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长枪一摆,怒喝道:“你这个长得像顾惜朝的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少来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看你和顾惜朝那贼子根本就是一什么丘之猫!”
追命咳嗽了一声,纠正他道:“是一丘之貉。”
穆鸠平道:“好啊!你也承认了!”
追命简直懒得理他,转头对戚少商道:“你怎么说?”此时戚少商心里混乱,眼前似又看到旗亭酒肆中,顾惜朝忧郁的眼神,似又想起,拜香之前,他对自己说,宝剑越匣而鸣,是为主人示警。难道,他竟不想杀我?可是,为什么要下毒,为什么要杀了我的寨主兄弟,为什么要坑杀那些无辜的寨兵啊!
他这边心里纷乱,晚晴却渐渐沉静下来,心也渐渐冷了下来。顾惜朝和戚少商本应是敌对的不是么?但他却派了追命过来给戚少商指出一条明路,还对他“处处留情”?惜朝啊,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你怎能还和戚少商,和你的敌人……
一时间众人都沉默不语,直到箭矢的啸响破空而来。追命反应最快,伸手捞过一条树枝挡开弩箭,晚晴一看那箭,惊道:“紫羽箭!是金戈铁马十八尊!”
戚少商心中一动,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追命接口道:“她是傅丞相的千金,率领金戈铁马的黄大人是她表哥,她怎么会不知道呢!”
晚晴忍不住向追命看了一眼,追命怔怔道:“怎么,我又说错话啦?”
话没说完,手腕一痛,脉门已被戚少商拿住了。穆鸠平跟着嘿嘿冷笑道:“没错,没错。”又对戚少商道:“大当家的,原来她不但是顾惜朝的老婆,还是权相的千金呢!这是上天送给咱的好礼,这下更不能放她走了!”
追命大怒道:“戚少商你果然是个混人!”
戚少商看着在他掌握中奋力挣扎的追命,和顾惜朝有着惊人相似的容颜,听着那句“混人”,心中一颤,手也不由得松开了。他强自镇定地说道:“好,我不挟持你。但请追命总捕帮个忙,跟我们走一趟,只要追兵离开,你和傅小姐便可以离开,如何?”
追命揉着酸疼的手腕,心里有气,冷淡道:“好吧,反正惜朝要帮你,我就看在他的面子上勉强帮你一次好了。”他不知道,他的一句“反正惜朝要帮你”听在戚少商、傅晚晴两人耳中,又是完全不同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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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山坡上,黄金麟已指挥金戈铁马十八尊将这个小山坳团团包围,然后瞪视顾惜朝道:“你这混帐,怎么能让晚晴被戚少商劫持了!要不是我收到晚晴的飞书,晓得她会来,又有探子发现戚少商劫持的女子很像晚晴,只怕晚晴都会被你害死了!顾惜朝,你到底存的什么心,啊!”
说着说着还不解气,劈手抓住顾惜朝的襟口,一拳就向他当胸打来。顾惜朝厌恶地随手一拨,就将他来势化解,心里想的却是,晚晴要来寻他,为什么飞书给黄金麟,却没有告诉自己?
纠缠不清中,冷呼儿、鲜于仇上前禀报,戚少商等人的马车上除了戚少商、穆鸠平、傅晚晴之外,还多了一个人,看形貌,是四大名捕中的追命。他们不敢拦阻,马车已经突围而去。
黄金麟皱眉,冷看顾惜朝,心想,顾惜朝给戚少商下了箱子燕寒毒,此刻他应该是功力大打折扣才是,怎么能擒住追命?这事显然是有蹊跷。当下道:“顾惜朝,我看你是和戚少商磕头喝酒有了交情,所以私放人犯!来人!给我拿下这个疯子!”
