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似的呼唤:“惜朝……”
他心里一阵悸动,戚少商平时只称呼他“顾兄弟”,这样带着渴望的呼唤,他还从未听过,一时竟觉得四肢发软,不敢动弹。戚少商见他没有反应,身子渐渐靠过来,贴得他紧紧的,手从衣服下探进去,在他腰上打了几个圈,就抚上他的背。也许是没想到他背上还会有伤痕,才一触到,手指便是一颤,渐次抚摩过去,每抚过一道伤痕,他手指的力道就更轻了一分,也更柔了一分,他听见戚少商的声音轻轻的,带着怜惜似的说道:“惜朝,你受了很多苦啊。”
只是一句平常的话,听在顾惜朝耳中,心里就又是一阵悸动,身后紧贴着他的那个身躯,仿佛带着无比的温暖与魔力,让他想靠得更近,贴得更紧。雨后的月光柔和旖旎,比他新婚之夜的月更圆更亮,月光照在地上班班驳驳的水迹上,碎银子似的撒了满地,他愣愣地望着那轮圆满的月,感受着背后那人轻柔的抚摩,心里,就如那满地碎月一样的,凌乱不堪。
那个人,那个他心里开始渴望的人,却是他要杀的人,是他的任务。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不要杀他,可是他有得可选么?新婚之夜黄金麟的话虽然不堪,却说对了一件事,如果他不能有所作为,就配不上晚晴,就是吃软饭的小白脸,他受不了这种屈辱,更不能让晚晴跟着他受这种屈辱!
杀戚少商,夺逆水寒,是相爷给他的任务,也是给他的机会,是证明他才华、显示他才能的机会。一直以来,他的才华本领总是不能得到施展,就是因为人人都不肯给他机会,现在,机会就在眼前,难道要他平白错过?而且,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让相爷失望,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有其他的机遇。
为了晚晴,他也必须要杀人夺剑!这,对于他来说,是无法选择,必须要走下去的路!
可是为什么,想到要自己杀了戚少商,心里就是一阵抽痛?为什么,心里是这样不情愿做伤害他的事?哪怕是为了晚晴,为了自己。
一声带着痛楚的叹息溢出唇边,追命急急停手,低下头来道:“惜朝,我弄疼你了?”
惜朝,惜朝,惜朝……
追命的声音,戚少商的声音,仿佛在时光中交错流转,顾惜朝把脸埋进枕头里,眼中热热的液体流进枕中,瞬间无踪迹,他沉声道:“没有。”
追命“哦”了一声,继续上药,继续唠叨:“要是疼,你就说话啊,我会轻的。我四师弟冷血就总是大伤小伤不断,我总帮他上药,我上药可是很在行的。”说了一会儿话,见顾惜朝不语,便转换了话题,说道:“惜朝,戚少商真的是通辽叛国的奸贼么?我听说他带领连云寨义军,打退了辽军的多次进攻,也是一个保境安民的英雄人物,怎么就通辽叛国了呢。”
顾惜朝道:“他手上的逆水寒剑,曾是叛国奸贼李龄之物。”追命道:“拿着剑,也不能证明他就是叛国呀,这罪名太大,还是详细查证为好,可不要冤枉了人。”
顾惜朝闻言,沉吟不答,出京之前,他对戚少商的通辽罪名并不曾有过怀疑,但在遇到戚少商之后,看着他那双明亮的、圆圆的眼,那坦荡荡的眼神,他不是没有动摇过的。所以他将致命的毒药换成了消耗内力的箱子燕,只是想让他不再反抗,能让他擒获,拿了逆水寒剑回京交差,再详查通辽罪名是否属实。
可是那混人!还有那几大寨主,竟然不顾性命地反扑,他们为什么不想想,如果真想要他们的性命,为什么费心地去找来箱子燕?随便弄点鹤顶红、孔雀胆,甚至砒霜,哪一样不比箱子燕方便?
