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言两语就淡淡化解了。是啊,纵使这个男人背叛了对她的承诺,可是他却是她心底最深的爱恋。无论他做什麽,她决计无法狠心报复,可心底的恨总要找个地方发泄出来才行……
“川泽,你快进去吧,长辈们都在等你,说是有什麽重要的事找你商量,”由香其实约莫知道一些内幕,所以今天她见到川泽的时候心情也格外的复杂。她自小被送到白水家,除却知道自己要为千叶家卖命以外,几乎川泽就是她的一切。她有时候甚至想过要为川泽抛弃之前的那个身份。她是如此深深爱著这个男人,可这个男人却背著她去同自己的父亲……
由香想到这里,之前林中看到的一幕又浮上眼前。尽管她竭力在心底为川泽辩解,可是两人间愈发疏远的关系以及川泽看向兼人的眼神,这些无不在提醒著她兼人已经成为目前最大的障碍。
但心怀愧疚的川泽并未发现此时由香面孔上一晃即逝的阴沈。他牵著由香的手走进去的时候,白水家的几位长辈已经在里面等了他多时,都已经有点不大耐烦。其实川泽打从心底里讨厌这些人的泥古不化,可是面子上又还得对他们恭恭敬敬,纵使又万般不愿可还得耐著性子听他们说教。
原本川泽以为他们只是为了家族的生意而来,没想到的是他们这一次来竟是催著自己与由香及早完婚。论年纪川泽早就可以为夫为父了,不过因为这两年白水家的生意一直不是很稳定,在外又受到各方势力的排挤,川泽也无心儿女私情,所以他与由香的婚事便一拖再拖。时至今日,由香这个未婚妻仍没有堂堂正正地嫁入白水家,老主人临终的委托便成了各位长辈们的心事。眼下白水家已打通了与中原的商路,又得到千叶家的定力支撑,可谓是风雨之後终见彩虹,既然一切都安定下来,何不趁机将婚事了解也好让白水家的香火得以延续。
川泽得知了几位长辈的来意後,头便开始隐隐作痛,他其实也知道娶由香过门是势在必行的事,从前他只把这当做是个必须完成的使命,那时倒也没觉得有什麽不妥,而现在,因为心里有了真正喜欢的人,所以长辈们在这种时候提出晚婚的事就让他有种被人逼迫的感觉。
“如今港口上的生意都已经稳定下来,川泽你在白水家的声望也已经树立起来,在这种时候办喜事一来可以振奋士气,二来这也是你外公的心愿。由香来到白水家这麽多年,你又如何忍心一直不给她一个名分呢?”
为首的人见川泽始终不语,心里也是十分不解。川泽与由香是他们看著长大的,川泽对由香的宠爱也是众人有目共睹。尤其是川泽已经到了年少风流的年纪,不过却很少像别的贵族弟子那样在外纵情声色,由此看来在他心底由香应该是占有很大分量的,可是他今日的表现……
“由香来我白水家这麽多年,我自问待她不薄,又怎会吝啬於给她一个名分,只是现在……”
只是现在你心里除了他根本没有别人是麽?
川泽的话还没说完,由香那颗方才稍稍被捂热了一点的心又瞬间冰冻了起来。她该明白的,怎麽就那麽不肯死心呢,明明什麽都知道却还对他抱有期望,怎麽那麽傻?怎麽那麽傻?!
