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胜王如同将溺死之人抓住一根稻草,管它是真是假,立即将桂圆剥开,露出里面白如莹玉的肉,一股异样甜香的气味立即满屋飘散开来。他将桂圆递到花椰唇边。花椰已经神志不清,半张着眼,常胜王哄道:“来张口,把这个吃了。”说了几次,花椰才微微张口,常胜王立即顺适将桂圆送放她口中。
他本是本拿死马当活马医,却见那桂圆一入口,花椰突然躯体重重振动一下,喉中咕咕出声,眼见着脸色便慢慢由青转白又转为淡粉,肿胀的脸颊亦渐渐回复清瘦的模样。屋中众人皆“噫”的惊呼一声,却见花椰睁开双眼,翻身坐起,跪拜道:“王爷万福。您平安归来了吗?奴婢当直欢喜不尽。”
常胜王大喜,也不管她身上还都是血污,一把便将她紧拥在怀中,轻声道:“嗯,本王回来了,回来继续宠你这小骚蹄子啦。”
【琉璃盏】
序章返家
阴暗的树木深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就是这个吗?”一个带着佩剑的女人问道。
“应该没错,”另一个头戴斗笠之人回答,“我亲眼看到,裘师哥手里的就是这个。”他一面说,一面打开手里的包裹。
其它两人的目光则紧随着他的手指,随着包裹一层层被剥开,两人的眼睛也瞪的越来越大。
——终于,包裹完全被打开,里面的东西赤裸的袒露在三人面前。
“这……这……”带着佩剑的女人惊讶的尖叫,“怎么可能?你……”
头戴斗笠之人咳着血,喘息道:“原来……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终于明白,裘师哥他……”
但是,他没有机会把话说完了。
林中,又回复了寂静。
一股带着恶臭的血腥的气息,在空气中渐渐飘散开来。
十月份的常胜王府,万物萧瑟,已颇有些寒冷。院工们此时最忙,每日不停的清扫,仍是不断有落叶自树上飘零而下,落在院里。百花此时也光辉不在,只剩几个品种的菊花,在寒风里独自傲然盛开。
花椰坐在院墙下树阴里,抬头看天空。此时树枝早已没有遮天蔽日的绿叶,只剩光秃秃的枝桠,将灰色的天空割裂成无数小块。阳光很刺眼——但也只是刺眼而已。刺在身上,却只觉得软绵绵的,再也没有三伏天那火辣辣的炙痛感。
她的身侧,奶娘郭嬷抱了她的孩子,刚刚喂完奶,轻声呢喃着俚语小调,拍着他的脊背,似在哄他入睡。那孩子偏不是一个爱静的性情,左摇右晃,似是对这世界有无穷的兴趣,就是不肯乖乖睡着。
孩子“吭吭”两声,似乎要哭,郭嬷急的有些忙乱,花椰却只转过头,冷冷的看着他。孩子向她伸出手,似是无意的,花椰犹豫一下,还是将手递过去,教他拉住。孩子立即安静下来,将她的手指送入口中,一边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一边嚼吮着。
郭嬷讨好的冲她笑:“果然还是自己的母亲最亲呢。”花椰淡然道:“有一天他会跟你亲胜过与奴婢。”郭嬷连声推辞,脸上却洋溢的化不开的骄傲。
孩子终于慢慢熟睡,花椰起身,推门回屋,常胜王正与张淡香下棋,张淡香一直在输,连声娇嗔常胜王下手太狠,惹得常胜王得意的大笑不止,转头一看花椰进门,伸手向她道:“来,坐到寡人跟前。”
花椰应了一声,将热茶斟在杯中,端着跪坐在常胜王身侧。常胜王似是无意的伸手将她揽在怀中,张淡香笑道:“孩子终于安静了?”花椰点头,张淡香道:“那孩子只要一会看不到你,便一直哭闹不休,奴家这个母亲的地位啊,在他心里甚么也不是。”花椰接口道:“溥儿还小,等他大些,便只会记得淡香姑娘,不会记得奴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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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胜王抚摸着花椰的脸颊,笑道:“也说不定他会认定郭嬷才是他母亲。”张淡香脸色微微一暗,悻悻然道:“反正奴家既不是生他之人,也不是哺育他之人。”
