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盈在案几上摊开竹简,却在读完竹简之后,面色倏然一白,少年的拳头蓦地攥起。
珠帘后的女人,能清楚地看到前方龙座上的少年,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站起身,王福栓撩开帘子。
大汉太后缓缓从珠帘后走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沉着冷静,端庄高贵,自带着威仪与凛然。
作为后宫总管的王福栓,和太后贴身护卫的燕辰,也紧跟在身后走出来。
匈奴使节亦步这才看清楚这汉后的样貌,所有的好奇心惊涛骇浪般袭来,吞噬的不仅仅是他的目光。
他曾听他兄长亦谷说过:汉后貌美,曾令就连他们匈奴人都闻风丧胆的“西楚霸王”,和汉帝刘邦大动兵戈,便是冒顿单于当年亦是一见倾心。如今汉帝死了,才要对她势在必得,与燕国共同发兵攻汉。
却没想到,此女美貌,简直惊为天人。
与他出使各国所见的所有雍容华贵的女人不同,她的高贵非是珠光宝气堆砌出来,她的美亦非是脂粉装扮,那份与生俱来不卑不亢的高贵和从容,如遥遥皓月,闪耀天际。只望一眼,便能让人终生不忘。
最不可思议的是,她看上去至多不过二十岁桃李年华,却已是这少年天子的母亲?还能让这一众汉臣,心甘情愿的俯首陈臣。
正当众人不解,为何少帝看过竹简的内容之后,就面色惨白不发一言,均在揣测竹简内容之时,莫紫嫣垂眸对着御案上的竹简略略一扫,旋即一串朗声又动听的笑声,响彻汉宫大殿。
“哈哈哈哈!”女人脸上明媚动容。
匈奴使节匪夷所思地望着那笑得如沐春风的高贵女皇,心底一怔:她看到这竹简的内容,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莫紫嫣敛回笑容,目光掠过亦步的面容,扬声道:“王福栓,念。”
王福栓上前,拿起国书,双手展开,高声念道:“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汉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虞,愿以所有,易其所无。”
【译:我这个孤独无依的国王,生在荒山草泽之中,长在平野放牧牛羊的地方,多次到过边境,想到贵国去游玩。如今,你一人独居,本王亦是孤家寡人,深感寂寞,没有办法自娱,愿用我所拥有之物,换你身上我没有之物。】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病了,最近时常去陪他,更新上有些不给力,有点对不住大家了。
第409章 女中豪杰()
这通篇国书,无不昭示着一个匈奴的王者,在对一个失去丈夫、无依无靠的女人发出的垂涎与轻薄之言。匈奴在刘邦在位时,多次进犯大汉,如今汉高祖已死,坐镇朝中的是一对孤儿寡母,加之燕辰和季布的神秘力量,全部从漠北撤出。
此番,匈奴更是毫无忌惮地下了战书。
而此一句:“愿以所有,易其所无”,充分显示了冒顿单于对大汉太后势在必得的无赖本性,及攻打大汉的狂妄叫嚣。
满朝文武大臣听到国书内容,无不面色凝重,心中惴惴不安,堂下早已议论纷纷。这刚死了阏氏的冒顿单于,就盯上了他们大汉的太后?如此,也太猖狂了!
群臣之中,有人小声议论道:“这简直,简直是对我大汉莫大的羞辱!”
“是啊!这般奇耻大辱,太后为何还笑得出来?”
“唉!终究是妇孺可欺啊……”
面对那竹简之上,名为“和亲”,实为“下战”的国书,冒顿单于带着巨大的挑衅和侵略之心,给了莫紫嫣两条选择:要么和亲,要么开战。而这“和亲”的对象,冒顿指明道姓,是要与大汉的太后和亲。
汉臣们一个个面红耳赤,虽义愤填膺却苦无对策。没有人注意到,大汉太后身后的那个俊朗的男人,眸中狠戾一闪。这么多年以来,那些被现实的残酷隐去的霸气,仿佛一瞬间重又被点燃。
他双手紧紧地握拳。
他发誓,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在场,他一拳就可以让匈奴使节当场毙命,可以回到匈奴让冒顿单于一箭穿心。这些年,他的戾气渐渐消融,然而,有一样东西却始终不变,那便是,对女人的爱和保护之心。
任何人,都不可以侵犯他的女人!