那混人!想到这里他就恨得牙痒痒的,还说是他的知音,关键时刻竟然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身边的冷呼儿、鲜于仇,平日里张牙舞爪,全不将他放在眼里,很明显就不是来帮手,而是来监视的。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放了他,如果他完全不行动,还没等救了戚少商,反而会将自己陷了进去。为什么那混人就完全不明白呢!
想起在吊桥上,他看着四寨主勾青峰松开腰带,任自己摔下去,那一刻,他震惊,而且恐惧,是的,恐惧,他徒劳地向下伸着手,想要抓住他,就像抓住他与戚少商之间薄弱的随时可能断裂的联系,但是,一切真的只是徒劳。勾青峰摔下去了,摔死在戚少商眼前,他站在吊桥上,戚少商站在吊桥下,离得那么远,他却能清晰地看到戚少商愤恨的表情,以及他心底的血泪,那一刻,他知道,一切都回不了头了。
如果没有死亡,这一切,还只是他的一个任务,一个可以挽回的任务,但沾了血腥,就成了江湖仇杀,他死,或者他死,不死,不休。
勾青峰的腰带还挂在吊桥上,在风里晃晃悠悠。顾惜朝还记得勾青峰说,大寨主,这腰带子很重要的,十二尺六寸,除了可以挂刀挂剑,还能藏金卷银,关键时刻还能逃跑……可是为什么他宁可摔死,也不逃跑了呢?
混人!都是没脑子的混人!
他不想杀戚少商,不想杀勾青峰,不想杀了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人,可是,勾青峰还是死了,他的死,就成了血债,江湖中,血债血偿,顾惜朝明白,这债,要用他的血来洗清的。
于是也就无所谓了,死一个和死一百个,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放任冷、鲜、三乱开始杀人,几大寨主的死,或者坑杀连云寨寨兵,无所谓了,他只有一条命,难道还能死上一千次一万次不成?
谁天生喜欢杀人?在这之前,他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书生;谁天生就是魔头,只是,世事无常,更无情,让人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追命见他一会儿“哼”一声,一会儿又咬牙切齿,一会儿又黯然神伤,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样子也不像是因为伤口疼痛所致,他向来是能想得明白就想,想不明白就问,于是他问道:“惜朝,你到底再想些什么,你说出来啊,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帮你。”
顾惜朝翻过身来看着他,慢慢穿好衣服,说道:“你这次出京,也是为了戚少商的事?”追命奇道:“你怎么知道?”笑了笑又道:“黄金麟的金戈铁马离京,师傅不放心,让我来看看。”
顾惜朝点点头道:“很好,那你也想找到戚少商,想知道他是否真的通辽叛国,对么?那么你就去找他,最好劝他直接到京城去找诸葛神侯,不要在这里只想着报仇。你是四大名捕,在江湖中大有名望,你的话,他多少会听的进去。”
追命道:“这倒也是一个办法,他要是真敢上京城伸冤,那我便信了他。只是,如今怎么找他?”顾惜朝笑道:“追三爷不是号称追踪术天下无双么,怎么也来问我?”也只是一笑,又接着说道:“戚少商中了箱子燕的寒毒,这几日想必没有好好医治和休息,寒毒已经转化为阴毒了。”说到这里,心里又暗骂几句“混人”,接着说道:“想要化解阴毒,必须将全身浸泡在沼泽地里,我探察过,这附近的沼泽地只有一个,就在雷家庄附近。”
追命奇道:“你既然知道他会去哪里,怎么不带人去捉他归案?”顾惜朝瞪他一眼,心想,我若带人去抓捕,那混人还能有命么。一时也不好跟追命解释太多,只说道:“你见到他,就按我刚才告诉你的话说,但你要记住,不能提我的名字。”
追命道:“惜朝,你……你这是在帮戚少商吧?”顾惜朝淡淡道:“反正不是害他。”追命道:“那为什么不让他知道?”顾惜朝微嗔道:“你怎么这么多为什么,当我是朋友就别问这么多!”
