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尔回泰兴老家,尔却不愿意,非要跟着为父来这荒郊野岭受罪,他娘的,三个月了,连个能说汉话的人都不见一个,这鬼地方!”
“爹,这儿挺好的,安静,静逸,山好,水好。”她觉得自己已经配不上那坏家伙了,只有中落才能体会到辛酸,才能体会到那原本靠着富贵支撑起来的自信心竟然那么的不堪一击。
要自信,先从心开始吧,李梓棋抬头望了江南一眼,便随着李壁朝那破败的驿站走去。
江南、杭州府,街道上熙熙攘攘,清一色的头戴四方巾,身穿长儒衫的书生,哪里都能听到之乎者也之类的言语。
清晨,虾皮包子店铺前:汝可卖吾三包哉?
中午,酒肆门前:陈兄午时当做学问,不可多喝乎!
傍晚,邸舍内:可有空闲之间也?
临近中秋,更有人左手拿书,右手背后,抬头望天,良久憋出一句:“把酒问青天,今夕是何年?”
更为夸张的是他身旁竟有人击掌称快“好一首李白李子美的诗!”
临近秋闱,虽说经过小考的淘汰,但此次秋闱的考生仍旧有一千多人,一时间杭州府人满为患。
吸收院试的经验,这次陈瑀可早早的就在杭州府租下了邸舍,位置就在贡院不远处。
当然聪明人不止是陈瑀一人,住进邸舍的时候,他发现那谢以中和董文玉也早早的入住了进去。
乡试是为官的第一步,是大明中下层官员的基石,所以这场考试对于陈瑀来说十分的重要。
考前这几个月内,陈瑀基本上都呆在陈府内,很少外出,这期间他已经把“四书五经”以及毛澄等翰林院学士的时文不知看了多少遍。即便是如此,临到这个时候,他心理还是万分的紧张。
他甚至把所有的乡试程序都反反复复的在脑中琢磨。
乡试分三场,每场持续三天,第一场是八月九日至十二日,第二场十一八月十二日至十五日,第三场是十五日到十八日。
在开考前两天要对考生进行核查,看是否有冒充他人、户籍不符、三代是否都是良民等等,这一系列核查完了还不算完,还要对考生进行编号,写明某行、某号,系某外考生某人号舍,并且在号舍外张贴考生姓名,揭榜晓示众人。
原则上说是不会出现院试那种没有座位等情况,但是陈瑀知道,这单进入号舍,你就不晓得要花费多少时刻,所以先进去还是有一点心理上的优势的!
乡试的主考官有一到两名,南北直隶、浙江、江西、福建、湖广等行省的正主考官选用翰林院谕德、编修、检讨等人充当,副主考官则由洗马等充当,其他行省则用六部属官六科给事中充当。
主考官的任务和职责都十分重大,他们需要主持一省的考试,还要负责拟定试题,审定考生答卷,决定考生的名次及录取与否。
这出试题到还好,但是这审定考生的答卷这一任务就十分的繁重了,要知道,这一省份的考生少的有一千多人,多的甚至有两千多人,初场七篇制艺,《论语》一道,《大学》、《中庸》一道,《孟子》一道,分三篇,每篇不少于二百字,《五经》四道,每道不少于三百字。
第二场,经义一道,判五道,诏、诰、表选一道,不少于三百字。
第三场,经史时务策五道不少于三百字。
这个时候还没有标点,“断章取义”全都靠主考官那一双眸子,且不说其他,单就这一个考生,三场下来就有多少字可想而知。
若是阅卷时日宽裕这且还好,可是朝廷定了,八月底前,必须揭榜公示,这对于主考官身上的任务之重,可见一斑。
加上朝廷还有礼部和翰林院“磨勘”,主要就是复查取中举人这些试卷是否有错字,句意不通等等,若是查出有错,还会对主考官进行严厉的处罚。
又有太祖皇帝定了“务实求才”,若是把一些歪瓜裂枣给选了进去,丢了国家的颜面,那你这主考官也是到头了!
