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鸳鸯池中,一个浴池中浴汤乳白,放的是羊奶;另一个浴池则是放了平阴的玫瑰花瓣。奶香混合着玫瑰的芳香,幽幽地弥漫着整个浴室,香气四溢。
袅袅升起的热气,将两个曼妙的身姿笼在雾气中,更像是那出落凡尘的仙子。
莫紫嫣是习惯先用奶汤泡上半个时辰,然后再用玫瑰汤泡半个时辰,虞姬显然未见过这样气派的浴池,也不知该先入哪个池中?紫嫣看出了虞姬面上微露的尴尬,便微笑着牵起虞姬的手,一同下了奶汤浴池。
两个女子阖目在浴池中泡了一会儿,紫嫣突然柔声问道:“虞儿妹妹谈吐温雅,琴棋书画想必也样样精通。”
虞姬温婉地笑一笑:“姐姐见笑了,这天下最不缺的就是琴棋书画的女子。”
莫紫嫣也莞尔一笑:“虞儿倒是会宽我心,反倒姐姐这样什么都不会的拙笨女子,竟成了难能可贵的了。”
虞姬眨着灿如花开的大眼睛,认认真着地回道:“虞儿说的是真心话,姐姐不觉得吗?天下如虞儿这般的女子多如繁星,姐姐却如天上明月,真正是与众不同,世间独一。”
若说紫嫣与虞姬的容貌,的确是各有千秋,并不存在谁不若谁,却皆是当世一等一的绝色美人。只是在紫嫣看来,虞姬更胜于自己,因为虞姬通晓作为一个古代女子,最崇尚的琴棋书画,婉笑颦眉间,皆是楚楚动人的风姿。
然而她却不知道,正是因为她身上那种现代女子,勇无所畏的气质,和爱憎分明的性格,来到这个时代,才让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好了,莫要再宽慰我了,姐姐知道是你贴心,不好驳了我的面子。” 紫嫣笑看着虞姬:“虞儿可读过什么书么?”
“只是读过《诗经》。”虞姬道。
“嗯。”莫紫嫣缓缓划到虞姬身旁,轻撩起浴汤,帮她润滑背部的肌肤,虞姬期初不好意思地拒绝,紫嫣却轻轻扳过她的身体,继续帮她擦着。见紫嫣这般亲切和善地待自己,虞姬也就不再扭捏。
莫紫嫣一边帮虞姬擦着背部,一边聊着天:“读得《诗经》的女子,心中必有一番天地,虞儿可有喜欢的楷模?”
“西子。”虞姬侧过头来回答紫嫣的话:
“西子?”紫嫣先是一怔,旋即莞尔一笑,喜道:“巧了,我也最喜欢西子,那虞儿喜欢西子什么?”
“专一、痴情,从她爱上范蠡,便一生都是为了他。” 虞姬答完便转过身来问道:“姐姐呢?”
她便也仿照方才紫嫣那样,将羊奶轻轻撩在紫嫣的后背和肩上,就听到紫嫣轻轻问道:“虞儿觉得……西子爱的是范蠡?”
虞姬有些惊讶,范蠡和西子的爱情,被传颂了两百多年,这是世人皆知之事,紫嫣姐姐又岂会不知呢?
虞姬黛眉微挑,疑惑道:“那不是世人皆知的吗?”
莫紫嫣颌首一笑,缓缓摇头道:“那是世人皆‘传’,却并非世人皆‘知’。”
“啊?”虞姬一双水眸瞪得出水一般。
第35章 虞美人之义结金兰()
“吴王夫差八年,西子被范蠡送于吴王,当时范蠡已经四十八岁,而西子不过虞儿这般的妙龄少女,范蠡的年龄足可做西子的祖父,纵使西子在少女怀春的年龄,对范蠡曾有过一见钟情,然却与夫差夫妻情深十几年。一个是称霸春秋列国却唯独对自己情深一往的君王夫差,一个是利用自己作为复国血仇的棋子、为达到功成名就而不惜将她舍弃的范蠡……”
女子柔美的声音回荡在潇潇袅袅的浴池中,口中吐纳如兰的白气与池水的热气缓缓地融为一体。虞姬第一次觉得,这位项夫人,她是那么的与众不同,她的一番言论,就像是落入湖中的宝石,在虞姬的心中惊起一片珍贵的涟漪。
当世人都在传送范蠡与西施的爱情故事时,她却破天荒地道出这般惊世骇俗之语,而她的气场,她浑身上下仿佛有那样一种强大的能力,让你无比相信,让你根本无须置疑,便情愿认定她的话才是真的。
莫紫嫣回过身子,却见虞姬正专注地看着自己,说是专注却又有几分失神,她轻声问道:“虞儿,你觉得西子会选择谁?”
