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恨,而我却不能这样。 你就像火和风以及其他原始的东西那样单纯,而我——”
思嘉想起了媚兰,突然看到她那双宁静的仿佛正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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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褐色的眼睛,她那双戴着的黑色花边长手套的温和的小手和那种高雅文静的神态。 于是她的怒火爆发了,这就是激起杰拉尔德去杀人和其他爱尔兰先辈去冒生命危险的那种怒火。 此刻她身上已没有一点点母系罗比拉德家族富有教养和能够默默忍受世界上任何折磨的品性了。“你这个懦夫!
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是害怕跟我结婚喽!
你是宁愿同那个愚蠢的小傻瓜过日子,她开口闭口‘是的’、‘是的’,还会养出一群像她那样百依百顺的小崽子来呢!为什么——“
“你不能把媚兰说成这样!”
“什么‘你不能’,去你的吧!你算老几,要来教训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你是个胆小鬼,你混蛋。 你让我相信你准备娶我——”
“你要公道些,”他用恳求的口气说。“我何尝——”
她可不在什么公道,尽管知道他的话是一点不错的。 他从来没有跨越过跟她的友谊关系的界限,可是她想到这一点,怒火就更旺了,因为这有伤她的自尊心和女性的虚荣。 她一直在追求他,可他一点也不动心。 他宁愿要媚兰这样脸色苍白小的傻瓜也不要她。啊,她要是遵照母亲和嬷嬷的教训,连一丝喜欢的意思也从不向他透露,那会好得多呢——比面对这种羞死人的场面更不知要好到哪里去了!
两只手紧紧握拳,她一跃而起,同时他也起身俯视着她,脸上充满着无言的痛苦,就像一个人在被迫面对现实而现实又十分惨痛似的。“我要恨你一辈子,你这混蛋——你这下流——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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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用一个最恶毒的字眼,可是怎么也想不出来。”思嘉——请你——“
他向她伸出手来,可这时她使出全身力气狠狠地打了他一个耳光,那噼啪的响声在这静静的房间里就像抽了一鞭子似的。 紧接着她的怒气突然消失,心中只剩下一片凄凉。她那红红的手掌印明显地留在他白皙的而疲倦的脸上。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拿起她那只柔软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吻了吻。 接着,他没等她说出话来便走了出去,随手把门轻轻关上。她很突然地又在椅子上坐下,因为怒气一过,两个膝头便疲软无力了。 他走了,可是他那张被抽打的脸孔的印象将终生留在她的记忆中。她的见他徐缓而低沉的脚步声在大厅尽头渐渐消失,这才觉得她这番举动的严重后果已全部由她来承担了。 她已永远失去了他。 从此还会恨她,每次看见她都会记起她曾在根本没得到他鼓励的情况下就要将自己的委身于他了。“我像霍妮。 威尔克斯一样下贱了,”她突然这样想,并记起每个人,首先是她自己,曾怎样轻蔑地嘲笑霍妮的卤莽行为。她仿佛看见霍妮吊在男人膀子上那种讨厌的扭捏作态,听见她那愚蠢的嗤笑声,这越发刺痛了她,于是又大生其气,生自己的气,生艾希礼气,生人世间的气。因为她恨自己,恨这一切,这是出于一种因为自己16岁的爱情遭到挫折和屈辱而产生的怨愤。 她的爱中只混进了一点点真正的柔情,大部分是虚荣心混杂着对自己魅力的迷信。 现在她失败了,而比失败感更沉重的是她的恐惧,惧怕自己已沦为公众的笑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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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像霍妮那样惹人注目了吗?会不会人人都耻笑她?想到这里她就浑身战栗起来。她的手落在身旁一张小桌上,手指无意中触摸到一只小巧的玫瑰瓷碗,碗上那两人有翼的瓷天使在嘻着嘴傻笑。 房间里静极了,为了打破这沉寂,她几乎想大叫一声。 她必须做点什么,否则会发疯的。 她拿起那只瓷碗,狠狠地向对面的壁炉掷去,可它只掠过了那张沙发的高靠背,砸到大理石炉台上,哗啦一声就摔碎了。“这就太过分了。”沙发深处传来声音说。她从来没有这样惊恐过,可她已经口干得发不出声来了。她紧紧抓住椅背,觉得两腿发软,像站不稳了似的,这时瑞德。 巴特勒从他一直躺着的那张沙发里站起来,用客气得过分的态度向她鞠了一躬。“睡个午觉也要被打扰不休,被迫恭听那么一大段戏文,这已经够倒霉了,可为什么还要危及人家的生命呢?”