立刻就有几人扑向顾惜朝,手脚并用的想要扭住他。顾惜朝冷冷一笑,这小猫三两只他还不放在眼里。一边随手抵挡,一边想,追命怎么会被那混人劫持了呢?难道他连四大名捕都不放在眼里?还是他真的想犯上做乱?若真如此,那晚晴在他手里,可大大的不妙啊。
土想到晚晴,心里就开始乱了。冷不妨被人一棍敲在肩背上。此处受了军棍之刑尚未痊愈,新伤旧伤,疼痛齐来,眼前一黑,心里发狠,手中无名剑挥出,登时将一人斩落马下。这金戈铁马素来号称以一当百以百当万,被他随意出手就重伤一人,各自胆寒,不敢上前。顾惜朝冷看黄金麟,道:“你再不追,戚少商就要逃走了,你还与我歪缠,到底是谁要私放人犯!”
黄金麟被他凛然气势逼得开不了口,过了一会儿才道:“可是他手里有晚晴,还有追命,怎么拦阻?”
顾惜朝扭过头去,看也不看他,飞身抢过一匹战马,双腿一夹,朝着戚少商的方向追下去。
一直追出五六里远,才看到马车的踪影,顾惜朝大喝一声:“戚少商!你给我站住!”
第四章:旗亭
马车前行数十步,“驭”地一声停住,车帘揭开,戚少商端坐的身影显现于帘后。顾惜朝打马向前,却在离着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这中间的十几步路,没隔没档,却过不去,那就是心的距离吧。
“顾大寨主,一向可好。”戚少商的声音淡淡的,淡得很冷。顾惜朝的喉头一时梗住。相隔着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打量他,这眉眼,还是旗亭酒肆弹琴论剑那一夜的眉眼,那握在逆水寒剑柄上的手,也还是曾经抚摩过自己身体的手,却都变化得如此陌生了。
“托福,还没死,大当家的很失望吧。”他也淡淡一笑,语调波澜不惊,像是知道这样的话语必能引起那人激动的情绪。果然,戚少商抬眼,目光冷如冰,厉如刀:“那不是托我的福,是那几位寨主兄弟还没空找你报仇,不过,顾大寨主不要心急,血债血偿,我说过,我不杀你,老天也不答应。”
顾惜朝冷笑道:“很好,我等你来杀,只怕到时候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追命看看他们两个人,用手在他们中间晃晃,“喂”了好几声,道:“我说,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见了面就争吵?惜朝,你不是一直想帮戚少商么,怎么见了他,反而说这种话呢。”
顾惜朝抿唇道:“我只说我不害他,可没说我要帮他。”追命道:“你这人,就是这么别扭,不害他,不就是帮他了?”顾惜朝挑起一边唇角,头微低:“那也得有人领情才行。”追命回头看戚少商,见他寒着一张脸,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只能叹口气道:“两个都很别扭。”
他们说话的时候,晚晴在车厢里喊了一声:“惜朝。”顾惜朝身子一震,目光寻着声音,向车帘后找去,晚晴就又唤了一声:“惜朝,我在这里。”顾惜朝终于想起此来的目的,对戚少商道:“你放了晚晴!”
这混人,他手上扣着晚晴,黄金麟虽然不敢有所行动,但肯定也是紧追不舍,不如先放了她,得以喘息的机会。追命跟着说道:“对啊,戚少商,你就放了晚晴姑娘吧,你挟持我好了。我可是南方总捕追命哎,比晚晴有用多了。”
虽然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之下,顾惜朝还是被追命的话给逗笑了。阳光下,那一笑仿佛春冰乍破,明丽中带着不自觉的妩媚。追命拍手道:“惜朝笑了,惜朝笑了。”戚少商望着那笑颜,也是一阵恍惚。
从初见这青衣书生,就很少见他真正的笑过,他的笑,或许是冷笑,或许是嘲笑,或许是讥讽的笑,但这样纯粹的笑容,只在旗亭那夜见过。彼时的顾惜朝喝了酒,眼睛里水色荡漾,面上绯色笼罩,身子半软地靠在那里,竟是分外动人。戚少商自问也见过不少人间绝色,意中人息红泪更是江湖第一美女,但那夜的顾惜朝,与他见过的所有美人都不同,说不清道不明的美丽着,清雅如莲,却又妩媚如妖,仿佛就是一个注定吸引他的陷阱。
那夜,都醉了,他紧紧贴着他,手指在他背后抚摩,那一刻,竟有了天长地久的想法,只想与他就这样厮守着,再也不分开。事后他自己也觉得奇怪,怎么会对顾惜朝眷恋至此?要知道他对息红泪也没有这么迷恋过,或许,只能以前生的缘分来解释吧。
曾经以为就是这样了,他跟随他回连云寨挂柱,以后就可以经常看到他,每天和他在一起,即便不涉情感,也是可以的。可是,一瞬间,一切变了模样,隔帐刺来的一刀,那么的痛,那么的痛,伤害最深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他曾问,你也相信我是通辽叛国的汉奸?那青衣书生没有给他明确的答案,他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出来给他看,却换来他一场杀戮,一场欺骗。
“惜朝……”他无力地唤出他的名字,车帘外的顾惜朝,车帘内的傅晚晴,在同一瞬间脸色都有了变化。他没留意晚晴,只看着顾惜朝,深切的无力感侵袭上来,他沉默地看着顾惜朝。他该怎么办?要拿他怎么办?
