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立朝以后,李渊当即恢复了朝廷三议,同时敕令监国太子“每逢五逢十日子,至政事堂听习政务,风雨不辍”。尽管议事规制经过了各种各样的变化,但有一点却从来未曾变过,便是凡参与议事者均是朝廷显贵臣子,官职当不下于三品。像此次会议这般四品官、五品官乃至七品官都得与闻的情况,实是一大创举。
李世民也不多说废话,待众人坐定,便开门见山道:“此次李瑗一案,颇让人惊心不已,建成多年布置,党羽遍布朝野。此事若不能妥善处置,恐树欲静而风不止。究竟如何处置,我还未曾想好,想听听大家的见识。”
长孙无忌率先开言道:“此事没什么可犹豫的,总要杀掉几个敢于跳梁的小丑,方可收震慑天下之效。现下朝野对于殿下入主东宫,颇多非议,若不→文¤人··书·¤·屋←能迅速立威稳定住朝廷大局,我们靠什么来对付南下在即的突厥铁骑?到时候内外交困,再要整顿恐怕便来不及了。”
侯君集沉吟了片刻,抚膝道:“长孙大人所言有理,今日晌午,张亮派在北方的斥候回来了两队,人人带伤,言道突厥颉利、突利两大可汗已于本月初离开了定襄南下,目前突厥五大部落几十万人都在缓缓向我边境移动,下午的时候我和弘慎、敬德议了一下,应该尽快向各州道发出勤王敕,否则待得突厥突破边防进入腹地,再发这样的敕书就被动了。而今人心不稳处处思叛,若不果断处置,臣深恐到时候调度节制不灵!”
李世民一直默默听着两个人说话,听毕开口道:“李瑗之案中,贼人妄图勾联山东建德旧部共同起事,自建德被杀,山东之地便不曾有过一朝一夕之安宁。父皇当年责我未曾尽杀其豪俊而空其地,留下祸患,但从建成前次平略山东的效果来看,似乎父皇之策也失于偏颇。只是目下该地豪俊,或因建德而仇我或因建成而仇我,这件事情却棘手得紧,山东不定,天下不宁。”
兵部尚书杜如晦道:“且泾州的燕王天节将军李艺,听说在庐江王死后也终日不安,召集部属日夜商议,所议不详。太子前日责成尚书省发出了加他为开府仪同三司的敕书,至于能否稳住他,就难说得紧了!”
太子右庶子、中书令、吏部尚书房玄龄道:“臣还是以为该抚的应当抚,确实冥顽不灵者应明刑以待,但不应一概而论。山东之地自古便是人气荟萃之地,秦始皇焚书坑儒,坑灰未冷而山东乱起,汉高祖刘邦便是山东人。自前朝以来,李密兴于瓦岗,建德起于聊城,朝中文武,许多都是山东豪杰,朝廷若是弃了山东,这些人恐怕人心惶惶难以自安。”
李世民偏转头问萧瑀道:“萧相以为呢?”
萧瑀抬头答道:“臣以为当此悬疑忧患之时,不宜考虑过多,一切当以稳定朝局抗击外敌为先,长孙无忌所言,当此时是朝廷的唯一选择!”
李世民笑了笑,问道:“封相呢?”
封伦皱着眉头斟酌着道:“兹事体大,臣尚未想好!”
李世民转过了头,问道:“陈公,你的意见呢?”
陈叔达正容道:“事涉山东数郡千里之地,似不应由我们在此纸上谈兵坐而论道,似乎应该听听对山东情况较为熟悉的大臣的意见。”
李世民哈哈大笑,对魏徵道:“玄成,陈相在点你的将呢!你这个山东人说说吧,你怎么看?”
魏徵扫视了一眼在座诸人,道:“魏徵敢问诸位大人,天下号称九州,失却了山东,天子还能自称天下之主么?诸位方才所言,不过是说山东难于治理罢了。抚平四海,大治天下,正是朝廷职责所在,哪里有以难治而不治的道理?殿下方才所言,李瑗反叛李艺不稳,此皆实情,然则若要根治,需得明白他们为什么会不稳,只有先弄明白了这个,朝廷才能拿出相应对策,否则正如臣公所言,无异于纸上谈兵坐而论道。”
长孙无忌笑道:“魏大人这话说得蹊跷,此二人素与庶人建成交好,如今建成伏诛,殿下入主东宫,他们自然心怀不满图谋反叛!这是何其明白的事情,还用仔细拿出来说么?”
