愈走愈深,也愈走愈黑,小径早已消失在怪石丛草中,剑宁觉得这再往里走,那必是荒无人迹的
原始森林了,但是眼下实在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於是他想到回头找个地方。
正当他转过身来,他忽然想到:“佛家叫人回头,可是我来此是拜师学武的,那能回头?”
於是他正视了一下前面的重重黑暗,然後大踏步走入黑暗。
没有好久,月亮就升上来了,剑宁望著这像是没有边际的山路,哺哺道:“翻过这整座山脉该是
什么地方了呢?只怕该是大海了。”
他默默走了几步,想道:“师兄说的‘铁柱毕’究竟在什么地方呢?昨日我问山下的农民,竟然
没有一个人知晓,我只道山中的樵于猎户必然知道,那知——这已是荒无人烟的地带了。”
月光又升高了一些,他的影子淡淡地映在他的一刖面,就像是在带路一般,自从母亲去世以後,
剑宁变得更坚强也更脆弱了,当他在厄逆的环境中坚强地挣扎後,他有时会变得像个小姑娘一般地多
愁善感,他望著躺在自己前面的影子,忽然之间感到万分的亲切,他低声地呼喊道:“影子啊,你是
这世上惟一永不离开我的了,愿你永远在我前面带我走路。”
这时候,他已攀上了一个小峦,峦上是一片草坪,月光洒在草坪上,把远处山群的影子静静地闪
在地上。
他轻轻坐了下来,揉了揉酸痛的腿肌,深山的夜是无比的寂静,但是对於剑宁来说,‘静’已成
了他喜好,而“寂寞”也成了他的伴侣。
“血呀!血迹!”
忽然之间,他发现在阴影中的草坪上有一滩暗红色的血迹,他不由在心中如此惊呼。
血迹,他以为这地方既无人烟何来血迹,难道是野兽的血迹?
他不觉摸索著走到那血迹之旁,看了一会也看不出什么明堂,正在此时,忽然一声浩然长叹传入
他的耳朵。
他不禁大大吃了一惊,向那发声处望去,又不见什么,但仔细回味了一下,那却是人类发出的叹
声!
於是他一步一步谨慎万分地走了过去,沿著那草坪的边缘,那是一个向下斜的草坡,从环境上判
断,那长叹声必是从坡下黑暗处发出的,他提气施展轻身功力飘下了草坪,果然,黑暗中这时又是一
声轻叹。
他叫了一声:“是谁?”
黑暗中一片沉静,没有回答。
他又叫了一声:“黑暗处是谁?小可唐剑宁夤夜赶过宿头!”
却听得黑暗中一个‘哎呀’之声,接著一阵急喘之声。
他忍不住跑过去一看,只见不远处一个人盘膝坐在地上,那人依稀看来是个白衣儒生,这使剑宁
壮了胆走进去。
那人身材极为魁梧,只是头上发髻失落,蓬头散发,脸上肌肉痛苦地抽搐著,剑宁见那人这等痛
苦,就如自己痛苦一般,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不由心中大急。
过了一会,那人长嘘一口气,似乎渡过难关,霎时全身松弛下来,白色的儒衫被汗透湿了一大片。
那人看来虽似难关已过,脸上却并不轻松,似乎在极力准备另一场大战似的,剑宁不禁又惊又奇。
过了好一会,那人眼也不抬,冷冷问道:“你是谁?”
剑宁吓了一跳,道:“小可唐剑宁……”
那人相貌十分感猛,虽然闭目入定,仍然是一派凶神恶煞的模样,剑宁想到那滩草坪上的血迹,
心想:“这人必然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咬了咬嘴唇问道:“阁下尊姓?”
那人也不回答,也不睁眼望他,过了半天,忽然伸手在地上写了三个字。
唐剑宁在黑暗中不自主地俯身细看,不禁啊的一声惊叫出来,原来地上写著的是:“姬文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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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鼎 》》 《离雁孤星》
第四章 雁过留声
唐剑宁大叫一声:“姬文央,你?你是姬文央?”
