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人们慢悠悠地收拾长桌上的残羹剩菜。 谈笑声渐渐低沉,这里、那里三五成群的人也开始静默。 大家都在等待女主人来宣布结束于前的野宴活动。 棕榈扇子摇得愈来愈慢,有些先生由于炎热和吃得过饮,已经打起瞌睡来。 大野宴已经结束,所以的人都要趁太阳正旺的时刻休息一下了。在午宴和昨会之间这段空隙中,人们都显得安静而平和,只有年轻小伙子们仍保持着不甘寂寞的精力,正是这种精力使刚才整个娶会充满了生机。 他们从一群人到另一群人不断走动,慢吞吞地低声谈论着,漂亮得像些纯种马驹,也同样地危险。 中午懒洋洋的气氛笼罩了整个聚会,可是在它下面潜伏着一些暴躁因素,它们可能突然爆发,上升到凶残的顶点,并且迅速蔓延,成为燎原之势,男人和女人,他们既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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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的,又是放荡的,那可爱的外表下面都有一点火爆性,其中已经驯服了的只是很小一部而已。过了一会,太阳越发热了,思嘉和其他人又朝英迪亚看了看。 谈话已渐渐沉寂,这时从林里所有的人都忽然听到了杰拉尔德的激昂的声调。原来他站在距离野宴席不远的地方,同约翰。 威尔克斯争论是正起劲呢。“真是活见鬼,你这人哪!
祈求跟北方佬和平解决吗?
咱们已经在萨姆特要塞向那些流氓开火了!还能和平?南方应当以武力表明它不能让人侮辱,并且它不是凭联邦的仁慈而是凭这自己的力量在脱离联邦!“
“哦,他又喝够了!我的上帝!”思嘉心想。“这想,我们都得在这里坐到半夜去了。”
顷刻之间,瞌睡从懒洋洋的人群中逃之夭夭,一种像电流般敏感的东西迅速掠过周围。男人从条凳和椅子上跳起来,挥动着两臂,拼命提高嗓门,同时一心想压倒别人的声音。本来整个上午都没有谈起政治和迫在眉睫的战争,因为威尔克斯先生要求大家不要去打扰那些太太小姐。 如今杰拉尔德吼出“萨姆特要塞”这几个字来了,在场的每一个便都忘记了主人的告诫。“咱们当然要打——”
“北方佬是贼——”
“咱们一个月就能把他们报销——”“是啊,一个南方人能打掉20个北方佬——”
“给他们一次教训,叫他们不要很快就忘了——”
“不,你看林肯先生怎么侮辱咱们的委员吧!”“是啊,跟他们敷衍几个礼拜——还发誓一定得撤出萨姆特呢!”
“他们要战急,咱们就让他们厌恶战急——”在所有这些声音之上,杰拉尔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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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嗓门在隆隆震响,但思嘉能够听到的全是“州权、州权”的反复叫喊。 杰拉尔德真是得意极了,可他的女儿并不得意。脱离联邦,战争——这些字眼由于长期以来不断得复,思嘉已觉得十分刺耳,不过现在她更恨这些声音,因为它们意味着那些男人将站在那里激烈地争论好几个小时,而她就没有机会去单独见艾希礼了。 当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实际上不会发生战争,他们只不过喜欢谈论,同时喜欢听自己谈论。查尔斯。 汉密尔顿没有跟着别人站起来,而且发现思嘉身边人已经很少了,他便挨得更近一些,凭着那股从新爱情中产生的勇气,低声表白起来。“奥哈拉小姐——我——我——已经决定,如果战争打起来,我要到南卡罗来纳去加入那边的军队。 据说韦德。 汉普顿先生正在那里组织一支骑兵,我当然愿意去跟他在一起。他为人很好,还是我父亲最要好的朋友呢。”
思嘉想,“这叫我怎么办呢——给他喝三声彩吗?”因为查尔斯的自白表明他是在向她袒露内心的秘密。 她想不出说什么话来好,只好默默地看了看他,觉得男人真笨,他们还以为女人对这种事感兴趣呢!他把她的这种表情看做是又惊慌又嘉许之意,于是索性大胆而迅速地说下去——“要是我走了,你会——你会感到难过吗,奥哈拉小姐?”