虞姬从前只知道,世人对于范蠡和西施的爱情传说感天动地,因此她一直认定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却从不知道他们的年龄差别,更不曾深刻去想过西施的处境和感情的选择。可方才听紫嫣这一席详解,方豁然明白。
而对紫嫣来说,历史上的英雄,她最爱的无疑是项羽。却也感佩吴王夫差对西施的一片痴情,很多时候,她甚至觉得项羽和夫差之间,有太多的相似之处。一样的雄霸天下,一样的重情重义,一样的勇猛非凡,却也一样的为爱痴狂。甚至按照史书的记载,连命运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莫紫嫣喜欢西施敢爱敢恨的性格,西施懂得选择自己该爱的男人,而不是听从命运的安排。纵然一开始,她奉国命被当作棋子,安排到吴国去做奸细,纵然她最终的命运难逃悲剧。可那十多年,她得到了夫差全心全意的爱,亦不枉她真真正正地爱过,何况与之相爱的是彼时世间独一无二的英雄!若说西施亡吴,紫嫣绝不相信,男尊女卑的思想被传承了几千年,世人总要把一国之覆,推诿于一个女子。那么历朝历代,每一个亡国的男主,又是谁人之错?
两个女子一同换到另一个玫瑰香汤的浴池,却见虞姬默然发起了呆,紫嫣轻声一唤:“虞儿?”
虞姬方才听紫嫣一番讲解,这会儿竟是不禁为西子难过起来,那双芙蓉花般绽放的水眸竟是泫然欲泣:“原来西子这样苦命,范蠡竟将她当作棋子一般…… 若我是西子,定不会选择那可恶的范蠡,夫差多痴情啊。”
“所以啊,‘泛舟五湖’那不过是越人自己的美好幻想,是个传说罢了。因为吴国灭,夫差自杀时,范蠡已然是年近七旬的老翁,西子却不过三十岁,她一定是追随夫差,沉湖而死。” 紫嫣道。
西施的结局,已经没有人知晓,她究竟是随夫差殉情,还是被范蠡接走泛舟五湖,已无从考证。然而。中国自古以来,从不缺乏故事的杜撰者,那些掩人耳目的传说,有的是为了安慰人心的善意谎言,有的是为了掩饰历史真相的无耻行径,有的,却是世人的美好愿望……
但是莫紫嫣相信,没有哪个女人,会放弃一个深爱自己的君王,而对一个利用自己的男人痴迷不悔。就算对范蠡曾经有过短暂的痴迷,而在得到夫差十几年不变的深情厚爱时,西施也一定会醒悟。
“西子真伟大,”虞姬突然一本正经地道:“若虞儿遇到如夫差那般的大英雄,若也遭遇如夫差一般的亡国境地,虞儿必如西子一般随他殉情。”
莫紫嫣的心猛然一怔,不知为何,她听到虞姬说完这句话,眼前骤然浮现出“霸王别姬”的一幕:在那漫天的飞雪下,女子一袭水粉色的长衣,舞出了世间的倾世绝唱,随即,拔剑自刎……
从前在现代,莫紫嫣最喜欢的历史女子,便是西子与虞姬,当虞姬说出方才那番话,就好像真的要与她诀别一般。她心中蓦然一疼,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拥住虞姬。
虞姬面对紫嫣这突然的举止,莫名地伏在她的肩上,眨着灵动的水眸温柔唤着:“姐姐……你还好吗?”
