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贪恋荣华富贵,想要跟着那个混蛋皇帝,你就直说好了,还冠冕堂皇地掩饰什么?早知道我那时候刺准一点,就不会有那么多事了!”怒喝的是乐维,他至今仍不明白,那一刀为什么没有杀了皇帝。
“我若是贪恋荣华富贵,无极教早就没有今天了!”秋似水气得浑身发抖,手边的瓷杯差点就向他飞去。早就知道,那几乎致命的一刀是他捅的,但于情于理他都未再做深究,现在他又突然提起,艰难地控制情绪,保持冷静。
“教主。”白未延站了出来,书生气的脸上是冷峻的眼神,“教主的为人我等自然相信,教主想和谁在一起,也是教主的自由,我们管不着。可是,这个皇帝曾经屠杀我教众,毁我分坛,使得我教在武林中颜面扫地,四方喋血。因此而丧命的陆长老、秦曲以及数不清的无极教人,还尸骨未寒。若说抵抗外敌,并不是为了帮助皇帝,而是为了保护我万里河山,自然是义不容辞。可他对无极教犯下的滔天罪恶,欠下的累累血债,难道教主你都忘记了不成?”
若说旁人的怒喝,秋似水可以不予理会,但白未延的声讨,却深深扎到了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揭开了一个他一直不愿也不敢去承认的事实,脸上骤然露出痛苦的神色。
“教中上下,无一不睁大了眼睛,等教主为我们报酬雪恨?可你非但没有任何举动,反而想就此撒手不管!教主若是为了这么一个人而抛弃无极教,你可对得起一心护教的众弟子,教主你可安心?他真的值得你为他付出这么多吗?”
“……够了……”颓然跌倒在椅中,脑中一片空白,任何辩解都是徒劳的,如何权衡,只在一念之间。
他挣扎着,属下们的质问,尚在耳边盘旋,捂住耳朵,却响得震耳欲聋,几乎突破了他的承受能力。
本来已经明朗的前途,似乎又迷茫起来。不禁要怀疑自己,要做的决定到底正不正确?
几声轻扣,门被推开,关邻枫走了进来。所有的人都走了,可他还滞留在无极教。
堂上发生了些什么,他大致都听说了,他坐到秋似水身边,思忖着该跟他说什么。
他掏出一个药瓶递给秋似水:“这是我向娇柳夫人要来的解药,可以解皇帝身上的毒。”
“谢谢。”他捏在手心里,声音有些嘶哑。
因为自己抽不开身,不得已才拜托他去向娇柳夫人讨解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了结果,看来也费了不小的心思。关邻枫原本并不想为熙元找解药,但既然是秋似水开的口,他当然义无返顾。
“你考虑好了没有?决定怎么做?无极教也是不会轻易让你走的。”他多么希望听到他说,要继续做这个教主,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会尊重他的决定,为他达成目的。
秋似水倦怠地望了他眼,求助般道:“你说我应该怎么办?”
关邻枫忽然觉得非常可笑,自己是什么立场?他居然问自己该怎么办?自己的心思,眼前的玉人又能明白多少?原来以为这个叱咤风云的人的心很大,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却很小,小到只容得下一个人。而自己根本就不在他眼中,还谈什么进入他心里呢?
是为自己想,还是为他想?是自私,还是无私?太可笑了,凭什么就要委屈自己成全别人,难道自己的努力都是白费的吗?
“如果你觉得他比较重要,那你就走吧。”
为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他留下来不就给自己一个天大的机会吗?关邻枫几乎想抽自己一巴掌。
秋似水黯淡的目光顿时有了神采,闪烁着光芒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起身便走。
他总是这么当机立断,雷厉风行,决定了便不再后悔。
“等等。”关邻枫拖住他,“你真的决定了吗?”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关邻枫头上冒出汗珠:“你有没有想过,在皇宫里住一段日子,和一辈子在宫里是完全不同的概念。不是说他想怎么做,就可以为所欲为的,我也相信他想留你的,可他到底有没有能力把你留下?就像无极教人反对你离开一样,他那边呢?”