追命也不生气,只说道:“好,那我现在就去找他。”站起身时,忽然在顾惜朝耳边吹了口气,笑嘻嘻道:“惜朝,你知不知道你生气的样子可挺好看的呢。”顾惜朝大窘,伸足踢他,追命白衣一飘,身影已经消失在帐帘之后。
等到帐中完全安静下来,顾惜朝长长地叹了口气,慢慢闭上眼睛,侧卧在床上,两道好看的剑眉微微皱着,心里一时在想,那混人,可千万别死啊。
第三章:追踪
戚少商想不到自己会遇到傅晚晴。傅晚晴也想不到自己会遇到戚少商。此时,这两个人正坐在同一架马车里,向雷家庄附近的一处沼泽地驰去。
起先只是一场互相帮忙,却在发现彼此身份之后演变成了尴尬的劫持。晚晴偷偷看了看坐在另一端的戚少商,却发现他也正在打量自己,于是就移开了自己的视线,车厢内的气氛就像雷家庄上空郁积的雨云,沉重,郁闷,却也有这一触即发的电光石火。
之前的交谈中,戚少商就问过晚晴,是不是顾惜朝卖艺中遇到的那位姑娘?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他没说话,眼前这个温婉端庄,神仙般的女子,才能配得上那个青衣卷发,神仙般的男子吧。他想起顾惜朝说:“她的美,无人能比。”说这句话的时候,顾惜朝微微的笑着,那个笑,让戚少商怔了一下,那是一种什么样的笑啊,憧憬的,向往的,仰慕的,甚至是,献祭的。那时候,戚少商就有这样的感觉,为了妻子的一个温柔微笑,顾惜朝就可以将自己的身心全部奉献出去,虽百死而无一悔!
那个时候,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心里有一点酸,有点小小的嫉妒。
和顾惜朝一夜交谈,他已经为这个书生的才华折服,在他看来,以顾惜朝的能量,不该这样飘零江湖,如果晚晴不能给他,那么就让他来给吧。一个草率得有点荒唐的念头就这么冲进脑子里,他要把连云寨给他!那是他半生的基业半生的心血,可是他不在乎,只要顾惜朝喜欢,他愿意双手奉上。他只想着以后能每天看见他,和他一起执掌山寨,用自己的余生,抚去这个书生心里一层层的寒冷、不甘,他想用自己的双手托起他,让他在江湖中声明大振,得到应有的尊重。
可是,原来,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从头,到尾,都是,骗局。
他恨顾惜朝,一半是因为他杀了他的兄弟,一半是因为他骗他利用他。他怎么可以将自己的一腔真诚这样轻贱!
“我与戚少商,只是一个任务要完成,并不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大顶峰生杀大帐外那个清朗的声音,是他曾经喜欢的,但那一刻,就像是一把锐利的刀子,穿透了心,比他隔帐刺来的一刀更疼,更重。
“顾惜朝。”他轻轻念起这个名字,恨恨的,恨不得把这三个字嚼碎了,拆吃入腹,却也柔柔的,他不无郁闷地发现,即便事到如今,他心里仍然有他。
听到他念着顾惜朝的名字,晚晴悄然望过去。戚少商正是伤痛困倦闭目而坐,晚晴得以看清他的每一个表情,听清他每一个字所蕴涵的情意。
不久前,她为戚少商缝合伤口,他数度疼昏过去,几乎送命,可是在他醒过来的一瞬间,他喊:“顾惜朝!”那声调就和现在一样,有仇恨,也有柔情,纠缠在一起,可能他自己也分辨不出吧。
晚晴默默地皱起了眉。戚少商无意中泄露的点点情感,让她想起铁手和追命,如果她再听不出戚少商柔情的涵义,她就不是傅晚晴了。
她此来寻找顾惜朝,本想告诉他,不要再为傅宗书办事了,他们只是在利用他,构陷他,将他当作棋子,甚至当做弃子来用。她想劝他及早抽身,至少也要有所防备,可是,现在她并不这么想了。
如果戚少商对顾惜朝只是单方面的情感,那么,顾惜朝还可以原谅;但如果不是,如果顾惜朝心里也有戚少商的存在,那他,就不可原谅!她,傅晚晴,不能接受顾惜朝喜欢别人,尤其不可以是一个男人!