虽说任务繁重,看起来很难完成,不过不要紧,几百年前传承下来的东西,这些官场人简直了如指掌,这种东西就是“默认”。
默认取与不取的关键在哪?答案在院试已经说过了,四书五经!
当然,一场考试单靠两个正副主考官是不可能完成的,其中还会安排六个同考官。
这些同考官分别由府尹、府丞、教授、学正、教谕、训导等人组成,其职责协助主考官出试题,以及先行阅卷,批示取与不取,写明缘由,在送于主考官,主考官还要批示取与不取,然后写明取的理由。
除此之外,还会调两名监察御史,巡考考场纪律。
考前有印卷官,批印试卷,一般由一府通判、推官组成,发放时有受卷官,一般由一府的经历、洗马组成,考完之后还有封弥官会封卷,有府内两个县的县官组成,收上去之后还不能用这个试卷交给同考官,因为字体这东西很好认,为了防止作弊,还会安排两名知县誊录,谓之誊录官,这之后还有对读官、搜检官、供给官等等组成一个完整的考试官员系统。
若是仔细研究这官员的布置,你会发现,这十分十分的人性化,至少明面上来看是万般的公平!
这些考试的状况,陈瑀的脑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思路,以便遇到各种情况,自己能够保持镇定。
考试前,陈大富给陈瑀配了一个精致的烤箱,烤箱分四层,其首盛着试卷纸、笔墨纸砚等物。下面几层则是给陈瑀塞满了吃食。
八月八日那天陈瑀彻夜失眠,第二日凌晨早早的便起床收拾检查考试等物品,天上繁星点点,陈瑀拎着烤箱便朝杭州府贡院走去,可谁知刚一出门,便被身后的谢以中和董文玉叫住。
“陈学兄这么早?”董文玉疑惑的问道,那血红的双眼很明显的告诉陈瑀,又是一个彻夜未眠的家伙。
陈瑀腼腆的笑了笑,他道:“紧张的,昨夜未睡,这便去考场。”
董文玉和谢以中也腼腆的笑了笑,道:“看来不止是我两彻夜未眠啊,原来陈学兄也会一样。”
“既如此,我三人结伴前去吧!”陈瑀说罢,便随着谢以中和董文玉朝贡院走去。
出了邸舍他们才发现,街道上已经有成群结对的儒生穿梭着了,三人不禁又相似一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五更后啊!”
三人到了贡院前,才发现贡院门口已经有人在排队,队伍不算长,可也不能算短,三人也连忙过去排队,谢以中居前,陈瑀居中,董文玉居后。
等了良久,这调皮的天气仿佛在和考子们开玩笑一般,就是不入黎明,一时间,队伍内哈气连天,这种东西有连锁效应,若是两个困意十足的人站在一起,其中一人当先打起了哈气,另一人九成可能也随着打。这里可足有一千多人啊!那场面别提有多么的壮观。
终于甬道的大门打开了,考子们松了一口气,挨个的脱衣进入甬道,这些人全身赤条,左手提着考箱,右手拎着衣襟。当然这么多赤条的男人不是进去搞基的,而是听候搜检怀挟带官点名入场的,这些官员,又被称之为外联官。
幸好这秋闱,天气还不算太冷,要是春闱,想想陈瑀全身都在发抖。
“陈学兄这是冷嘛?”董文玉朝前靠了靠问道。
“别过来!”陈瑀连忙大呼,他真怕谁从后推了一把,到时候不想搞基也要搞上了!
科举,真的不容易啊!陈瑀发出了心的呐喊。
凡每场考试前,在考生进入考场时,要一一进行搜检,考生除携带答卷纸,笔墨纸砚,吃食外不允许私自携带片纸进场,如被搜出,即赶出考场,失去此次乡试的资格。
纵然是这般,这作弊之人仍旧络绎不绝,此次陈瑀终于知道这作弊传统之伟大的程度了,前面那摇头晃脑的书生被赶出来,却是因为携带纸于臀股之间。
这种恶心的事也能想出来,陈瑀不得不暗自佩服那厮头脑之聪慧!
