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刘邦再次叩响了她的房门。
“嫣……”他刚想唤她‘嫣儿’,却又觉得不太合适,遂改口道:“夫人,你睡了吗?”
因为有了紫宸殿那晚的经历,如今又是在汉军的地盘,莫紫嫣下意识警惕着:只不过才一天,狐狸的尾巴就要露出来了。
或许是猜到了房中女人的心思,刘邦清了清嗓子,温然道:“别怕,我不会对你怎样,以后都不会!我只是想问你,吃、住可还习惯吗?”
第209章 汉王宠姬()
沉默须臾,莫紫嫣缓步走到门口,开了门。
刘邦笑脸迎上,才一入门,却见她垂眸后退几步,冰冷的脸上满是戒备。
“你别怕……”为了让她放下戒心,刘邦没有关门。
“这间卧房原本是我的,也是军中位置和环境最好的,冬暖夏凉。只是北方寒冷,这天气一时半会儿还暖不起来,你的被子是不是有点薄儿?”刘邦走到床榻前,用手感受了一下被子的厚度。
“嗯,还好。待会儿我让人再拿来一条,若是冷了,就多盖一条。”刘邦道。
见莫紫嫣默然不语,刘邦便转了话题:“饭菜还吃得惯吗?喜欢哪个,不喜欢哪个,都告诉下人。我已经让常山王张耳,从赵国去寻最好的厨子去了,等人来了,你就能吃到你家乡的饭菜了。”
自顾自说了良久,女人始终不答话,刘邦便搓着双手,哈了一口热气,道:“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他说完,便向门口走去,却听女人低声问道:“你让我来,就是为做这些吗?”
刘邦回过身子,对她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好生歇息。”
莫紫嫣当然知道,这不可能是刘邦的本来面目,对她如此殷勤,也自然不会是他的初衷。
几日来,她反复思忖,他将她截入汉营的真正动机,究竟是什么?可现下,他既无要挟项王,亦没有清算与她的往日旧账,那么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他的所为,跟她之前无数次的猜测完全不同,这实在出乎她的意料。他将她的生活照顾的无微不至,看上去,她在这里可以随心所欲,实则却有无数双眼睛在时刻监视着她。
这让莫紫嫣心中惶惶不安。
汉营最里厕有东西两排厢房,住着刘邦几位侧室夫人。
戚懿,是刘邦众妃嫔中最得宠的一个宠姬。一月三十日,刘邦留宿在她卧房的日子,最少也有二十五日,如今,她已经接连三日,都没有见过刘邦的人影。这几日,她每每一早起塌,将自己装扮地无比华贵美丽,以期待君王像往日一样来她卧房一起用早膳。
一身桃红色曲裾的装扮,一双秀眉下,水漾涟波的杏花眼,极是妩媚。
只是那步履,显得尤为不安。
戚姬的表姐韩氏,一进门便四下张望,正看到戚姬焦虑地踱来踱去,精明如她便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夫人,大王昨晚还不曾来过吗?”
“哼,”戚姬咬了咬牙道:“已经三日了,连个人影都摸不到。我就不信,那薄姬是突然变成了狐媚的主,能勾了大王的魂儿去?!”
韩氏摇头道:“我打听过了,这两日,大王并无去薄姬那儿。”
“你说什么?”戚姬猛然顿住步子,有些疑惑地道: “没来我这儿,也没去她那儿,那这两夜大王会在哪儿?莫不是自己一人?”
韩氏凑前几步,低声道:“夫人,我打听到,卢绾将军从外带回一个女人,军营里都在传,此女是大王的旧识。”
“旧识?怎得又来了个旧识?”戚姬左思右想,突然想起了一个人,问道:“难道是曹氏?若是她来就坏了!她可是跟大王生有一子的。如今大王尚未立‘国夫人’,她这一来,论入门早晚,论繁衍子嗣,她都必是‘国夫人’的首选!”