“大当家的……”顾惜朝也呓语般喃喃念出这个称呼,如果可以,一切停留在旗亭那夜多好,没有杀戮的阻隔,没有飞溅的血腥,没有任务,没有欺骗,那琴声、剑影、月光、酒香,还有身边的人,美丽的像个梦。奈何那也只能是一晌贪欢,只能存在于凄迷的夜色下,放不到日光中来,是不是天意作弄,戚少商是他要杀的人。
但他不后悔,顾惜朝做过的事,从来都不说后悔二字,做便做了,即便是错,也硬生生扛下。只是,心那么的痛,那么的痛啊。旗亭之后再次近距离的面对,中间隔了茫茫血海,隔了一条条人命堆垒的墙。
淡淡微笑一下,只为掩盖自己心里的迷茫,目光转动之际,看到晚晴看过来的眸,通透清澈的,仿佛能看清所有世事,他猛然警醒,晚晴还在眼前,还在危难之中,他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杂乱的马蹄声也隐隐传来了,其间还有甲胄磕碰的金铁之声,顾惜朝知道那是金戈铁马快要追到了,他道:“大当……戚少商!不想死的话,你就快将晚晴放了!不然,少时金戈铁马攻来,你想走也走不成!”
戚少商微笑了笑,道:“好,我可以放了傅小姐。只要我暂时脱困,追命也可以放。”穆鸠平急道:“大当家的,你可别被顾惜朝几句话就唬住了!”追命在旁说道:“早该如此,戚少商你这人也不算太混。”戚少商都没理会,仍是只看着顾惜朝道:“有个地方,你我都知道,追命回去后,你就到那里等我,你我之间,该有个了断了。”
不等顾惜朝有所回应,已经让晚晴下了车,穆鸠平马上加鞭,车子辘辘前行,很快就不见了踪影,顾惜朝站在大路上,看着马车远去,一时竟似是回不过神来,晚晴道:“惜朝,戚少商跟你约定的地方,你知道是哪里么?”顾惜朝道:“是旗亭酒肆,我和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晚晴一笑道:“原来如此,你们一定是很好的朋友,你为了他,对我父亲的命令阳奉阴违,可也难为你了。”顾惜朝连忙道:“晚晴,我……”晚晴没等他说完,已轻轻拦住他的话头,微笑道:“我没有怪你啊,惜朝,你也知道,我一直希望你做个大侠,你帮戚少商,我很是开心的。”
过了半晌,顾惜朝才道:“是啊,有人说,江湖重担有千斤,一个大侠能担八百,戚少商,可能就是这样的大侠吧。”说话时,他轻垂眼帘,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唇边似有宁静微笑,晚晴默默地看着他,耀眼的阳光,也照不进她的眼,那眸子,一瞬间深深的,黑黑的,其间有复杂的光影流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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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暮色苍茫间,戚少商到达旗亭酒肆时,就看到顾惜朝站在酒肆的高台上。袍袖飞扬,临风欲舞,将落未落的夕阳仿佛就在他身后不远处,给他勾勒出一道暗红与金黄混合的边儿,衬得他容颜清透,微显苍白。
那高台是他与顾惜朝第一次会面的地方,那时也是夕阳在山,温暖而落寞的夕阳撒在他身上,让人舒服得困倦,然后,逆水寒毫无预兆地越匣而鸣,他就看到了那青衣的书生,端着一盘杜鹃醉鱼出现在他面前。
“这位书生真是一表人才,气宇不凡。”
