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的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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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的蜜月-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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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收款人吧?悦子心里想着。当她看到一个推开义宏、径直走进厨房、像是二十七八岁的人时,不禁吓了一跳。
  这人的长相非常令人讨厌。异样的尖利的三角眼,左颊爬着一条蚯蚓似的刀伤,薄薄的嘴唇给人以冷酷的印象——这些,在大街上聚集的流氓无赖之徒身上,是司空见惯的。更有甚者,这个人的相貌又使人感到他有一种狡黠的智能的东西,这种堕落的狡黠更令人生畏。悦子想,这种相貌可算是人们所说的凶相吧!
  “噢,原来客人是一位小姐,那打搅了!”
  来人猥亵地望着悦子,用粗鲁的口气说。悦子觉得似有一条虫在身上乱爬的恶寒。心里琢磨着,这究竟是什么人,和义宏有什么瓜葛?
  “是的,现在不便,以后来怎么样?”义宏说。
  悦子虽然看不到义宏的脸孔,但他的表情一定如嘴嚼苦虫似的难堪。他的话使人感到在拚命遏制涌上来的愤怒。
  “那末,我就不好办了,到那边商量去……”来人说。
  后面是小声的嘀咕,悦子没听出来。说完以后,义宏好象从里面的兜里掏出什么交给对方。
  “那末,义宏,又麻烦你了!……小姐,打搅您了,祝您愉快!”
  只有这最后时刻,他才用有礼貌的话道别,这个人卑下地笑着出去了。义宏耸了耸肩膀回到客室。他的脸色很苍白,脸上带着无可发泄的愤怒和不安。
  “实在失礼了……他叫渡边博,是我的远房亲戚,经常跑到我这儿来借钱,我拿他毫无办法!”
  “是这样的!大凡怎么好的家庭,总有一两个不成器的亲戚和熟人。我父亲是律师,所以我也常常听到这些话。”
  尽管为了避免刺激对方,才应付了地说出这些话。但悦子内心仍抑制不住不安和困惑。事情果真如义宏所言,那么他自己的脸色为什么这样苍白呢?渡边博要是来借钱,态度为什么如此过份地蛮横呢?悦子没有在心里进一步追究下去。她只想,一定是族中隐藏着什么复杂的纠葛,而自己现在还没有资格去查问。
  “我要走了……今天实在感谢你!”
  望着昏暗的窗外,悦子站起来了。
  刚才温暖的气氛,好象被从房缝里钻进来的冷风驱散了一样,被这位不速之客破坏了。
  义宏没有挽留悦子再坐一会儿,只简单地说:“好,送你到车站吧。”
  这一天,悦子的心开始萌出新的爱情之苗,同时也开始冒出深切的不安和疑惑。

  第三次约会就这样平静地过去了。两个人的心进一步接近。现在和通口见面,对悦子来说,越来越痛苦了。
  十一月二十六日,第四次约会。悦子正好在约定的四点半来到“冥思店”。义宏早来了一步,正同一位同年纪高个子的人喝着咖啡。悦子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时,义宏站起来向她招手。她鼓起勇气,走近桌子。
  “这位是我们大学法学系的副教授川路达夫君。是我学生时代以来同舟共济的好朋友,我们都是补欠的。”
  川路达夫比冢本义宏更有大学教员的风度。他带着度数很高的眼镜,表情严厉,浑身上下穿戴整齐。一泛起微笑,给人以亲切的感觉,声音也像女人似地柔和。
  “我叫川路……我已经听冢本君说过您几次了,据说令尊是律师。”
  “是的,他叫尾形卓藏……您认识他吗?”
  “原来是东京高检的检察官先生。”
  “……不过十年前他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这么说,我和他见过一次面,先生大概记不得了,因为那时,我还是个小青年。”
  “您的专业是刑法,还是什么?”