韩氏将戚姬搀扶着坐下,为她斟了盏茶,慢慢分析道:“夫人,那曹氏怎么说也得我这般年纪吧?可卢绾将军带回来的这个女人,也就约摸您这般年纪。”
韩氏,年约三十五岁,细眉、单眼,面容削瘦,颧弓微隆,皮肤黝黑。她膝下无子,早年死了丈夫,仅有个女儿,前两年也已出嫁。
女儿嫁人后,见戚姬已是汉王宠妾,便前来投奔,一直在戚姬身边出谋划策,很得信任。
“不是曹氏?”戚姬抿了一口茶,这才觉得顺了顺气。
二人所说的曹氏,是刘邦早前的一笔糊涂帐,早在沛县做亭长时,刘邦便与一个寡妇暗通款曲,曹氏后来还怀有一子。可当年刘邦虽然人穷,却也向往天鹅肉,并为许给人家名分,故而当年四十岁也未正式娶亲。
“听说……”韩氏欲言又止。
“听说什么?”戚姬蹙眉看向她,急道:“哎呀,你倒是说啊!”
“听说……论美貌,此女天下无双。有人说,她是大王当年入关之前,在霸上认识的;也有人说,是在汉中认识的。”
“什么?又来一个?!” 戚姬气得重重将茶盏放下,茶水洒了满案几:“这可如何是好?怪不得这两日,我这眼皮一直跳个不停,敢情是招来个狐狸精!”
见韩氏沉默不言,戚姬又道:“表姐,平日里你不是主意最多吗?你倒是快帮我想个法子啊。”
“夫人别急,眼下汉王身边有您、薄姬,管姬,赵子儿和那新来的女人。论资排辈儿也是您为大,怎么也轮不到她!大王不是也曾许诺您,若是您生下一男半女就立您为‘国夫人’吗?” 韩氏安抚道。
戚姬的眉头倏地皱起,语气却更焦急了:“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诚心给我添堵是不是!”
韩氏自知说错了话,虽心道这戚夫人的肚子也太不争气了,却也不敢明说,转而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夫人要拿出您的气势,象当初对薄姬和管姬那样,先给那女人个下马威!让她从心里明白,您是大她是小,给她立起规矩!让她一开始便怕了您,这往后才不敢造次。”
“嗯。” 戚姬略略点头,立马端起架子,指着韩氏赞道:“这话还说的有点道理!”
夜色深寂。
卧房内,一袭月白色素装的女子,跪对着高台上的灵牌,焚香祷告完毕,缓缓起身。
今日,是亚父的头七。
案几上,整齐的码放着她亲手做好的几样小菜,还有亚父平日最爱的烧酒和鸡子糕。
墨空深远无际,星子寥落。
愿那至亲,饱餐之后,能安然升入天堂。
而她日夜牵挂的男子,就在那不远处的荥阳城外,与她在同一片墨空之下。
晚风拂面,却拂不去天涯咫尺的无奈。
不知此刻的他,于荥阳城外的楚营里,在做什么?
他的疾患可好些了么?
如果他知道,她被刘邦截走的消息,以他的性格必定是一场大战……
第210章 并非有企()
莫紫嫣旋身坐到案几旁,给自己倒了盏温水。这里没有她最爱的茶,就连清水都是寡然无味。
以刘邦现下的兵力,绝非是项羽的对手,所以她原以为,他将她截入汉营,是为了威胁项羽停战。可是一连几日,他的体贴入微,又不像是这番动机。
可他也断然不可能,是用她来激怒项羽开战。
难道,他如此款待,是要她去说服项羽接受议和?
刘邦的野心如此之大,如今项羽失去了她和亚父,身心俱伤,对刘邦来说,这无疑是攻楚的绝佳时机,他又怎肯轻易地错过?
莫紫嫣在心中,做了种种揣测。直到门声叩响,门外传来了浓厚的声音,才将她的思绪拉回。
她缓步将门打开,那人一进门,便一脸喜色地说道:“寡人不懂茶,你看看这茶,合不合你口味?”
