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早,慕妈便托小二进早膳到单若水的厢房去,但意外的,单若水已不在房里。原本幕妈还相当起疑,特地到雁子容的房里,见他无恙她才放心。单若水不在也好。省得她又得花脑筋跟他嘻皮笑脸。
然而,单若水当然不会就此拍拍屁股走人、他总是笑称自己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何况,把妓院当客栈住对他而言可是头一遭。一早出门就发现门口堆了堆“鲜花素果”,秋月阁姑娘们的热情可真令人不敢招架,他还是趁早溜出去透透气。何况,秋月阁白天只是一般餐馆,真正要见识一些特别人物造访,那就得等晚上才有线索。嗯,讲线索就太难听了,有好戏可看哪!
江南一带本算平静之地,近年来,却因几起悬疑的暗杀事件而蒙上阴影。
本来,死的全是些三流小角色,在武林打滚本就弱肉强食,恩恩怨怨时时上演,新仇旧恨处处埋伏;杀戮是身为江湖人无奈的命运,也是证明实力的唯一方式。活着的一方,才有本钱立足;打不过别人,就归于尘土。
但,天道坛主死了!和他之前在江南听闻的流言一般,被暗杀了。天道坛在江南一带名声颇钜,也是正道联盟的一分子,与旁道鬼门阵营誓不两立,坛主如今被暗杀,当然引起轰动与揣测,道上议论纷纷,皆认为是鬼门阵所下的毒手。
好玩的是,自己家的坛主死了,副坛主竟然还上妓院快活!莫非他是悲伤过度,来此寻求安慰的?
单若水轻松泰然的坐在二楼的雅座,品着美酒,望着一入夜就门庭若市的秋月阁大厅。这会儿慕妈正殷勤的招呼刚踏进门的天道坛副坛主。
好说歹说,天道坛坛主和他也有过数面之缘,他还挺尊重那位重情义的老哥呢!当时这位副坛主似乎还只是分堂主而已,短短几年,他地位倒晋升得满快的嘛!现在坛主的宝座就等着他上座了,难怪不见他有悲恸之色,反而眼神透露出一分得意。
他得意的窃喜,但也心虚,而且十分谨慎,甚至带有一分惶恐。
“唐大爷啊,消息我听说了,我真为天道坛难过呀!”慕妈一副好心痛的表情,看了唐鹰身后三名随从一眼。
“你消息得的真快。”唐鹰露出沉痛之色。
“哎哟!您也知道我这儿出入的人复杂,大爷们总爱来这儿找乐子,这里也就成了武林公开亭似的,消息来来去去,比投马仔还快呢!”
“唉!天道坛正筹备坛主的丧礼,上下士气颓丧,本来我也不想前来拜访,但今夜终于轮到我见得蓉儿姑娘一面,想想来一趟也好。相信蓉儿姑娘一定可以为我分忧解劳,明日我一定更能打起精神,为天道坛的众弟兄效命。”
这一番义正辞严的话语真令跟随的三名待从感动,让慕妈赞叹他的好演技,让单若水听了直作呕。
瞧他说的,仿佛上妓院是件多麽神圣的事呢!
单若水托着腮盯着下方看,眼珠子一转。喔!
今儿个是他跟秋月阁第一红牌见面,这嘛……
“呵!唐爷,这您放心,蓉儿一定会让您的心情恢复愉快的。您现在就要坐上坛主的宝座,兄弟们都要您来照顾呢,您可不能跟着郁闷下去啊!”
慕妈挥来小二准备上酒菜,此时恰好有另一名熟客进来,慕妈忙着招呼,只好把唐鹰等人交代给其他姑娘。
为了不引人注目,唐鹰也尽量低调的不引起骚动。
啊哈!好机会!单若水立刻摆下酒杯就在唐鹰等人上楼来时,他瞬间就来到他们面前。
唐鹰一愣,这名相貌、气势皆不俗的男子,似乎似曾相识。
“唐副坛主……不,应该尊称您一声坛主。在下单若水,在此巧遇坛主,特地向您请安了。”单若水笑道。
天机神算!唐鹰心头一震。是坛主的旧识,他怎么会到江南来?
