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梓棋听完陈瑀这般话之后,脸色苍白,“陈瑀,你说真的?你竟然为那荡……说话?”
“我说了,很多事你还都不懂。”陈瑀转过了头,“你还是安心的做知府小姐吧。”
他说完便叹了口气离开了,神色中充满了无奈。
身后李梓棋痴呆的望着钱塘江,此刻突然感觉和陈瑀隔着的距离越来越远,犹如这江水两岸一样。
陈瑀没有理会失落的李梓棋,径直找到了沈飞和戚景通几人,然后便朝备倭指挥使司而去。
指挥所人听闻陈御史来了,全都卸下了公务前来迎接,当然,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公务。
公衙的客堂十分平常,与平日商贾家没有什么区别,其建筑也是典型的明清时的白墙灰瓦,位置也是位于一进的中轴线上。
课堂的两胖都摆放着朱红的太师椅和案几,后边放了几盆盆栽,主桌有两个后面墙上挂着四个字,是正统皇帝亲自提的“居安思危”。
陈瑀就坐在主座的左边,也是象征着尊贵的身份,魏文礼据右而坐,堂下便是把总、指挥同知、佥事、千户、百户等官。
这些都是魏文礼的亲信,所以对陈瑀也是格外的尊敬。
大明的军事系统比较特殊,魏文礼这个总督备倭,其实是下辖了内地卫、内地兼备倭、沿海特设备倭。
每个备倭又各自下辖了几个卫所不等,比如内地备倭就下辖宁波卫。
朱元璋曾经说过“我国家置卫以统貔貅,一切戎政寄焉。”卫所“外统之都司,内统之五军都督府。”
简单点说就是以五军都督府…都司…卫…千户所…百户所…总旗…小旗为体系的军事架构。
这里面,锦衣卫、神机营等京师团营外算。
而魏文礼这里面所坐的指挥佥事、同知、千户等心腹也只是他在浙江五十多千户所中选出来的几个罢了。
可以看出,浙江沿海千户所,以及沿海巡检司大多数都还不受魏文礼节制。
魏文礼所报给陈瑀的,沿海海防糜烂,军成渔民、下海捕鱼、船只破败等情况正是浙江那些不受节制的卫所长官的纵容。
单看了五十多个卫所,陈瑀就觉得头疼,若是一个个整治下来,几年都不一定能整完!
所以陈瑀需要挑选几个特例来整治,他问魏文礼道:“你觉得沿海卫中,那几个问题最为严重?”
“舟山、温州、宁波!”魏文礼道:“舟山是倭寇登浙东的第一步,这里有陈钱、马迹、大衢、殿前洋山等诸岛,倭奴会依次停留,补充淡水资源,然后登陆窥探我兵之虚实,以为进止。”
“现下虽说是小汛的末端,但是下官仍旧在舟山附近见过小骨倭寇,并且提醒了沿海巡检司以及舟山卫。”魏文礼道:“可那边的海防犹如摆设,兵甚至不知官是何人,更是分不清谁是兵谁是民。下官曾告诉舟山卫指挥使,若是此刻倭寇入侵,后果将不堪设想。”
“可他竟然敷衍了我一句,并且说百十年未见倭奴踪影,又怎可此刻前来?”
“若是东北风,他们则会过韭山、海闸门入侵温州。或过大猫洋进金塘入侵象山奉化等地。”
“这三个卫所按理都是海防的重要港口,可也就是他们临近沿海,所以利润十足,长官更是为了私立与倭寇做生意、允许海民下海捕鱼等等。”魏文礼继续道,“反正朝廷不管,加上这些官也都在东南有些后台,更是和闽商等有利益链,所以也无人敢动他们。”
“又是闽商!”陈瑀怒火中烧,若是你们的贸易满足不了倭寇,或者是倭寇的野心更大,此举简直就是在玩火自焚!
“大人,您家内的丝绸便是通过这些港口输送到海外的……”魏文礼提醒道。
陈瑀白了一眼魏文礼,然后道:“不是已经委任你为备倭总指挥,缘何你的话他们却不听?”
