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进行宫,便有一股淡淡的香味,秋似水没有多在意。走进庄严的大殿,两排守卫齐列在两侧,如一尊尊静止的雕像。微微仰首,华贵的座椅上,他端坐着,坐北朝南,面色灰暗。
伫立在殿中央,静静地看着座上之人。
“殿下之人,见到朕为何不下跪?”威严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默默地看他,高高在上,威严有肃穆,只是……
冷笑一声,也许这样也好,否则还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转身拂袖而去。
“站住,你要去哪里?”
“既然他不想见我,又何必叫个人来冒充呢?”
“站住,捉住他,陛下说了,不许放他走。”
“让开!就凭你们也想拦我?”
淡淡的香味浓郁起来,像是逐渐沉淀,无法驱散。
不好!难道是……
“你们这些蠢货,快让开!否则你们会后悔的!”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那我该怎么办?你说我到底该用什么脸来面对他?对他说,你竟敢派人行刺我,你罪该万死,罪无可恕;还是对他说,没关系,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再捅我几下吧。”
“火气干嘛这么大?你们以后总归要见的嘛,难道一辈子都不见了?其实我的意思是,那个侍卫对你们的事,一点都不知道,你要他冒充你去见他,合适吗?会不会被他搞砸?”
“你是要我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外人听?亏你想得出来!”
“可是……可是……我总觉得……”
“哐”的一声,毫无预兆的,门被踹开。
“啊!秋似水!”朵尔木惊道。
成群的守卫朝这里涌来,兵器声,威吓声。秋似水冲上前来,揪住朵尔木的衣襟,甩手将扔出屋外。下一瞬间又抱起了熙元。
“你这是……”熙元惊呆地望着他的举动。
朵尔木狠狠地砸在地上,被人扶起,跌跌撞撞地要冲回屋子。一股强气流向他袭来,忽然之间天摇地动,大地像是要翻起来,又摔倒在地。隆隆巨响,震破了耳膜,一片烟灰,迷住了双目。呛人的气味,刺激着咽喉。
不可听,不可视,不可闻。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间。
尘土仍在飞扬,空气仍是污浊,眼前只剩一片残砖破瓦。
所有的人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如泥塑般。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陛下——”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声,“你们还在站着干什么?还不快挖?陛下被埋在里面了!快把他挖出来!”
而边嗡嗡作响。好吵。是什么一直响个不停?
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一瞬间的记忆似乎只有空白。
头顶上是沉重而艰难的呼吸声,有些疲倦,有些释然。
逐渐适应了黑暗,能够勉强分辨出眼前事物了。
“你这笨蛋!你没事吧?我快要支持不住了!”
再也熟悉不过的声音。他的唇,白地透明,没有血色。呼吸,一下弱过一下。
似水!似水!似水“似水!”呼唤他的名字,直到唤出声。
他凄然一笑,神色忽然痛苦,张嘴吐出一大口血。
是很深很深的红色。
“啊!你在吐血!你竟然在吐血!”这才注意到,屋顶的悬梁压在了他身上,他却护在了自己身上。
“你的伤口裂开了。”他的声音轻若断丝。
熙元低头一看,才发现胸前一片殷红,火辣辣地痛。
一阵咳嗽,身上的人又连吐几口血。
“似水,你不要吓我!你忍着点!要挺住!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你太笨了,屋外被人埋了一圈雷弹都不知道。让你尝尝粉身碎骨,灰飞烟灭的滋味!”
“你别说了!不要说话了!”熙元颤抖不止,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别的什么,抚摸他失去光彩的脸庞,眼中一片湿热,“你可千万别死啊!你要是死了,你叫我……”
“该死!你……你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呢!”