这搜查官一般由武官充当,这些武官平日里就低文官一等,一生能羞辱这些气节高尚的文官机会不多,这次怎能不好好欺辱一下?况且说不定以后哪个中了状元,这些人还可以吹捧一番,想到年这状元郎、阁老,被老夫辣手摧花……
终于轮到陈瑀了,那搜查官冷冷的道:“将衣物递于他!”
陈瑀乖乖的将衣物递给了一旁的另一位搜查官,那搜查官便开始翻起来,然后又前来搜查考箱,待查完没有问题之后,那搜检怀挟官便拿着手上的竹条在陈瑀各个隐蔽的孔眼内拨弄起来……
第三十八章 乡试(中)()
经过将近有三四个时辰的折腾,杭州府的考生才全部进入了号筒内的号舍。
一条长长的号筒内,分成若干个号房,每个号房前都贴着考生的籍贯姓名,当然,这一条长长的号筒可不是每个号房内都有人,总会留下一两个空号,这就是所谓的“粪号”。
连续三天,每日的吃喝拉撒都在号筒内,所以自然要造一两个粪坑,陈瑀运气很好,没有坐在这两个“粪号”周边。
八月份的天气,奇热无比,阳光照射下,那“粪号”内散发出一阵阵怪味,这且还是是没人拉尿过的,今后这三日,谁若是靠近这个号房,那简直是上辈子造了孽了!
即便陈瑀离那“粪号”稍远,可还是闻道一阵阵恶心的怪味。
他找到了自己的号舍,长五尺,宽四尺,高八尺,三面不通,只有靠南的方向打通,里面有一块夹板,也可以换一种称呼,叫“考板”。
可别小瞧了这“考板”,这种板子十分的洋气,用法多变,白日拿着写文章,晚间卸下来睡觉,只是想到这蜷缩的空间,考生们睡觉的质量可能不会怎么太好。
号房内破败不堪,四周角落内都布满了蜘蛛网,陈瑀先不慌不忙的把这里面打扫了一遍,待四周看起来满意之后,才把夹板合上,将考箱放了上去。
陈瑀这间号舍算是好的,因为他明显听到了隔壁有人在大呼:“蛇……有蛇。”
等考生们全部进去之后,便有内帘官将号舍的南门合上,好么,现在整个一封闭的空间,狭小无比,陈瑀真替隔壁那个大胖子感到一丝丝担忧。
试卷拿到手后,陈瑀并不着急答题,反正还有三日,昨夜都没怎么好好睡觉,现在要做的就是先好好睡上一觉。
本还有些紧张的陈瑀,待来到这里全部布置好之后,反倒是没那么紧张,精神松懈之后,一阵阵的困意也随之袭来。
陈瑀干脆就睡在了那个夹板上,渐渐的进入了梦乡,可没过多久,就被“轰”的一声响声惊醒了,就听隔壁委屈的道:老师,我的夹板断了……
第二日一早,陈瑀煮了一点面食,也不知煮熟没煮熟,草草的吃了之后,感觉腹中好受了许多,这才开始翻开试卷。
翻开第一道题,陈瑀心中猛然一惊,小心脏又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这是《四书》里面的一题,“邦有道,危言危行。”
此句出自论语里面的一则,在唐寅还在教授陈瑀的时候,这道题目就已经烂熟于心。
全句是“邦有道,危言危行;邦无道,危行言孙。”意思是国家有道,要正言正行;国家无道,还要正直,但说话要随和谨慎。
这种正规的考试,一般都是会出这种明白正大的题目,像“截搭题”等偏题一般不会出。
虽然答案早已经烂熟于心,但是陈瑀任就思索了一会儿,便在草卷上作答起来。
先答出心中那早已经定论的破题:“天下之治道方隆,君子之直道斯顾。盖世隆则道从而隆也。君子废此言行有不遂其直者哉?”