那人不答,却一皱双眉,喃哺道:“怎么这一次发作得这么快?”
接著便是面色铁青,双掌一手抚胸,一手附背,喘气连连,似乎疗伤又进入一个紧要关头。
剑宁一连和他说了好几句话,却始终没有回答,心中不禁微愠,但是侧目一瞧,看见他左手按在
胸上,肘上用两条树干扎绑住,分明是手臂折断了的模样,想到他白发皓皓,竟然身受如此伤痛,又
不禁大为同情,这时候,那人额上,颊上全见了汗,双眉紧紧蹙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剑宁站在一旁,爱莫能助,他呆呆望著地上那‘姬文央’三个字,心中不禁又惊又疑,暗道:
“如果他就是百步追魂,那么,那么常败翁沈老前辈必然是胜了……”
他想到这里,不禁心中一阵窃喜,但是他忽然又想道:“也可能是两败俱伤啊……”
他想到草坪上那一滩血迹,不禁打了一个寒噤,这时候,那人忽然全身一阵抽搐,剑宁低头一看,
顿时大大吃了一惊,原来那人这一阵子汗如雨下,两只手一前一後不停地点著,剑宁骇然暗道:“他
竟一心两用,双手同时遍点前後周身要穴,此人功力之高,当真是闻所未闻的了。”
那人双手一前一後愈点愈快,全身衣衫几乎已经湿遍,剑宁细细注视之下,只见他双手动得虽快,
但是每一指点出,都有一种龙腾虎跃的气势,似乎是一指所向,便能控制全盘一般。
剑宁也曾跟摩云客学过一些点穴的功夫,但是那曾见过这等点穴神技,当下不禁浑忘一切,眼睛
心神都随著那一指移动。
他暗暗不由自主地叫道:“神庭,後官,玉枕……气海,好,好了,还差华盖一处了……呀——”
忽然之间,他不禁惊叫出声,原来那老人点到最後‘华盖’要穴时,却斗然手腕一重,一指点歪
了数寸——
只见老人面如醉酒,于根紧咬,猛然开声吐气,抬起手来,那只左手这时竟如有千斤重量一般,
他似运出全身劲力,才把左手抬起,再次向‘华盖’点去——
奇的是方才运指如飞的手掌,这时竟然笨拙无比,一指点下,仍然差了几分。
老人脸上露出绝望之色,面色更加红了几分,剑宁知道这最後一穴若是点不中,老人立刻就得血
气暴裂而死,他瞥目一望,大叫一声,原来那老人左手肘上扎著的布条已经松开,树枝做成的绷架已
经脱落,那只手臂从肘下折断,软绵绵地垂著,剑宁暗道:“难怪他再也无法运劲点穴——”
当下提起真力,猛然一指向老人华盖穴上指去。
剑宁的中指触著老人的华盖穴上上立时感到一股强大无比的劲道沿著他的手臂传了过来,他大吃
一惊,猛可向後倒翻出丈馀,而那股暗劲却依然不受阻止地传上身来,他只觉全身血气一震。
猛可听得那老人大喝一声:“快快放松真力!”
剑宁天生反应敏捷无比,他闻言之下,立刻速捷无比把贯注百骸的真力一收,霎时觉得另一股阳
热无比的劲道充入全身穴骸,自己的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後飞出,‘碰’的一声,背臀撞在一棵碗口大
松上。
只听得‘哗啦啦’一声暴响,那棵松树‘卡察’一声中腰而折。
剑宁爬起身来,觉得背上撞得好生疼痛,但是胸中血气却是平稳无伤,回目望著那整整齐齐被撞
断的松干,不禁又是骇然,又是不解。
这时那老人竟在一刹那之间,面色恢复如常,他睁目道:“方才老夫连点全身七十二穴,点到第
七十一穴上,已把全身穴道淤气逼聚华盖穴上,你这一指点下,立刻将级气导出体外,但是部沿你之
手臂侵袭而上,你若聚气相阻,必然受到内伤,是以老夫叫你放松全身真力,如此外动化为内力,你
便最多受点外伤罢了。”
剑宁听得茅塞顿开,恍然叫道:“那麽这和‘隔山打牛’的功夫是一个道理啦,‘隔山打牛’可
以力道传出中间之人,而中间人丝毫无损,方才我力道一散,便成了中间之人,而那力道就全打在松
树上了。”
老人喜道:“你这娃儿可聪明得紧啊。”
剑宁想了一想,懦嚅道:“前辈可就是百步追魂姬……姬老前辈?”