莫紫嫣垂眸看着刘邦手里的方形木盒,颌首道:“汉王如何知道,紫嫣喜欢饮茶?”
“哦,”刘邦清了清嗓子:“那日在霸王宫,你不是一直夸楚国的茶好吗?寡人便猜度着你喜欢品茶。寡人是不懂茶,什么茶入了夸人的口,那都是一个味儿。”
莫紫嫣打开茶盒,飘散出怡人茶香。对于品茶的高手,茶之好坏,看色泽,闻味道,就可以鉴定一二:“这是今岁刚下来的春茶,谢汉王费心记挂。”
见她今日如此温婉,竟让刘邦觉得有些诧然,面上掩饰不住的开心,笑着道:“从我们相识至今,还从未见过你这般客气。几次见面你不是对我咄咄逼人,便是冷语相向,今日这般……我反而不习惯了。”
二人静默相对,刘邦的目光却始终一瞬不瞬地落在她的身上,莫紫嫣垂首避开他的目光。
“我……能进去吗?”刘邦试探着问道。
默然片刻,莫紫嫣微微侧身,点了点头。
浓烈的焚香味袭来,刘邦四下一望,看到了范增的灵位,叹了叹道:“今日,莫不是……范老先生的?”
“请汉王恕罪,未经允准,借这卧房为亚父送行。”莫紫嫣颌首。
“这是哪里话,我岂会怪罪于你?都是那卢绾不懂事,我一直心生内疚。”说着,刘邦上前焚香,在牌位前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
窗外猛然刮起了大风,窗子被刮的“吱吱”作响,刘邦赶忙上前合了窗子:“春日天干风大,仔细别着了凉。”
“噼……啪……”
一声霹雳巨响,墨空中一道闪电,仿佛欲将天际撕裂。
莫紫嫣正要去关房门,眼见墨空那道紫蓝光一闪,天空瞬间如被裂碎的长毯,看上去异常狰狞。
“啊……”她双手掩耳,不禁后退几步,却正撞入刘邦的怀中。
那一身温香软玉,在不经意间散发出旖旎的娇柔。
刘邦心中一漾。
自打来到古代,每一次的雷雨交加,莫紫嫣都害怕那是上苍对她的召唤,不知何时要将她带回现代。
“不怕不怕……”刘邦温柔地轻拍着紫嫣柔弱的肩背,轻声道:“有我在,什么都不必怕。”
从前,他数次领教过她寒冰般冻人心骨的冰冷,也以为,她的性格如冰一般的坚硬。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雷声,她竟怕成这样?
那张坚冷的面上,因着几分畏惧,看上去柔和了许多。
刘邦心生暗喜。
莫紫嫣恍然意识到,眼前的人是刘邦,慌不迭地抽出身来。
刘邦便扶着她到床榻前坐下,自己则去案几上为她倒了盏温水,温柔递上,道:“来,喝点水。”
莫紫嫣垂首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
“嫣儿,”刘邦微微顿了顿,试探着问道:“我能,这么唤你吗?”
沉默片刻,莫紫嫣淡淡道了声“嗯”。
“嫣儿,你不想知道,寡人为何要半路将你截来吗?”刘邦道。
她如何不想知道?这几日,她没有一日不在揣测他的各种动机。
只是,她不曾想到,他会主动想要坦白。
刘邦看着紫嫣此刻娇柔的面容,却笑了:“你一定在想,这个老头子,一定是在打什么歪主意!”
莫紫嫣默然垂首,摩挲着手中的杯子,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你也许不信,寡人让卢绾把你带回来,并非有什么企图。”刘邦垂首一息,又缓缓道:“起初,寡人是听说项羽把你赶出了楚营,担心你一个女子,日后无所依靠,便让卢绾去将你请回来。”
刘邦的余光,瞥过紫嫣侧颜静默的神色,知道她认真在听,便继续道:“当然,事出紧急也没跟卢绾交代清楚,不想却怠慢了你,确实是寡人之错。昨日,寡人问过卢绾,才知项羽也派人去接你了。”
“唉……”刘邦叹道:“寡人若知道他去接你,何必枉作小人!你总说寡人是小人,但在我刘邦心里,天下任何人都可以因误解而轻视我,唯独你不能。”
莫紫嫣侧目看向他,那个眼神,是在问:为何,唯独我不能?
