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进了那个病房的。
我只知道，当我看到白色的病房中白色的病床上，带着氧气罩的那张苍白的小脸时，我
的心，很痛……很痛……
一旁忙着转悠地护士小姐看了我一眼，问：“你是他哥哥吗？他昏迷的时候也一直叫着
你的名字，怎么不早点过来？”
“他……他怎么了？怎么样了？”我的声音在发抖。
“安眠药、煤气中毒，情况不太好！看他自己能不能撑，求生意志够不够强了！”护士
的脸上尽是淡漠，似乎，人的生老病死，在他们的眼中，只不过是一个程式，根本无须多余
的感情。
…………
看着这个我才对他说过“我再也不要见到你”不过几天的男孩，现在居然这样虚弱地躺
在病床上，我的强硬，我的骨气，全部散尽……
我发誓，只要他还能再醒过来，我可以不要什么狗屁自尊，不管他爱不爱我，是不是纯
粹只想利用我，只要他还存在，就已足够。
我曾说过，他用一个笑容买断了我的人生，这话，真的没有错！
我紧握着他冰凉的手，在病床边微微发抖，乞求上天能给我一个从头开始的机会。
半夜，当我趴在床边熟睡时，一阵轻微的呻吟声惊醒了我。
其实，声音很轻，但我睡得浅，这一点动静就足以让我起来。
我赶忙跳起来，凑到床头，意外地，看到了小昕清明的眼睛，他的眼睛中有我所不熟悉
的光芒！
见他醒来，我忍不住责怪道：“你怎么就不懂得照顾自己？我不在你身边就不行了吗？
”
他的嘴在动，可氧气罩却挡住了微弱的声音。
他微微抬手指了指罩子，我会意地帮他取下。
“若权哥，你来啦？”我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可以在朦胧中神采飞扬，我更不明白，
他明明不爱我，为什么要在见我时做出这样一副欣喜的神情。
“我不是在做梦吗？你说你不要再见到我的……”漂亮的小脸上滚落一滴小泪珠，晶莹
剔透，很美丽。
“是你先不要我的！”在这种时候，我居然还孩子气地做这种无谓之争。
但至少，这一刻，我的心是平静又安详的，看到不是那样毫无生气的小昕，我的心在飞
扬，其实我很想骂自己贱——人家那是在耍你呢！你当真个什么劲？
尽管如此，我却真的一点也控制不住心里慢慢涌上的幸福感，像是花开了，冰溶了的美
好。
突然，小昕的手颤抖着抚上了我的脸颊。
感觉到一阵寒意，我下意识地覆住他的手，冰凉冰凉，不像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我急得冲过去就按铃，嘴里也不停地叫着“医生！医生！”
此刻的我，根本顾不上会不会吵到其他病人休息了。
“若……若权哥……不……不要叫……了……”小昕的声音很微弱，微弱到让我害怕的
程度。
我一边拼命按铃一边弯下腰来，轻轻扶住小昕，眼睛越来越酸涩，控制不住。
“若……若权哥……你听我说……我知道我没有救了……我也知道……其实……我是你
的累赘对不对……”
“不是……不是……你不是！”我拼命摇头否认，心中的不安在扩大，我隐约觉得，小
昕似乎是为了不想成为我的负担而选择自杀的……可是，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直在利用
我的吗？
我的手在抖，连同小昕的身体一同在颤抖……我怕我猜到什么……
“若权哥……你不要抖……我的头很晕……”小昕勉强扯出一个笑容，道。
我克制着自己，不去思考。
“若权哥……你听我说……我……我确实杀了我爸……他……他罪有应得……可是……
我知道……我还是做了错事……对不对……我喜欢看卡通……柯南说，无论处于什么原因…
…杀人，都是不对的是不是？我想……我能赎罪的唯一方法……就是去陪他……”
“不是的！不是的！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情！没有！”
“你……我一直都是在利用你……你不恨我……吗？”
“如果你不想我恨你，就好好地活下来，用你的余生来回报我！补偿我！”
他惨淡一笑，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迟了……你听我说……我……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所以，你千万……千万不要为我伤心……我……”
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渐渐变弱，却怎么也接受不了怀中的躯体逐渐变冷的事实。
…………
……………………
……………………………………
我不知道后来的日子是怎么过的，林科一直都住在我家照顾我，似是回到了以前在孤儿
院里的那种纯真时代。
原以为，他会恨我，恨我把小昕推上了绝路，可是，他待我，似是太好。
那天， 他站在病房门口，看我抱着小昕不让护士推走，看我疯狂地毁坏了病房里的一切
，看我软软地倒下，觉得整个世界在崩裂，然后，是他把我抱回家的。
这么多天来，我没说过一句话，就这样看着他忙进忙出，看他经常性地担忧着看我，我