他不是鬼。 他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可是,神灵在保佑我们,他一切都听见了!
她只得尽全力,装出一副端庄的模样。“先生,你待在这里,应当让人家知道才好。”
“是吗?”他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一对勇敢的黑眼睛在嘲笑她。“不过你才是个不请便来的闯入者呢。我是被迫在这里等候肯尼迪先生,因为觉得也许我在后院是个不受欢迎的人,几经考虑才识相地来到这里。 我想这下大概可以不受干扰了吧。 可是,真不幸!”他耸耸肩膀,温和地笑起来。一想起这个粗鲁无礼的人已经听见一切,听见了那些她现在宁死也不愿意说出的话,她的脾气又开始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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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听鬼!”她愤愤地说。“窃听者常常听的是一些很动听有益的东西,”他故意傻笑着说。“从长期窃听的经验中,我——”
“先生,你不是上等人!”
“你的眼力很不错,”他轻松地说,“可你,小姐,也不是上等女人哟!”他似乎觉得她很有趣,因为他又温和地笑了。“无论谁,只要她说了和做了我刚才听到的那些事情,她就不能再算个上等女人了。 不过,上等女人对于我来说也很少有什么魅力。 我明知她们在想什么,可是她们从来就没有勇气或者说缺乏教养来说出她们所想的东西。 这种态度到时候就要使人厌烦了。 可是你,你是个精神很不平凡,很值得钦佩的姑娘,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因此我要向你脱帽致敬。 我不明白,那位文绉绉的威尔克斯先生有什么美妙之处,能叫你这样一位性格如急风暴寸的姑娘着迷呢?他应当跪下来感谢上帝给了他一个有你这种——他是怎么说的?——对‘生活倾注着全部热情’的姑娘,谁知他竟个畏畏缩缩的可怜虫——”
“你还不配给他擦靴子呢!”她气愤地厉声说。“可你是准备恨他一辈子啦!”
说罢他又在沙发上坐下了,思嘉听见他还在笑。假如她能够把他杀了,她是做得出来的。 但事情没有那样发生,她尽力装出庄重的样子走出藏书室,砰的一声把沉重的门关上。她一口气跑上楼去,到达楼梯顶时她觉得简直要晕倒了。她停下来,抓住栏杆,由于愤怒、羞辱和紧张,那颗急速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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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的心似乎要从胸口里跳出来了。 她想深深吸几口气,可是嬷嬷把腰身扎得实在太紧了。 要是她果真晕过去,人们便会在这楼梯顶上发现她,那他们会怎样想呢?哦,他们是什么都想得出来的,像艾希礼和那个可恶的巴特勒,以及所有那些专门妒忌别人的下流女孩子!有生以来第一次,她后悔自己没有像别的女孩子那样随身带着嗅盐,她甚至连嗅盐瓶也从来没有过呢。 她一贯以从不头晕而骄傲。 可此刻她千万不能让自己晕倒。渐渐地,那种难受的感觉开始消失了。 不久她觉得已完全正常,便悄悄溜进英迪亚房间隔壁的小梳妆室,松开胸衣,爬到别的正在睡觉的姑娘旁边的一张床上躺下了。 她设法让自己的心跳缓和下来,并力图使脸然平静,显得泰然自若,因为她知道她此刻的模样必然像个疯女人一样了。 要是有个女孩子正醒着呢,她就会发现周围有点不对劲。 可是千万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出过什么事了。从楼梯顶上的那个凸窗里,她能看见男人们还在树下和凉亭的椅子上斜躺着歇息。 她真羡慕他们极了!作为一个男人,永远也不用经受她刚才把经历的那种痛苦,该多快活呀!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们,觉得有点眼酸头晕,这时忽然听见屋前车道上急速而沉重的马蹄声,石子飞溅声和一个大声询问黑人的激动的嗓音。 石子又嘁嚓地飞溅起来,很快她就看见一个男子骑马驰过绿油油的草地,向那群在树下消闲的人飞奔而来。大概是一位迟到的客人,可为什么竟骑着马穿过英迪亚最心爱的草地呢?
