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池……姑娘。”一侍女立马将她截住。
池染止步一瞧，立马打了个噤，脑袋一低，“了欢仙姑……”
了欢倒是一改旧日的刻薄，唇角微微笑着，只是瞅着刚从神尊寝殿出来还衣裳不整的池染，眼里止不住的冷漠嫉妒。
“别跪别跪，小婢可担当不起。”不及池染惶恐，又道：“神尊大人命小婢在此等候，让小婢遣人送姑娘回去。”
“那他呢？”她脱口便问，转念又觉可笑，遂又说：“劳烦姑姑了。”
“神尊大人一早就出去了。”了欢不着痕迹地捎过一抹讥诮，“姑娘，请吧。”
沧水上青莲吐蕊，一片水泽延至天边，融为一色。
池染一路往回走，却忍不住频频回头，眉头从出了灵几殿就一直皱着，似乎有什么不太对劲儿。他竟就这样屈服于她的决定，昨晚明明……
正迷惘间，忽见一个圆圆的脑袋从绿油油的草丛中探了出来，左瞅瞅，右瞅瞅，然后十分谨慎地猛地向她扑来！
“阿池！”
正是以前常来送公文的莞儿。
多少年没见了，没想到临死之前还能见上一面……池染心头一热，正要上前抱上一抱，却被莞而率先扯了过去，“ 不好了，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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诛仙台上，人群满满，却寂然无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紧紧锁在台下的沉仙谷，即便除了浓雾中绰绰约约的娑罗树，再看不见其他。忽轻忽重的风从云间缓急滑过，绕过沉仙谷便发出阵阵声响，宛若一曲凄怆的清阙。
时间，流动得极慢，极慢。
忽然一道庞大的白影从远处飞来，不及细望已腾地起身，跃下了诛仙台。
极强的戾气如遇了风的火焰张牙舞爪，迅速湮没了那白影。众仙被戾焰逼得连连后退，朦胧间，耳边一阵轰鸣巨响，一片巨大的白光从沉仙谷迸射而出，渐渐地竟形成一圈空心的水结界，将万里戾气，幽幽娑罗全部隔绝在外。
而厚实的水界之中，身形巨大的雪瑞神兽傲然而立，头顶的尖角发出明亮的祥光，背上怏怏伏着一个纤弱女子，不见动静，似是已昏了过去。
隔着水色结界，里面的景致一览无遗。
但见神尊一身清然地从虚空中现出身形，单手接住滑落的帝幡，一抹血光瞬间消失在他的背后。
境中那握剑的男子，衣如染霜，眉间的印记赤红如血。他缓缓走近雪瑞神兽，凝眸看了许久许久，方伸出手去碰了碰那女子的发鬓，顿了顿，神兽背上的女子缓缓地滑落下来，白衣男子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地搂她入怀，然后不甚流畅地顺着姿势盘坐在地。
不知为何，看着境中这一幕，众仙心里齐齐生出一种怪怪的感觉，不是因为见到神尊大人居然搂着一个女人，反倒像是因为这一幕就像是曲终的戏，平白让人生出一种凄凄惶惶。
古朴流光的断影剑立在一旁，他就那样抱了半盏茶，怀中的女子终微动了动，似要转醒，他垂下头，靠近了些。
垂落的发青黑如瀑，清隽的肩因坐姿微微垂着，竟在堂堂神尊的身上生出几分迷人的弱质。
他将女子往怀里带了带，拥得更深。淡淡的脸色看不出什么异样，却觉有一种无声无息的温柔像是一粒琥珀沉淀了千年。
众仙疑窦丛生，揉睛将那女子细看，登时抽了口凉气。她……岂不是百年前那个紫苍花妖？
事情何时发展到了这一步……
正茫然不知所以，又见神尊他极其自然地帮怀中女子挽了缕散落的发别于耳后，然后，他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那女子的前额……
下一瞬，女子眉头一蹙，睁开双眼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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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得小团子，她才这能在闯入了沉仙谷后还能有呼吸，即便全身被戾气所灼，疼得厉害，可睁眼看见那张脸后，心里只觉得幸运了。
