流民们聚众闹事,已经将这些富贾的家中洗劫一空,这些都是那些与陈家合伙的富贾请来的,说是要那陈家的家财来抵债啊!”陈瑀话中带着哭腔道:“都是我不好。”
“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百无一用是书生,你怎么就听了他的话?”陈杨氏听明白了缘由,冲着陈大富怒道:“功名都剥夺了,日后还能做什么?陈家这下真的完了!”
陈大富双目呆滞,没有一点神色,就那么呆呆的站着,口中喃喃的道:“完了,全部完了。”
“爹,对不起!”陈瑀低着头,“是我错了。”
“你没错,做的对,陈家是被王璟那老王八害了,他娘的,给他解决问题的时候想条狗,给屎就吃,现在吃完了,又来咬我们一口!”陈大富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定是陈家这么做触动了王大人的利益或者名声,报复来了,民不与官斗,虽然陈瑀是个举人,但终究不是官啊!
“这下可怎么办啊爹?”陈瑀担忧的问道。
“怎么办?赔!”陈大富露出一抹坚定,他道:“他们要多少,陈家赔多少!先给府上家丁婢子发点儿钱,让他们都走了吧。”
一个家,就这么说散就散,莫名的原因,莫名的举动,这就是大明官员的力量么?
陈冬生已经在陈瑀的吩咐下,给府上家丁婢子散财,发完之后,又开始将府上的流动资金清点了一遍,然后就给院子上那些闹事的人送去,让他们先离开陈府,等日后陈府卖了宅子地契在一一还去,并且还和他们签了借契。
就这么突然的,没有一丝丝的征兆,陈家就完了。
到了傍晚十分,人都已经渐渐的散去了,陈府上灯火通透,异常安静,显得格外的冷清。
陈大富一人呆呆的坐在院子中,任凭寒风吹打着自己,一言不发,这次的打击对陈大富实在太大了!
陈瑀手执披风,悄悄的来到陈大富身后,为陈大富披了上去,他自责的道:“爹,天凉了,回房吧。”
“恩,在坐一会儿,好久没有享受过这么宁静的晚上了。”陈大富苦涩的笑道:“这样也好,日后找个小生意做,省着点吃,够咱们过一辈子的。”
“爹,您怪我么?若是有什么怨气您就发泄出来吧,都是孩儿的不是。”陈瑀道。
“怪你?有什么好怪的?爹这一辈子,大风大浪经过不少,生意败了我不怕,但是你……哎!”陈大富叹口气道:“当初爹就不应该在插手商业的事,到是害了你了。”
陈瑀知道陈大富所指,都这个时候了,陈大富想的仍旧是自己,陈瑀心中不免有一丝歉意。
“爹,您这么说,我心理更过意不去!”陈瑀道。
“呵!臭小子!”陈大富笑了笑:“不过你很好,真的,比为父好多了,你可知道为父当年年轻时候遇到挫折,那可是要死要活,好几个月才缓过来,你这样很好。”
“额,您这是在间接的说我没心嘛?”陈瑀问道。
“当然不是。”陈大富道:“每个人都会经历失败,有些人失败了,一蹶不振,心灰意冷。有些人失败了却很快就能走出来,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成功,在某种意义上。”
“爹,你好哲学啊!”陈瑀佩服道。
“啊?什么哲学?”陈大富不解的问道。
“没什么,天凉了,快些回房吧!”陈瑀笑道:“也许在某种意义上,我们还能在这次经历中有收获呢!”
“收获个屁!”陈大富道:“帮为父捏捏肩膀。”
陈瑀望着躺在摇椅上优哉游哉的陈大富,不由的佩服他境界之高,他知道陈大富有话想和自己说,于是便乖乖的去给他捏肩去了。
“黄婉那丫头我瞧着挺不错的。”陈大富笑眯眯的说:“以前那个李县令的女儿也挺不错的,和为父说说你怎么想的。”
“额,什么怎么想的?”陈瑀装糊涂的道。
“黄婉这丫头,心地善良,就是年龄小了点,不过不要急啊,人家贫富都对你不离不弃,这样的姑娘可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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