然后开始承讲:“昔圣人之意,谓夫所贵乎?君子者有特立不变之操,有相时而动之宜,是故在上者维明明之后,在下者多休休之臣……”
考试中需要规避孔子、颜回、子思、曾子、孟子等人的名号,孔子则需用圣人替代。
…………
最后束股:“……古人有言,愿为良臣无为忠臣,人臣受君之心当如此。”
第二篇乃是中庸中的一道,题目是:“郊社之礼,所以事上帝也,宗庙之礼,所以祀乎其先也。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治国其如示诸掌乎!”
见此题,陈瑀立刻想起朱熹中庸章句里面的分析:郊,祭天;社,祭地。不言后土者,省文也……
第三篇是孟子:“恭敬者,幣之未将者也。”
四书中前三篇写完已经临近了黄昏,还有明日一天,陈瑀还有《本经》尚书四道没有做,时间可以说非常的紧凑,况且还要将草卷誊抄到正卷上,所以陈瑀不得不点起那三根蜡烛中的一根,开始所谓的挑灯夜写起来。
一苦十年寒窗,不能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
在快到二更的时刻,那只蜡烛快要燃烧完了,陈瑀才把《尚书》中的第一道题“钦哉,慎乃有位,敬修其可愿”答完。
吹灭了蜡烛,陈瑀便开始呼呼大睡起来,第二日一早,陈瑀精神饱满的醒来了。
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仍旧煮了一点半生不熟的面食,草草吃完之后,便又开始作答尚书中的其余三道。
第二道是出自《尚书禹贡》中的开篇:“禹敷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
意思是说大禹在治理土方面的作为,头七场的制艺,所要求考生的就是在模板之内,写出自己对于题目这一段经文的学术心得。
破解出这道题的意思之后,陈瑀便开始洋洋洒洒写了起来。
写完之后已经临近中午,这才开始写第三道和第四道,第三篇是《尚书说命》里面的一道:“爰立作相王置诸其左右”。第四篇是:“天休滋至惟时,二人弗戡其汝克敬德明。”
《尚书》在五经中属于比较难的,一般人很少选择尚书做本经,但是陈瑀不然,他就是一个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自很小的时候,私塾先生问陈瑀要肄习什么做本经,少年陈瑀坚定的道《尚书》。
自今日,《尚书》已经被他吃透,虽说最后一题对他来说稍稍有点儿难,但是最后还是勉强答了出来,只是这答题的质量可能会有所下降。
已经临近落日,陈瑀检查了一下试卷,便拿出了正卷,用俊秀的字体在正卷首部写下了姓名、年甲、籍贯、三代姓名,以及所治的本经。
然后便开始誊写试卷,二千一百多字写完之后,陈瑀只感觉手腕发麻,他像抚摸宝贝一般,将试卷上墨迹吹干,又等了片刻之后,便叫来了受卷官,收上去之后,便有封弥官将其封卷,由于批卷的时日十分的紧凑,考生交过试卷封弥之后,便有誊录官开始抄写考生的试卷,他们抄写完毕之后,还会有对读官进行勘察比对,看誊录官是否有誊写遗漏、错误之处。
待一切都做好之后,这才将誊抄好的试卷送给六位同考官大人。
在陈瑀出贡院的时刻,他隔壁那绍兴的沈胖子也一同出来了,走路时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陈瑀仔细听,这厮却是在吟念自己所做之答题,陈瑀不禁佩服这胖子记忆之好,这个时候,陈瑀脑子早已经一片空白,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写了什么?
只见那沈胖子吟诵到妙处不禁双手猛拍大腿,怒道:“好题,今科必中!”
更有人出门之后双目犯浑,整个人差点一头栽在贡院门口,幸好陈瑀将其扶住,可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