她认不出他,但是当他从鞍下翻身下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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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抓住约翰。 威尔克斯的胳膊时,她看到了他浑身激动的模样。 人群立即把他包围起来,把那些高脚玻璃杯和棕榈叶扇子丢在桌上和地上不管了。 虽然距离较远,她还是听见人们询问和喊叫的嘈杂声,也感觉到他们沸腾到了顶点的紧张气氛。 接着,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传来斯图亚特。 塔尔顿的一声兴奋的喊叫:“咳——呀——咳!”仿佛他是在猎场上奔跑似的。 同时她头一次听到了反叛的吼叫,尽管她并不懂得它的意义。她正在看时,塔尔顿四兄弟由方丹家的小伙子们跟着从人群中挤出来,匆匆向马棚跑去,一路高喊:“吉姆斯,来,吉姆斯,赶快备马!”
“一定是谁家着火了,”思嘉心想。但是不管有没有着火,她的头一桩事情是在自己被发现之前赶快回到卧室里去。现在她心情平静些了,她踮着脚尖上楼梯,走进安静的厅堂。 整个房子笼罩在一片浓重而温暖的朦胧状态中,仿佛它像姑娘们那样自由自在的睡着了,一直要睡到晚上,然后在音乐和烛光中焕然一新地显出自己优美的全貌。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梳妆室的门,随即溜了进去。 她的一只手还放在背后握着门把,这时霍妮低柔得像耳语的声音从通向卧室的对面门缝里传过来了。“我看思嘉今天的行动那么迅速,怕是使出一个女孩子最大的劲儿来了!”
思嘉觉得她的心又开始奔突起来,不由得用一只手紧紧抓住胸口,像要把它压服似的。“窃听的人常常听到一些很有益的东西。”她忽然想起这句带嘲讽的话。她要不要重新溜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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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呢?或者索性闯进去,让霍妮活该下不了台?但接着传来第二个声音,这使她呆住不动了。 这时即使有队骡子也休想把她拉动,因为她听见了媚兰的声音。“啊,别太刻薄了,霍妮,别这样!她只不过兴致很高,很活泼。 我认为她是十分可爱的。”
“啊,”思嘉想,几乎把手指甲掐透了胸衣。“还用得着这油嘴滑舌的小妖精来袒护我!”
媚兰这话比霍妮那种痛痛快快的挖苦还要难听。 思嘉除了母亲以外,从来不相信任何女人,也不相信任何女人有什么动机不是自私自利的。 媚兰以为她对艾希礼已经十拿九稳了,所以才乐得炫耀一下这种基督精神。 思嘉觉得这正是媚兰在夸耀自己的胜利,同时想取得为人可爱的美名。 思嘉自己在同男人们议论别的女孩子时也常常玩这种把戏,并且每次都叫那些蠢男人相信了她多么可爱和多么宽宠大量呢。“唔,小姐,”霍妮尖酸地说,同时提高声音,“你准是瞎了眼啦!”
“霍妮,小声点,”萨莉,芒罗的声音插进来,“满屋子的人都要听见你的话了。”
霍妮放低声音但继续说下去。“喏,你们都看见的,她跟每一个能抓到的人都搞得很欢,甚至那位肯尼迪先生——他还是她妹妹的男朋友呢。 我可从没见过这号人哪!
而且她一定是在追求查尔斯。“霍妮有点难为情地格格笑起来。”可你们知道,查尔斯和我——“
“你这是当真吗?”几个声音兴奋地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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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别跟任何人说,姑娘们——还没有呢!”