“成化时焦宏焦侍郎曾经提过以昌国卫为界,对南北海防分区管理,明确责任。如今虽说我为总指挥,但……后台没有,所以他们并不惧怕我,遇事任就相互推诿……”(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饬海防(三)()
“弄其娘也,我不是你的后台?”陈瑀心中狠狠的骂了几句,才解了心中的气,那些人也太不拿老子当回事了,亦或者太拿闽商集团当一回事了。
“遇事推诿、民不知兵、兵不知将、民如盗、兵如贼、官不知其影踪,这就是浙江沿海的海防?”陈瑀冷冷的道。
“不但如此,两淮盐运司、浙江盐运司更是与沿海这些军事等大户勾结,低价购得官盐,然后以高价倒卖,获利之后与其平分。”魏文礼叹了一口气道,“总而言之,这儿是千疮百孔!”
吏治腐败是当下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不然一个知府也不会随便就抄出了几十万两白银,对于私盐这一块,其利润更是大的不能在大。
所谓“天下之赋,盐利居半”,可见盐利之庞大,可是现在朝廷收上的盐赋少之可怜,开中法更是沦为山西晋商们获利的法令,不得不说是一件可笑的事。
开中法的本意是好的,为满足边关粮食缺乏,朱元璋让商户运粮供给边关,边关给仓钞,然后商人凭借仓钞去当地转运司换取盐引,得到盐引后,他们可在民间自行贩卖。
开中法的施行,不得不说是个调度国防与财政的重要手段,也可以窥探到明初那些政治家那决定聪明的政治手段!
这种方法伊始是不错的,可到了成化、弘治朝后,贵族皇亲赏赐成风,这种赏赐不仅仅限于土地,还有一种重要的东西,便是盐引。至此后,私盐盛行,盐法逐渐破坏。
夫一引可得白银六钱、积千可坐得六百金,以游手游侠之人,不积跬步可坐得千金之利,私盐有这么大的利益,又怎么不会让人趋之若鹜?偏朝廷还没有一个完善的管理办法,致使私盐进一步泛滥成灾。
官盐无利,私盐暴利,这些商人们自然不会傻到去贩卖官盐!
陈瑀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你且去准备一番,明日陪本官走一遭,本官要看看浙江海防究竟糜烂成怎么样子了。”
魏文礼点了点头,不过还是隐隐有点担忧道:“现下虽是十月至底,但是倭寇们仍有可能在海域内徘徊,沿海大陆抢劫。”
“恩,你明日调兵随行。”陈瑀道,“这边的军队操练应该没有问题吧?”
“问题是没有,只是都是些江浙新兵,且都是不经过实战的,所以下官还是有点儿担忧啊,拉他们去巡视,万一遇到倭寇……”
“没有老兵么?”陈瑀奇怪的问道。
“额,大人有所不知,那些老兵油子,平日里也很少操练,闲暇时都下海牟利,就那群人,看到倭寇怕连平常老百姓都不如!”魏文礼怒道。
“恩,知晓了。”陈瑀淡淡的道:“新兵就新兵吧,总要历练一番的。”
从都司出来之后,陈瑀并没有回陈府,而是和沈飞一起,直奔镇守太监刘璟的府邸。
麦秀被陈瑀整到之后,朝廷便经历内阁和官宦之间的博弈,所以并没有派遣太监镇守浙江。
自从刘瑾胜利后,浙江这一块肥差自然被刘瑾填上了自己人,这镇守浙江太监刘璟本不叫这个名字,若尔仔细品位,便能知道这是刘瑾的谐音。
此人本来叫王璟,任职尚膳监,本来连太监这二字都没有资格叫的,但刘瑾一人得道,所以这王璟自然升天了。
这王璟在刘瑾被困尚善监的时候,就对刘瑾很好,他这一辈子最大的投资怕就是这一笔了。