  “实际上我的专业是刑事诉讼法。校方让我担任讲授刑法的专论。一般地说,私立大学薪金低,人材使用比较乱。”
  川路达夫大为叹息。这时,一位三十七八岁左右的妇女走近桌子,是一位很漂亮的美人。鲜艳的和服同她的年龄也很相称,只是那稍稍往上吊的湿漉漉的眼睛,不知为什么使悦子感到可怕。
  “冢本先生!”
  女人以歇斯底里的尖厉的声音叫道。
  义宏如安着弹簧的木偶人,站起来,一动不动。
  “这……太太,失礼了!”义宏紧张地寒暄。
  “想和你谈谈!”女人毫不客气说。
  她以充满敌意和嫉妒的眼光,向悦子投去狠狠的一瞥。
  “对不起,想叫冢本先生出去会儿,好吗?”
  女人不容分说地把冢本拉到角落的座上。川路达夫皱着眉头,叹息着,看着他们两人。
  “她是谁?”
  当悦子战战兢兢地低声问时,达夫压低了声调:
  “是冢本他们教研组的教授夫人——荒木道代。我告诉你,她是我们大学的头号泼妇。谁要得罪了她,为了报复,她就要在荒木教授或另外第三者面前说三道四、搬弄是非。”
  “那末这位太太和义宏……”
  悦子说到这里,收住了话头。达夫稍为慌忙地答道:“请不要想到那里去。在处理女性关系上,他是一个不会犯什么过失的人……虽然乍一见很呆板?但他很聪明,一向以谨慎而闻名。说实在的,把他放在千代田大学,是个浪费。事实上,去年前,他一直是京洛大学的副教授……”
  说到这里,川路达夫急忙刹住。
  悦子又开始疑虑了。将大学分等级可能不对,但谁也不能否认,现实中人们对大学的评价是大为径庭的。有一流大学,三流大学,或者驿弁大学(日本人所说的小地方大学)等。从这种意义上看,京洛大学要比千代田大学高出一二格。
  当然,近来在人事变动方面也有例外,有不少这样的例子,譬如在一流大学的讲师没有希望提上去,那就到二流大学当副教授。而京洛大学的副教授,还作为同级的副教授转到千代田,这无论如何解释都是奇怪的。
  悦子想,是不是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交易呢?譬如京洛大学和千代田大学,从副教授升为教授的年限不同也是自然的。如果被答应几年之后提为教授,从而舍名求实,这也是可能的吧。
  悦子以前就听人说过,相当多学者都有虚荣心,把学位看得很重。从研究设施来看,一流大学和二流大学有天渊之别。因此,一般说来,纵使出名晚些,还是想留在一流大学。
  如果义宏转任是合乎情理的,川路达夫岂能不知其中的秘密?当话题转到这个问题时,为什么要慌慌张张急忙刹车呢?……难道义宏有什么特殊的经历,京洛大学时代,有什么秘密纠葛之类吗?!
  想到这里,悦子感到脑袋发麻了。
  不过,当义宏回到座位时,悦子就不再往下探索了。
  可能都是自己忧心过度吧……由于过于意识他的事,甚至思维到无聊的事上了。
  荒木道代只怒视这边,连一句告别的话也不说,径自朝门口走去。望着她的背影,川路达夫说道:“她的事,我对悦子小姐说了。”
  义宏猛地抓起杯子,一口气将水喝干,大声地叹了口气。
  “是吗……对不起……她是一个色狂……不,说这话失礼!”
  义宏瞧着悦子,欲哭似地苦笑了。川路达夫好象没听见他的话,看了看表道:“总之,你也该早结婚……对于我,不知道有没资格说这话……好,失礼了!”