甚至知道，他会在我睡觉时偷偷潜进我的房间，看我……问我怎么会如此脆弱……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很脆弱，我只是不想去思考……
当我终于爆发出来，对他吼出“你不是喜欢小昕吗？你不是恨我的吗？那你为什么不杀
了我？为什么不让我自生自灭？”的话时，他狠狠给了我一个耳光。
空气中，手掌与脸颊相触的瞬间，脆脆的声音在爆炸。
然后，他只说了一句话——“你给我活下来！活在这个世界赎罪！”
我没理他。
我想，这个世界上，如果别人待你不好，如果上天待你不公，那么，你一定要善待自己
。
所以，我决定，要对自己好一点……
现在，你若问我，后不后悔，我会昂着头，咬着牙告诉你——不后悔！
不后悔与他相遇……
不后悔为他动心……
不后悔付出真爱……
不后悔揭露真相……
人生是向前的，后悔是没有用的，更何况，小昕，他是做错事了，不是吗？我真的能仅
仅因为我爱他，而纵容他这样的罪行吗？
你若再问我，还爱不爱他，我会闭着眼睛骗你——不爱了！
不爱那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
不爱那个散布邪恶的魑魅魍魉……
不爱那个玩弄他人感情的爱情骗子……
他……死了……应是活该……
你若还要问我，如果再给我一次几乎，我愿意不愿意一切重来？
我会大声嘲笑你，是不是大话西游看多了，难道还要我再爱他一万年吗？然后在心底默
默祈求上苍，请再给我一次机会，那个时候，我会在第一时间把他从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身
边带走，然后，爱他，让他没有时间，没有心思去害人，让他明了，他今生的唯一任务——
就只是——全心全意地——爱我。
………………
可是，所有的这些，都只能是我的幻想……我已经，什么都无力挽回了……
生活总是在过，一直消沉也不是办法。
纵使我真的想逃避，也不可能做得完全，最多，我也只是能向局里申请外调，算是和其
他警局交换，我始终觉得，换个环境，对我来说，是种解脱。
我没有和任何人道别，甚至连调局的事也是瞒着林科的。
我走时，他不知道。
我决定要在新的地方开始我的新生活……
18
重头开始的话，似乎一切都不是很困难。
在新的地方，我建立了新的人际关系，周围有一帮很好的同事，几个可以在一起喝酒聊
天的朋友，甚至，我有了一个已经好到可以谈婚论嫁的女朋友，她叫吴馨……
我的生活，终于步入了正轨。
我以为，以后的一切，不过如此……
我和吴馨的婚礼定在两个月后，我想我是爱她的，否则，我不会娶他，我最喜欢做的事
，就是拥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地告诉她，我有多喜欢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有多好听……
结婚那天，我请了不少朋友，可是，他们都是那些没有往日记忆的朋友，他们，是我的
现在，和未来……
婚礼上，我喝得很醉，我宣誓着要永远爱着吴馨，给她幸福，这一生一世，对她不离不
弃……
后来，我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我未曾想过会在这里碰上白琏，她是一如往昔地美丽妖
娆。
我见了她，难免有些不自然，她却一副大方得体的模样，送给了我一份礼物，嘱咐我一
定要在新婚之夜之前看，是绝对意外的惊喜。
她的出现像是揭开了我以前生活的一角，让我心慌又惆怅，却又很想知道，她给我的礼
物中会不会有过去的回忆。
白琏的礼物是一张包装精美的碟片，看着碟片，我的手不自觉地在发抖，之前，我就是
因为几张碟片害死了小昕，这次，我又要失去谁呢？
黑夜中，我避开所有人，偷偷地跑到一个小房间，打开了DVD。
…………
画面上的时间还是那个熟悉的夜晚，只是，这次的主角，换成了我，夜里，我悄悄地起
床，离开了房间，而那时的时间，我记得，要比小昕离开房间的时间早一点。
这样说来，是不是，那时，小昕往楼下张望，看的——是先一步走的我，可是，我怎么
会在那时出去的呢？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还是说我在梦游？可是梦游的人怎么可能有
那么清明的眼睛？
如果那时小昕起来往楼下张望只是发觉我出去了，如果那时小昕出去只是为了跟踪我，
如果杀吴Sir的人不是小昕，如果小昕根本就没有犯错，如果小昕的死是因为我对他的态度，
如果……
我不相信，没可能是那样的！
我不相信吴Sir的死会和我有关，我不相信我真做了那种事却把罪过胡乱推给小昕……
我不想相信，可是，“双重人格”四个字却蓦地出现在我脑子里，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击
着我的头，挥直不去……
我是研究心理学的，所以清楚地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