莫紫嫣这才缓过神思,旋即敛容道:“我没事,只是突然感伤西子的命运罢了。”
话虽如此,然而,此刻真正令她心中感伤的却并非西施,而是面前这个真真切切的虞姬。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两个女子便一起出了浴池。
待身子都擦的差不多了,紫嫣看到虞姬的发梢还在滴水,便为她重新把湿漉漉的头发又擦了一遍,而后又裹了一块儿头巾,关切地道:“头发湿的时候,最容易着凉受寒积攒下顽疾,待干一点儿再出去。”
“姐姐……”虞姬见紫嫣这样真情的待自己,竟就突然“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记得七岁那年,就是因为刚沐完浴,头发湿着就跑出去玩儿,结果当晚就发起了高热,那高热几日不退,后来好不容易退了热,又浑身起了风疹,差点就要了她的小命,幸好有哥哥一直照顾着。
紫嫣很好奇地看着她,以为是方才将她的头发弄疼了,刚要开口询问,便听虞姬呜呜地哭着抱住她:“虞儿自小便没有娘亲,是哥哥与我相依为命的长大,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
莫紫嫣这才知道,她的身世如此可怜,她轻抚着虞姬的头,柔声安慰道:“傻虞儿,那以后姐姐就做你的亲姐姐,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嗯!”虞姬重重地点了头,便拭去了脸上的泪痕,旋即就拉起紫嫣一起走向窗口,仰天跪下:“天宫的神仙们,虞儿今日与紫嫣姐姐结为姐妹,以后我们两个便是生死不离的好姐妹。”
莫紫嫣凝眸看着虞姬,眸中氤氲的雾花模糊了她的视线,这个天真善良竟无一点心机的女孩子,就这样将她的一颗心交托给自己……
她又怎能辜负她的一片信任?
她旋即转眸,举目望天:“紫嫣这一生,都愿好好照顾虞儿,愿上苍保佑我们姐妹不离不弃。”
宿命的车轮,将这样两个女子的命运紧紧地连接在一起,然而她们却不知道,未来等待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是莫紫嫣可以改变项羽的人生,还是虞姬依旧会如历史一般“霸王别姬”?没有人会知道。
然而,她们的不平凡,却注定会掀起这乱世的风云!
秦二世三年(公元前207年)10月。
四万楚军从彭城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楚军由楚怀王所封的“上将军”宋义统领,项羽任副将,范增任末将。自彭城出发,经由胡陵、方与、亢父,入巨野境内,终于到达安阳。
宋义便命全军在“安阳”安营扎寨,而这一驻扎就是十几日。
这一年的雨水特别多,北方到了十一月份,气温已经很低,一连多日的小雨,偶尔夹杂着稀稀疏疏的雪花,气温骤然降了下来。
因楚国是新复立的国家,军饷严重不足,将士们的作战装备都很差,身上的衣服更是单薄得可怜。更为不幸的是,军粮已经告急,又在当地找不到可以代替的瓜菜,将士们只能靠着芋艿搀豆子充饥。
眼见天气越来越冷,军中缺衣少食,主帅宋义却一连十五日驻扎在“安阳”不再前进。将士们都期盼着能赶紧出发,私下多有抱怨,他们向项羽反应了多次,都希望项将军能游说上将军尽快赶路,好早日抵达赵国。
对于这样的天气和宋义的作为,项羽心中亦不无担忧,便想着去找宋义,催促他尽快北上救赵。
第36章 强不可使者,皆斩之()
侍卫通传之后,项羽掀帘而入进到宋义的军帐。
座上的那人正歪着身子,端着一樽盛了酒的青铜盏斜倚在座上,满脸的酒气将一张面孔熏得格外扭曲。
在他面前的案几之上摆放着半只烤猪肘,以及八碟精致的菜肴和一坛酒。猪肘置在炭火架上,因着淋过一层薄油,在火烤之下有金黄色的猪油缓缓地冒出来,带着噼啪的脆响,肉香四溢。
想着外面的将士们在这样寒冷的冬日里忍冻挨饿,连野菜都挖不到,只能顿顿以芋艿掺豆子果腹,而宋义却在这里胡吃海喝好不逍遥,项羽的怒火就腾腾的直往头上涌。
可宋义毕竟是怀王亲封的“上将军”,项羽还是压下了怒火。
见项羽面色严峻,宋义便微微坐正了身子,将酒盏放在了案几上,挑眉看着他道:“原来是鲁公?坐吧。”
项羽未入座,却是拱手道:“上将军,如今秦军将赵王困于巨鹿城内,当务之急,我军应尽快北渡黄河,解赵国之围。请将军即刻上路!”