接着又是格格的笑声和弹簧床架嘎嘎的响声,因为有人在挤着霍妮了。 媚兰嘟哝了几句什么,大致是说她多么高兴霍妮将成为她的嫂子。“她是我见过的第一号浪荡货,嗯,我可不高兴让思嘉当我的嫂子,”这是赫蒂。 塔尔顿着恼的声音。“但是她跟斯图尔特已经等于订婚了。布伦特说她对他一点也不在乎。当然,布伦特也是很喜欢她的。”
“要是你问我,”霍妮用故作神秘的口气说,“我说只有一个人是她中意的。 那是就艾希礼!”
低声细语混作一团,有的在提问,有的在打岔;思嘉听着又害怕又羞愧,心都凉了。 霍妮对男人是个傻瓜,一个可笑的笨蛋,可是她对别的女人有一种女性的直觉,而思嘉低估了这一点。 思嘉在藏书室先后跟艾希礼和巴特勒一起时受到的那种痛苦和侮辱,跟这里的情况比起来只不过是小小的针刺罢了。 男人毕竟是让你信得过,能给你保密的,即使像巴特勒那样的人也不例外。 可是有了霍妮这张像野外猎犬般的快嘴,等不到六点钟事情便会传遍整个县里了。 昨天晚上她父亲杰拉尔德还说过,他不愿意让人家笑话他的女儿呢。可现在他们全都要笑话她了!
想到这里,她的腋窝下冒出冷汗,滴滴答答往两肋直流。这时传来媚兰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其他人的议论声,她的声音显得平和有分寸,略带责备的口气。“霍妮,你知道事情并不是那样。 这样说多不厚道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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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那样嘛,媚兰,只要你不总是把那些实在没有什么好的人当好人看,你就会明白了。 至于我,我还巴不得就是那样呢。 那会够她受的。 思嘉。 奥哈拉平时的一举一动都一直是在制造麻烦和争夺别人的情人。 你很清楚她从英迪亚身边抢走了斯图亚特,可她自己并不要他。 今天她又想抢肯尼迪和艾希礼,还有查尔斯——”
“我一定得马上回家去!”思嘉想。“我得马上回家去!”
她恨不得用一种魔法把自己立即送回塔拉,送到那个安全的地方。 她恨不得跟母亲在一起,就那么瞧着她,拉着她的衣襟,倒在她怀里哭诉今天的全部经历,要是她不得不继续听下去,她就会冲到里面,将霍妮那一头蓬乱的浅色头发大把大把地扯下来,然后向媚兰啐几口唾沫,叫她知道她是怎样看待她那种假仁假义的。 可是她今天已经干得够那个的了。 已经跟那些下流白人差不离了——这就是她的麻烦所在啊。她双手使劲压住裙子,不让它发出啊啊的声音,同时象一只动物似的偷偷摸摸向后退了出来。“回家吧,”她一路念叨着,迅速跑过厅堂,经过那些关着门和静悄悄的房间,“我必须回家去。”
她已经跑到了前面的回廊里,一个新的念头使她突然停下来——她不能回家!她不能逃走!她有必要在这里坚持到底,忍受姑娘们所有的恶言恶语和她自己的羞愧与悲伤。 逃走,只会给她们提供更多的口实用来攻击她。她握着拳头捶打身边那根高高的白柱子,恨不得自己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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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参孙①,那样她便可以把“十二橡树”村摧垮,并毁灭其中的每一个人。 她要叫他们后悔。 她要做给她们看看。 她并不明白究竟怎样做给他们看,不过她反正是要做的。 她要伤害他们,比他们伤害她还厉害。此刻,艾希礼作为艾希礼其人已经被她遗忘了。 他已不再是她所钟爱的那个高高的睡眼朦胧的小伙子,而仅仅是威尔克斯家、“十二橡树”
村和县里的一部分或比爱情更有力量,她愤怒的心中除了恨已经什么也容纳不下了。“我不回去,”她想。“我要叫他们难堪。 我要留在这里,我永远不告诉妈。 不,我永远不告诉任何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