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丘之貉。”
剑宁觉得他的话多半有点偏激无理,但是他声音中充满了信心和力量,生像是教人听了不能不信
的样子。
剑宁心中一动,问道:“那老人就是‘多事老人’?”
姬文央道:“不错,正是他。”
他点了点头,忽然厉声道:“姓唐的,我只问你敢不敢身负与名门正派为敌的恶名去做一件真正
的侠义之举?”
唐剑宁毫不犹疑,朗声道:“只要是义之所在,莫说几个名门正派,便是天下武林一齐得罪了,
唐某何惧之有?”
姬文央喜上眉梢,续问道:“你愿意背上一生恶名做自己衷心愿做的事,还是为了美誉令名干自
已不愿之事?”
剑宁大笑道:“我不愿干的事便是刀架在脖子上姓唐的也不会皱一下眉,别说什么美誉命名,令
名美誉算得了什麽?”
姬文央大喜叫道:“好,这才不愧是个好男儿,也不枉了咱们相交一场。”
剑宁被他这几句话一问,天生的本性全流露了出来,姬文央大声道:“既是这样,你便赶快去救
那‘多事老人’……”
剑宁听他口气,那原先尴虺的客套全无,似乎是对著一个知心老友说话一般,转身便要上路。
姬文央道:“且慢,我传你几招掌法,管叫那些正派弟子吃不完兜著走。”
剑宁豪气飞扬,也不言语,便反身停了下来。
姬文央仰首想了一想,忽然在地上拾起一枝枯枝,正色道:“老夫要在半个时辰之内,将十招掌
法传你,但是碍于时间,能不能领悟,那就要看你了。”
说著他伸手用枯枝在地上勾了一个人的姿势,剑宁见那姿势甚是平常,只是一手微变,一手直伸。
抬眼却见姬文央面色十分凝重,似乎是在思索如何把一招绝世奇招在这简单的图姿中表示出来。
剑宁这些年来苦练唐师兄遗留下来的雁荡内功,表面看来进境甚慢,其实已经具有极上乘的内功
根底,只是他没有把这内家神功和所学的雁荡武技招式揉为一体,是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究竟具
有多少功力,尽管他的功力和招式都相当纯熟.但可能发出之威力其实只有十之五六,这究竟是无师
自通的大缺点。
他再次仔细观察之下,已经发觉一桩奇事,他把地上画的那人若是当做敌人,则他发现无论自己
用什麽招式进攻,似乎都无法从那人一伸一曲的双手中漏进,换句话说,那人虽是如此笨拙的一个姿
势摆出,却已稳立不败之地!
他一念及此,愈看愈觉那人一曲一直的双手中奥妙无穷,抬眼再看姬文央时,只见他此时振枝疾
画,在地上已经画到第十个人姿。
剑宁见他虽在地上勾划,执枝之手却如托了万巨重物,袖口之间发出呼呼劲风,只见他把第十个
人最後一笔勾好,曲指一弹,那截枯枝挟著一声呜呜怪响比劲矢还要快地飞了出去,‘夺’的一声竟
然钉入一棵大树,深达数寸!
这截树枝已是枯朽不堪,想是昨冬凋落的残枝,却被他一指弹出.如利钉一般钉入大树,姬文央
一弹之劲可想而知了。
姬文央道:“这十招乃是老夫‘百步追魂掌’中的最後十招,你周敌之际,只要不顾一切连环把
这十招施就成了。”
剑宁遗:“若是对方功力高……”
姬文央一瞪双目道:“武林中能接下这十招已没有几个人了,还有什么‘若是’?”
说著便把十招的要诀连说带比地解释给剑宁听,剑宁理解力特强,一听之下,已把姬文央这套威
霸武林的掌法明了大半,他虽然自幼即苦练摩云客所授的武功,但是那曾想到世上竟有这等精奇狠毒
的掌法,一时之间,望著姬文央那须发俱贲地豪情,不禁呆住了。
姬文央原本疲累不堪,这时却是精神奕奕,口说手划,这时他正传到第八招‘无常过桥’,抬头
却见剑宁目光凝视,似乎有点滞然,又似有点心不在焉,他不由停口皱眉道:“可是我说得太快吗?”