却不知墨浔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是怎样的空白。他自己也不知，只觉得此刻她看着他的眼神清冽如酒，微微熏着了他。
池染忍着疼，从他怀抱移开了些，“我知道，你素来都有胡来的资本。”
他望着她身上的伤，微微蹙了眉，唇角却淡淡一笑，“你不也是胡来？”
她噎了噎，“你管我。”低了低眉，“这是我和他的事情，本就与尔无尤，无需神尊大人操心。”
他像是怔忡了很久。
池染幽幽叹了声，“阿浔，你听说过凡间有句小诗么？”
墨浔眸光一深，喉间浅浅地溢出一声，“嗯？”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她忽然像个深闺怨词中的女子，双瞳映着结界的水光，漾出极深极深的悲哀，“其实，很久很久，比上九重之前还要久，阿池曾爱上过一个人。”
说罢，她用眼角极快地扫了他一眼，没任何表情。
“他很好看，待我极好极好……”顿了顿，又在心里揣摩了一番，立马呲牙道：“可他的人品，实在是烂得要命。”
又再说罢，眼角又扫了眼，发现他细长的睫毛开始有些虚弱地垂了下来。
她一怔，也随着垂下眼睑来，“可是，阿池这一生最幸之一，便是在最好的年华，爱上了他。”
话音方落，搂着自己的那人忽然全身一震，她愕然抬头，刚好看见一行刺目的鲜血从他嘴角缓缓流下。
“你怎么了？”
“我生气，所以气血攻心，受了点轻伤。”他一脸镇定。
没事就好，她点点头，忽然眨巴眨巴地望着他，“……为什么生气？”
“唔……”墨浔搂紧她，轻轻跃上雪几背上，唇瓣轻轻贴住她耳廓，哑着嗓子道：“大概是因为吃醋了。”
“……”池染自不会相信他话里有一两分真心，扭过脑袋去，感觉雪几已跃到了空中，朝诛仙台上奔去，脑中忽然一个激灵，“你拿到药了”
说话间已拧回身去，双手紧紧抓着他的手臂。
他神色不改地定定瞅了她一会儿，“或许，你现在该想想，是不是下一次就会遇到一个护你周全，免你颠簸的人。”
她一怔，偏过头不看他，随即硬硬道，“那当然！”虽然因他嘴里吐出这句话，心里有些纳闷，但重新看见活下来的希望，眉梢间仍是止不住溢满喜悦。
墨浔看着她的侧脸，洁净如莲，欢喜让她的一颦一笑全是灵动。他抬起手，似是想要抚上她的颊畔，最后，却是落在她耳边的一缕发……
纵是细微，池染还是感觉到了一样，拧头一看，却见到他唇边一抹极浅的笑意渐渐敛去，然后便是一片迷蒙的清光铺面而来……
下一刻，通体雪白的雪瑞神兽威武神气地落在诛仙台上，众仙大叹一声“幸哉！”便速速围了上去。
神尊抱着女子跃下地面，本以为会有什么惊人的后续发展，却不料他随即将那早已昏睡过去的花妖置入了月下仙人怀中，淡淡地留下一句，“将她送回魔宫。”
他的脸色开始有些苍白，眸光只在那女子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淡得无人知晓。
魔宫？敢情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误会？可明明神尊大人方才那样温柔地抱着她呀？莫非，那只是大仁大德的神尊大人表示慈悲的一种新方式？
松了一口气后，众仙望着九重神尊驾云离去的背影，又开始无边无际的揣测。半刻中后，一个想象力贫乏的小仙婢忽然“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诶，神尊大人的头发怎么全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知道，你们等了很久…………
☆、君可缓缓归（五）
很久以前，池染眼睛还不好使，每日只有醒来的那一刹那才能感知到一点点微光。那瞬间的光感于她而言，像是一双抚慰的手，又像是一座提醒她不要痴心妄想的警钟。于是，她每日清晨醒来，总会为这瞬间的微光而惆怅一下子。