老人双目一翻道:“老夫正是姬文央,你害怕了吗?”
他说时脸色一沉,那当真如凶神恶煞一般,就凭他这一句话和这一瞪眼,武林中人端的是闻风丧
胆,但是剑宁除了两日前从飘零仙子口中听到百步追魂之外,对这个大魔头可说没有什麽印象,当下
大笑道:“怕什麽?”
姬文央倒是吃了一惊,他仔细打量了剑宁一下,忽然冷冷道:“你是什麽派的?”
剑宁还没有回答,他已抢著道:“你可是少林派的?哼,少林的宝相禅师死在老夫掌下。”
剑宁正要答不,他又道:“你是武当的弟子吗?哼,武当三侠中的洪老大被老夫打折双腿……”
“你可是昆仑的?嘿嘿,昆仑老人是老夫掌下游魂。”
“你可是青城的?青城羽士也是在老夫掌中送的命,嘿嘿…”
“你可是峨媚山的?峨媚极乐大殿前的千年石狮是我姬文央一掌打碎的…哼…”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双目一翻,冷哂地望著剑宁,嘲弄地道:“怎麽?咱们是友是敌?哈哈,你
一定开始在心中後侮救了这个师门大敌,武林魔王之命吧,哈哈。”
剑宁从飘零仙子口中听到百步追魂姬文央杀人不眨眼的凶迹以後,心中对这个人很奇怪地产生一
种难以明言的感觉,当敏珊哭叫道:“摩云客,摩云客,他杀的人不比姬文央少……”
他的心中更是震动了一下,无形中他把姬文央和心中最敬佩的摩云客拉在一块儿也,现在他听到
姬文央亲口说出这些事来,他望著姬文央那恶狠狠的样子,当下心中大是失望,茫然道:“那麽,那
麽你当真是罪大恶极了……”
姬文央大笑道:“哈哈,一点也不错,罪大恶极,这四个一点也不错,你快滚吧,莫要惹得我性
起,连你也宰了。”
剑宁实在不愿看到姬文央那凶狠模样,他转身道:“可是,我知道,你是被常败翁打伤了。”
他说著,已经走出了五六步,却听姬文央大喝一声:“站住,你说什麽?”
剑宁转过身来,只觉姬文央的目光如利刃一般,他不服气地瞪视道:“我知道,你是被常败翁打
伤的!”
姬文央举起右掌来,怒目瞪著剑宁,剑宁暗暗提气戒备,姬文央却忽然笑道:“不错,老夫差点
没有给沈百波打杀了。嘿,你怎么知道的?”
他口气颜色虽都变得和缓,可是那只高举头上的巨掌却未免显得有点尴尬,他轩了轩双眉,随势
把手放在头上,理了理头上的乱发。
剑宁道:“前日晚辈遇著沈老前辈,他老人家说是要寻你一战——”
姬文央想了想道:“你究竟是什么人的弟子?昆仑?青城?武当?……不会吧,沈百波怎会与这
些名门弟子打交道?”
剑宁一字一字地道:“方才你一连串说的派别,都与小可无关。”
姬文央咦了一声,忽然伸手一掌打到,这一掌无声无息,直到剑宁身前数尺,剑宁才发觉拳风隔
空袭到,他急忙双掌一撞一分,退了两步。
姬文央脸上露出无比惊异之色,他喃喃道:“原来是唐敏的弟子,奇了,奇了,唐敏这等流浪汉
居然收了徒儿?”