把完脉,颤颤巍巍出来,斟酌着,该用怎样的词句,才能不惹恼青着脸坐在一旁的九五之尊。
“怎么样啊?”关切地问道。
“呃……他气血微弱,脉象紊乱,体内……”
熙元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不要说朕听不懂的话!朕就问你,他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这个么……”
“怎么?有问题吗?”皱起眉头。
御医吸了口气,用最快的语速道:“这位公子伤得很重,恐怕一时半会醒不过来!”
刚说完,瘦小的身体就被人拎起,危险的眼神,颈上之物已岌岌可危。
“把所有的御医都叫来!你们要是治不好,你们就、就……”本想说治不好就一同陪葬,但终觉不妥,“反正你们一定要治好!”
“陛下!陛下您的伤……请陛下保重龙体!”
“多嘴!快去叫人!”
“陛下,爆炸之事,已经查清楚了。”一侍卫进来。
“说!”
“这种雷弹叫做未明火,是库卢族特制的。”
闻言,吃惊的不是熙元,而是沉默至今的朵尔木。他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目光转向熙元。
果不其然,是怀疑加质疑的目光。
不是我!这和我没有关系!
再看熙元,他的视线并没有多加留恋,已坐到床边,轻轻触摸着床上熟睡的人。
他的深情,他的温柔,为什么不能分我一点?!
又羞又恼,无法再呆下去,眼不见为净。
朵尔木干脆跑了出去。
春水融化了积雪,走过了这一季的冬,推开窗,枝头的绿意,似有若无。
“啊,好烫,好烫!”刚煎好的药,烫到了熙元的手,他忙将汤药搁在床边椅上,满满一碗药,泼出一小半。
“碗不是这样端的,你捧在手里当然会烫到了。”倚在床上的人不紧不慢道。
见弄湿了椅子,不好坐,熙元只得尴尬地站着。
秋似水端起药,不着痕迹地抹干了椅子。
“我来我来。”熙元想上去帮他。
“你安静地坐下吧。”
熙元百无聊赖地坐着,偶尔瞟他几眼。自从他醒来之后,便这样不冷不热,摸不准他心思。
“朵尔木找到了吗?”秋似水问。
“没有,找不到他,我想他可能已经回库卢族了。”
“你不应该怀疑他的。谁都受不了被心上人怀疑的。”
“这也不能全怪我,我会怀疑他也是人之常情。再说了,我不也一直怀疑你吗?”
“我跟他不一样。”脱口而出,却发现中了他话中机关。
熙元刚想偷笑,一见他冷淡的表情,又笑不出来了。
冬天已经过去,枝上爆出新芽,冬天还未走,留在了秋似水眼中。
“那想要暗杀你的人抓住了吗?”
“这你放心,早就抓住了。”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喃喃道,“看来,你也该回宫了。”
“……是啊。”一想到库卢族觊觎着他的江山,他便坐立不安。
“嗯……你身体怎么样了?”憋了许久的话,终于羞涩地问出口。
“好多了,好多了!在这里修养了一段日子,基本没有大碍了。”见他问候自己,情绪立马高昂起来,拉着他的手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吧。”
秋似水想要挣脱,被他抓地更紧:“我说过我不会再去皇宫的。”
“为什么你还不肯跟我走?你这次又救了我一命,这证明心里还是有我的!”
“救你是一回事,跟你走是另一回事,不要混为一谈。”救他是出于本能,而去留则全由他自己。
“可是你昏迷这么久,好不容易醒过来,伤还很重,你又能去哪里?”
“难道这世上还没我容身之处了?”