剑宁不答,姬文央不禁微怒道:“你在想什麽?”
剑宁精神一凛,问道:“前辈方才所说的这招‘无常过桥’,晚辈觉得有点不明——”
姬文央愠道:“你没有专心听自然要不明了。”
剑宁却正色道:“晚辈觉得前辈所言那一掌一腿同时递出之式,似乎远不出图上这一腿跨得神妙
——”
说著就照著地上划的那个姿势一腿踏出。
姬文央呆了半响,忽然长叹一声,剑宁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嚅嚅道:“晚辈只是胡乱猜忖的……”
姬文央忽然哈哈大笑道:“好,好,好,都怪我多事,你还是自己照著地上这些图画参悟吧——”
剑宁以为他是生气了,连忙道:“前辈千万不要生气,晚辈不明之处还望前辈指点……”
姬文央大笑道:“方才你所说的那句话正是我这招‘无常过桥’全部精华所在,便是我方才向你
解说时,几十句话也不如你那一句话中肯,我说的那些都是白说啦——”
他摇了摇头,续道:“真不料世上真有你这等聪明的娃儿,你还是快些自己看著参悟吧,我瞧一
定比我七嘴八舌地解说要强多啦。”
他看剑宁仍有一点不放心的样子,便笑道:“我说的可是实话,你别替我老儿难过,我老儿素来
口才不佳,辞不达意也是甚为稀松平常之事,倒是你快些把这十招学会好去办事。”
剑宁实在不知如何应付这局面,他只好望著姬文央笑一笑,姬文央也对他一笑。
姬文央闭上了眼睛,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只见皓月当空,已过了一个时辰。
他问剑宁道:“都看懂了吗?”
月光下只见剑宁面上扬溢著一片如痴如狂的神色,他不待回答,已知剑宁已尽得其中精妙,正陶
醉在无比快乐中。
这种情景对姬文央来说是熟悉的,每当他悟出了武学无上妙谛时,他在寝寐中都会忍不住哈哈大
笑,而剑宁如此小小年纪,竟然能领悟到这种境界。
於是他的嘴角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是那麽轻微,但是他脸上那种令人战栗的煞气却被这一
丝微笑完全掩盖住了。
当他嘴角上的微笑消失时,他严肃地对创宁道:“孩子.可以动身了吧?”
剑宁似从梦中惊起,他仰首望了望天,朗声道:“是的,姬老。”
姬文央道:“今夜你至少要碰到二十以上的敌人。”
剑宁到底没有和别人交过手,他忍不住问道:“敌人强吗?”
姬文央冷笑了一声道:“说强度,倒也不见得有多少斤两,说弱么,大约都不会比你差到那里去,
嘿嘿,二十年後武林全是这批人的天下。”
剑宁道:“是青年高手?”
姬文央点首道:“大半是,嗯,如果我猜得不错,峨嵋的必是那‘天罗魔’翁白水,崆峒的则必
是‘一指剑’左萍了,武当么,不是秋月真人就是他的小师弟丘九洲,至於少林麽,大概总是金刚院
主持铁龙老和尚了……还有江南绿水七十二路总瓢把子艾锟……”
剑宁虽然没有听过这些名字,但是从姬文央的口气看来,这些人分明全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高手,
否则以百步追魂姬文央的高傲,怎会知晓他们的名头?
但是他可不怕,正是所谓初生之犊,他只把那几个名头略略在脑海中记了一下。
姬文央道:“凭你的能耐,自然无以和这许多人抗衡,但是你必须尽量拖延时间,三日之时,老
夫必能赶到,若是支撑不到三日,唉……那也不必说了……”
剑宁道:“前辈还有吩附吗?”
姬文央双眉一扬,大声道:“我可要再提醒一句,你此去乃是为一素昧平生之人——甚至可以说
是为了一个大魔头去和武林正派为敌,你竟毫无顾忌么?”
剑宁大声道:“晚辈没有读过多少书,也不识得什么大体,但是晚辈觉得‘义无反顾’四字确是
男子汉大丈夫理当所为,前辈不是保证这事是出於‘正义’二字吗?”