魏徵一笑:“那魏徵倒是要问问长孙大人,山东道行台左仆射李世积,原左仆射王珪,也平素与太子交好,怎不见其扯旗造反?朝廷明敕索拿王珪,尚书省行文到日,王珪便交了印信带枷回京,片刻不曾耽搁迟误,这又是为了什么?说起来王珪是先太子中允,李世积追随先太子平略山东,他们与先太子的交情不比二王来得紧密?可是他们却没有反,这又是为了什么?”
长孙无忌当场哑然,却听魏徵言道:“其实如今朝野不宁,问题根子并非出在前太子势力庞大党羽众多上,而是出在尚书省十天前发往全国的行文上。执拿一个王珪事小,但却惊扰了一大批与先太子过从甚密的臣子。朝廷虽加李艺开府仪同三司,然则毕竟大张旗鼓在全国索拿先太子党羽,眼见大狱将兴,天下岂能安心?不要说外地,便是京里,有多少曾与先太子来往结交过的臣子?这些人此刻不动,是因为动无可动,然则他们此刻个人前途生死未卜,能安心否?”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坐在对面席上凝神静听的封伦一眼。
封伦顿时浑身一个激灵,立时感到芒刺在背,他沉吟了一下,开言道:“臣以为魏徵所言极是,如此大张旗鼓剿除异党,确实容易动摇人心惑乱朝纲。该文乃臣所发,臣愿当其责!”
李世民却没注意到他和魏徵微妙的神情变化,笑着挥手道:“现在是研究对策,不是追究罪责的时候。封相不必惶恐,玄成是就事论事,这道省令是我授意发出的,说起来,责任在我!”
魏徵坦坦然道:“殿下新秉朝纲,当以大胸怀海纳百川,用人论才不当有门户之见,刑罚入罪也不当以门户化界,如此方能广收四海豪俊之心,稳定朝局抚慰文武,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何愁不能上下一心共退强敌?”
长孙无忌哼了一声,淡淡道:“腐儒之论!”
魏徵正色道:“平天下登大宝,多用法术诈力,这方面长孙大人是个中翘楚,然治理天下却是不得不用这老生常谈的腐儒之见的!”
李世民看看两人,失笑道:“今日我们是议事,自然有事说事各陈己见,何必弄得如此剑拔弩张?陈公,你觉得魏徵所言如何?”
陈叔达坦然直视着李世民道:“殿下若是只为了巩固太子之位,魏徵书生之见不足听信;然则殿下若是为了治理天下匡扶社稷,魏徵所言便皆是金玉良言。此刻外敌入侵在即,陛下和殿下之间的芥蒂还未曾化解,兴大狱实非上策,愿殿下慎思之。”
房玄龄点头道:“陈相所言极是,大局未稳,这个时候应一切以安定人心为要。”
尉迟恭道:“殿下,房公和魏徵所言,都是大道理,臣下以为,所谓乱源,不过元吉、建成二人罢了,如今他们既已伏诛,若再罪及余党,杀人过多,不仅名声不好听,也确实不利于天下安定!”
第40章 平定太子余党;李世民安稳政局(1)
李世民站起身来在殿中走了两圈,停下来转过身道:“玄龄回去拟敕,就以父皇的名义草拟,就这么说,以前的那些事情,凶逆大罪,止建成、元吉二人而已,其余党羽,一概不予追究。另外,敕书中要点名,包括六月四日曾经参与逆动的薛万彻、谢叔方、冯立这些人,朝廷均赦其罪,希望这些人不要妄自猜疑,体谅朝廷难处,主动回来担起应尽的职责。另外这些日子上书上表弹劾奏议太子余党的表章太多了,也不利于安定人心。故此敕书里要写明,六月四日以前事连东宫及齐王,十七日前连李瑗者,尽皆赦免,并不得相告邀赏,违者反坐。”
众人听毕,不禁暗自叹服这位太子殿下的心胸,别的人也还罢了,冯家兄弟四日在玄武门前杀死禁军将领敬君弘、吕世衡;谢叔方更是挥军攻打秦王府,险些伤了李世民妻儿的性命,就这么一句话,如此深仇大恨便揭过去了。别的不说,便是这份大度和自信,李家诸王中确实无人可比。
李世民仿佛知道众人的想法,他缓缓走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一面落座一面道:“不是我李世民不计旧恨,一来目下朝局不稳,这些人均是万众瞩目之人,处置不当人心便不能安定;二来大战在即,这些人都是有真才实学的,薛万彻的本领甚至可与李世积相比肩,这些人才流于野外,太可惜了,或许日后成为乱源也未可知;三来如今掌握朝廷大局的是我,这些人虽说不算知根知底,也不知其心里是什么想法,但我自信,在我面前,他们万难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想了想,问道:“王珪到京了么?”