“我会每天晚上偷偷哭泣的,”思嘉这样说,听那口气显然是在开玩笑,可是他只从字面上理解,便一阵仍红乐得不行了。 她的一只手本来藏在衣服的皱褶里,这时他故意把自己的的轻轻探进去碰它,后来索性紧紧握住了,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哪来这么大的勇气,也不知道她怎的就默许了,因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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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到愕然。“你会为我祈祷吗?”
“瞧你这个傻瓜!”思嘉刻薄地想道,一面偷偷向周围瞥了一眼,希望能找机会回避这种对话。“你会吗?”
“唔——会,真的,汉密尔顿先生。 每晚祈祷三轮念珠,至少!”
查尔斯迅速看了看周围,憋着肚子,屏住气。 实际上他们是单独在一起了,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而且,即使再一次遇到这样的天赐良机,他的勇气也许要不济事呢!
“奥哈拉小姐——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我——我爱你!”
“嗯?”思嘉心不在焉地说,一面将眼光穿过正辩论的人群朝艾希礼仍坐在媚兰脚边谈话的那个地方望去。“真的!”查尔斯低声说,由于她既没有笑也没有惊叫或晕倒而高兴得不行了,因为按照他平时所想象的,年轻姑娘们在这种场合必然会那样的。“我爱你!
你是世界上最——最——“这时他才有生以来头一次打到自己的舌头了,”我所认识的最美丽的姑娘和最可爱亲切的人,而且你有最高贵的风高,我以我的整个心灵爱着你。 我不能指望你会爱一个象我这样的人,但是,我亲爱的奥哈拉小姐,只要你能给我一点点鼓励,我愿意做世界上任何的事情来使你爱我。 我愿意——“
查尔斯停住了,因为他想不出一桩足以向思嘉证实自己爱情深度的困难行动来,于是他只好简单地说:“我要跟你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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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喜听到“结婚”这个字眼,便猛地从幻想中回到现实里来。 她刚才正在梦想结婚,梦想着艾希礼呢,如今只好用一种很难掩盖得住的懊恼神色望着查尔斯发怔了。 怎么恰好在今天,她苦恼得几乎要发狂的时候,这个像牛犊似的傻瓜偏偏要来把自己的感情强加于人呢?思嘉注视着那双祈求的褐色的眼睛,可是看不出一个羞怯男孩的初恋的美,看不出那种对于一个已经实现的理想的的祟拜之情,或者像火焰般烧透他整个身心的那种狂喜和亲切的感觉。 思嘉已经见惯了向她求婚的男子,一些比查尔斯。 汉密尔顿诱人得多的男子,他们也比他灵巧得多,决不会在一次野晏上当她心中有更得要的事情在考虑时提出这种问题的。 她只看到一个20岁的、红得像胡萝卜,有点傻里傻气的男孩子。 她但愿自己能够告诉他,说他显得多么傻气。 不过,母亲教导她在这种场合应当说的那些话自然而然溜到了嘴边,于是她出于长期养成的习惯,把眼睛默默地向下望,然后低声说:“汉密尔顿先生,我明白了你的好意,要我做你的妻子,这使我感到荣幸,不过这来得太突然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呢。”
这是一种干净利落手法,既可以安抚一个男人的虚荣心,又可以继续向他垂钓,所以查尔斯便高高兴兴地游上来了,他还经为这钓饵很新鲜,自己又是第一个来咬的呢。“我会永远等待!
除非你完全拿定了主意,我是不会强求的。 请你说我可以抱这种希望吧!奥哈拉小姐。“
“唔!”思嘉漫不经心地应着,那双尖利的眼睛继续盯住艾希礼,他仍在望着媚兰微笑。没有参加关于战争的议论。要是查尔斯这个在一味央求她的傻瓜能安静一会儿,说不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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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听清楚他们的话呢。她必须听清楚。究竟媚兰说了些什么,才使他眼睛里流露出那么趣味盎然的神色来呀?