就在川泽犹豫不决不知该拿什麽做借口拖延婚期的时候,一直沈默不语的由香却先他一步打破了沈默,
“由香自知人微言轻,不知几位大人可愿听我一言,请各位不要再为难川泽了,白水家待我如何,由香心中十分清楚,便是日後没有名分,由香也绝无半句怨言,”由香因为昨夜里一宿未眠,一双眼睛已经熬得满是血丝,再加上她面上挂著似有似无的一丝愁容,使她整个人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惹人心疼。川泽没想到她会在此刻出来解围,心里格外不是滋味,险些就冲动要先应了这事。
“大人们有所不知,如今白水家的生意虽然日渐好转,可是父亲大人尚在病中,川泽何来办婚事的心情。我虽与父亲大人相处不多,但也知道他为白水家受了许多委屈,所以川泽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也请各位大人再给我们一些时间,”
由香说得如此恳切,可谓是字字含泪,听得众人皆沈默下来。然而由香的话一说完,川泽的心却跟著一紧。他不知道由香是什麽用心,可是在这种时候提起兼人来,恐怕大大不妥了。
“哼,白水兼人那个忘恩负义的奴才也配在这里提起?我们白水家的事与他何干?当年老主公因他叛离而亡,这笔血债我们到底是要找他讨要回来的,只不过他如今是废人一个,我们不屑於杀一个废人,我想小主人你应该也记得当初发立下的誓,现在谈什麽父子之情,岂不是太荒唐了!”
一提起白水兼人这个昔日的‘叛徒’,几位长辈果然立即来了火气。川泽听著他们字字带刺地羞辱兼人,也恨得暗地里咬牙切齿。他已经解释过多次,可是这十几年里发生的事情他又如何敢向这些人说清楚讲明白。说到底,兼人所受的苦便是拿十个白水家来抵偿都不够。
吃了这样的暗亏,自己却连帮他解释都做不到。有时候川泽真的很恨自己,恨自己没用,无能至此,还信誓旦旦说什麽要保护他,简直是笑话!
“都不要说了!”川泽一掌拍下,惊得四周都没了声响,他头一次在长辈们面前失了态,反而因此震住了还在喋喋不休指责兼人的人。由香一脸冷笑地看著川泽,打消了自己心底对兼人的随後一丝善念
既然不能同存,那便是你死我活了……
“川泽,你何必如此维护那个不要脸的贱人,我们可是都听说了,这白水兼人为了讨好千叶家什麽下作之事都做了,我们也曾派暗探潜入千叶家,有人可是亲眼看到过那奴才是如何伺候人的,就算他是为了白水家做这种事,我们也决计不会承认的。白水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好处占尽,如今却来说这种话,白眼狼也不过如此。兼人啊兼人,倘若你在这里要作何感想……
毒计 下
“独上小楼迷远近。不见浣溪人信。何处笛声飘隐隐。吹断相思引”
疏雨檐下,千叶握著一卷泛黄旧书斜倚窗边,身边不远的地方兼人已经睡醒过来,怔怔地出著神。有时候千叶看著他会觉得他其实什麽都知道,只是在面对自己与川泽的时候他选择沈默。
也罢,只要他高兴,无论他想怎样都好。
“前些日子我闲来无事让人从中原带了些书回来,有些横竖也不是很明白,唯有这句‘吹断相思引’正与我心意相合。从前你总说世津子的琴音举世无双,这麽多年来我都没告诉你其实我也精通音律,只是那时若是说了你也未必会放在心上吧,”
千叶说著人已经走到兼人面前,他温热的手掌将兼人的手紧紧包裹住。对方的手微微一动,像是一个挣扎的动作,千叶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他把自己的面孔深深埋进两手之间,微薄湿暖的呼吸穿过对方的指缝,像是要把这一层温度一直传进对方的心底一样。
“千……千叶……”
兼人已经可以勉强叫出他的名字,模模糊糊的发音足以让千叶欣喜若狂,他抬起脸,对上兼人倾斜而下的目光,良久,兼人抽出自己的手,缓而又缓地抚过千叶的发顶及至面孔。微微泛冷的手指触碰到脸上的时候,千叶的眼前骤然一片模糊,面前的人影渐渐与从前记忆里的某个片段重合。末了,他终於忆起为何这个动作熟悉得这样让人心痛。那一日在马车里,自己以为那个温柔的兼人只是一个不真实的幻影,从未想过那其实是他仅有的一次真心表露。然後自己就那麽生生错过了,然後错过了便再不可能重来……
他想要的,原来并非那麽遥不可及,只是握在手中时自己却不肯相信那是真的。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想明白,今日或许我们就不是这样的局面了,那时在船舱里你推开我,不是为了报复对不对?你也动了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所以宁愿选择放开一切离我而去,对不对?”