正当有文臣愤然站出来,准备高举“匈奴欺人太甚”的言论之时,却听高高在上的太后幽幽地轻起朱唇:“匈奴想与我大汉和亲,这有何难?看来匈奴人丁稀少,女人更少,既然冒顿单于屡屡觊觎我中原女子,那哀家就成全他一片痴心!”
众人闻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道,难道这太后真的要下嫁给匈奴单于吗?那大汉的江山,岂不都成了她的陪嫁?要拱手送与匈奴人?
刘盈不安地多次将目光瞥向身侧的母后,却见,他的母后高贵地俯视下站的匈奴使者,面色平静,字字铿锵地道:
“回去转告冒顿单于,就让他带着匈奴,入赘我大汉做女婿吧!”
她从容的面色,不屈不退;声音不急不缓,却字字掷地有声,带着雷霆万钧之势,给了下站的匈奴使者沉重一击。
“哈哈哈哈——!”
闻言,满朝上下,爆发雷鸣般的哄堂大笑。
这话一出,不但是让冒顿单于做大汉的女婿,就连整个匈奴都要并入大汉的国土。
身为堂堂匈奴王,冒顿当然不会入赘汉国做女婿,此番话传出大汉朝堂,于天下列国间都是大汉太后对匈奴王的羞辱。自然也表明了大汉强硬的态度。
樊哙笑声最裂,连连指着亦步,大声重复着莫紫嫣的话:“哈哈哈,让你家冒顿嫁入我大汉做上门女婿吧!我大汉国下重金礼聘,如何?啊!哈哈哈!”
“就是,回去告诉冒顿!剃掉那满脸的大胡子,干干净净地入赘我大汉国,做个漂亮的小白脸!啊?哈哈哈!”
“哈哈哈哈!”
看着女人凭借她的智慧,化解的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羞辱,并且剑锋陡然一转,轻而易举就指向了匈奴人。
她如此机智过人,就连一向冷峻的燕辰,也不禁笑了:我的嫣儿,你永远那么光芒万丈吗?
而台下的陈平,却也面色十分地轻松:女人啊女人,你总是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明金色的百鸟朝凰华服,让女人看上去高贵不凡,她稳稳立定在玄色华服的少年天子身旁,与龙金宝座相得益彰,却远比少年天子更具君临天下之威。
直到这一刻,亦步才知道他错了。
他曾想,有骨有血的汉子,谁会愿意臣服于一个女人?从匈奴到长安路途遥遥,一路上他与同僚在马车上打赌,大汉的年轻太后,必是依仗美色侍人,所以汉朝一众男人,才能心甘情愿为她一个女人服务,不过都是膝盖无骨,拜倒在她的罗裙之下。
然而现在,亦步却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他本想羞辱汉人,却反而被一个女人轻而易举地羞辱,更甚地是,那女人所羞辱的,是他身后所代表的匈奴最高统治者——冒顿单于。
他此番回去,又如何向冒顿单于,向整个匈奴交代?
亦步面色一沉,恼怒道:“哼!既然你们汉国如此不顾两国情谊,那就请等着两国交兵吧!”
言罢,匈奴使者拂袖转身。
“慢——着!”
莫紫嫣话音方落,便有侍卫拦住了亦步的路,亦步心中咯噔一跳,转身之后故作镇定地道:“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们想做什么?”
莫紫嫣神色如常,双手拢袖,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匈奴人:“匈奴屡犯我大汉边陲,从前先帝念及两国曾有结好盟约,一容再忍。然而今日,匈奴竟妄图干涉我大汉剿反燕国叛乱的国政,回去告诉冒顿,燕王卢绾乃我大汉叛贼,人人得而诛之!我大汉必将严惩不贷!若冒顿单于真有结汉诚意,就莫要插手我汉国之事,两国依然友好。”
顿了顿,大汉太后面色陡然一凛,一字一顿地道:“否则,就是与我大汉交恶,纵然匈奴不发兵,我大汉也要兴兵讨伐!”