“我不管,反正你受伤了,现在想跑也跑不了。”紧紧地拽住他。
“你的皇宫太小,容不下我的羽翼。”他背过去躺下,“我现在的确没有能力对抗你的侍卫,等我伤好了,我就会走。”
“我会在你伤好之前,让你改变主意的。”熙元信誓旦旦道。
“你……”他看着他,涌起鲜有的忧郁情绪,叹道,“你的身子还很虚,去休息吧,我也累了。”掩饰不住的,满是疼惜。
第二十一章
马车一路颠簸,根本无法入睡,头被震得晕晕地,有点胀痛。
刚想坐起身清清脑,就见熙元神色凝重地进来。
“怎么了?”秋似水忙问。
“我已经在回宫路上了,可催我回去的奏折,一道快过一道。看来,这次情况真的是十分紧急了,恐怕靖元一人已经无法承担了。”
重重的担忧写在脸上,这个视天下为掌中之物,溶江山于胸中的男人,还未曾见过他如此为难。
拉他在一旁坐下。他此刻来这儿,想必是想找个安心吧。
“你现在再担心也没用,等你回了宫,了解了形势,再做判断。不如乘这空闲,养精蓄锐,再过几天,你想休息都不成了。”
他的眼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你得知我攻打凤无崖时,是什么感受?”
“跟你现在一样。”
“你的嘴真毒,一点情面都不给我留。”
“我只是实话实说。”
“对了,我记得你有和库卢人交过手,你对他们的评价怎么样?”
秋似水欠了欠身,回忆道:“我带领无极教打退库卢族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库卢族人很聪明,有些东西十分先进,比如未明火。我就曾在这上面栽过跟头。”
“怎么说?”
“那日我带队行进,他们在我们前进的路上埋了未明火。幸好那时有人掉队,我折返回去寻找,否则我也已经化成灰烬了。未明火有股香味。起初很淡,当浓度累积到一定时候,就被引暴,所以那天我才会知道行宫里有未明火,才能及时救人。”
“为什么当时只有你闻得到?我们这么多人什么味道都没有闻到,就连朵尔木……”
“未明火的香味是由淡至浓,你们原本就在屋内,等香味浓了,你们也闻习惯了,当然不会察觉。我是从外面进来的,呼吸的是纯净的空气,自然能闻出香味。”
“这东西这么厉害,那我军与他们交锋,岂不是没有胜算?”
“那倒未必。未明火的技术并不成熟。据我说知,他们自己经常有人被未明火误伤。所以我一直以为他们不再使用这危险的雷弹。用来对付你,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老实说,我是很担心。他们是筹备已久,而我们是急于应战,自始至今我们都处于被动。”
“真的要开打了吗?一打起来,受苦的又是老百姓。”
“我又何尝想动武?如果能息事宁人最好,可看库卢族的气势,似乎是不打不行了。”
“韩震雷驻守西疆多年,他对付库卢族人有很丰富的经验,多听听他的就没错了。”
他们聊了很久,直到日落月涌,丝毫不觉累。
轻声细语的交谈,平静的对话,两个人从未像现在这般并肩坐在一起。没有争执,没有恶语相向,彼此都无比珍惜这一时刻。欣喜,安逸,除了对方,再也没有其他可思念的东西。只盼望这一刻的美好,不是昙花一现,不是流星一瞬,而是如日月星辰般恒久。
时间的缝隙在这一刻裂开,不再流动,凝固成永恒的画面。小心地捧在手心里,如同捧着一颗清晨的露珠,欣赏着她在初阳下折射出幻彩的光芒,又怕一不小心,蒸发成气。
祈祷这颗露珠,化做千年的琥珀,镶嵌进亘古不变的誓言。
“似水,你知道我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秋似水垂下眼帘,他的心思,自己怎么可能猜不到?
“我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你永远都不要康复……”
紫宸殿又有了主人,又有了人气。
熙元看着宫人忙里忙外,莫明地兴奋着。而秋似水则显得无奈,看着熙元对着宫人瞎指挥,他恨不得把自己从头到脚盖起来,又好笑地看着他忙碌的样子,淡淡的喜悦在心头曼延。
可是,还是不能由他任性。
“熙元,让他们去忙吧,你不应该再呆在这儿了,你应该做更重要的事。”
还没能陪他多久,就要被赶走了,虽说他也是好意,但心里终究不乐意。
“快去吧,御书房里估计已经有人等着了。”
“那我去了,我一会再来看你。”磨磨蹭蹭地走了。
来到御书房,果然见有人守在外面,是一脸焦虑的靖元。他一听说熙元回宫了,就候在这儿了。
“这些都是近日来累积的奏折。”靖元指着桌上如小山一般堆成一堆的东西,“这些是禀奏库卢族的发展状况,这些是禀奏他们几番骚扰边境,百姓苦不堪言,而这些……”他亲手拿了几本递给靖元,“库卢族已攻下一城,这是请朝廷出兵援助。这事事关重大,我不敢随便下令,就等你亲自批阅。”
“什么?已攻下一城?韩震雷在干什么?”