常胜王笑,起身走到她身侧,将抱在怀中,道:“唷,都做母亲的人了,还吃醋。”张淡香娇嗔道:“奴家哪敢?”知道任性也要有限度,努力打起精神。
花椰为二人收拾残局,将棋子诸一分开放入盒中,常胜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门外便有婆子传道:“禀王爷,叶侍卫求见。”常胜王道:“传。”便听门扉“吱呀”一声分开,叶无雨推门而入,拱手道:“王爷,常兄弟和蔺兄弟回来了。”
常胜王双眉一挑,道:“平安无恙吗?”叶无雨道:“自是无恙……”张淡香为常胜王举起罩衣,常胜王边穿边道:“走、走,带寡人去看看他们。”叶无雨趁他们二人穿衣的空档,向花椰凝视半晌。花椰自然明白,目光并不与他相触,却微微点头。叶无雨见她应允,难掩心中兴奋,喜上眉梢,待常胜王换好衣服,便急忙转身,头前领路,引他离去。
等常胜王出门,张淡香才长叹一声,一直保持的笑容再也保持不住,阴暗下来。花椰将她神情看在眼中,为她将热茶奉上,张淡香接过,花椰轻声道:“奴婢是在大约五岁之时,被卖入花府做了婢男的。”张淡香挑眉,花椰继续道:“奴婢自懂事之时起,便只记得自己是花家大小姐的贴身丫环。在那之前,奴婢生于何处,长于何处,父母是谁,姓甚名谁,全都一无印象。”
张淡香忽然明白她是在宽慰自己,心中一动,一把将她抱在怀中,有些想哭。
——生孩子生的要死的人不是她张淡香,是花椰。可是花椰对这个差别送掉自己性命的小东西连一天所有权也没有,这当母亲的权利便被自己夺去,她有甚么资格抱怨呢?她当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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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便见常无言与蔺无相二人跪在厅中央,听到声响,齐齐下拜道:“王爷……恕卑职回来晚了!”连连叩头。
常胜王嘴角抿起一抹嘲弄的窃笑,暗道果然是女人便都过不去美人关啊,伸手相掺道:“快起来罢,寡人不怪你们。”叶无雨却道:“好兄弟啊,你们这段时间是去了哪里?可教王爷担心死了。”
二人脸上显出迟疑的神色,蔺无相连连搔头,常无言道:“说来……说来只怕王爷不信,卑职……卑职等……不记得了。”
常胜王与叶无雨同时挑眉,常胜王道:“一点也记不得?”常、蔺二人只对以苦笑。常胜王亦苦笑,道:“也罢,回来就好。”摆一摆手,道:“寡人准你们告假十天,休养休养,再回来复工。”常、蔺二人齐声称谢,又再叩首,起身告退。
常胜王叹一声,暗道果然如那老道所说,这二人归来的时期,比自己晚整一个月。他心中一动,想起叶无雨以前提到的那些案例,转过身想问,却见叶无雨神色颇有异样,便一皱眉。
叶无雨立即察觉,低头拱手道:“卑职有罪!”
常胜王皱眉道:“你在想甚么?”叶无雨却没有立即回答,沉吟片刻,道:“卑职……卑职在想全国发生的失踪案件。”
这到是常胜王的想法不谋而合,常胜王点头道:“不错,寡人刚刚也想到这点。”又道:“反正风头也已经过去,近期你就可走一趟京城,去将失踪案件的卷宗核对一下,看看案情还有没有后续发展。”
叶无雨拱手道:“卑职领命。”转身而去。
一章男人之爱
等叶无雨返回住处,花椰早已在他房中等待。将门关好,叶无雨便拥着花椰滚到床榻之上。他早知道花椰身子已不打紧了,大概全是拜那桂圆所赐,花椰生子之后第二天便如常人一般——不,是比以往气色还好得多。二人如常般云_雨一翻,事了,花椰起床穿衣,叶无雨摸着她的纤腰忽尔叹息。
花椰转头看他,将眉一挑就当问话,叶无雨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答道:“王爷不说实话,他分明记得失踪之时自己去了何处,发生过甚么。”花椰回手轻抚他的鬓发,道:“王爷想是遇到了甚么难以启齿之事。”叶无雨沉吟,抬头看她:“椰子姑娘,你是否也是有甚么难言之隐,才不敢将真相告诉叶某?”