宋义淡淡地瞥了一眼项羽,复又端起酒盏大抿了一口,啧啧赞道:“好酒!”
“上将军!”项羽蹙眉看着他,恨不得一把上前夺下他的酒盏。
“怎么?” 宋义不耐烦的高声道:“这里你是‘上将军’?还是我是?”
“您是。”项羽压下性子拱手一礼,却继续道:“但是,如今赵国形式危矣,我军只有北上与赵军里应外合合围秦军,方有一线胜算!”
宋义将盏中余下的酒一饮而尽,旋即打量了项羽一番,却突然冷笑一声道:“鲁公此言谬矣!那牛虻能咬死巨牛,却对身上小小的虮虱无可奈何,是何故?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如今秦国攻打赵国,秦若胜赵,则秦军士卒必然疲惫不堪,我军便可趁其疲势攻其不备;若秦败于赵,我军便可擂鼓西进,一举将其歼灭。为今之计,是要让秦、赵两国相斗,损其兵力,我军只须坐收渔翁之利,何乐不为?”
“上将军!”项羽的面色渐沉,声音也有些急迫:“恐怕如上将军这般坐等,等来的并非渔翁之利,而是亡毙之果!怀王坐不安席,倾全国之力交予上将军,国家与百姓的安危,就在此一举,请上将军莫要贻误战机!”
两国交兵,如果双方势均力敌,那么第三方或许可以做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但如果对战双方实力相差悬殊,一方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另一方击败,那么宋义期待的“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的局面,就根本不会出现。
而对于秦、赵两国,赵国是在陈胜起义后才得以复立,如同一个新建的国家,根本没有与秦军抗衡的实力;秦军却是兵强马壮、粮草充足,莫说攻打,单是将赵国死死困住而不反兵,也足以将赵国耗死在巨鹿城中。
在项羽看来,一个于乱世动荡中复兴起来的小小赵国,如何能抵挡得住有着强大根基的秦国虎狼之师?那结果可想而知,必定是赵国全军覆灭,到那时秦国只会更加强大,还谈得上什么“利用秦军的疲惫”?
宋义冷“哼”一声,显然对项羽一番话很是不屑,嗤笑道:“若论披甲统兵,驰骋疆场,本将军比不上鲁公;然,若论坐阵军中,运筹帷幄,本将军必然在你之上!不然,怀王也不会让我做这‘上将军’。”
话语一顿,宋义唇角勾起,轻蔑的眼神睥睨向项羽:“鲁公莫非忘了,当日若非项梁公不听本将军规劝,也不会败死定陶!鲁公太过年轻冲动,须戒焦戒躁!若无他事,就退下吧!”
“项梁公……败死定陶……”这句话狠狠戳中项羽的心口,他倏地抬眸,冷冷的目光对视着高高在上的宋义。
叔父将他一手带大,他老人家一生的梦想就是“光复楚国,复兴项氏荣耀”,却最终惨死在秦人的手上。宋义夺了项家的兵权,却丝毫不懂得用兵打仗,除了吃喝玩乐,他完全不顾及大局,却还要说这些风凉话。想到这里,项羽不禁觉得愧对叔父,对秦人的恨意也在心中疯狂的滋长,可他依然强压住怒火,拱手转身退出了宋义的军帐。
宋义望着项羽离去的背影,满脸的不以为然,道了一句“蠢货!”便端起酒盏继续享受丰盛的晚餐。
他当初得到怀王的赏识,被钦命为“卿子冠军”,信誓旦旦地接任了三军帅印。可眼见到了距离“巨鹿”城仅有五百余里的“安阳”,又开始惧怕秦军,便想出了这招“左手渔翁之利”之策。人生那么美好,他可不想为了赵国人,断送自己的性命。
项羽既然不听号令,那么就给他点颜色看看,宋义摩挲着手中的酒盏,眼角邪佞地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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