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
“是啊,就是它。”银古直起腰,颇为头疼的揉了揉额角,“这家伙还真是精力旺盛。”
说罢,他取下木箱,打开近右侧的旭子,取出一个半透明的玻璃瓶。
而在其中,即使活力十足的啪啪拍打瓶壁也美得让人目眩神迷的草株,则因为正午灿烂的阳光,愤怒的情绪稍稍收敛了些。
“看来习性和真实的草木植物有点类似”刚刚还在头痛的银古此刻却一脸若有所思,手上拿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本子,一面沉思一面写写画画。
身为虫师,无论最初的因由是为何,长年累月下来,都会不自觉的对虫这类生命有了或浓或淡的兴趣。
――毕竟,如此离人类接近又遥远,同源又异类,不辨善恶,只是单纯的,同其他万物一般共生在这世界的生灵,也只有虫了吧。
“银古。”匈吉看着他密密麻麻的在本子上记录,直到一个短暂的停笔间隙,才轻轻道,“为什么不杀掉它呢?”
“”银古一顿,缓缓扭过头,“为什么这样问。”
“害人的东西,不都是会被除掉吗?”匈吉说的很慢,每一个音节的停顿完全一样,让人莫名就不舒服起来,“他们――那个女孩、父母、镇上的民众、还有许许多多得知这件事的人――都会这样做的。”
“那么,你认为这样做,正确吗?”银古明显看出匈吉的不对劲,但他没有做什么,依然神情自若。
“我不知道。”匈吉暖棕色的眸子仿佛蒙上了一层阴影,光泽黯淡,空洞无神。
“那我告诉你我的答案吧。”银古弯下腰将一直拎在手上的玻璃瓶放到一块光照良好的平坦大石上,似水似雾的千结草舒舒服服的展开叶片迎接阳光。
即使被关在玻璃瓶里,好好的成熟期也被人类破坏功亏一篑,但左看右看,这株年岁尚幼的千结草似乎并没多大的负面情绪。
匈吉木愣愣的盯着它看了许久,千结草压根不甩他。
“看,这就是一个典型的生命。”银古耸耸肩,“而且还非常有个性。”
匈吉抬头望他。
“你之前问我为什么不处理掉它,这就是我的答案。”银古深绿的右眼与幼孝童对视。他们两个都很平静,只不过一个是空洞的静,另一个,却是经历过世事,对生命与万物有了自我的认知与思考最终沉淀下来的平静淡泊。
“我不能将它放出来害人,我也做不到扼杀一个生命。”银古说话间冷静而客观,也无意指教什么。他只是站在现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仿佛叙述他人的理智来说出自身立场,“这场事件中谁都没有错,都是为了生存而付出努力,但因为我是人类,他们也是人类,所以我会为了帮他们而制止虫的成长,仅此而已。”
“就这样?”
“就这样。”
两人一同沉默下来,林间树梢上灿金的阳光跳跃,幼孝童与高大男人之间的气氛却异常凝滞。
“我还是不太明白。”打破沉寂的是一句含义复杂的话,也许说话人本身并没有什么想法,但在他混乱大脑的驱使下,原本平板的语气还是无端带出许多纠结不清的情感。
“那你怎么想?”银古问。
“我。”匈吉张了张口,又合上了。
“嗯?”
“我觉得”这一次,匈吉说话时异常吃力,与此相对的,是那平板音调的消失,“我觉得,银古做的事,是对的。”
“真让人惊讶。”银古话是这么说,嘴角却微微翘起,“我以为你会愤怒的反驳我。”
“最近总是怪怪的也许是这个的原因吧。”匈吉摸了摸额头,神色懵懂,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刚才出现不对劲一事。
银古皱起了眉头。
“说说看,哪里不对?”
“嗯”匈吉挠挠头,“晚上睡觉的时候,头会很痛,发光河流那里好像传过来什么东西,脑袋涨涨的,觉得懂了很多很多,仔细想的时候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幼孝童语言组织能力还不太强,描述的时候偶有颠三倒四,不过也大概描述清楚了。
“是吗。”银古检查了一遍匈吉的身体,最后才叹息道,“看来问题有点麻烦。”
匈吉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你每次入睡都会出现在光脉旁,对吧?”银古再度询问了一次,见匈吉点头,才缓缓道,“光脉本就是由无数生命组成的类河状不明体,有关它的讯息,和虫一样,异常稀少且大部分不明。不过据我猜测,你的问题,应该就是由光脉引起的。”
“发光的河流?”