好久好久不曾有过那样的感觉……可今日，她在清晨中极其困难地睁开双眼，世界在眼前极慢极慢地清晰，就像自己还停留在过去，所发生的点滴只是镜花水月，她心里说不出的空落复杂。
她像一条死鱼般瘫在床上，目光空幽地盯着帐顶，努力回想着昨日的每一个细节，却始终有些糊涂。想了许久许久，一阵小凉风吹进屋来，她打了个寒颤，清醒了些，正欲起身，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握着一样东西。
模样看起来像是一枚蚕茧，依稀可见里面有一粒朱色的小药丸。她怔了片刻，才知晓不知何时脸上已一片湿热。
哭着哭着，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有了可以救寒鞘的药，她就不用死了，最最重要的是，那人无恙而退。这是最好的结局，除了这一辈子，与他再不得相见之外。
池染握了握手中的药，匆匆洗了把脸就往寒鞘的寝殿奔去。既然神尊把她送回了魔宫，寒鞘一定也回来了，他素来考虑周全。
事情很如愿，寒鞘吃下药后，身体已渐渐回暖。司药仙说，再过三天，他就会醒过来了。
魔尊与夫人脸上重新有了笑容，一下子就年轻了不少。虽然这药是神尊取得，但其间免不了池染的一番心力，于是夫妻俩对她更加疼爱，一口一个丫头叫的亲切。
隔天，魔尊携了夫人前往九重山谢恩，却被礼拒门外。原因是，九重神尊从沉仙谷回来的次日起，便将自己关在净念池内修炼，并吩咐下来，有外客来访，一概不见。
问其修炼期限，又道不知。夫妇俩只好留下谢礼，便怏怏折返，道日后再登门拜访。
魔尊夫人一回来便拉着池染说起这事，没能及时上门谢恩心存愧疚，神尊仁德并济云云。池染侧耳听着，只淡淡地笑，不知该说什么。
才不过几天，听着有关他的事，竟仿若经年隔世。
生怕错过他醒来的那一刻，池染每日都守在寒鞘身边，手里做着针线活儿，嘴里有一句没一句地哼着曲儿，调子有些悲伤。
第三日下午，池染正趴在寒鞘床畔午憩。屋外风光正好，碧潭微漾，魔界独有的龙骨鱼在其中游得一惊一乍，潭边一株海棠树以一种醉卧沙场的姿势险险地压着水面。
她正浅浅地做着梦，梦里正值花开时节。几片花瓣不小心掉在她脸颊，轻微地痒。她睡得迷迷糊糊，不免有些烦躁，无意识地伸手抹了把脸，酥痒感还是没消失。她有些恼了，一拳头挥了出去，却被一道力量不松不紧地握住……
“半月不见，居然敢打小爷了”
那声音因多日未言而有着明显的沙哑，却带着极其动人的笑意。池染颤了颤，慢慢地抬起头来。
靠在床头的少年，有着漂亮洒脱的短发，清冽醉人的酒瞳，即便肌肤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也依然不减半分狷狂。
水汪汪的眼睛与之对上，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试着唤了声，“寒，寒鞘……”
红发少年也似有丝微颤，双眸渐渐地软成一滩清水。他像是害怕失控，忙低下头，紧紧地闭着双眼，将掌中的柔荑握得更紧，移至唇边浅而密地亲吻着。
池染定定地看着床边那被虚渺余晖笼罩的少年，心尖一颤又一颤，仿似她的命脉就握在他手中，只要他一捏，她便会连骨头都碎了。
“寒鞘。”她禁不住站起来，朝他靠近了一步，伸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
“嗯。”
他虽应了，却过了许久还不肯抬头看她。池染想了想，弯下腰，用脑袋拱了拱，将额头天上他额头，才迫得他的视线对上了她。
寒鞘别扭地望着她，嘴巴扯了扯，却只觉眼眶发热，硬是笑不出来。他望着眼前那张娇娇憨憨的小脸，感觉她缱绻的长睫柔柔地拂过他鼻尖，听她柔柔吐息：