一旁的姑娘们嫣然娇笑。
“单公子,您人面真广啊!好像什么人都认识似的。人家唐爷在天道坛,可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呢!”
“是啊,谁像我这麽游手好闲的。”单若水朗声一笑,迷得众人晕头转向。“别打扰我跟唐爷叙旧了。”
“哎哟!单公子,您都不让人家陪。”众女娇声埋怨。
单若水是秋月阁众美女们的梦中情人,她们恨不得他一辈子都住在这儿,就算得不到他青睐,每天能看见他,也教她们精神百倍,干起活来都更用心了呢!
唐鹰面露难色。若拒绝与他叙旧,似乎有损他这个坛主颜面,何况身边又带着下属。要是让人传开说他重色轻友,岂不难堪?
双双入座后,单若水也不过问他天道坛之事,他依然从容笑道:“坛主真幸运,今天可以见到人人梦寐以求的蓉儿姑娘一面。”
“公子向来游走四方,此次在此停留,不也是为了一探佳颜?”唐鹰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语带试探,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可惜我没您那么幸运,听幕妈说,两个月后才轮得到我。”单若水好惋惜的说。
唐鹰豪迈大笑,逐渐在不自觉中降下心防。
“其实我也盼了半个多月啊!”
单若水的笑容却瞬间褪去,他心里冷哼:天道坛落在你这个没脑袋的色鬼手上,正道危矣!
唐鹰收回笑容,惊觉自己失态,赶紧恢复一脸哀愁。
“唉!天道坛惨遭巨变,我内心沉痛不已,想来看蓉儿姑娘一面,也许心情会好过些。”
单若水轻轻一牵唇角。
“要不要在下替您算一算,也许对坛主遭暗杀一案有所帮助?”
听他这么一说,唐鹰的脸色全变了。他强自镇定,作揖回礼!
“不敢。我身为副坛主,理当一肩担起责任。啊!为了天道坛上下兄弟,我不可只顾私己感受,我看我还是先告退吧!”
他急于离开单若水犀利的注视,又得维护自身庄严不可侵的气质,他心里真恨极了!
单若水笑得淘气。
“不见蓉儿姑娘了吗?”
“为了安抚帮中弟兄,我身为精神领袖,实不该有私人行动。单公子,三天后坛主丧礼,请您也到场吧。”
“我一定到,毕竟坛主生前对我也挺照顾的。”
单若水笑着回答这句话,让唐鹰立刻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
他匆匆的道别。恨啊!单若水,他跟他梁子结大了!
第二章
“单公子!唐爷呢?”
凤儿守在雅门前,见到前来的竟然是单若水,略显惊愕的开口。
“嘘……”单若水以手轻遮她的小嘴,当场叫她粉脸一红,一双小手立刻握住了他的大手。单若水很快抽回手,笑着拍拍她的头,赏她一锭银子。
“去休息吧。”
“好哇!公子,你插队喔!”凤儿压低了声音说,银子还是不客气的收下。
“咦,什么插队?你没看唐爷死了主子,心里难过得很。人家可是义薄云天。要回去安抚人心呢,特地拜托我来跟蓉儿问安请罪的。”
“是吗?”凤儿嘟起艳红的小嘴。“我看他平时来秋月阁可没那麽仁慈,色迷迷的臭老头,咱们几个姐妹都讨厌他!”