  这一天,两人的约会,是以最普通的形式度过的。吃过饭以后,他们俩到“斯卡拉座”影院看法国音乐电影《吉布尔的雨伞》。之后,又在街上散了一会儿步。最后到吃茶店喝茶——这是和其他普通的恋人们一样的活动。
  就在这很平凡的约会的最后时刻,却偶然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晚上九点半,两人刚巧来到“杏仁”水果店,坐在二楼的吃茶部喝茶。这间店铺座落在有乐町车站前,属于所谓朝日街,是闲聊的好地方。
  本来,悦子对这次约会是满意的,这会儿,荒木道代令人厌恶的态度,川路达夫有点神秘的言谈,都被暂时撂到一边去了。
  几次见面到如今,悦子感到和义宏之间的距离被亲切地缩短了。在电影院里,她的手突然被义宏紧紧地握住,这种接触使悦子感到兴奋。
  再过五分钟……再过五分钟——这种念头使悦子延迟了告别的时间。现在唯一担心的是,回家后如何向父母解释。严厉的父亲如果知道自己和通口以外的男子散步到深夜,一定会翻脸发火的……
  悦子正担心的时候,突然听到谁在什么地方发出金属般的惊呼。接着,通道那边乱轰轰起来了,在这二楼两侧同时响起了“失火了,赶快逃啊——”的喊叫声。
  紧接着,一瞬间,整个二楼出现了不知何故的混乱。客人们一窝蜂地冲到楼梯口,外面的骚乱,越来越激烈,这座房子什么地方失火了。
  “义宏!”
  悦子惊叫着,当看到义宏的脸时,她惊呆了。
  这一瞬间,她感到义宏的脸色比火灾更可怕。他恐怖地呆立着,揪着自己的脖子,使劲地拉着自己的领带,撕开衬衣领子——于是悦子清楚地看到了他的脖颈周围有一道火伤的痕迹。
  义宏恐怖地睁大着眼睛,呆若木鸡。嘴唇变成了青紫色,哆嗦着,战栗着,就象梦游病者发作一样。
  “义宏!”悦子悲痛地又叫了一声,跑到他的身边,使劲猛烈地摇晃着他的身体。义宏这才恢复了神志,叫了一声“悦子!”忙将她抱着跑了出去……
  出来以后,悦子略为平静了些。她在乱糟糟仓惶逃出的人群中,像回忆一场噩梦似地望着几辆消防车来救火。从自己逃出的房顶上,熊熊的火焰正向黑色的天空升起,映红了半边天。
  悦子又把视线转移到义宏身上,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呆立着,瞪大眼睛看着火柱,几乎和刚才一样的神情,揪着脖子……
  悦子想,这个人可能遇见过相当恐怖的火灾。
  当然,火灾对谁来说都是可怕的。但是义宏的表情却十分反常。只能认为他对火灾怀有什么特别的强烈观念那样的东西。
  是不是义宏身上有被大火摧残的地方呢?他的脸时时抽搐着,仿佛动过整形手术似的……虽则如此,当听到叫喊失火时,作为男子汉,应不至于丧魂落魄到那样严重的地步。越是知道火灾的可怕,越是应当赶快争分夺秒地逃出危险地带才是啊!
  悦子不是心理学者,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凭常识,她知道,“高所恐怖症”,或是“闭所恐怖症”患者,都有这样的异常表现,这种人是不乏存在的。他们的反应对于正常人来说,是不易理解的。这样说来,超越正常人所理解的火灾恐怖症这样的东西大概是存在的了。
  悦子脑海中总想用理智来判断义宏的反常,但仍然遏制不住不安和焦虑的情绪。望着义宏的样子,她不知所措了。终于,她鼓起勇气叫着义宏的名字。义宏猛然回头,脸上泛起了带有苦恼和哀愁神情的微笑。
  “对不起,出了意外的丑了!我对火灾有恐怖的记忆……这件事,以后什么时候有机会告诉你……”
  他的话很正常。可是紧接着是病态的行动,他突然不避众人的眼,紧紧地搂住了悦子。似乎不这样,悦子就会跑掉,再也见不到了。
  各种各样的感情狂乱地在悦子的胸中翻卷着,她在义宏猛烈的拥抱中颤抖。
  不知什么时候,火停住了。人群开始散去。有一个醉汉看着他们俩,说着下流话,从人群中穿过走了。
  义宏终于松开手,他们俩一句话也没说,朝着车站那边走去。

  别了义宏,悦子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心中乱成了一锅粥。她清楚地感到自己开始爱上了义宏。这不是普通恋爱小说所描绘的火一般的恋爱。但肯定是一种恋爱。她深深感到,她心中张开的大空洞在和义宏相处的时候,被填满了。
  但另一方面,使悦子害怕的是,义宏身上所笼罩着的奇异的阴影究竟是什么?