封伦答道:“已过了潼关,计这两日间便到了。”
李世民对房玄龄道:“再拟一道敕命,任王珪为门下省谏议大夫,从四品上,召其每日值事显德殿,参议得失。”
他缓了一口气,笑道:“说来说去,山东的事情还是没个结果,我看也不用再议下去了,解铃还需系铃人。玄成,山东的李世积本来便是你劝抚归降唐室的,去年山东民变,也是你去抚平的,你原本便是山东人,又随庶人建成经略山东近一年之久,在那里颇有人望。此番少不得要辛苦你一趟,给你朝廷特使名义,宣慰山东,无论如何要让李世积安心,让山东的臣民安心!”
魏徵站起身躬身领命道:“臣当不辱使命……”
李世民顿了顿,又提高了声调道:“不过李艺那边,却也不可不防,敬德率八千精骑出京兆往西北佯动,若是泾州有变,即刻前往平乱,若是泾州无事,则可在武功一带驻足,等待后命。”
尉迟恭站起身来,抱拳道:“末将领命!”
燕王李艺
尚书省发出的加封燕郡王左翊卫大将军天节将军泾州道行军总管李艺开府仪同三司的上敕于武德九年六月廿三日发到了泾州,一时间阖州文武臣属纷纷前来道贺。李艺倒也并未将众人却之门外,就在自己的中军摆下酬谢酒宴,款待道贺的本地官员。宴席上众人道贺谀美之词可以车计,就连泾州太守刘诚道都赞叹:“食邑一千二百户,就连征战东南立功厥伟的赵王也不过如此尔耳!看来此番天策太子秉政,燕王将大用了!”一州守牧如此恭维,其他人等更是变本加厉把个李艺吹捧得不亦乐乎。
李艺一边带着胞弟利州都督李寿端着酒盏答谢同僚,一边谦逊自己“无功受禄,惶愧之至”。
李艺本名罗艺,字子延,原为襄州襄阳人,早年寄居京兆云阳,其人出身将门,其父曾任隋朝监门将军。罗艺自幼勇于攻战,善射,特别是用得一手好槊,号称可与尉迟敬德平分秋色。从军后,因战屡立功官,大业中升任虎贲中郎将。
炀帝大业八年,朝廷征伐高丽,敕命罗艺督军北平郡,受右武卫大将军李景节度。罗艺自幼掌军,号令严整,所部战斗力颇强,在战场上初露头角。
隋末各地反王纷纷据地而起。罗艺驻守的涿郡物产丰富,在炀帝征高丽时,隋军的器械资储大都留存在涿郡,仓廪殷实,且临朔宫也藏有颇多珍宝,引得附近的义军竞相抢掠。涿郡留守官虎贲郎将赵什住、贺兰谊、晋文衍等人都不能抵抗,只有罗艺独自出战,连战连捷,勇冠三军,威名远扬。后赵什住等人嫉妒罗艺,暗中企图加害,罗艺得到信报后,索性趁机自立。大业十二年,他公开宣布誓师起兵,自称幽州总管,统辖幽、营二州,拥兵十万,成为北方一大割据势力。
幽州所处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可北连突厥,南攻晋、冀、鲁,是以各地反王纷纷拉拢。窦建德高开道都曾遣使往说罗艺。高开道部倒也罢了,窦建德部刚于十一月攻克冀州,声威正盛,幽州上下文武臣属均觉得应主动归附,罗艺却在深思熟虑之后拒绝了。当其时唐使张道源正在山东一带游说,得知罗艺有心归唐,立即派人前往幽州,罗艺遂举全军降唐。武德元年十二月十三日,尚书省发出了敕书,任命罗艺为幽州总管。并于翌年十月赐罗艺李姓,封为燕郡王,自此,罗艺改名为李艺。