“这我知道,可我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我有个两全之计,你肯不肯听?”
“什么意思?”秋似水疑惑地蹙眉。
“暂且不要说什么不当教主了,还是做你的教主,就说暂时离开无极教。你去找他,如果他能留下你,再脱离无极教也不迟,而且到时候,他们也不能为难你了。如果他不能留下你,那你还可以回来,至少给自己留条后路。”
第二十四章
自从回到紫宸殿,熙元便没日没夜地缠着他,心里被他填得满满的,好象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除了上下朝,几乎就围着他一个人转,晚上没事,赖也要赖在紫宸殿不肯回去。
笑,温馨地笑,从来没有过的充实感。视觉,听觉,触觉,所有的感官都是为他而生的,距离幸福真的很近了!
“陛下……陛下……”太监小心翼翼地催熙元起床。
“嗯……”熙元哼了声,转身抱住秋似水继续睡。
“……陛下……早朝时间到了……”不知是否会触怒龙颜,太监几乎要哭出来了。
其实熙元以前很少赖床的,只是近来睡得比较晚,而且比较累,所以……
太监壮着胆子,推了推熙元。
“别吵,今天不去了!”熙元嘟囔着。
一旁的秋似水早就清醒了,示意不知所措的太监退下。
“熙元,起来了!”秋似水起先还是温柔地拍着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但见效果甚微,也没那么好耐心跟他耗,掀起被子,一脚将他踹下床。
“哎哟!”猛得摔下床,再加昨晚的余痛,熙元跳了起来,“你不用这么狠心吧!痛死我了!果然是个粗暴的人!”他趴在床沿上唉声叹气道,从小到大,被人这么被人叫起床的还是第一次。
秋似水唤来太监宫女为他更衣,取过皇袍,亲自替他穿上:“你想别人说闲话吗?下次还这样,我可不敢再在这里多呆半刻了。”
见他一脸严肃,熙元求饶道:“别生气,我认错了,没有下次了。”
他从不任性地把离开挂在嘴边,从不以此作为威胁,真切感受到他滚烫的心,他的体贴令熙元感动到无法用语言来表达,因此也异常害怕他说要走,深深地明白,他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明黄|色华贵的服饰,腾云驾雾的龙形刺绣,适当地缀以饰物,的确有无与伦比的才俊和震慑人心的威严。也许这个世界上在也没有人比他更适合这身打扮了。
看着他走出紫宸殿的背影,跨出门槛,他依然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君王,只有在这里,他才把他隐藏至深,那份未泯的童心表露在外。
如果能这样持续一辈子,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园中绿意盎然,已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阵阵热浪袭来,整个人都懒洋洋的,望了眼还未打点的床铺,还真的想再睡个回笼觉呢!
“秋公子,您的脸色有些苍白呢。”宫女一边摆放早点,一边说道。
“……是吗……”秋似水讪笑。
“刚才奴婢见陛下走出去,面色似乎也不太好看呢。真是奇怪!”
退了朝,熙元照例在御书房处理政务,只是这一次,书房里的气氛与往常有些不同。
底下先是窃窃私语,如蜜蜂般嗡嗡作响,令熙元极为不快。
“众卿想说什么就直说,私下里议论纷纷,是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
静默一片,虽都有愤愤之色,但没人敢带头说句话。
“刘宰相,你说!你们到底在议论什么?”熙元指名点了个人,刘宰相是朝中元老级的人物了。
“臣以为,陛下将秋似水长期留在宫中之事,不妥!”刘宰相甩了甩袖子,仗着宰相的身份,上谏道。
其实他不说,熙元也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他不屑道:“朕后宫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些外臣来管了?”