为了感激刘瑾的知遇之恩,王璟改了姓,认刘瑾为干爷爷。
现在陈瑀还有很多事指望着刘瑾,所以此行自然要去带上刘璟,怎么说镇守浙江太监的职责中也有巡视浙江各地的权力。
刘璟知道陈瑀的身份,也知道陈瑀在京师宦官中的威望,所以自然是将陈瑀看做自己人,欣然答应了陈瑀此行。
万事俱备,东风也不差,因为今天刮的就是东风,一行人在魏文礼的带领下,坐着双桅大船从钱塘江岸出发,并且随行带了二百余名水军。
一路从钱塘江直奔杭州湾入海,此行的路线没有规定,向北是海宁、绍兴等,但魏文礼自然知道,陈瑀肯定不会北上,昨日已经问过自己了,所以大船直接南下一路过三山所、观海卫、龙山所直奔舟山。
一路相对平安,海风轻吹,碧波万里,好不惬意,但是陈瑀总是隐隐感觉这里太过于平静,反而有些不正常。
陈瑀一行人的船只从大港登陆舟山,舟山中中和中左千户所两所的千户早已经在大港等候多时,见太监刘璟以及备倭总指挥魏文礼将一个年轻人拱卫在中间却并没有一点点惊讶。
这个年轻人长相俊俏,看上去春风和煦,满脸和蔼,可谁知道这年轻人就是那陈愣头?
还没到浙江就已经干掉了一个知府,更加可怕的是他只是个巡抚浙江的都御史,竟然在南直隶的地面上抓人,你这让南直隶的御史脸面搁哪儿?
可奇怪的事,这小子竟一点儿事都没有,巡抚直隶的御史屁都没有放一个!
舟山中中千户所千户叫林远、中左所千户名唤折红卫。
在还没抵达舟山的时候,魏文礼就已经告诉了陈瑀这二人的来头,舟山中中所千户是浙江左布政使林符的远方表弟,而那林符又是闽商林家的人。
中左千户所折红卫是福建都指挥使折开勋的嫡系部将,是东南折家军事系统放在浙江的一颗旗子。
陈瑀早已经有所了然,所以此刻见二人热情的和自己打招呼,他也笑呵呵的道:“竟劳烦二位千户亲自迎接,罪过罪过啊!”
客套话一个比一个说的漂亮,这也是这些人做官赖以生存的标准,寒暄一番之后,他们便在两位千户的带领下来到了中中所。
晚饭气氛十分的和谐,甚至是和谐过头了,两个千户所的千户、百户、总旗等官全被戚景通一人给灌倒了。
这就是在西北待过的男人的魅力啊,不是这些江南人能比拟的。
出了千户所,陈瑀才问戚景通道:“没喝多吧?”
“就这几个崽子的酒量?老子撒泡尿的功夫就能给他们灌趴下!”戚景通豪放的道。
沈飞白了一眼戚景通,然后问陈瑀道:“大人,我们现在去哪里?”
“继续向南。”陈瑀道,“沈家门是倭寇登陆的首选地,我们去那里看看。”
“大人……你都知晓?”魏文礼不可思议的问道,他以为陈瑀不了解浙江海防情况,就算是了解,也仅仅是从自己的书信中得知的,可是陈瑀现在这么一说,魏文礼顿时觉得自己还是小瞧了陈瑀。
“既然要整改海防,又怎会不了解浙江形式?”沈飞淡淡的对魏文礼道,“陈大人现在对浙江的掌握以及了解程度决计不比你差到哪里去!”
望着陈瑀的背影,魏文礼又多了些许佩服。
舟山有千户所二,海防烽火台一,水寨三,其中沈家门就设置一水寨,抵御倭寇之用。
按理说沈家门作为抵御倭寇入侵的首要地点,其军事布置应该更加的严格,可等陈瑀几人到了沈家门附近,简直大跌眼镜。
大晚上的,几人在沈家门长驱直入,甚至连一个兵卫都没有,他们四五个人简直就如同直入无人之境一般,偶尔碰到一两个巡检的士兵,还是个瘦弱老龄的汉子,看那模样,怕是一阵海风来了就能给他两吹飞了,更可笑的是,他们见到陈瑀几人,竟然连个屁都没有放!