剑宁道:“摩云客唐敏是晚辈师兄——”
姬文央更奇道:“那怎么可能?雁荡老人死了已有二十年……”
剑宁道:“不错,晚辈正是雁荡老人身後的弟子。”
姬文央点了点头,忽然道:“你走你的路吧。”
剑宁想了一想,便点点头道:“好,前辈多自珍重,小可这就走啦。”
姬文央点了点头,那松蓬的头发随著他点头之势上下一振。
剑宁似乎觉得有什么话要说,可是却不知该说什麽,他一面反身而行,一面喃喃道:“就这么分
手了吗?就这么样分手了吗?”
但是立刻他又觉得好笑地暗道:“人家和你有什麽关系啊,不这麽分手还要怎样?……”
他霎时之间又想到那常败翁的面容,那笑声,枯寂中带著嘲弄:“萍水相逢,是怎样相逢,就怎
样离别,这是最好不过的安排了。”
於是他加快了脚步,离开了那阴暗中的草坪。
姬文央抬头看了看天,天边猎人星座亮了起来,他呼的一声站起身来,向四方的天凝视,口中喃
哺地道:“糟啦,时间怕要赶不上了——”
他大踏步快跑了两三步,忽然一阵头重脚轻,使他跌坐地上,他自己把了一下脉,暗道:“唉,
三日之内,我是无法举步的了,但是……我姬丈央焉能失信於人?”
於是他喘息了一下,又爬起身来,但方一起立上刻一阵头昏脑胀,使他不得不坐在地下,他皱眉
道:“我若不立时赶去.华老儿怎么得了?”
姬文央一世英雄,想不到竟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他一霎时间在心中设想了十几倏计较,但是没有
一条计较是行得通的。
抬眼望处,只见唐剑宁的背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幌动!
剑宁从山坡上直走上去,他正在想:“方才我忘了问问他铁柱群在什么地方?”
忽然之间,姬文央的声音从背後传了过来:“喂,姓唐的娃儿,回来!”
剑宁缓缓返过身来,远望过去只见姬文央正向他挥动白衣的衣柚。
他一跃而下,走向姬文央。
姬文央用右手捧住折断了的左肘,脸上有一种难言的神情,又像是激动,又像是痛苦,却是好半
天不曾开口。
剑宁隐隐觉得这个使天下武林谈而色变的大魔头,心中必有一件秘密之事要告诉自己,他只沉著
地等著,好在沉默对於他早已习惯了。
过了半天,姬文央道:“姬文央一生独来独往,从来没有求过别人,只是现下事已不得,要……
要……”
他为难地皱著眉,似乎要他说出下面的话来,比举起千斤重物还要困难,只见他挣扎了半天,仍
没有说将出来。
“要……请你……”
剑宁不待他说下去,立刻大声道:“要我去做什么事?”
姬文央闻言如释重担,额上已经全是汗水,他缓缓道:“你可知道‘多事老人’之名?”
剑宁茫然摇了摇头道:“多事老人?多事老人?没有听过。”
姬文央道:“从此西去,翻过两个山峦,你必能看见一座柱形山群,那便是‘铁柱峰’……”
剑宁惊叫一声道:“啊!铁柱群……”
姬文央道:“什么?”
剑宁知道若是说出自己上铁柱峰另有事情,这‘百步追魂’姬文央必然傲而不愿再将所求之事说
出,当下忙道:“没有什麽,没有什麽……”
他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对这大魔头竟有一种深厚的感情。
姬文央道:“在那里,你将碰上几乎整个武林各派的门人,各大名门正派的弟子——”
剑宁奇道:“他们上铁柱峰干麽?”
姬文央冷笑一声道:“哼哼,他们要围攻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
剑宁听得直觉地义愤膺胸,但是他立刻冷静下来,心想这如何可能?
姬文央的语气冷得像冰一样,他沉声道:“那个老人不懂一丝武艺,却是旷世难逢的大奇人,如
果说这世上还有侠义好人的话.大概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哼,其他的,什么少林武当,昆仑华山,全
是一丘之貉。”
剑宁觉得他的话多半有点偏激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