“这不能怪韩将军。库卢族舍近求远,绕过了韩震雷驻守的天堑门,往南攻下一城。现在韩震雷已驱兵赶到,将他们堵在景建城外。只是对方兵力强盛,韩将军支持不了很久。”
“命鲁丰从吉玉关带两支兵去,一支去景建,一支去天堑门 ,防止他们声东击西,乘虚而入。再派一名使臣去景建与他们谈判。”
“谈判?哥,你不想开战,想与他们和谈?”
“看他们来势汹汹,交战是必然的。谈判是一时权宜之计,拖延时间。现在正是农忙季节,我不想误了农时,拖过这段日子,再打也不迟。”
“其实这次不仅仅是库卢族,他们联合了附近许多部落,因此这次的攻势不同于以往。”
“那些部落不都每年有向朝廷供奉吗?怎么会与库卢族狼狈为奸?”
靖元静默,将长久憋在胸中的话说了出来:“哥,你自问这一年过问了多少国事?你不知道他们暗地里做了些什么也没什么稀奇的。”
熙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呃,这一年辛苦你了……”
“在你荒废朝政的时候,库卢族可没闲着。操练兵马,四处拉拢,花了不少心思。是哥哥姑息养奸,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
靖元仗着自己的身份,尖锐地指责熙元,把他气得不轻:“我的确是有些疏忽,可我也并非不闻不问。我现在不是已经开始处理了吗?”
他回来了自然是好事,可一想到他居然把秋似水也带回来了,靖元就恼火,他心里到底是国家多些,还是秋似水多些:“哥,你浪费了一年时间,你知不知道?你还执迷不悟,迷恋些虚无缥缈的事物。”
“你倒是说说看,我怎么浪费时间了?”
“你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在了秋似水身上,可你得到回报了吗?他会老老实实陪在你身边吗?等他伤好了,就算你把紫宸殿围个水泄不通,也拦不住他。你睁开眼睛看看吧,你的江山危机四伏,不要再做些荒诞的梦了。”
“住口!”就算是他弟弟,也不可以对他如此无礼,“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可以下去了。”
“哥,我都是为你好。”
“不用再说了,下去吧。”
一股怨气在熙元胸中翻腾,猛得一捶桌子,捶得生痛,却丝毫不觉得。
我到底该怎么做?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所有人满意?
回到紫宸殿,见秋似水没有乖乖地躺在床上,而是端坐着翻他那本遗失许久的琴谱。
“你坐着干什么?为什么不去睡觉?”他冲进来,用吼得对着秋似水。
一无所知的秋似水愣住了:“我……我睡累了……而且起来走动走动会好得快些……”
无心的话是熙元最大的禁忌:“我就知道你想要离开我!是啊!你根本就不想跟我回来的,是我硬逼你的。所以你一刻都不想多呆,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一厢情愿!”
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熙元,出去一趟回来就变了个人,秋似水不知所措。
熙元翻出一件衣服,凌乱地抖开,是和原来那件雪白的狐裘长袍一模一样的衣服:“上次那件衣服,你不要,结果被弄脏了。于是我又叫人赶制了一件,本来想亲手送给你。可是眼见春天了,天也暖了,你也不需要了。我总是在做无聊的事,毫无意义的事。”他粗暴地撕扯衣服,疯狂地,暴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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