“此言差矣!陛下的一切事情都关系到整个国家,陛下的事就是国家的事,就是黎民百姓的事,也就是臣下们的事,因此臣下们不但管得,而且不得不管。”
熙元心中冷笑,才知道:原来自己宫里多了个人,还关系到城西墙脚下一个卖菜的了。
“陛下若是觉得后宫冷清了,自可以派人在全国挑选美女,送进宫中。只是陛下留一个来历不明的男子在宫里,实在不成体统。”
“这件事朕正想跟你们说呢,朕想封他为侯,这样他就不是身份不明了吧”
在宰相的带领下,其他人也纷纷开口:“封爵之事,岂能儿戏,说封就封?秋似水是一介江湖中人,对朝廷对国家并无高功,如何担当地起侯爵之位?”
也有的迎合皇帝,语气缓和的:“既然陛下要封他爵位,他自然就应该有自己的府邸,更不应该住在后宫。”
另外还有些想用其他事情转移焦点的:“陛下至今尚位立后,也应尽早选一位贤德的皇后,入主后宫,母仪天下。让一个男子住在宫里,实在败坏风纪。”
他们说什么都可以,但是决不可以污蔑秋似水。在这些臣子眼里,他如清风明月的爱人居然成了伤风败俗的祸害。
他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你们都住口!这是朕已经决定了事,不容你们置喙!什么选美,什么立后,不许再在朕面前提半句!谁要是再多嘴,拖出去砍了!”
大部分人都在他的威吓下噤若寒蝉,但仍有不怕死的在。
“陛下万万不可一意孤行,请陛下顾全大局,收回成命。若真的给他封侯,留住皇宫,如此君不君,臣不臣,国家纲纪何在?”
“少拿国体、纲纪、国家颜面这些空虚的东西来压朕。”熙元近乎充血的双目,瞥到了异常沉默的靖元,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靖元,这件事你怎么看?”
他多么希望这时候能有个人站在他身边,为他说话。他的目光投向靖元,在靖元请求留下米奇妙的时候,他允许了,为他挡下了一切非议。现在双方位置改变了,该是他为自己说话的时候了。
被叫到的靖元,没有任何意外,从这场争论的一开始,他就预示到了会有这一幕。他没有忘记哥哥为他做过的事,没有忘记秋似水和哥哥两个人执着,没有忘记他们走到这一步所经历的点滴。他抬头望了望熙元期待的眼神,哥哥的眼中布满血丝,又望了望文武众臣操心的脸庞,他们希望他能劝一劝他的哥哥。
所有的人目光不约而同,灼烧着他,炙烤着他,要把熔穿,千斤重担压在他肩膀上,喘不过气。
他该说什么?他也很茫然。他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对他寄托希望?
他跨出一步,咬了咬牙,声音是颤抖的:“臣弟以为……”他忽然衣袍一甩,应声跪下,“请皇兄以江山社稷为重!”
“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群臣效仿纷纷下跪,一时朗声齐喊。
熙元霍然而起:“你……你们……”颤抖的手,指遍群臣,竟无人能理解他。耳边轰鸣阵阵,头晕目眩,“滚出去!你们统统都滚出去!”
“请陛下做出承诺,否则臣等决不妥协!”
“你们都反了?”怒发冲冠,他猛地掀翻御桌,笔墨奏折散了一地,为了他真的是什么都不顾了,“朕就是要把他留在身边,不管你们满不满意。朕要做的事,难道还要你们批准?滚出去!不要在这里碍眼!”