查尔斯的话把她正在聚精会神地谛听着的声音搅和了。“唔,别响!”她轻轻说,连看也不看他,在他手下拧了一下。查尔斯吓了一跳,先是觉得惭愧,因思嘉的斥责而满脸通红,接着看到思嘉的眼睛紧盯在他妹妹身上,便微笑了。思嘉恐怕别有人会听见他的话。 她自然觉得不好意思,有点害羞,更担心的是可能人在偷听。 倒是查尔斯心中涌起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男性刚强感,因为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让一个女孩感到难为情呢。 他心头的震憾的令人陶醉的。 他改变了自己的表情,显出一副自以为毫不介意的样子,同时故意在思嘉手上拧了一下作为回报,表示他是个堂堂的男子汉,懂得而且接受她的责备了。她甚至没有发觉他在拧她,因为这时她能清楚地听见作为媚兰主要迷人之处的那个嫡滴滴的声音了:“我恐怕难以同意你对于萨克雷先生作品的意见。 他是个愤世嫉俗的人。 我想他不是狄更斯先生那样的绅士。”
思嘉这样想,对一个男人说这种话有多傻呀!她心里顿感轻松,几乎要格格笑起来。 原来,她不过是个女学生罢了,可谁都知道男人们是怎样看待女学究的。 ……要使男人感兴趣并抓住他的兴趣,最好的办法是拿他做谈话的中心,然后渐渐把话题引到你身上来,并且保持下去。 如果媚兰原来是这么说的:“你多么了不起呀”或者“你怎么会想起这样的事情来呢?
可是我只要一想到它他就小脑袋瓜都要炸了!“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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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嘉就会有理由感到恐惧。但是她呢,面对脚边的一个男人,自己却像在教堂里似的一本正要地谈起来了。 这时思嘉的前景已显得更加明朗,事实上已明朗得叫她回过头来,用纯粹出于喜悦的心情向查尔斯嫣然一笑,查尔斯以为这是她的爱情明证,便乐得忘乎所以地将她的扇子夺过来使劲挥打,以致把她的头发都扇得凌乱不堪了。“你可没有发表意见支持我们呀,艾希礼。”吉姆。 塔尔顿从那群叫嚷的男人中回过头来说。 这时艾希礼只得表示歉意,并且站起身来。 再也找不到像他这样漂亮的人了!——思嘉注意到他从容不迫的样子多么优雅,他那金色的头发和髭须阳光下多么辉丽,便在心中暗暗赞美。 接着,甚至那些年长些的人也要安静下来听他的意见了。“先生们,怎么,如果佐治亚要打,我就跟它一起去。 不然的话,我为什么要进军营呢?”他说着,一双灰眼睛睁得大大的,平时含着几分朦胧欲睡的神色已经在思嘉从未见过的强烈表情中消失了。“但是,跟上帝一样,我希望北方佬将让我们获得和平,不至于发生战争——”这时从方丹家和塔尔顿家的小伙子们中爆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他便微笑着举起手来继续说:“是的,是的,我知道我们是被欺骗了,受侮辱了,但是如果我们处在北方佬的地位,是他们要脱离联邦,那我们会怎么办呢?大概也是一样吧。 我们也是不会答应的。”
“他又来了,”思嘉想。“总是设身处地替人家的说话。”据她看来,任何一次辩论中都只能有一方是对的。 有时候艾希礼简直就不可理解。“世界上的苦难大多是由战争引起的。我们还是不要头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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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热,还是不要打起来的好。 等到战争一结束,谁也不知道那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思嘉听了嗤之以鼻。 艾希礼幸而在勇气这一点上没有什么可指撞的,否则便麻烦了。 她这样想过,艾希礼周围已爆发出一片表示强烈抗议和愤慨的大声叫嚷了。这时在凉亭里,那位来自耶特维尔的聋老头儿也在大声向英迪亚发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们在说什么?”
