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册 恨水东逝》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下册 恨水东逝-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粥棚里支着六口杀猪锅,锅里翻滚着即将出锅的热粥。几十名大汉脱光了膀子,在搅和着大勺。弘时要过勺子舀起一勺来,放在鼻子尖上闻闻,那粥像是有点发了霉似的。李卫在一旁笑着说:“四爷,您甭闻它了,不会香的。来这里的人,也不能让他们吃得太饱太香,那样,谁还肯回家去种地?但是,也不能让他们觉得太饿。逼急了,他们就敢把我这粥场给砸了。这里头的分寸,学问大着哪!”
  这里正说着看着,突然,粥棚外传过来一阵女人的尖叫声:“你个天杀的王老五,你还能叫人吗,闺女才多大呀,你竟要把她卖给人贩子?你就不怕天打五雷轰吗?”
  弘历他们连忙赶出来看时,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把一个女孩子挟在腰间从五通庙里出来。那女孩子看着也就是十二三岁,正哭着闹着地在挣扎。她的身后,还有个妇女在追赶着:“把我的孩子放下!你这个没囊气又不要脸的男人啊……”
  那男人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样,回头就对这追赶的女人一个大耳光:“贱人,我叫你撵!告诉你,我只要不写休书,你就永远是我们王家的人!”
  那女人哭得更厉害了:“你这个死不了的王老五呀,我日死你八代,你怎么一点良心都没有呢!”突然,她看见弘历等一行人正向这边走过来,便扑身跪倒在弘历面前哭诉道:“老爷,你行行好,别让他这挨千刀的卖了我闺女呀!这孩子才十三岁,她怎么能去接客,怎么能去侍候人呢?那个春香楼能是女孩子们去的地方吗?”
  此时,那被父亲抓住的女孩子也挣脱出身来扑到母亲怀抱里,和弟弟妹妹们一家四口抱头痛哭。
  弘历早被这生离死别的凄惨情景惊得呆住了。忽然,他意识到自己错被那当母亲的认作是来买人的了。他正要说话,却听身后有人格格地笑着说:“老妹子,你认错人了,买主在这儿,我就是蔡云程、蔡老爷!”
  李卫猛然回头,只见这个自称叫蔡云程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他旁边还聚着几个不三不四的街痞子。那个叫王老五的人见他走来,连忙上前去磕头如捣蒜地哀求着:“蔡老爷,您瞧,我屋里的她,她不愿意呀……再说孩子也太小,不懂事,更不会侍候人,您老高抬贵手,就算是我自己输了自己。我情愿替您老当三年长工,顶了那七两银子的赌债,行吗?我的好蔡老爷呀,我求您老了……”
  蔡老爷瞟了弘历他们一眼,不慌不忙地说:“哎?你这话说得可真蹊跷,我家里又不种地,你去当的那门子长工呢?我是开堂子的,我要的是人。说实话,她这么大点儿的小人儿,爷还瞧不上眼呢。”说着,他竟自走上前来,托着那女人的脸上看下看了一阵子,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哈哈哈哈……你们快来瞧呀,我们这位五嫂长得可真够俊的呀!别看她脸黄,到了我那里,用不了三个月,我准定能调教出一个老西施来,你们信不信?”
  几个街混子听了不禁一阵哄笑道:“对对对,还是蔡爷眼睛里有水。这婆娘要是好好洗洗,怕是比五爷跟前的三娘子还标致呢!”
  “怎么样,老王,咱们蔡爷发话了,你的女儿自己带着,就用嫂子换这孩子吧?”
  姓蔡的上前一步说:“好,既是大家说了,我也就依了你,把嫂子和你的闺女换了。你放心,她只要在我那里服侍我三个月,我一个子儿也不要,一根汗毛也不少的还给你!”他又低下身子看着五嫂说:“咳,真是个美人胎子,老五,你好艳福啊!”
  范时捷早就看不下去了,他正要上前说话,李卫却在他身后拉了他一把:“老范,你急的什么?瞧四爷的。”
  范时捷眼睛一瞟,见弘历早已气得咬牙切齿的了。那蔡老爷心里明白,这里是粥场而不是人市。在这里多停,弄不好要惹祸的,他偷偷膘了一眼弘历,发声狠说:“算了,算了,不要她这个婆娘,还是拉上她闺女,咱们走人!”