从未见过君王如此盛怒,连靖元在他的吼声中,也不禁快要窒息。几个胆小的左右顾盼,准备见机行事。
一阵奇异的沉默,尖锐的嗓音突然划破虚空,仿佛硬生生把丝帛撕裂。
“皇太后驾到——”
一个盛装的华贵妇人,在一群莺莺燕燕的簇拥下,端庄地迈进御书房大门。藏青色的华服,绣着五彩斑斓的鸾凤,缀着各色宝石,珠光宝气却丝毫不嫌低俗,反衬得她高贵耀眼,仔细扑抹的宫粉,使她脸上丝毫没有岁月的痕迹。恭顺地在她身边搀扶着她的,正是貌美如仙的萧妃。除了抱着小皇子的宫女,还有其他一些美艳嫔妃。
熙元只觉头痛欲裂。
“皇太后千岁!”众人行礼,只有熙元一人还干巴巴杵着。
养尊处优的皇太后,依稀能见青春时的美貌,精亮的眸子隐藏着是她如男子般刚强的灵魂。她就用她这双眼睛,打量着狂怒风暴后凌乱的书房:“皇儿,你这是怎么了?”温软的声音,却有说不出的强大力量。
“皇儿见过母后。”熙元克制着情绪,问候道。
皇太后轻轻挥手,丝帕在挥动中散发出素雅的香味:“你们都下去吧。”
群臣陆续退下,靖元本想混在中间离开,却被皇太后叫住了。
“靖元,你留下。”
靖元只好乖乖地站着,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母后,又看了眼低头皱眉的哥哥。
皇太后向一把椅子走去,两个儿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的扶她。可刚一碰到她,她两臂一甩,推开两人,自己坐下:“你们两个都跪下!”一改刚才语气,厉声喝道。
他们惶恐地跪在她面前。
她喝了口宫女递上来的茶,先向靖元发难:“靖元,你看你做得好事,把你哥哥都带坏了!”
熙元一听她不是先责骂自己,而是责怪靖元,就知不妙。这个女人能在后宫无主的情况下,扶助儿子登上皇位,决不是庸脂俗粉,而是心有大略,多智多谋的女强人。
“好好的王爷不做,偷偷跑出京还不算,居然还带个男人回来,闹得鸡犬不宁。现在你哥哥学你样子,也要找个男人,你说说看,还不是你惹的祸?来人啊,去昱亲王府,把那个迷惑昱亲王的妖人赶出京城,永世不得踏入京城半步!”
“不要啊!”靖元连忙站起来阻止。
“跪下!”皇太后厉喝。
靖元又扑通一声跪下:“母后,不要这样!小妙没有迷惑皇儿,皇儿知道不应该随便出京,皇儿知错了,以后不敢了,请母后不要把小妙赶出去!”他苦苦哀求,竟带着哭腔,他又拼命摇着熙元的胳膊,“哥,你帮我说说话,不要赶走小妙!”
熙元被他摇得一阵恶心,他苦笑,一个王爷,留个男人在家里,说大了又能怎样?母后的最终目的哪里在靖元身上,只是刺激靖元一同阻止秋似水与熙元在一起。指桑骂槐的伎俩,聪明如靖元又怎么可能看不懂,只是涉及到了他的心爱人,使他方寸大乱,辩不清方向。皇太后轻轻一句,又将孤立无援的熙元往悬崖上推了一把。
“母后,这事跟靖元没有关系,请您不要怪他。”只要是他弟弟开口求他,他从来没有不允诺的。可他的心在滴血,谁又能知道?
“这事我可以不追究。”她呷口茶,“可我不允许那个男人在你身边。他三天之内若不离开,休怪我用硬的!”
“为什么他不可以留下来?为什么不可以?”
“你居然还有脸来问我?你堂堂一国之君,成天跟个男人鬼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你要是觉得后宫佳丽看厌了,可以考虑添几个美貌男子。总之,这个叫秋似水的必须走!”
“这算什么?为什么别的男人可以住在宫里,秋似水不可以?”
“因为你迷一时可以,爱一辈子就不可以!你是准备让一个男人主持后宫?还是准备把你的江山当作聘礼?只要有他在一天,就会耽误你一天!何况我还听说,他还是个杀人无数,满手血腥的江湖人,这就更加不可以!”
“满手血腥?”熙元冷笑,“我有什么资格职指责他满手血腥?这个龙椅何尝不是鲜血浸泡而成的?当初我又何尝不是淌着别人的血,走到龙椅上的?要是满手血腥,那我也逃不脱这个罪名!母后,不要以为时间久了,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住口!”皇太后气得珠花乱窜,猛得一拍桌案,茶杯震得摔在地上,粉身碎骨,清脆刺耳。
靖元也瞠目结舌瞪着他。熙元怒急,竟把隐藏在至深,三人共同的禁忌揭了出来。
“皇帝,你太自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