话说到最後已是无言以续,面对千叶的声声质问,兼人自然无法给出任何回答,他的面孔上始终挂著那样一无所知的淡淡笑容,他已经给出了自己仅能给予的安慰,却不知道对方想要的还有更多更多。
“其实我们现在这样也很好了,不是麽,至少你不会再为究竟该恨我还是该爱我而痛苦。这样就够了,真的。”
十指紧扣,那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动作。他曾经在两人欢爱的时候强迫兼人接受这种形式的爱,那时何曾想过其实只要这样轻轻一握,对方就能回应他的心意,愿意与他执手一生相伴到老。
终究是执念太深,害人害己……
“嗒嗒……”
这时候竹屋外的地板上突然出来木屐踩踏的声音,千叶听出那不是仆童的脚步声,於是他便立马警觉起来,冲著屋外喝了一声,
“是谁?!”
屋外的闯入者似乎是没想到屋主人有这样大的反应,愣了片刻才缓缓道,“主公,是我,”
外面的人话一说完,人影已经落在门边。早春的酥雨淋湿了她的长发,樱色的和服上落了水迹显得格外清新动人。她一手握著纸伞一手扶著门,似是还在犹豫该不该走进来,
“你来这里做什麽?”
千叶望了一眼便回过头去,他把薄毯小心覆在兼人身上,他的动作很轻,是真正情人间该有的温柔,也是由香梦寐以求却终成奢望的温柔。她痴痴地望著那个一贯冷酷的男人在心爱的人面前一再褪去坚冷的外衣,一再低下身段祈求对方的回应,而这一切她永远都不会拥有。
她觉得自己嫉妒得快要发疯了……
“其实我来这里是想告诉主公一个好消息,”
由香好不容易迫使自己收回那道几乎无法控制的羡慕目光,等千叶再次回头看向她时,由香的面孔已经挂上温和而清淡的笑容,
“川泽就快和我完婚了。”
短短的一句话却让由香在千叶的脸上看到了许多复杂的表情。这让她一时之间也分不出千叶到底是喜是怒。
“这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倘若他从来不知道川泽是自己的骨肉,那麽这个消息无疑是太好了,可是现在……
“这件事或许与主公无关,但我下面要说的这件事,我想主公一定有兴趣听一听。”才不过十八岁的少女本应该像早春的樱那样纯粹而干净,然而早已通达人情世故的由香在少女的美貌中跟掺杂著一丝成熟的冷豔。她悄然走到千叶身後,身上的薰香优雅而清淡,但好像与这一室的茶香并不能相融,千叶皱了皱眉,忽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由香蓦地一惊,来不及叫痛人就已经被拉了出去。
如此粗鲁的千叶和方才那个细心为亲人掖著被角的千叶简直判若两人。这让由香不由想起了自己的未婚夫,那个躺在自己身侧都不肯碰自己一下的男人。他宁可放著千娇百媚的未婚妻不要却跑到这深山野地与一个男人做悖伦之事!
他到底有什麽好?!