汉人有一个词叫做“女中豪杰”,亦步此刻抬眸仰望大汉太后,脑海中闪烁的便是这个词。
她虽为女子,却仿佛有着比男人更威严、更不屈、更迫人的强大气势。一瞬间,亦步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一众男人,都甘心对她俯首称臣。
这样的气场,绝不同于昔日的妲己、妹喜之流,从古至今,绝不曾有过!
亦步双眉蹙起,而后拱手道:“告辞。”
亦步出了未央宫大殿,陈平与女人交换眼神,便也跟着出了宫殿。
“匈奴使者留步。”
“哼!”亦步冷冷地转身,挑眉看向陈平:“怎么,你们大汉太后,要改变主意了不成?”
陈平笑了笑:“当然不是,太后从来说一不二。”
第410章 燕辰神射()
亦步蹙了蹙眉。
陈平上前一步,笑道:“在下与令兄亦谷大人是多年故交,此番亦步兄入我汉都,作为老友,在下焉能不尽地主之谊。”
早年,陈平在白登山,曾通过贿赂亦谷,才得以面见匈奴的大阏氏,阏氏为阻止汉人进献美人,便与亦谷联合劝说冒顿,才使得冒顿单于在围攻汉军时有意打开了一个缺口,刘邦因此成功溃围。
后来,莫紫嫣被封为大汉皇后,冒顿单于却突然得知,当初两国交兵汉人曾向匈奴进献过“美人图”议和一事,因此当年才有了亲自入汉与莫紫嫣的一面之缘。而这个消息的散播者,也是亦谷。
陈平与亦谷私下里有过两次合作,而这两次合作,莫紫嫣都知道。
今日,陈平便是以亦谷故交的身份,也是抛开汉国丞相的身份,以个人名义宴请亦步。亦步在汉宫大殿之上,受了大汉太后的一番嘲弄,颜面尽失,如今有这位左丞相出面,也算挽回几分薄面,遂欣然接受。
之后,陈平将亦步安置在大汉国接待外国使节的驿馆内。
亦步小住三日,这期间陈平不但设宴款待,还请他入汉营,参观军队的操练。
风和日丽的大汉都城,到处可见林立的商铺,往来于都城的各地商贾车马络绎不绝,大汉用八年时间,渐渐走出四年楚汉相争的颓势,如今已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
而汉军训练大营内,陈平与匈奴使者亦步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面正在紧密操练的军队。
面对汉军如此高质素的训练,一直抱臂不语的亦步,眉头缓缓地皱起。
虽然心中对汉军的训练强度、排兵布阵、专业素质等,均感到意外,但亦步口上却说道:“汉军如今已今非昔比,没有了韩信、彭越、英布这三员大将,连燕王卢绾也公然反叛,樊哙、周勃这些将军皆老矣,怕是不堪一击吧?”
陈平“哈哈”一笑,朗声道:“亦步老弟既是觉得韩信、彭越、英布如此骁勇善战,可他们又如何会兵败被诛的呢?”
闻言,亦步微微一愣,双眉一挑看着陈平,等待对方为他解惑。
陈平指着下面的军阵,说道:“亦步老弟不妨猜猜,这些汉军铁骑的阵型,是何人布阵?”
“呵呵,”亦步冷冷一笑道:“无非就是樊哙、周勃,抑或是灌婴之流,除此之外,你们汉国还能有何人?”
“哈哈哈!”陈平笑声朗朗,他摆着手道:“非也非也。”
“哦?”亦步疑惑地看了看陈平,又看了看骑兵的冲锋阵:“难不成,还有其他人?”