“战争!”英迪亚用手拢住他的耳背大声喊道。“战争,是吗?”他边嚷边摸索身边的手杖,同时从椅子里挺身站起来,显示出已多年没有过的那股劲头。“我要告诉他们战争是什么样的,我打过呢。”原来麦克雷先生很少有机会那种为妇女们所不允许的方式来谈战争呢。他急忙踉跄着走向人群,一路上挥着手杖叫嚷着;因为他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便很快无可争辩地把讲坛占领了。“听我说。你们这班火爆性子的哥儿们,你们别想打仗吧。我打过,也很清楚,我先是参加了塞米诺尔战争,后来又当大傻瓜参加墨西哥战争。你们全都不明白战争是怎么回事。你们以为那是骑着一匹漂亮的马驹子,让姑娘们向你抛掷鲜花,然后作为英雄凯旋回家吧。 噢,不是这样。 不,先生,那是挨饿,是因为睡在湿地下而出疹子,得肺炎。 要不是疹子和肺炎,就是拉痢疾。 是的,先生,这便是战争对待人类肠胃的办法——痢疾之类——”
小姐太太们听得有点脸红了。 麦克雷先生让人们记起一个更为粗野的时代,像方丹奶奶和她的令人难为情地大声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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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嗝儿那样,而那个时代是人人都想忘掉了。“快去把你爷爷拉过来,”这位老先生的一个闺女轻轻对站在旁边的小女孩说。 接着她又向周围那些局促不安的方妇们低声嘟哝:“我说呢,他就是一天比一天不行了。 你们相信吗,今天早晨他还跟玛丽说——她才16岁呢——‘来吧,姑娘……’”这以后声音便成了耳语听不清了,这时那位小孙女正溜出去,想把麦克雷先生拉回到树荫下去坐下。姑娘们兴奋地微笑着,男人们在热烈地争论,所有的人都在树下乱转,他们中间只有一个人显得很平静,那就是瑞德。 巴特勒。思嘉的视线落到他身上,他靠着大树站在那儿,双手插在裤兜里。因为威尔克斯离开了他,他便独自站着,眼看大家谈得越来越热火,也不发一言。 他那两片红红的嘴唇在修剪得很短的黑髭须底下往下弯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闪烁着取乐和轻蔑的光芒——这种轻蔑就像是在听小孩子争吵似的。多么令人不快的微笑呀,思嘉心想。他静静地听着,直到斯图尔特。 塔尔顿抖着满头红发、瞪着一双火爆眼睛又一次重申:“怎么,我们只消一个月就能干掉他们!
绅士们总是会战胜暴徒的。一个月——喏,一个战役——“
“先生们,”瑞德。 巴特勒用一种查尔斯顿人的平板而慢悠悠的声调说,仍然靠大树站在那儿,两手照旧插在裤兜里,“让我说一句好吗?”
他的态度也像他的眼睛那样流露着轻蔑的神情,这种轻蔑带有过分客气的味道,这就使那些先生们自己的态度显得滑稽可笑了。人群向他转过身来,并且给他以一个局外人总该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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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遇。“你们有没有人想过,先生们,在梅森一狄克林线以南没有一家大炮工厂?有没有想过,在南方,铸铁厂那么少?或者木材厂、棉纺厂和制革厂?你们是否想过我们连一艘战舰也没有,而北方佬能够在一星期之内把我们的港口封锁起来,使我们无法把棉花远销到国外去?不过——当然啦——先生们是想到了这些情况的。”
“怎么,他把这些小伙子们都看成傻瓜了!”思嘉大恶地想道,气得脸都红了。显然,当时产生这种想法的人并不只她一个,因为有好几个男孩子已翘起下巴,显得很不服气。 约翰。 威尔克斯看似无意但却迅速地回到了发言人旁边的位置上,仿佛是想向所有在场的人着重指出这个人是他的座上客,并且提醒他们这里还有女宾呢。“我们大多数南方人的麻烦是,我们既没有多到外面去走走,也没有从旅行中汲取足够的知识。 好在,当然喽,诸位先生都是惯于旅游的。不过,你们看到了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