为什么一个是这样,两个也是这样?铁手喜欢了追命,顾惜朝和戚少商也有了牵扯,她只是想要一份完完整整的情感,只要一个完完全全只爱她的人,就这么难吗?
在前面赶车的八寨主穆鸠平一直在咒骂顾惜朝,江湖汉子骂起人来百无禁忌,骂得要多脏有多脏,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晚晴听得心中一阵烦闷,她道:“你既然这么恨我相公,你就去杀了他好了,在这里骂人有什么用,像个泼妇骂街一样。”穆鸠平把铁枪往地上重重一顿,憋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晚晴看也不看他的转过头去,那一刻,她说的不是气话,如果顾惜朝爱上了别的人,爱上了一个男人,那他,死就死了吧。
避过了雷家庄,来到了那处沼泽地。戚少商对穆鸠平道:“放了她们,让她们走吧。”穆鸠平急道:“不行啊大当家的,放了她们,她们回去给顾惜朝报信怎么办!”
戚少商看了看晚晴,这几日和他们在一起过逃亡生活,晚晴吃不得吃睡不得睡,脸色已有些憔悴,这女子,毕竟是他所爱的人啊。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有点无力地说:“不会的,我相信顾夫人。”
正说着话的时候,只见一道白影飞速而来,身法迅捷灵动,众人还未看情来势,就看一个穿着白色长衣的俊秀男子站在眼前。穆鸠平一见之下眼睛都红了,大喝一声:“顾惜朝我杀了你!”挺枪便刺,戚少商却看出不对劲,伸手一拦道:“慢着!”
且不说顾惜朝是卷发披肩,而眼前这人是一头及腰的直发,顾惜朝又怎会有这样单纯明朗不设防的笑容?戚少商刚想问一句“你是哪位?”站在旁边的晚晴已经叫出来人的名字:“追命!”
追命?诸葛神侯的弟子,御前四大名捕中的南方总捕追命?倒是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位大名鼎鼎的追命总捕,竟和顾惜朝如此相似。戚少商对追命一拱手,静等对方开口,此时他身负通辽叛国的大罪,被四大名捕盯上了,总不是什么好事吧。
追命对他亮了亮平乱玦表明身份,又对晚晴笑道:“晚晴小姐你怎么和戚少商在一起?是不是惜朝……”说到这里,几道目光倏地全向他看过来,这两个字,就像是有魔力似的,瞬间引发了穆鸠平的仇恨,戚少商的沉郁,傅晚晴的凄茫。
追命暗叫一声不好,心想,看来晚晴姑娘不是惜朝派来的?那她怎么会和戚少商在一起?他的问题还在心里打着转儿,晚晴已经淡淡开口了:“我是在路上遇到戚大侠和穆大侠的,我算是被他们……劫持了。”
追命不高兴了,对戚少商道:“你怎么回事!惜朝对你处处留情,你居然还劫持他的夫人!”话音才落,又是几道目光冲他盯过来,比前次更甚,追命看了看他们,忍不住咕噜道:“我又没说错,干吗这样看着我。”
晚晴让自己定了定神,对追命道:“你说惜朝对戚大侠处处留情?是怎么回事?”追命挑挑眉,心想,惜朝不让说出他的名字,结果我还是给说出来了,怎么办,怎么办?要是二师兄在这里就好了。他咳嗽了一声,继续想,晚晴姑娘是个善良的好女子,戚少商看起来也不是坏人,惜朝对他们并无恶意,是在帮他们啊,我告诉了他们,说不定皆大欢喜,岂不是好?
想到这里,他便将自己知道的说与众人听,顾惜朝对他讲的也很有限,追命讲述中又不免将顾惜朝的作为夸大赞美,听得穆鸠平阵阵火气,戚少商时时皱眉。最后,追命按照顾惜朝所说的,告诉戚少商,不要纠缠于复仇,要伸冤也要到京城去,穆鸠平忍不住爆发了。
他长枪一摆,怒喝道:“你这个长得像顾惜朝的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你少来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