  渡边博的问题,转到千代田大学工作的秘密,刚才火场上发生的情景……也许以上这些实际上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自己的担心是思虑过度。她感到奇怪的是,尽管通过四次约会,大体了解了对方的心情,但义宏却从来没有主动地向自己谈过一次他自身的事。
  悦子突然想起表演失恋木偶人时,义宏说过“这以后,我经历了几次的考验……”,这些话当不至于意味着他有过几次失恋吧?或许它意味着,过去义宏在恋爱以外的问题上,有过几次痛苦的记忆?他对木偶表现出那样强烈的兴趣,一定是这个原因。
  “你有什么样的经历,为什么不对我讲?”悦子喃喃自语。但另一方面,她觉得仅就这些疑点自己实在没有勇气向他提出质问……
  但是只有一件事她是最清楚的。那就是义宏需要自己。对于他,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安慰和救护。这不是没有根据的,这是在那突然的拥抱中,悦子以自己女人的肌肤深深感觉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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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一块草席的宽度。



第三章 疑惑

  十二月十三日,星期天。
  早晨,悦子正准备和义宏一起乘车外出游玩。这是在四天前的约会时,义宏向悦子约好了的。
  “这个星期日和朋友一起到芦之湖去,回来时,吃山鲸——野猪肉,你也去好吗?”
  义宏总是那样,以讷讷的语调问。
  “我不会开车,那位朋友有一部车。我在美国时曾想学开车,可那里的人都有车子,随便乘谁的车都很方便。所以,自己就不知不觉学懒惰起来了,没学成……悦子,你吃过野猪肉吗?”
  “没有。”
  “那就一定要去。一提起野猪肉,有些人感到恶心,其实野猪肉味道可好了。别的野兽肉煮过火或烧过头会发硬,而野猪肉却越烧越软,这是它的特征。”
  “和你的朋友一起去,你们不方便吧?”
  “怎么会呢……相反,和你一起去我倒好了……对方是今年五月才结婚,刚半年吧,我可羡慕得了不得!”
  “他叫什么名字?”
  “小池祥一。工作和你父亲一样,是律师。他和我们兄弟从儿时起就有交往,我想给你介绍介绍。”
  “你的兄弟?”
  “噢,这个,对不起……关于哥哥的事,我还没有谈过吧。他叫信正,比我大两岁,现在东邦化成研究所工作,一年到头尽和那些奇怪的化学符号打交道。”
  “是吗,那么别的家庭成员呢?”
  “双亲早就死了,另一个弟弟也在大约一年前死去了。”
  悦子这时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哥哥在东邦化成这样的大公司工作,又是在研究所,弟弟是大学的副教授,这一家谁都是有才能的。到什么地方都会被认为是出色的门第。义宏之所以至今没有谈自身和家庭的事情,只是因为还没有机会吧。悦子这样想着,于是就愉快地答应了义宏的邀请。
  “我也有些神经过敏了吧,竟对一些小事作此神经质的猜测!”悦子对着镜子,又稍稍将原来的化妆改变了一下,悄然自语着。义宏说,小池祥一夫妻将在早晨九时半到义宏的宿舍接他,悦子必须在这之前到达那里。
  这时镜子里现出母亲泰子的脸,可能由于光线阴暗的缘故,母亲的脸色显得出奇的苍白。悦子愣了一下,回过头来,母亲以固有的口吻问道:“悦子,你出去吗?”
  “是,是约会。”
  “和通口吗?”
  “是……是……”
  泰子停了会儿,然后以母亲亲昵关切的语气说:“你和通口,从那以后究竟怎么样?父亲很不放心。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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