陈平双手撑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阵型,自信十足地勾了勾唇:“这军营之中,以及昔日战场之上,所有的军阵,都是我大汉的太后娘娘亲自排兵布阵。”
“怎么可能?!”亦步扬手一挥,认为陈平之言,简直是一派荒谬之言!一个女人竟然也懂兵法?而且是到了此等出神入化的地步?陈平这话,根本就是把他当傻子骗!
可是下一刻,当看到陈平并没有对他的反驳做出任何解释,反而笑得更加自信时,亦步却突然对自己的判断表示怀疑。
亦步出言问道:“你们汉国太后,当真懂兵法?”
“何止兵法?!”陈平高声赞着,满脸的自豪之色,指着下面的军队道:“你可知道,那昔日战无不胜的西楚霸王,为何能打败秦国?又为何会败给我大汉?”
“为何?”亦步的好奇心陡然大起。
“这当然是因为我们太后娘娘了。”陈平认真地叙说着:“太后自幼习读兵法,除了《孙子兵法》,就连失传已久的《太公兵法》,都能倒背如流,实乃天赋兵才。她若帮谁,谁便能称霸天下。”
亦步闻言,面色越发沉重,这实在是匪夷所思!如果大汉太后真懂得兵法布阵,并且如此出神入化,那可真是千古奇闻!
却听陈平继续道:“太后兵法,曾令秦人丧胆,故而能成就西楚霸王。然而后来,太后弃楚入汉,那项王自然就败了。亦步老弟方才提到韩信、彭越、英布,此三人还不都是败给了太后训练的军队?看着吧,燕王便是下一个重蹈覆辙之人,他必败无疑!”
这番话,让亦步难辨真假。要说一个女人懂兵法或许可能,可真能如陈平所说,到了如此神乎其神的境界吗?可他细细一想,这女人貌似二十芳华,实则却已年过三十,且一介女子能垂帘听政,掌管大汉天下,让一众文武大臣甘心屈服,在她身上发生了太多不可思议的事,想必是真有这本事。
何况她似乎与生俱来的那份高雅圣洁、又威严霸气的气势,是他亲眼所见,亲身领教过的。出使过那么多个国家,也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女人,论智慧,论能力,竟是不输天下任何男儿。
陈平见亦步陷入沉思,转而道:“我听说,贵国单于在自己的大帐中,曾遭遇偷袭,醒来之后,却全然不知自己险些丧命?”
“哈哈哈!”亦步故意笑得很大声:“此等子虚乌有的传闻,想不到连天下第一智囊的陈大人也会相信?倒是令我有些意外啊!”
“哈哈哈!”面对亦步的讽刺,陈平完全不恼:“当真是子虚乌有么?”
“那是当然!”亦步凛然地捋着胡须:“这世上能暗杀我匈奴单于,并且有此等箭法的人不是已死去,就是还没生出来吧!”
陈平就那么笑看着亦步,也不揭穿他的话,这时,有侍卫从远处小跑过来,拱手上前道:“丞相大人,帐内已备好宴席,请丞相和匈奴使者入宴。”
陈平点了点头,然后对着亦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说道:“请吧,亦步老弟。”
亦步当先走在了陈平的前面。
二人到得帐中,上座和客座的案几上摆了两份一模一样的菜肴,十分丰盛,尤其是每个案几之上,都有一只刚刚炙烤出的、还在冒着热油的猪肘子,看上去香嫩无比。
旁边的各色菜肴,也足见对这位匈奴使者算是厚待。
“亦步老弟久居漠北,平日里食多了生猛的牛羊肉,也来尝尝咱们中原稚嫩的烤猪肉。”陈平道。
“哈哈哈!陈大人可有所不知,我们匈奴人生性勇猛无比,就是喜欢吃生肉、喝羊奶,除此之外,骑马、狩猎、射箭、挥刀,个个精壮无比,我们匈奴的勇士堪比虎狼!”
陈平不置可否的一笑,就与亦步相继入座。
侍者为二人各斟了一樽酒,陈平轻轻挥手令帐中的侍者全部退下。
二人边说边聊,几樽酒下肚,聊到兴致大起,竟然有些觉得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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