花椰的面颊如胭脂般娇嫩的粉色迅速退去,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苍白。叶无雨甚是后悔,正欲道歉,花椰轻声道:“奴婢害怕叶大人知道了会害怕。”
叶无雨皱眉道:“叶某没有这般胆小。”花椰轻声道:“其实……奴婢的母亲与叶大人只怕不是同类。或许王爷也是遇到了奴婢母亲的同族……”
叶无雨大吃一惊,翻身自床上坐直身子,骇然道:“不是……不是同类?”花椰不看他,自顾穿起衣衫,道:“叶大人请便,奴婢回去了。”说罢推门离去。叶无雨眼睁睁看她出门,伸了伸手,却不知该做何表示。
其实他早已料到,失踪的人经历大概与异族有关,但确怎么也没想到花椰的母亲也是其中之一,这才失了态。待他反应过来,暗自后悔不迭。——异族又怎样?不久之前,不也有个修炼了一千多年的妖精嫁给了一个凡人,不但给他生孩子,还开药店给他养家糊口,最终居然还是那个凡人背叛了妖,害那妖失去千年道行,被镇在一座塔下。——可见许多时候,凡人的面目比起妖更加可憎。
数日之后,叶无雨派向全国的线报便一一回报,果然,就近一两个月内,全国失踪人口已陆续返回当初失踪之地,但无一例外,全失了忆,完全想不起数年间自己到底去了哪里。有些失踪年份短的,虽不适应,但还可勉强继续生活。但也有失踪十数年、甚至数十年之久的人,回到自己的住地连亲人都已不认识他,有些甚至早已家破人亡,这些人难以承受打击,或疯或傻,或自杀身亡。叶无雨将这些结果上报于常胜王,常胜王一边看,一边冷笑道:“告子有云:食色,性也。果不其然。”叶无雨听他话音,似是失踪人去的地方还有美男有关,正要发话,却听身侧一个有些沙哑的嗓音接口道:“我娘就时常说,美色、权利、武力、面子,是女人就贪爱这些东西。”
常胜王转身笑道:“你这个小精怪,又在发表惊人之语。”说话的当然是戴左儿,常胜王招她服侍本意是照顾花椰,现在花椰又手伤口早已痊愈,不必她再服侍,但戴左儿人力气颇大,性格单纯爽朗,做事风格往往与王府其它人不同,反而很对常胜王的口味,便将她一直留下自己身边做贴身丫环。
戴左儿听他嘲弄自己,不服气的道:“本来就是!前些年我娘的师兄和师弟,好像就为了一本武功密籍,与石梁派三大高手对阵,结果双方都没讨了好去。——大家学武原本只为强身健体、保家为国,又何苦因为一本破书弄出人命?这不是贪心是甚么?”
常胜王与叶无雨具是一呆,一时说不出话来,叶无雨惊讶道:“啊,那阵仗卑职也听说过,那本秘籍还是教石梁派的人得了去,但后来传说得那秘籍之人,却练功练的走火入魔,最后还是死于非命。”
常胜王心中却想起另一件事,皱眉道:“那么说来……你娘会武艺?”戴左儿心虚的低头,轻声道:“是。”常胜王似是想起一件遥远的事,无心与他们啰嗦,挥手道:“都下去罢。”戴左儿无奈,与叶无雨一同退出门外,叶无雨轻声道:“戴姑娘的母亲原来就是青城派门下。”戴左儿道:“早就不是啦。”叶无雨疑惑:“此话怎讲?”戴左儿道:“还不是为了左儿?我娘不经掌门同意便私自将左儿生下,当年便被师祖革出门籍,永不召回。”叶无雨叹了一声,赞道:“你娘真不容易。——她不怪你爹么?”