“嗯。”银古继续道,“无数生灵组成的光脉中,不同种类,不同信息,甚至比虫还古老的生灵也有可能存在,你日日夜夜对着它,被偶然传递了什么讯息,也不足为奇。”
匈吉懵懵懂懂的听着,眨巴了一下大眼睛。
“但这都不是最主要的。”银古皱着眉,棘手道,“纲吉,你恐怕在虫潮与光脉中呆了太久,属于人类的特质都有一部分脱落了。”
第17章 「虫」引发的血案()
“那怎么办呢?”明明是这么重大的讯息,匈吉表现的却异常平静。。 平板电子书
“只能尽量与人类多交流吧。”银古说,“以后我会多靠近人类城镇,能恢复多少就恢复多少――毕竟你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见到,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才好。”
“嗯。”匈吉点点头,这事就这样定了。
银古见孩童没有其他问题,便弯腰将玻璃瓶拿起来,不顾草株怒气冲冲拍打瓶壁的啪啪声,将它重新放回了木箱内。
“出发吧。”银古简单道,“争锐晚之前到达城镇。”
“食物不够了吗?”匈吉拎着一个小袋子,忧心忡忡。
“不,那个还好。”银古吐出一道烟圈,缠住了好奇靠近的虫。
匈吉立刻像个积极的学生一样大声答出了虫的种类及特性。
“正确无误。”银古屈指弹了下孩童额心,然后一本正经道,“我打算在城镇里定居一段时间。”
“诶,银古不是说自己不能在一个地方久呆吗?”匈吉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傻乎乎的忘了自己额头还在隐隐作痛。
“我也没打算住多久。”银古双手插在裤兜里,悠闲的瞥了眼树叶间隙漏出的阳光,“只是想看看你在人多的地方会不会好转。”
“唔”
匈吉看上去还是不太明白,但银古却不再解释了。他的两只手落下来,推着匈吉向前走,神情自然,动作也自然,匈吉被他推着走了几步,渐渐地也不再思考这个问题,专心致志的向前走。
傍晚时分,他们果然到达了城镇。
此刻是春末偏夏的季节,气候偏暖,太阳西沉的也慢,虽说是傍晚,天边晚霞还异常红艳,晕染得整个天色都黄橙橙的。
从山坡上下来,两个旅者面上都带着一些疲惫。
用一天的时间翻越一座大山可不是什么容易事,更别提他们队伍里还有个孝子,走到半路就体力不支,被银古背一段走一段,磕磕绊绊的越过了大山。
进了城,银古带着已经快走不动路的匈吉找了间旅店,匆匆吃过晚饭后,匈吉迫不及待的扑到了**上,连鞋子都没脱,就已经沉沉睡去。
“早叫你别勉强啊。”银古好笑的摇摇头,帮他把外衣鞋子脱掉,整个人塞进被子里裹作一团,头挨好枕头,脚放在**上,虽说这睡姿还是不怎么样,不过比起刚才,起码还算是个样。
银古直起身来,看幼孝童蜷缩成一团,鼓鼓囊囊窝在**上的模样,干脆的放弃了将他摆正的想法,任他去睡了。
走到桌旁坐下,银古长舒了一口气。
比起已经蜷缩成团状的匈吉,他的精神无疑要好许多。毕竟比起一个被**溺长大的孩子来说,早已习惯风餐露宿的银古,显然更能理解“旅行”这两个字的含义。
――那是危险、艰辛还有孤独的一件事。
银古短暂的出了会儿神,随后便翻开那本纸页泛黄的书籍,借着灯盏的橘色火光慢慢读着。
他的面容平淡而沉静,书中千奇百怪的虫类被墨笔勾勒,透过它们,仿佛能看到一个神秘而浩大的世界。
而银古,正静静的注视着它。
――在这一豆灯光下。
*****
光。
有许多许多,蜿蜒无尽的光在闪耀。
那光非常非常美丽,但不能靠近。
不能靠近。
匈吉慢慢的坐了下来。
他已经很习惯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太过刺激的一幕,谨慎而克制的和光脉保持了距离。
在光之河流这里,匈吉对虫的吸引力相对而言大大降低了,如果不是自身靠得过近,虫们更愿意落入光脉中,随着这生命本源一同流淌。
这也是一件好事。
匈吉暖棕色的眸子凝望着如雪般飘落的光点,认认真真的如是想。
光辉依旧飘落,纷纷扬扬,静谧无声,偶有光点与匈吉擦肩而过,也没理会这明显异类的孩童,径直没入了光之河流。
匈吉对这偶发情况也很淡定,他已经这样过数月了,只要一入睡,自己就会出现在光脉上方,日复一日的看着这让人心神迷醉的辉光。
银古说他属于人类的特质剥落的原因在于此,匈吉觉得或许就是这样。
因为无论是谁,总是凝望着这浩渺长河,注视着这璀璨之光,思维也好、性格也罢,甚至灵魂本身,都会不由自主的受到影响。
毕竟,这无古无今,无始无终的光之河流,是一切生命的本源啊。
匈吉缓慢的抬起眼,虚无的黑暗取代了灿烂的光芒,匈吉暖棕色的眸子被这冷酷的色调一惊,神智总算清醒了些。
“又发呆了”小小的孩童用力甩了甩头,乱蓬蓬的褐发跟着晃了晃,又软软的塌在了头顶上。
匈吉往脚下一看,果然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又站起来往光脉中心走了几步。
“每次都这样可不行哦”匈吉不知是劝慰还是泄气的自言自语一句,接着便习以为常的迈开脚步,准备往自己原来呆的地方走去。
“嗨”
除了自己之外,另一个人类的声音。
匈吉猛地止着步,霍然转身。
什么也没有。
光脉依旧,光点依旧,连光之河流两旁,深邃的黑暗也依旧。
没有其他人类。
没有。
“幻觉?”匈吉迟疑的顿了许久,才慢慢的扭回头。
这次,他动作迟缓的挪回原地的路上,再也没响起过任何的声音。
*****
“听到了打招呼的声音?”银古合上书,诧异的望过去。
匈吉点点头,认真道:“那是白兰桑的声音。”
“认识的人?”银古皱起眉头。
“那个梦里,他也在。”
“那个梦――你是说大门打开的梦境?”