  “慢!”弘历终于忍不住开言了,“他不就是欠了你七两银子吗?这笔欠账我来还!”
  蔡云程听他口音不像本地人,心里更是不怕了:“咳,你个外乡人到我们南京来充的什么大个儿!要知道,这是金陵城,他欠我的是人债,而不是钱债。人,我已经买下了。”
  “就算是你的,我也要买!”
  “好吧,既然你有钱,那就七十两银子卖给你!”
  弘历的脸上青筋直暴,李卫跟了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这位少主子发这么大的脾气哪。他眼睛一瞟,见邢家兄弟已经在往这边凑过来,才略微觉得放心了些。范时捷从怀里抽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递了过去,蔡云程一看这阵势,忽然又说:“嗬,你们可真阔气呀!可惜,老子现在又不想卖了!”
  李卫站出来说:“卖,由不得你;不卖,照样也由不得你!这女孩子的本主是王老五,而不是你姓蔡的。金陵乃三尺王法所在之地,你竟敢强买女孩儿为娼、还当众调戏妇女,你活够了吗?”
  范时捷作过一任顺天府尹,对大清律更是再熟也不过的了。他也说:“赌债按律是不索还的,欠就欠了,连王老五在内,也不必还给你,你这贼王八如此可恶,不怕朝廷玉法吗?”
  蔡云程却嘿嘿一笑说道:“哦?听你们这口气,像是城里的哪个衙门的吧?告诉你,就是李制台在此,他也挡不住!爷今天奉的是万岁驾前三贝勒的差使,三贝勒说了,要买几个女孩子。教出来后呈进大内去的。王老五欠了债,他自愿用女儿来抵。怎么,你们想挡横吗?”
  此言一出,不但是李卫和范时捷,就是弘历也觉得意外。他们谁能想到弘时竟敢背着皇上干出这样的事来?弘历心中急速地转了几个圈,冷笑一声,却不言语,只是瞧了一眼邢氏兄弟。李卫断喝一声,“与我拿下了!”
  邢氏兄弟“扎!”地答应一声,转身扑向那蔡云程。几个街痞子早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姓蔡的却一脸不服气地叫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防着头上的顶戴!就是张中堂和鄂中堂在这里,他也得瞧着我们三爷的脸色!”
  “放屁!”弘历怒喝一声:“掌他的嘴,叫他冒充皇阿哥!”
  邢氏兄弟一齐下手,姓蔡的哪还有还手之力。李卫到底是比别人心思灵动,他一听弘历这话、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拉了拉邢建业的衣服,轻声地说:“快,打死算完!”
  邢家兄弟得了这个令,哪还容得姓蔡的再作恶。一阵拳打脚踢之下,蔡云程早已是一命呜呼了。邢建业又踢了他一脚说:“就这么块臭肉,还配给三贝勒当差,也不怕丢人吗?”
  




一百零九回 宝亲王爱民树口碑 李总督赔礼又捉人

  范时捷走上前来,对这里看管粥场的人说:“这个家伙强抢民女,让李制台给撞上了,当场打死,既是大快人心,也是他罪有应得。你们去一个人,知会南京知府衙门,叫他们备案了结此事。另外,通知化人场,火速烧掉。春荒时期,传出瘟病来,那可是不得了的。”
  弘历早已走到一边去了,此时他叫过李卫来吩咐说:“这里的人太多,也太乱了。你去维持一下,不能因为一个姓蔡的就闹出更大的乱子来。你到那边粥棚里去一下,先安置了那个女人和她的孩子们,再叫他们全家都过来,爷有话要问他。”
  “扎!”