“……喂，你可不可以收留阿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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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界比池染想象的要有趣得多。说是魔界，除了有许多长得不甚好看的妖怪之外，大体和其他地方差不多。寒鞘恢复得很好很快，不消几天便耐不住闲，躲过爹娘的监视，阻断池染的唠叨，带着她偷偷跑出去玩。起先她还有些担心，但玩着玩着，就乐得啥都不着边儿了。
也不知道是魔界与仙界的关系不甚和睦，还是因为其他缘故，这段时日东玩西闹的，居然半点关于那人的消息都没落到耳蜗里。有时候，她会想，这一辈子也就这样过了吧。
三月里，飞云台上搭起了戏台，每日有听不完的戏，看不完的舞，不至下夜三更决不停休，十分热闹。自幻魇一事后，六界逐渐安稳，魔界子民难得安乐，每日除了睡觉，时间几乎都耗在了这里。
一夜，寒鞘安安分分地陪池染坐在屋中，他看书来她缝衣。他倒也难得，坐了个把时辰还不见异动。池染一边缝衣裳，一边不时地瞄一下，发现他每隔半盏茶就换了姿势，手中的书却始终停留在那一页。
事已至此，池染觉得再沉默下去实在不太仁道。于是，她将手中的针线搁到一边，又转身吹了凤幽台上的烛光，在寒鞘惊诧的目光下，拉着他蹑手蹑脚地溜出门去。
“小阿池……”他神情复杂地盯着她。
“嗯？”她瞄着腰，一副贼溜溜的谨慎样子，把声音压得很低，“嘘，先不要说话。”
寒鞘忽然顿住了脚步，双手摊了摊，“可是，我娘就在你十步以外，沉香廊下。“
“……那你怎么现在才说？！”害她丢脸死了。
他沉吟了下，拍了下她肩膀，“因为，我觉得你实在不太容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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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清幽，照着一丛丛半开的蔷薇花。夜雾合着浅浅花香，铺满了整个飞云台。台上，妆容精致的戏子执着蒲扇，戏装翩然，眸光流转，煞是缠绵悱恻。
池染搬了两张小凳子，挑了个地势稍高的地方坐了下来，再从袖里掏出袋瓜子，抓了把放到寒鞘手中，自己则捧了一大袋开始一边看戏，一边死命地嗑。
寒鞘侧脸看了看那女子生机盎然却又显得不太真实的脸庞，又瞅了瞅自个儿手中那寥寥可数的瓜子，不满地撇撇嘴，然后趁她看得入迷，偷偷地抓了几把。
这真是个安静祥和的夜。四周人群拥挤，或拉手嘀咕，或相拥亲昵。耳畔戏曲精妙，绕耳不绝。
“夜深深，雨潺潺，人去楼空太匆匆。胭脂泪，妆容碎，自是一枕泪席难酣睡。烟柳长亭，冷落青纱，人命薄，空缱绻，一世风流，后人谁说……”
池染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台上那花影重叠的戏衣竟变得有些苍白，嗑瓜子的速度愈来愈慢。双瞳有些失神，秋水微漾。
“小阿池，喂！”
一旁的寒鞘贴过身来，摇了摇她。她蓦然回神，转头茫然地瞅他：“怎么了？”
寒鞘恨恨地戳了戳她肉嘟嘟的粉颊，“这话该我问你吧？心不在焉的。”
“我哪有！”她避过他的魔爪，低声辩驳：“我那是专注，这戏多好笑呀。”
她刚说完，身后却蓦然传来一声轻笑。池染回头一望，一支碧色长笛堪堪挑起几条垂柳，然后现出一片藏色衣角。她顺着衣角往上一看，一个样貌艳而不俗的青年正望着她，唇畔含笑。
堂堂魔界少尊在这里坐着，居然还有人敢冒然上前。她正讶异着，那藏衣青年又瞅了眼戏台上正演着的男女被逼分开而双双殉情一幕，眼里添了抹戏谑：“原来，你好的这一味。”
池染认真地望了眼戏台，顿时一窘，低着头暗地扯了扯寒鞘衣角以示求助。这人谁呀，忽然跑上来，又忽然戏弄了她一番……
寒鞘却完全没有平日的嚣张，笑嘻嘻地上前拥抱了那藏衣青年，“嘿，别调戏我女人。”
池染立马垂头绞起了手指，“别，别听他胡说……”
那藏衣青年立马重新审视了池染一番，直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