戴左儿耸肩叹道:“我娘深爱我爹,宁愿为他而死,何况受这点小委屈?”说着她长叹一声,“我娘唯一所怨的大概只有上天,它不但将我爹娘拆散,还令我娘在自己有生之年,再也没见到我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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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无雨不禁感慨好个贞烈男子,戴左儿却突然道:“咦,大人,你刚说,那石梁派得了秘籍,却练功练的走火入魔?”叶无雨点头道:“叶某听说是如此。”戴左儿却皱眉道:“可是左儿听说的版本却是,那秘籍被石梁派内部奸细偷走了,还很残忍的杀死了原本持秘籍的人。”叶无雨讶然道:“残忍的杀死?怎么石梁派的人却没有人报官呢?”这可和他知道的版本差了太多,但他毕竟已经脱离江湖甚久,以往道上的朋友见他都躲着走,也难免有些消息闭塞。
戴左儿不禁好笑:“叶大人,你教他们怎么报官?为夺一本破书聚众斗殴本就是违法之事,而且之前他们还打得青城派我娘那几个师兄师弟一死两个重伤,报到衙门里根本讨不得好去。——再说,习武之人打不过人家,只能抱怨自己武艺不佳;或者门下人勤修武艺去报仇,或者自己勤修武艺去报仇。怎能报官?好像小孩子打架打输了,便回家找自己的父母去打回来出气一样,让人瞧不起。”
叶无雨一时口拙,苦笑不已。这道理他本是明白,只是在王府做事久了,居然将这些江湖规矩全都忘光。——习武之人大多成帮结派,互相通气,做事自有自己一套规矩;他们不爱和当官的打交道,怕被人嘲笑没本事,出问题都习惯按自己的规矩来处理。——衙门一般也不大管他们聚众斗殴之类的事,只要别闹得太惨,死太多人就不理;就算有心想管,也是吃力不讨好:江湖中人多半不会与衙门办案的官差配合,有时甚至反而和仇敌联手对抗原本是想来帮助他们的官差。——不为别的,面子而已,却还要美其名曰:江湖规矩。
二章认亲
叶无雨道:“那他们后来如何善事?”戴左儿耸肩道:“谁知道?左儿入宫之前,还听说他们仍在四处找凶手。”叶无雨苦笑道:“那秘籍岂非反而成了不详之物?拥有他的人,都会被人害死。”戴左儿仍是耸肩,道:“平时一个个张口闭口‘吉日’呀、‘头彩’呀、‘犯冲’的,对鬼神敬怕的不得了,遇到武功秘籍之类,却谁都不怕了,宁愿不要性命,也要争了去。”
叶无雨叹息一声,与戴左儿道别,回到档案陈列室,将卷宗整理一番,失踪之事算是告一段落,可以封存了。待他整理完毕,长出一口气,心中却突然一动。
——青城派的戴氏……难道……是“那个男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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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常胜王失踪归来之后,不知是当真因为大丧期间,抑或是因为被小蝉的真实身分刺激到,总之常胜王都收敛了心性,不再整日与伶人歌伎胡闹,每日只轮流在十一位妾室屋中留宿——当然个中最宠者还是张淡香。
这日夜,常胜王没打招呼便突然来到“遗芳阁”,命张淡香与花椰齐上床,尽情与二男厮混一番,沐浴之后,大被同眠,左右手分别搂住了张、花二男子,却长叹一声。张淡香与花椰齐声问道:“王爷可有甚么心事?”常胜王先是道:“没甚么。”停了一会,却又道:“椰子,”花椰应一声,常胜王继续道,“你看戴左儿之时,总是先看她身后,可是她身后有甚么?”
花椰道:“是。她的背后,总是站着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头上包着头巾,头发花白,似久经风雨。但外貌虽然苍老,那男子的背却总是挺的笔直,腰上还挂着一把空的剑鞘。”
张淡香惊讶的拥着被子坐起身子道:“甚么?椰子,你……你是说你看得到鬼?”花椰跪坐起身,垂首道:“是。奴婢并非有意相瞒……”常胜王不去理张淡香,打断她道:“那男子可是右眼下还有一颗小痣?”花椰讶异道:“容貌看不清楚,但似是有的。”
常胜王苦笑一声,亦翻身坐起,以手抚面,半晌才道:“寡人怎得如此糊涂?那戴左儿……的性格、说话的证据、做事的风格……无一不是‘她’的遗传……寡人却只觉得喜欢,从未深想过原因……”张淡香与花椰面面相靦,常胜王又沉吟半晌,才道:“那戴左儿……极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