六日,李艺率军在衡水击败建德军。武德三年五月,窦建德遣其部将高士兴攻打幽州,被李艺在笼火城大破其军,斩首五千级。十月,窦建德率领二十万大军再次攻打幽州,十二月,李艺再次袭击笼火城,再败窦建德军。李艺归唐不过三年,数次击退窦建德军对幽州的袭扰。其时夏军纵横往来于河北、山东之地,所向皆克,唯独幽州屡攻不克,南顾之忧,如芒刺在背。从某种意义上,李世民能在武牢一战击败夏军,与李艺的遥制也不无关系。
武德四年七月,窦建德兵败被杀于长安,其藏匿民间的旧将惧怕唐朝官吏追杀,推举原窦建德部将刘黑闼为主帅,于十九日起兵反唐。二十二日,唐命淮安王李神通为山东道行台右仆射,率兵征讨。八月,刘黑闼拥众两千,于漳南筑坛祭奠夏王,自称大将军,一时之间河北之地尽皆变色。皇帝遂诏发关中步骑三千人,命将军秦武通、定州总管李玄通率军征讨,同时又命李艺引兵南下,会剿刘黑闼。
九月,李神通率关内兵到冀州,与李艺军会师,又征调邢、洺、相、魏、恒、赵等州兵共五万余人,与刘黑闼军战于饶阳(今河北饶阳东北)城南,在军事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局面下唐军被刘军打得大败,李艺见大军不利,只得率军撤回幽州。此战成就了刘黑闼的威名,亦为淮安郡王赢得了个“草包郡王”的美誉。
不久,李渊命秦王李世民和齐王李元吉率兵讨伐刘黑闼,同时再次命李艺从幽州南下,两面夹击。武德五年正月十四日,李世民率唐军收复相州,进军肥乡,列营水案进逼刘军。李艺则率军数万至鼓城威胁刘军侧后。三十日,李艺率军与刘军在徐河鏖战半日,大败其军,斩俘八千人。二月二十四日,李艺克定、栾、廉、赵四州,率军与李世民会师。三月,李艺和李世民在洺水以南扎营,分兵驻洺北。于是次日李世民率军在洺水击败刘黑闼军,刘黑闼率残部逃入突厥。
同年六月,刘黑闼再次起兵,引突厥军进扰山东,唐高祖李渊诏令李艺征讨。十月,淮阳王李道玄在下博战败身亡。刘黑闼在十天之间尽复旧地,声势大振。十一月,高祖李渊诏令太子李建成将兵讨刘黑闼。十二月十六日,李艺收复廉、定二州,与李建成会师于洺州。二十五日,唐军大破刘黑闼军。武德六年正月五日,刘黑闼被俘,河北地区复为唐有。此战令李艺结识了大唐储君,李建成对李艺的军略之能颇多溢美之词,两人自此交好。
刘黑闼灭,李艺请求入朝,李渊在长安待其颇厚。二月二十四日,拜李艺为左翊卫大将军,居家长安。李艺便是在此时卷入了大唐皇室的储位之争。天策府将领张士贵到他营中公干,他竟令其足足等了两个时辰,见面后张士贵以奉王命为由多说了两句,李艺当场命军卒将其放翻。重打了四十大板。
李渊闻知此事,大怒不已,敕命将李艺下在了大理寺天牢之中,过了些日子才将他释放,官复原职。其时突厥屡犯边境,皇帝以李艺素有威名,为突厥所惮,便于武德八年六月十四日令其以本官领天节军总管,镇守泾州,屯兵在华亭和弹筝峡,以备突厥。
待宴罢散席,李艺将弟弟单独留了下来,又召来了王府长史陈奉和司马杜仲达,随手将尚书省发来的帛书上敕扔在了案子上,道:“这个东西发来了,你们说说吧,下一步我们怎么走?”
陈奉道:“这是明摆着的事,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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