陈瑀肺都要气炸了,吼道:“你两个给我站住!”
那两个老兵听到后面的喊声,撒腿就跑。
陈瑀气的哭笑不得,对沈飞使了一个眼色,片刻之后,沈飞就将那两人提回来了。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那两个老兵立刻给陈瑀跪下,如同捣蒜一般叩着头。
“你们是那个卫所的?”陈瑀问道。
“舟山中中千户所李总旗座下。”那两个老兵十分老实的答道。
陈瑀心中抱着一丝侥幸,继续问道,“你们千户所千户是何人,千户有多少人,多少船,航海能力如何,火器有多少,射程如何?”
他以为这两个老兵是个兵油子,适才说的话也是随便编出来骗陈瑀的,可是陈瑀错了,只听那两个老兵一五一十的道:“我们千户是林远,千户现在还有旗军一千五百人,船十艘,不过都是花架子,根本出不掉海,就是为了应付上面检查用的,近期听说朝廷来了什么御史,特意翻新了一下。”
“火器长期受潮,早已经不能用了。”那两个老兵一口气全都说了出来。
戚景通气的抓住一个老兵的领子道:“你们他娘的当兵的都这么没骨气?这是军事机密尔等不知道?竟然这般就泄露了?”
“怎么也不能骗各位爷爷不是?俺们把能说的都说了,几位爷爷还是饶了我们吧?”那两个老兵跪下叩首求饶道。(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饬海防(三)()
伸手不打笑脸人,陈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罚这两位老兵油子,他问道:“看尔等身份,应该是巡城的兵卫,这么晚了,你们既不是在巡城,那在此处做什么?”
“哦,我等非备倭守御军,只是负责漕运的。”那两个老兵油子不好意思的道:“其实今日总旗大人弄了几张私盐引子,我等就是去帮大人贩卖的,一张盐引可贩卖约十两银子而且还都有价无市!”
“你们倒是什么都敢说,不怕你们的总旗大人?”陈瑀道。
“嗨,这事儿大家都有所共知,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朝廷不给军费,我等没有了进项,仅仅靠着每个月那一石的俸米还有那四五两的苏木和胡椒,谁能在军队活下去?”有个老兵抱怨道:“如今朝廷已经拖欠我等俸禄快有三个月没发,不另外找点门路,可不就饿死了?”
陈瑀点了点头,他说的确实不错,朝廷财政现在确实紧缩的很,加上正德皇帝对与财务又没有什么概念,又出了刘瑾等八虎的大贪官,军费自然拖欠成灾。
“定制,边地三分守城,七分屯种。尔等难不成就没有课农?”陈瑀问道。
那老兵油子听到这里突然警惕起来,“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怎么会知晓朝廷的定制?”
戚景通笑了笑,抓起那说话兵卫的领子,恶狠狠的道:“你这老匹夫倒是没傻到哪里去,现在才想起问我们是何人?”
“不……不敢。”那老兵连忙摆手,“课农?我们怕早就饿死了,没有俸禄,军队之人多在逃,甚至公然低价贩卖土地,亦或者被豪绅王侯等人强占土地,真正能课农的还有几个?”
“沈家门水寨现在还有多少人?”陈瑀突然问道。
“不到一百吧,都是些老弱病残,侬……”那老兵指了指道,“前面亮着灯的就是,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陈瑀点了点头,示意戚景通放了这二人。
等这两人走远之后,戚景通才骂骂咧咧的道:“他娘的,本以为北边亏空军饷严重,可是和这浙江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啊!”
“北边有晋商,以开中法控制,所以暂时还相对稳定,只是长久下去也不是个办法。”陈瑀陷入了深深的担忧,“我们先去水寨看看吧。”
魏文礼听了之后,很不好意思的道:“大人,都是我没管制好,让您费心了。”
“也不是你的错,几千年留下来的体制,既然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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