“你也是一派英雄气概。”
还清楚地记得这青衣书生一挑眉,带点揶揄地口吻,如今想想,他的开场白也的确不够精妙,但这不要紧,因为这句话,他们认识了,两条本应交错而过的线,融合进彼此的生命里。
戚少商提一口气,跃上旗亭酒肆的屋顶,顾惜朝看见他,微笑了笑,道:“来了?”他也微笑了笑,回答道:“来了。”就像他们并不是生死仇敌,而是两个许久不见的好朋友,有着不必言说的亲密。
顾惜朝慢慢地走下扶梯,道:“我准备了炮打灯,还有杜鹃醉鱼,你跟我来。”他的语气那么自然,戚少商反而愣住了,顾惜朝回头,看见戚少商错愕的表情,他又道:“就算一会儿你要杀了我,也不妨碍现在叙叙旧吧。”
呵,叙旧,也许这真是一个很好的说法吧。
不掺水的炮打灯,顾惜朝亲手烹制的杜鹃醉鱼。戚少商品尝了一口,眉目就舒展了,想不到顾惜朝的厨艺竟这样好,逃亡中仅是干粮充饥,再吃到如此美味,就更觉得好吃得天上有地上无。
“大当家的,你就真敢一个人前来,不怕我设了埋伏?”抬眼,看到顾惜朝正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眸,干净、单纯,就在他面前不远的地方,戚少商夹了一筷鱼,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我知道你不会。”像是强调什么似的,又加上一句:“我就是知道。”
顾惜朝似乎是笑了笑,好一阵子没说话,戚少商就自己埋头吃鱼。又过了一会儿,问道:“好吃么?”见戚少商点头,就又微微一笑道:“你喜欢就好。”
炮打灯的冽,杜鹃醉鱼的香,渐渐漫溢在旗亭酒肆的斗室中,窗外不知何时飘起了丝丝细雨,仿若旗亭初见时。顾惜朝望着屋檐下滴着水的红毡子,悠悠道:“你约我前来,有什么要说的,现在可以说了。”
戚少商道:“我在等你说。”顾惜朝道:“追命没有告诉你么?”戚少商道:“告诉了,但我要听你亲口说。”
顾惜朝点点头,道:“好,那我告诉你。”他端起酒碗,一口饮尽,就开始滔滔不绝,将他的计策一步一步说得清楚明白,追命所知不多,说得不够详细而且有些夸大,此时再听顾惜朝说来,那些以前觉得不尽不实之处,也都听明白了。
顾惜朝最后说道:“我今天来见你,就是要拿了你的逆水寒剑回去,再一把火烧了这里,就当你死了。等风声过后,你到京城去找诸葛神侯,我已经让追命回京去打前站,到时候应该会有人接应你。”
见戚少商坐在那里低头不语,忍不住有了脾气,道:“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戚少商恍若梦醒似的抬头,看看四周道:“你说,烧了这里?”顾惜朝一怔,忽然明白戚少商的意思是,这里对于两人意义非同一般,不觉一笑道:“反正没人知道我今天来见你,安排其他地方行事也可以。”
他说话的时候,手指一直无意识的在桌面上划动,戚少商看着那只手,很想一把抓住,合在自己一双大掌中,可是心念才动,勾青峰等人满是血迹的面容就浮现在眼前,让他心惊,让他愧疚,不由得转开眼,也看着窗外夜色浓重,想着:寨主兄弟们的仇,到底还要不要报?我真的要杀了惜朝么?
窗外,大漠的风吹过窗棂,呼呼的过,似是心底的呜咽,却忽然有喊杀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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