坐在沙发里，我抱着头，不敢去想，却在不经意转头的瞬间，借着电视里微弱的光，我
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我几乎不认识这样的自己……
镜中的人，有些邪气，阴阴的感觉，却不让我觉得害怕。
而且，看着镜中那个很像我的人，我的心居然在瞬间充实……
我早说过，我是不完整的；我还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的另一半……然后，我就
完整了。
当我遇到小昕后，我以为，他就是我苦苦追寻的“圆缺”……
“傻小子，从开始，到结束，你都没有爱过吴昕，因为你心中一直有一个人，那个人就
是我！或者说，苍若权，你最爱的只有你自己！”镜中的人嘴一张一合，说着我不懂的话。
我只能摇头否认：“不！我爱的是小昕，一直都是他！不是你！更不是我！”
镜中的人只是笑，只是笑……
然后，他说：“苍若权，你的另一半只有可能是我，吴昕，他是你的‘爱缺’，你这一
生，注定是要欠他的了！你爱不起他的！”
“吴Sir他……”我的喉咙里像是卡了东西，问不出口。
他又笑：“是我杀的！因为我怕你喜欢上吴昕，我以为他亲眼看到我杀了他最亲的人后
，就会恨你！可是，他好像很感激你帮他解脱呢！好在结果还是我要的，现在，你该知道，
我才是你的唯一！”
“你……”
“呵呵~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魑魅魍魉’其实就是你自己！”
“不！是你！不是我！”其实，在看到那碟的时候，我就隐隐猜到了，却始终不想承认
。
“你否认吧！可是，我要告诉你的是，杀了吴Sir的人是我，可是你却杀了吴昕——那个
你口口声声说好爱的那个男孩！其实，杀人，真的不难，你看，你都没有动手，你只是动动
嘴，他就死了，是不是？”
是的！我承认，我看到这个人之后，我感觉很充实，可是，这就是完整的感觉吗？为什
么我会觉得我的心正碎得一片一片的……
就好像现在被我砸得粉碎的镜子，一片一片……
我低头，惊恐地发现每一片小小的碎片中都有一个“他”，“他”在对我笑，嘴一张一
合，说“他”才是我最重要的那个人……
正如我所预料的，有一天，我会面对一个人，他杀了人，他说他的网名叫——魑魅魍魉
，只是，我没有料到他会对我说：“杀人不一定要自己动手啊！”我更没有料到这个人就是
我自己！
是的！是的！我早说过，我是不完整的；我还说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的另一半…
…然后，我就完整了……
可是，在走向完整的那一瞬间——我碎了……碎得彻彻底底……
支离破碎……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会完整了……
原来，小昕，遇上我才是你一生最大的错误！
现在的我，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哭什么又笑什么？
哭造化弄人，天若有情天亦老吗？
还是笑缘起缘灭，不过是一场游戏一场梦？
我没有资格，因为一切，都不过是我一手导演的剧作——
我是魔鬼，却拉来了一个无辜少年陪我演戏。
那少年本是天使，却先后遇上两个魔鬼，第二个杀了第一个，于是，他以为，那是他的
救星，于是真心沦陷，然后，伤了身又伤了心……最后，天使的羽翼折了……
我说过，他是一个玻璃做的男孩，美丽，剔透，却也脆弱，所以我不敢碰他，我怕一碰
，他就碎了……只能小心翼翼竭尽全力地呵护他……可是，如今，他还是碎了，被我亲手捏
碎了……
杂乱着思绪，木然地走到电脑面前，我打开电脑，脑中一片空白。
手不自觉地在敲打着键盘。
眼睛中映出一排字：“我叫苍若权，是芸芸众生中再平凡不过的一笔。
“从我懂事开始，我就觉得我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我始终觉得我好像缺了点什么……或
者说是……缺了半个自己……
“我听过一个传说，传说中上帝将人劈成两半，分别封印进两个身体。然后，为了完整
，人的一生都在寻寻觅觅，去找寻自己的另一半，期待着合而为一的那一天……
“我读过一本书，书中的圆圈缺了一块角，它历经千山万水，只为了找到适合自己的圆
缺，可当它终于找到时，它却又放弃了，因为它不想改变自己原有的生活……
“我看过一场电影，电影中的女主角从一出生，就觉得自己是不完整的（这点和我很像）
，可是她始终不知道自己缺的是什么，她以为，是情人，但当她找到时，却发现——不是。
直到有一天，她在一本影集中看到照片上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却又不是她的女人后，她知
道——她的生命完整了……可是当她千里迢迢跑到地球的另一端去寻找那个女人时，得到的
却是晴天霹雳般的死讯……”
……………………………………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