哈!有趣!单若水幸灾乐祸似的笑。
见他就要拨开竹帘,凤儿又抓住了他。
“公子,你不是蓉儿今天的客人,她不会见你的。”
哦?真的这么大牌?单若水一笑,还是提步而入。凤儿一个使劲,硬是把他拉出来,她踩着脚低喊:“我说真的,她不会见你的啦!就算你貌胜潘安,家财万贯,她不见就是不见。而且让你进去,坏了规矩,我会被慕妈骂的。”
她愈是这么说,他愈要进去了,而且,他已经可以感受到来自两旁隐密之处透出来的敌意,看来秋月阁真的不单纯。
单若水以指尖轻抹了一下她的下巴,当场让她脚都软了。
“你乖乖的不说,慕妈怎会骂你?她若真敢骂你,你来找我,我帮你撑腰。”
人长的帅还真有些用处。就在凤儿陶醉、茫茫之际,单若水一闪身,已不见人影,速度之快,连躲在暗处的保镖都没看见他何时消失。
香味!熟悉的香味!一闻到那令人神魂颠倒的气息,单若水笑了。这名神秘莫测的江南第一名妓到底有何惊人魅力.他真的十分有兴趣。
高雅华丽的厢房里已摆满了酒菜,单若水随意而坐,望着前方垂地的粉色纱幕,隐约可看见里面摆了一张古筝,除了那股熟悉的香味,不见人影。
这么神秘?单若水愈来愈好奇了。
“唐爷吗?”细腻的嗓音自纱幕后传来。
檀香淡化了原有那股花香味,女子柔美的声音,的确叫人心猿意马。
“我来晚了,先罚一杯。”单若水笑道,迳自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他的声音令幕后的蓉儿大为震惊。怎么会是他?唐鹰呢?她一时震愕不已,久久无法回神。
一旁的慕芸微愣,不解的望着她异样的反应。她弯下腰,贴在她耳畔轻声启口:“蓉儿,你怎么了?”
蓉儿赶紧回神,心脏却失速的狂跳。单若水不是个简单人物,他能取代唐鹰入内来见她,肯定用了什麽手段,她不能让他轻易得逞。
她附在慕芸耳边嘀咕了一句。慕芸一愣,惊讶的张大了眼。见蓉儿朝她点头,慕芸颔首示意,随即开口:“你不是唐爷,请走吧。”
“我是不是唐爷不重要,对蓉儿姑娘而言,对方是谁更不重要吧!”单若水笑道。她要玩躲迷藏,他乐得奉陪,别忘了他可是靠嘴吃饭的呢!
蓉儿又附着慕芸的耳朵说话,慕芸代为开口:“唐爷是我今天的客人,除了他,我谁也不见。”
“蓉儿姑娘的原则令人激赏.但可惜唐爷不会来了,还是他托我进来跟你请安的呢!”
蓉儿美目含冰,粉脸如霜。慕芸十分紧张,她不知进外面那个人到底是谁,居然可以轻易让向来冷若冰霜的蓉儿变了脸色,但她还是尽责的代为答话:“既然你知道我的原则,就该明白我不会见你。”
“你的原则是一天只接见一名客人,而不是那名客人是谁,不是吗?”
蓉儿几乎快被他激怒了。他不只嘴上功夫厉害,还相当自大!
“敢问阁下大名?”
“单若水。”
“天机一神算?”
“不敢当。”
“天机凝指间,神念需挂言;风随四海行,命运谈笑间。”
单若水朗声而笑。
“蓉儿姑娘果真是聪颖过人的奇女子。那只是江湖上看得起在下,随口流传的诗句,没想到蓉儿姑娘居然倒背如流,令在下佩服。”
“在秋月阁,就算不涉足天下,亦能知天下事。何况公子您盛名远播,人人皆知天机神算单若水是号顶尖的神秘高人。”
“既然如此,你不想见见这位顶尖的神秘高人吗?”
“我的原则是一天接见一名客人,而不问对方是谁!”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摆明了表示对他这位“高人”没兴趣,单若水还真有些挫败呢!
“其实我要见你一面轻而易举。”单若水笑道,那层薄纱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掀开。
“公子武艺高深莫测,小女子早有所闻,但我想公子应不是不识大体之人吧。”
哈!他真是愈来愈喜欢她了。能让单若水连碰两次钉子的人她可是头一个。
“看来姑娘是决心不见面了?”
“除非你想硬闯。”
“不敢,我身后有两名大哥虎视眈眈,我还想留条小命混江湖呢!”