刘邦轻笑一声,缓声道:“因为,寡人对你……用的是真心。”
莫紫嫣旋即收回目光,她起身,缓缓走到窗前。
雷声渐收,雨势却倾盆直泻,打在地上,哗啦啦的响。
她重又推开窗子,冷风扑面,本该让思绪清醒,只是她却觉得此刻坐在她身后的那个人,比她想象的还要不简单。
“你放心,我刘邦发誓,紫宸殿那晚之事,永远不会再发生!”刘邦亦起身,缓缓走向窗前的女人。
“那晚……寡人确实是喝多了,才对你那般不敬,清醒之后寡人一直后悔。”顿了顿,他沉声道:“虽然我承认,在沛县第一眼见到你,就无法自拔地爱上了你……”
他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披在莫紫嫣身上:“但寡人希望你能了解,刘邦绝非轻佻无礼之人!”
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眸中却渐渐泛起湿意,声音微涩:“就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在沛县,我知道你逃婚了。我跑遍整个郡县去找你,逢人就傻傻地抓住人家问有没有见到你?后来我终于死心了……只是那场大雨,始终洗刷不掉失去你那份苦痛的绝望。”
“寡人知道配不上你,你爱的是项羽。” 刘邦嗤笑一声,叹道:“唉,不说了,都过去了。若是之前对你造成了伤害,寡人向你道歉。但,若是……”
刘邦顿住,认真看着面前的女人,沉吟道:“若是……你想回到项羽身边,明日寡人便派人送你回去。”
莫紫嫣终于明白,他这番真情流露,所用的心思,原来是为了她。
前翻那一番深情告白,末了却说要送她回楚?卢绾不可能不把她与钟离昧临别时的对话,告诉他。当日卢绾强行带她回来,必然是他授意过的。
何况他既然知道她的行踪,也必然知道她与项羽的决裂。这一番话,无疑是要试探她的心思?又怎么可能真心放她走?
她在项羽身边五年,一步步看到历史遵循着它的轨迹一一发生,却无能为力。既然根本走不掉,也不妨留在汉营,或许能凭借刘邦对她的感情,寻到其他出路,何不一试?
莫紫嫣别过目光,低声道:“他已然休了我,我不会再回去了。”
“可他不是又派钟离昧去接你了吗?”刘邦问道。
莫紫嫣冷笑一声:“人死了可以复生吗?心死了,又如何回得去?”
听她这样说,刘邦显然很激动,一把握住她的手臂,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吗,问道:“你真的可以放下他?”
“哀莫大于心死……”莫紫嫣轻颌臻首,泫然欲泣:“若是有一天,汉王能体会到被你所爱之人,伤得遍体鳞伤,自然会明白紫嫣此刻的心境。”
刘邦情不自禁将她拥住,旦旦道: “我刘邦发誓,我绝不会做伤你的那个人!若是你愿意,我会好好保护你,好好照顾你,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莫紫嫣的心一疼,婆娑的眼泪,终是没能忍住。
并非因为刘邦的誓言让她感动,而是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再也守不住心中那一片“圣土”。
莫说刘邦对她如此用心思,根本不会真心放她走,就算是她真的能逃回项羽的身边,如今的楚军对汉军,也没有全胜的把握……
她留在汉营,或许还有其他机会。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地上,溅起一圈一圈的光晕,从此为他跳入无底的深潭,寻觅失落的鞋子,只愿他不被赤足。
……
戚姬卧房内。
韩氏从军中打听出一些关于莫紫嫣的传闻,急匆匆地回来向戚姬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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