“有什麽事到外面说,免得打扰兼人休息。”
被千叶拉到院子里的由香一脸哀怨地揉著自己泛红的手腕,她很清楚在千叶面前女子的柔弱是没有用武之地的,但她还是希望千叶能把她看作是一个单纯的,为了爱情而发疯的女人。
“主公,我这次来就是不想再有任何人来打扰你们平静的生活。由香很清楚主公对兼人大人的感情,也许由香这麽说很自私,但却是肺腑之言,与其让兼人大人留在白水家扰乱我丈夫的心神,不如让主公带著他远远离开。或许日子久了川泽就会明白他所爱的人,是他这一生绝不可能得到的幻影,而我才是真真实实,能够陪他走完一生的人。”
由香一口气说了这麽多,她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可是千叶听完了她的话却始终一言不发,这让由香大感尴尬。
“主公,事到如今由香也顾不得什麽颜面了,这次能顺利与川泽完婚,完全是因为家族里的长辈们拿兼人大人的事相威胁。我想,过不了多久白水家一定会拿当年兼人大人叛离的事情做文章,到那时,恐怕就不是主公您想保护就能保护得了的了。您一定也不想兼人大人再受什麽伤害吧。”
果然,事情一牵扯到兼人的身上,千叶的脸色马上就发生了改变。那种不经掩饰便流露出来的关心和担忧才是一个人在面对最大威胁时的正常反应。由香知道自己已经摸到了门路,她打算要再深入一点地试探千叶的底线。
“我倒是想不到这些年你留在白水家历练得如此厉害。你以为你能捉到我的心思麽?你以为你方才那一番话说到我的痛处了?你觉得你有资格在这里和我谈条件?”
千叶说著这些话的时候,人仍然站在原地一动未动,然而由香感觉到的却是他的目光,他的气势能活活把自己压垮。她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退,扶著身侧的石灯笼才站稳了身,
“主公,由香,由香不敢……”
“你不敢?要我看,你的胆子只怕比我预想的还要大。”
千叶冷笑道,“我要是想带他走,小小的白水家能困得住我?那些老家夥的心里在想什麽我会不知道?到现在占尽了'文'千叶家的便宜,嘴上却还'人'要逞强装狠。这麽多年'书'下来没有兼人在苦'屋'苦支撑,白水家早已不复存在。就因为他是外族人所以无论他做什麽都要被抹杀被诋毁。这些年,世态炎凉我看得太多早已见怪不怪,你以为我对白水家这些老匹夫的秉性一无所知麽?由香,你要是真的爱川泽,尽可以想别的办法去留住他,但如果你敢把主意打到兼人的身上,那你可别怪我把你的秘密抖出去!”
由香本是自信满满而来,以为动用上白水家旧势力对兼人的不满可逼千叶退步,没想到这个人根本是吃软不吃硬。自己若要强来,只怕他真的会为兼人拼个两败俱伤。这个险她万万不能冒,其他的事都可以从长计议,唯有眼前的婚事才是她最为在意的。
这是她唯一可以把川泽绑在自己身边的筹码了。
“主公,由香也不过是好意提醒,怕那些老家夥不知分寸,由香哪敢有什麽非分之想,更遑论威胁一说。由香的一片心意,主公千万不要误会。”
“省下你的这份闲心替你自己多想想吧,以後我都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现在这里,同样的话我只说一次,”由香的话千叶早已不信,但他也看得出由香这人心机颇深,自己此刻与她翻脸,只怕川泽那里又要生事。若在从前他一定不会顾及川泽的死活,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川泽的身世又岂能不念骨肉亲情。罢了,等兼人的病情彻底稳定下来再找川泽摊牌,到那时候他想怎样都随他吧。
危机 上
由香本是抱著必胜的决心而来,却不想遭到千叶的一番奚落。她虽是千叶家的家臣,但在白水家生活这麽多年也算是被众人捧著宠著,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这样一想,由香对千叶便更是又恨又怕。
她在千叶这里碰了钉子,又不想回去面对川泽强扮出来的笑脸,她有时也想过不要计较得那麽清楚,只要自己愿意活得糊涂一点,那麽她依然可以留在川泽身边扮演一个好妻子好女人的角色。如果不是自己真的动了心,又何来这麽多的痛苦和折磨?
由香自离开後山竹屋之後就一直魂不守舍,她屏退了随从和侍女自己一个人在熙熙攘攘的街上闲逛。每年到了时节各家的年轻女子常常会穿著款式新颖色彩各异的小纹和服在街上走动。由香一直都记得她第一年来到白水家的情形,也是在这样的季节,那时候世津子小姐尚在人世,她第一眼看到那个传闻中的绝色女子时也曾为她的倾城美貌震动得说不话来。她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