“嗯。”
“”银古沉默了一下,缓缓道,“纲吉,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如果你们曾在梦中遇见,那你来到这个世界并被虫缠身这样的情况,他会不会也发生了呢?”
匈吉缓慢的睁大了眼睛。
“这只是我的猜测。”银古理智的重复了一遍。
“但、但如果白兰桑真的”
“嗯。”银古站起身,背上了木箱,“我们赌不起这个万一。”
第18章 「虫」引发的血案()
有光。
清澈的、动人的、潺潺流动的光晕。
匈吉睁开眼,宛如星河倒影般的波涛涌现,澄澈的光波阵阵拍打沿岸,在深邃的黑暗中,呈现出一条蜿蜒曲折的长河姿态。
这是光脉。
“白兰桑?”
没有回音。
匈吉偏过头看了眼黑暗的虚空,暖棕色眸子露出一点犹豫来。
少顷,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定,向着光脉深处迈入一步,眼睁睁看着无数光点翻涌上来,近乎迫不及待的将他往下拖。
“白兰桑——”
匈吉大声的呼唤,一边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一边焦虑的四处张望。
依然什么都没有。
翻涌上来的虫越来越多,匈吉被拖得险些一个踉跄,连忙退后了几步,看无数光点犹豫的盘旋了一会儿后,缓缓落入光脉之中。
虚空再度恢复了平静,直到此刻,匈吉心底那后知后觉的惧怕才冒出头来,揪得心脏一阵发疼。
——只差一点点,他就会被完全的,没有抵抗力的,拖入光脉之中。
落入光脉中会发生什么事呢?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小孝童本身属于人类的特质就有一部分脱落崩毁,如果再度落入虫潮的话
“一定,连身为‘我’的个体都没办法再存在了吧。”匈吉痛苦的捂紧心口,胸腔内属于人类的情感在恐惧害怕,而属于不明物的情感却仿佛极为惋惜般,一边感到可惜,一边又似乎蠢蠢欲动,想驱使着孩童达成“它”的所愿。
然而这次,“它”受到了激烈的反抗——
“走开!走开!走开!”匈吉跪在地上,浑身发抖,他害怕得眼泪止也止不住,却还是拼命捂着耳朵,一遍又一遍的摇头,“我才不想回到光脉里!我不想!走开!”
情绪极度激动中,匈吉被泪水浸润的双眼都仿佛变成了灿金之色——锐利的,仿佛能够切开所有挡路之物的炫目金色!
“轰!!”
庞大的光脉忽然间波涛汹涌,一束粗如虹卷的激流直射孩童,迅速到没有一秒空隙!
“走开走开走开走开走开啊!!!”恐惧与痛苦,分裂的情感与自我,在种种折磨下,幼小的孩童已经完全的到达了极限。
噌——
火花。
小小的,在急射而来的激流面前,渺小到一丝微风就能吹灭的火花。
而在火花后面,同样弱势的幼孝童,正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缓缓抬起头来。
金色的,双瞳。
“哗啦——”
激流终于抵达了孩童面前,铺天盖地的“水浪”完完全全,不留一丝缝隙的覆盖了他,那遮天蔽日的可怕声势,让人毫无疑问的相信,幼孝童绝无生还的可能。
然而
“嗞嗞嗞——”
仿佛水波撞上了灼热的铁板般,被“大浪”覆盖的地方,发出了连绵不断的嗞嗞声。
一阵又一阵的轻烟弥散出来,水雾笼罩了光脉岸边的一块地,缓缓的、缓缓的由激流分解为最原始的光点。
“大浪”,散开了。
“咻咻咻!!”
在淡色的水汽间,无数绚丽的橙色火光在极快的穿行,它们是冷酷的猎手,如一条条灵活多动的长蛇,张大了吞食一切的嘴,将那些来不及退入光脉的虫们一口吃了个干净!
火焰在燃烧,橘色的火光映红了黑暗的虚空。
仔细一看,在那嗖嗖捕食的火束中央,一团巨大的球体状火焰如同一道牢不可破的屏障,死死护住了处于中心部位的幼孝童。
——这才是声势可怖的激流彻底失败的原因。
火球外,残存的虫退回了光脉中,金黄的光波激烈晃荡了一下,最终还是慢慢平息了下来。
光之河流开始转向,“它”蜿蜒无尽的躯体轻轻巧巧的挪了一下,将注定不能吃到嘴的猎物抛开,自顾自的继续流淌。
虫是追逐生机的生物,恰巧,匈吉体内蕴藏的火焰又的的确确是能量惊人的生命之力。一个渴求而一个拒绝,最终走向敌对这个结果,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事。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