  粥棚里这么一闹,在这儿支应差使的衙役们全都看出来了。这位年轻的后生来头不小,要不,怎么李制军和范大人全得听他的呢?众人马上过来,抬桌子的,搬椅子的,忙活了好一会儿,这才给爷们腾出了一间草棚。王老五被带了进来,连他的婆娘儿女们也都跟了过来,一家五口跪倒成一大片,一个劲儿地叩头,也一个劲地称谢。弘历严厉地说:“王老五你知不知道,赌钱本来就是犯刑律的,你还要卖孩子,你这样做还算得上是个男人吗?”
  “老爷……我本想赢上几个钱回家去的,可是……唉,我不是人,我连条狗也不如啊……”他羞愧难容地掌着自己的嘴巴。
  弘历转过脸去问王氏:“你们是河南人吗?哪个县的?”
  “回老爷的话,我们是封丘县黄台镇人。”
  “黄台?唐代武则天称帝时,写过一首《黄台瓜辞》,是不是你们那个地方啊?”
  “爷说的什么辞,我们也不懂得。可是,我们那里的西瓜却是远近都闻名的,前明年间的一场大水,地变成了河道……什么也说不得了。”
  “哦,你们县在这里的有多少人?”
  王老五说:“有二百多吧。”
  “都不想回老家吗?”
  “咳,老爷,说句心里话,哪个龟孙不愿意回家。可回去后,要粮没粮,要种子没种子,牲口、农具样样都没有一点着落,照样还是种不成地。我们也知道,田中丞是个清官,可我们死也不明白,已经种熟了的地,他硬是不让种,却偏要逼着我们去开生荒!荒倒是开出来了,可种得好好的地,全又变成了荒地,里甲保长们更凶,每天天不亮,就敲锣打鼓撵着人们去开荒,一想这些,我们的心全都碎了……”
  像王老五这样的话,弘历已经听得太多了。他知道,田文镜是深受父皇重用的“好官”,“清官”。在他的事情上,自己是不能说长道短的。他叹了口气说:“垦荒,田中丞是办得对的,你们千万不要怨恨他。有些衙役们狗仗人势胡作非为,这些倒恐怕都是有的。”他回过头来问李卫,“要是把这二百多人全都遣散回乡,需要多少银子?”
  范时捷走过来说:“这个我们早算过了,按大人孩子平均,每人得有五两才够。四爷想遣散他们,我这就回去拨银子。”
  “哦,不不,这笔钱我不想惊动官府。你们俩先想法子替我垫出来,回头到我账房里去支领也就是了。”
  李卫他们一听这话全都笑了:“四爷,您也忒小看奴才们了。这既然是爷的功德,也就是奴才们的差使。奴才们当了这么大的官,还不该孝敬您吗?您放心,我们马上就办,等您回去路过那里时,说不定还能见到他们呢。”
  弘历这才笑着拍了拍那女孩子的头说:“回家去吧,我让这里的官府发给你们盘缠。别再往外逃了,好好把地种起来才是正理。田中丞是清官,他不会再难为你们了。”
  王老五全家流着眼泪叩头说道:“我们谢谢爷的恩典。请老爷留个姓名,等我们回去后,要给您老供上个长生牌位,每天都给您烧高香,让菩萨保佑你……”
  可是,等他抬起头来时,弘历他们已经走远了。
  因为李卫早就发下了话说,今晚他要在这里为宝亲王饯行,所以,等他们回到总督衙门时,这里早就是热闹非凡了。弘历悄悄地拉了一下李卫说:“哎,能不能叫翠儿先给我弄点吃的?我可是早就饥肠辘辘了。”
  李卫连忙领着弘历走向后院,老远地就听见翠儿在那里大呼小叫地支派人。弘历笑了:“好嘛,为了这顿饭,连夫人都亲自出马了!”
  翠儿老远的就瞧见走过来一班人,可她的眼神不好,直到弘历来到近前才看清楚。她连忙跪下磕头说:“哎呀,我的小主子,你可算回来了!我早就吵着想去看您,可这个死李卫硬是不让。说四爷有话,不能让外人说四爷是什么‘交通大臣’。难道他们不知道,我是看着小主子长大的人吗?难道他们不知道,小主子临盆时,还是我侍候的热水吗?哎呀,说起那一天来,可真真是让人奇怪。小主子一出世,满屋子里就全是红光,那个亮啊,真是一辈子也只能见到这一回。小主子一开口,就更不得了,嗓子亮得就像金钟一样。老主子当时正在入定,听见这一声,也睁开眼睛来看了好久哪!”