姬文央闻言,忽然仰天大笑,他对著黑漆漆的天穹大声叫道:“老天啊老天,想不到这‘正义’
两字从姬文央口中说出,世上除了你以外竟还有一人肯相信,老天啊老天,便叫我姬文央即刻粉身碎
骨,又有何憾?”
说到最後,雨滴英雄之泪已沿著他的脸颊流了下来,剑宁心中一阵激荡,他暗暗呼道:“什麽是
是?什麽是非?难道这世上被人称为邪魔的人全是好人吗?难道世人所说的善人却全是庸俗的大呆瓜
吗?”
只因他一心最崇拜的摩云客唐师哥,被人视为大魔头,使他对姬文央产生了异常的感情,而也使
他生出了这种古怪的念头,也只因这一个怪念头,终於使日後的武林惹起了无穷的风波。
姬文央恢复了常态,他一字一字地道:“孩子,我再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救人於溺,结果反会
使人更溺於水,当此之际,你是伸手救人还是袖手旁观?”
剑宁毫不考虑地答道:“救人该为便为,那管什麽结果?”
姬文央大喝一声“好”,双目暴睁,再问道:“今有两途,一可以使你一夜之间生命之辉煌尽放,
譬如说,成为武林第一高手,但是次日便会死去,另一则可使你舒适平庸安渡一生,你愿选择那一条
路?”
剑宁想了一想问道:“这世上是好人多还是恶人多些呢?”
姬文央道:“那自然是恶人多了。”
剑宁道:“朝闻道,夕可死矣,晚辈愿选择第一条!”
姬文央呵呵大笑道:“哈哈,姓唐的,你可真是老夫毕生第一知己,便从此刻起,咱们以兄弟相
称吧!”
说著也不理剑宁便喊道:“唐老弟,此後若是有用得著姓姬的,只要招呼一声文央兄,我必然千
里赶到。”
然後他长笑一声,挥手道:“你快去吧。”
黑夜像一头猛兽,虎视耽耽地注视著大地,而月亮就好像它的独眼,是何等地令人心寒。
山风在唐剑宁的耳边,呼呼地吹著,周遭的树林都劈劈拍拍地相互撞击著,就像狮虎在攻击猎物
之前,用爪子摩擦地所发的声音。
剑宁的心早就飞到铁柱峰去了,那里有他未见过面的师父雁荡大侠之‘白虻三式’,还有一个待
援的‘多事老人’。
想到‘多事老人’,他便忍不住要笑出声来,他本来以为‘常败翁’是天下最古怪的外号,但那
知道还有叫做‘多事老人’的人?他自以为幽默地想:“老年人本来就爱管闲事,偏偏又是个多事的
老人,也难怪天下武林要群起而攻之了。”
他边走边想,想到好笑处,也兀自噗嗤地笑出声来。忽然,他听到背後有人走路的声音,他迅速
地转过身来,右手已自把住剑柄,但是,在昏暗的林子里,阴风阵阵,那来的人影。他在江湖中的阅
历虽浅,但是胆量可不小,他知道附近一定有会家窥示在旁。
他装作不知道似地说:“风吹草动,一定是吉生夜行,管他的。”
不料身右十多步的一丛树中,传来一个豪爽的声音道:“我艾锟跑江湖也跑了十多年,可没人骂
我是吉生,你是何人,大胆到了这个程度?”
唐剑宁一惊,想来这人就是江南七十二条水路的总瓢把‘出水云龙’艾锟.但他也报之以冷声道:
“小可林钱塘。”
艾锟哈哈大笑,从树丛中跳出来道:“原来是崂山一鹤,久仰久仰。”
唐剑宁反倒一怔,他本来是把自己名字颠倒过来吓唬人,不料硬是有个‘峻山一鹤’林钱塘此人,
此时只得将错就错道:“艾帮主名闻大江南北,小可真是幸会。”
艾锟是一个黄面汉子,虽不魁梧,但也蛮威武的,此人出身何派,尚罕人知,但十年前,一剑横
扫长江,创下今日‘铁船帮’的基业。
他到底是绿林中的大哥儿,人是爽朗的紧,他挑起大拇指,对唐剑宁笑道:“林兄自山东不远千
里而来,可为的是铁柱峰上那位朋友?”