闻言,蓉儿寒了娇颜,身形一闪,消失在慕芸身旁。失去她的踪影,慕芸就慌了手脚。没有蓉儿的提示,她根本无法与他应对。还好蓉儿瞬间又回到她身边,才让她大气得以喘息。
察觉身后敌视的气息不见了,单若水一笑,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哎呀!姑娘家就是这般害臊,赶走了碍眼的闲杂人等,这下只剩他们独处了,还真叫他有些紧张呢!她这么做,是向他单挑,还是妥协呢?单若水十分期待。
“天机神算,小女子倒想讨教。”
纱幕轻扬,飘来一张白纸,缓缓落在桌上,纸上只写一字:雁。
原来是想考他!单若水看了字迹一眼,侃侃而谈:“蓉儿姑娘艳名天下,字体也端庄秀丽。以笔触观来,劲道十足,想来蓉儿姑娘也深藏不露。”
她有武功,他觉得更具挑战性了。
蓉儿轻蹙秀眉,有听见他的声音:“横撇成厂,状似雅门内纱幕阻隔,隹似佳,双人边,纱幕内可是两位佳人?”
蓉儿与慕芸同时一惊。
“那只是普通一个雁字。”
“是,雁属候鸟,逐水而居,注定你我有缘。”他的声音充满笑意。
“那是巧合。”
“是巧合。”他笑意更浓,“破空之雁,应届浩瀚天际,实不应困于纱帘之后。”
总之,他就是要她现身就对了!
“雁飞行,是为避冬寻暖。”慕芸回道。
“是啊,我这儿满桌美酒佳肴,挺温暖的。”他自在的啜了一口酒。
“单公子名不虚传。”
“这表示蓉儿姑娘肯赏我脸吗?”
“听闻公子不只神机妙算,更是博学多闻。”
“啊!考完测字,这下要考文学造诣了吗?蓉儿姑娘才气纵横,在下不敢班门弄斧。”
“公子谬赞了,您先请。”
“忘却千山浮生路。”
“翩翩落花舞风尘。”
“渡水万里寒月飘”
“潇潇似雨映青竹。”
单若水开怀一笑。
“纱一帘。”随着开口,单若水运传真气,两人之间的薄纱轻轻扬起。
“筝一曲。”纱幕在蓉儿的回应下又骤然而落。
“叶一片。”他手中的青竹叶瞬间飞射而入。
“香一缕。”檀香烟雾从纱幕又骤然而出,将那片竹叶送了出来。
单若水还是笑着,手指轻扬,竹叶贴在薄纱之上。两人比才气,也比内力。
“时伴筝曲吟。”隔纱传力,古筝弦被扭动了一下,蓉儿与慕芸同时心头一震。
“弦音不由人。”蓉儿落坐古筝前,拨抚琴弦,震裂贴在薄纱上的竹叶。
单若水朗声而笑,拟指一挥。
“惊见美人颜啊!”
裂成两半的竹叶似薄刀般随着他指间在纱上舞动,倏地,薄薄的叶片碎裂,纱幕也在瞬间纷飞四裂,转眼间飘落于地。
筝坛后,冰雪娇艳不似凡间,单若水在纱落人现的瞬间屏住了气息。
她就是人人为之倾倒的江南第一名妓?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不会相信世间有如此绝美的女子——
那种美令人胆寒;那种冷令人心碎;那种绝尘的艳,教人死不足惜。
在那一瞬间,单若水不只是被她的美丽所震撼,也为她的美带给他的似曾相识而震惊。他与蓉儿未曾谋面,怎会觉得如此熟悉?
他单若水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他见过她,绝不可能错认!
慕芸已经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躲在暗处,动也不敢动,她从没见过口才如此之好、内力如此之强的人。蓉儿现了身,她一点忙也帮了上了。
单若水头一次陷入思绪浑沌的困境,他几乎要蹙起眉来盯着她看了。他想起身,蓉儿却朝他轻轻摇头。
他从她眼中读出了讯息:你能见到我是凭你的实力,千万别轻举妄动。
单若水决定不动声色。他必须想起他在何处见过她,如此佳人,他怎会如此熟悉却又毫无印象?
回礼一曲,大概是她对他最高的评价与妥协了。蓉儿轻华密长的眼睫,秀发如瀑披滑于肩,白葱般玉指撩拨琴弦,丝丝扣绕听者魂魄。
由她指尖凝气看来,刚刚在纱幕后与他比试之人的确是她;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