  李卫一直站在一旁笑着,这时才抽出空来说了一句:“你有完没有?主子还饿着哪!”
  一句话提醒了翠儿,她连忙亲自动手,先给弘历送上了特制的宫点,又泡上了好茶,这才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弘历,看个不够。
  弘历来到李卫的私衙,立刻就感到心里充满了温馨和快意。他有意取笑地说:“翠儿,瞧你都成了‘快嘴李翠莲’了。当年你在我书房里侍候时,每天不言不语的,开始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吧哪!你知道,两江是国家的财源重地,别人谁在这里皇阿玛都不放心,这才让李卫到这里来的。他老人家取的就是你们两口子这份心。李卫也没有辜负了皇上的重托,他把江南治理得很好。这就叫以心换心,两不忘本。娘娘也时常都在念叨着你们,你如今已经是一品诰命夫人了,要想进京,就跟着李卫一块儿去好了。”
  翠儿还没有听完,眼泪就扑扑地掉下来了。弘历回身对李卫说:“今天席面上,你可以说我五天后启程,其实,明后天我就要提前走了。我不想大张旗鼓地走,免得招摇,而且一路上还可以看看风景,了解一些风土人情什么的,你就为我准备一下吧。”
  李卫说:“主子,您这样走法,奴才怎么能放心呢?哎,四爷,今天早上那飞贼到底是个什么人?那信上又说了些什么,您能让奴才心里有个实底吗?”
  弘历思忖了一下说:“从信上看,倒不像是个坏人,只是提醒我路上不要大意。但他那诗里有一句话,却让我很是犯疑。他说的‘旧调新曲又重弹’,是指的什么呢?难道是在指哪个大人物,说他要重新闹事吗?”
  “大人物”一言即出,把李卫惊得浑身打战。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当然知道从前的“八爷党”如今全都玩儿完了,那个能够扳动弘历阿哥的“大人物”,除了弘时,还能有谁呢?联想到今天处死的那个姓蔡的说的话,李卫更是不敢大意了。他想了又想才说:“四爷,您要真是要走,也得稍等几天。您还记得那年您去山东赈灾的事吗?当时有个叫吴瞎子的人,连着杀了三个朝廷命官后投案自首。后来您审明了那三个官全都是贪贿的墨吏,就把这吴瞎子走了个‘监斩候’。可是,后来我却把他放了,他现在山东臬司衙门里当捕快头儿。一个月前,我就想到四爷准定是要微服回京的,怕路上不安全,就写信叫山东放人过来。吴瞎子此人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七步无常’,没有人能和他过上七招的。爷无论如何也得等他来过后再走;或者,我再请端木家里派个人来。就是奴才,这次也一定要跟着保护的。”
  弘历笑了:“好家伙,只不过一个飞贼弄了点儿玄虚,你就这样张扬起来,又是展期,又是等人,又是护送的。这用得着吗?你也不想想,你就是办得万事周全,能保得我平安吗?照我说的办,发文让各地照应就是了。太平世界,法纪森严,这样地装神弄鬼,你也不怕别人笑话你的主子?”
  李卫还要再说,就见尹继善、范时捷走了过来,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六品官。四个人向弘历请了安,那个人才走上前来说:“户部刘统勋向王爷报到。奴才是奉旨调粮来的,现已完差。奉皇上旨意,叫奴才随四王爷回京。”
  弘历是认识这个刘统勋的,正要问话,尹继善连忙说:“四王爷,差使从来就没有办完的时候,下边的人都在等着您过去安席呢。”
  弘历笑了:“好好好,客随主便,咱们有话以后再说吧。”
  今天这场筵席,是为了给宝亲王饯行的,所以,南京所有能到的官员全部来了。李卫还是那大大咧咧的样子,敬酒一过,他就抢先说话了:“诸位,皇上事事处处都关照爱护我们江南,现在宝亲王再过五六天就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