唐剑宁心虚,虽然明知他把自己当作友人,但也当堂打了几兀,忙反问道:“艾帮主也是为了那
‘多事老人’吗?”
艾锟恨声道:“正是!”
唐剑宁见他怒上眉梢,一双虎目,酌酌发光,知道他与‘多事老人’一定有什么血海深仇。唐剑
宁从他的一举一动,知道他是一个好汉子,心中不禁为自己将要与他对敌一事,感到遗憾。
他们在昏黑之中,走了二十来步,忽然,自一片竹树之後,有一人嘻嘻冷笑道:“艾帮主久违
啦!”
艾锟连步子都不放慢,但脸色为之一沉道:“翁大侠,咱们真是青山不改,绿水常流,又朝相了,
我艾某如有什麽不对,尽管招呼过来。”
那人阴阴地道:“好一条汉子!”
自他身边,可有一人大声道:“艾兄翁兄,我左萍大胆地插一句话,兄弟们之间,有什麽不愉快
的事就请暂且搁下,咱们同心协力!先和那老贼算个清楚再说。”
语声方息,两人已从树後走出。
唐剑宁见是两个文士打扮的人,一个人长得鹫脸枭眼,一付尖酸刻薄相,那像个读书人?倒像是
讼棍之流的没落文人,而另一个却十分清秀,行动之间,自有一股潇逸之气,心想这两人气质全不相
同,怎会凑合在一起。
那长相十分讨厌的家伙,先是瞪了艾锟一眼,然後又慢条斯理地仔细打量著剑宁,好像存心找碴
子似地。
艾锟见他仍是一付无礼相,那受得这股闲气,正自按捺不住,便要发作出来。
那飘逸文士见状忙哈哈一笑道:“敝人崆峒左萍,这位是峨媚翁白水,翁兄,这位恕在下眼拙,
敢问尊驾大名?”
唐剑宁一心想赶去铁柱峰,也不愿节外生枝,此时便不管艾锟愤怒之色.忙接口道:“小可林钱
塘,久仰二位大名。”
翁白水仍是极傲慢地哼了一声。
左萍双眼之中,忽然闪过一丝惊讶的目光,但瞬即恢复原状,他慢慢地说道:“不料鼎鼎大名的
崂山一鹤,竟是青年若甚,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剑宁见他们都不认得真正的崂山一鹤,心中不由放下了一块石头,便笃定了许多,他笑道:“想
来两位也是要到铁柱峰去的了?”
翁白水自顾自地走著,左萍笑著道:“我们在雁荡山中,已白走了多日,却偏偏找不到这铁柱峰,
真是奇怪,难道是那‘多事老鬼’吓人不成?”
艾锟打破了长久的沉静道:“那老家伙有百步追魂姬文央作护符,要吓我们作什么?不过,到时
候,大家走著瞧,我倒要看看姬文央可有三头六臂?”
唐剑宁听得他们的言语,心中是又惊又奇。
这个‘多事老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为何天下最怪僻的姬文央要拚命救他?
他们无声地往前走,但妙的是,除了剑宁,三人都不知铁柱峰在何处?他们只是沿著山路往前走,
希望能遇到个识路的樵夫。
四人之中,翁白水和艾锟之间显然有过梁子,因此两人互不理睬,而唐剑宁却心事重重,又恐多
言会露出马脚,让人家看出自己是冒牌货,所以也不开口,剩下一个左萍,他想说话.也只有唐剑宁
偶而地搭搭腔,未然也没有劲了,因此他们好像是在比脚劲似地,往前奔去。
唐剑宁不时地看看他们三人,他觉得有些好笑.因为他和他们转眼便要成仇,到时候,那真的林
钱塘可要被人错怪了。
他想:要是唐师兄还活著,那可多好?凭他那身功夫,还有什么可虑的?
於是,他有些悲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