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了解你的一切。比如——你的生日。”
说完,她就将周旋的出生年月,一字不差地给报了出来。
“你是怎么知道的?”周旋吃了一惊,他仔细地想了想,那天晚上她不可能看到他的身份证的。
“这不算什么。我还知道——你家的电话号码和地址,你的父母和家庭,你写过的几本书的内容和细节。”
周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紧紧地盯着田园的脸,努力在自己的记忆里寻找着。不,除了上次奇遇以外,过去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女子。
“你调查过我?”
难道从一开始起,这就是一个引他上钩的阴谋?或许,一切都是她事先安排好的。可眼前这神秘的女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周旋既不是著名人士,也没有家财万贯,为何要偏偏选中他?
她不回答。
周旋继续追问:“你是什么目的?是要利用我吗?”
“你说对了。”她挑衅似地回答。
“既然,你知道我那么多,那你也要让我知道你的一些事,这样才公平。”周旋又注视了一下这房间,看不出有第二个人居住的迹象:“你是一个人住吗?”“是的。”
“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田园停顿了片刻后回答:“我是搞戏曲的。”
“演员?”“可以说是吧。”
周旋点了点头,怪不得她有这样迷人的气质,并且住在这么好的房子里。他的视线又落到了墙上那张大幅照片上。
田园忽然说:“周旋,我想请你为我办件事。”
“你终于把最重要的话说出来了。”周旋睁大了眼睛,靠近她说,“告诉我,你要我为你做什么?”“先等一下。”
她站起来,快步走到里间去了。
周旋等了大约一分钟,直到田园捧了一只黑色的木匣走出来
周旋瞪大了眼睛,盯着田园手中的木匣,看起来就像捧着个骨灰盒。
“周旋,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放心吧,这木匣子里面装的不是骨灰。”
她把木匣缓缓放到了周旋面前。
“那里面是什么?”
“你没必要知道。”田园冷冷地回答,“你所要做的,是替我保管好它。”
“保管?”周旋拧起眉毛想了片刻,他真的猜不透,眼前这女子的心里究竟想些什么。不过,如果仅仅只是保管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好吧。我答应你。”
田园微微一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谢谢。”
瞬间吹气如兰,她口中呼出的气息轻抚着周旋的耳根,让他的两腮有些泛红了。
“不过,就算是保管也应该有时限,总不能让我守着这木匣一辈子吧?”
“那当然,最多一个月。”“没问题。”
周旋实在想不出,只不过代她保管这木匣一个月,能给自己惹出什么麻烦来。不过,这木匣里究竟装的是什么?
田园又拿起了木匣,小心翼翼地交到了周旋的手中,幽幽地说:“记住,不要擅自打开这只木匣。”
手里的木匣感觉凉凉的,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透过木匣表面渗入了他的体内。周旋身体微微一颤,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田园又说了一遍:“周旋,请记住不要擅自把木匣打开。”
“好的,我不会打开它的。”
“谢谢你。”
她回退了一步,冷冷地盯着周旋手中的匣子。然后,她又给了周旋一只黑色的大皮包,让他把木匣放到皮包里。
田园吁出了一口气,又叮嘱着说:“请记住我的忠告吧。还有,好好保管它,千万别弄丢了。”
“那当然。”周旋靠近了她,“田园,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不。”她摇了摇头,又退了一步说:“我只是有些累了。”
“你是在要我走吗?好的,我现在就走。”
周旋带着木匣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问:“田园,我今后还能来找你吗?”
“随时随地都能来。”
木匣提在包里有一种特别的感觉,周旋不再说话了。他匆匆离开这里,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像玻璃碎片一样洒在他的脸上。
从田园手里拿回这只神秘的木匣以后,周旋就把它牢牢地锁在自家的保险箱里。
第二天,周旋就离开了上海,根据一家外地出版社的安排,他要去那里和出版社的责任编辑,商谈一下关于书稿的问题。
在那座炎热的城市里,周旋度过了非常无聊的几天。周旋的大部分时间并不是在谈稿子,而是在各个旅游景点闲逛。
三天过去了,周旋一无所获。他的心里非常烦躁,而且那里的炎热让他喘不过气来。终于,他感到自己非常渴望见到一个人——田园。
她在叫他。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虽然远隔几百公里,但好几次周旋的耳边,似乎真的听到了她的声音。那声音先是如丝如缕,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然后又是声嘶力竭。是的,田园在召唤着他。
一想到她,周旋立刻就买了张火车票,连夜赶回了上海。
从火车站出来,他在茫茫的人流中踌躇了一会儿,突然有一种被淹没了的感觉。最后,他拼尽全力冲出了人流,坐上了一辆出租车。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田园的家。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横穿了半个上海,开进了那片幽静的小区。周旋背着旅行包,风尘仆仆地跑进了田园的那栋小楼。
周旋按响了门铃。没人开门。
他又猛按了几下门铃,里面仍没有任何动静。忽然,一个五十多岁的保安走过楼道,注意到了背着个大旅行包的周旋。
保安警觉地叫了一声:“干什么的?”
周旋怔怔地说:“我是来访客的。”
保安的神色变得有些异样,指着田园的房门说:“你是找住在这扇门里的女人?”
“对,发生什么事了?”“她死了。”
保安缓缓地吐出了三个字。
瞬间,周旋感到背上的旅行包变得异常沉重,直到他浑身无力地靠在墙上。不,这不可能,他大声地问:“她是怎么死的?”
“今天早上,钟点工按时来为她打扫房间,结果发现她安静地躺在床上,当时已经断气了。不过,我们还是把她送到了附近的医院。中午的时候,警察也都来过了。”
“告诉我,她被送到了哪家医院?”
在知道了那家医院的名字以后,周旋飞快地冲了出去。
半小时后,他抵达了那家医院,并找到了为田园做死亡鉴定的医生。
医生初步推断田园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不过,因为送来时已经死亡几个小时了,确切的结果还需要等尸体检验的报告。医生还向周旋详细描述了死者的外貌特征,没错,她确实是田园。
周旋不敢再追问下去了,他与这个不幸的女子不过是萍水相逢,如果再追根究底只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他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飞快地跑出了充满消毒药水味道的医院。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周旋闭起了眼睛,挡风玻璃上仿佛浮现起了田园的脸——她死了,她居然死了。除了名字和职业外,周旋还对她一无所知。可他心里的那种感觉,就好像是同窗几年的好友故去那样,极度的复杂而酸涩。
是的,她很漂亮,也许还很富有。她还是个戏曲演员,一个引人注目的女戏子。可现在就这么死了,死在自己的床上。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周旋忽然想到,田园在这个世界上,还留下了一样东西——木匣。
木匣正锁在他家的保险箱里。
周旋回到家里,尽管一身的臭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但他还是钻到了保险箱前,小心地转动密码打开了箱门。
他多希望里面什么都没有,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木匣——他的手摸到了木匣。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摸到了田园的皮肤,一个死去的美丽女人的皮肤。周旋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他停顿了片刻,终于把木匣从保险箱里捧了出来。
周旋把木匣放在桌子上,呆呆地看着它。
黄昏时的夕阳从朝北的窗口射进来,一片金光洒在木匣上,让周旋感到不寒而栗。
这是田园委托他保管的东西,不,这是田园存放在他手中的遗物。
人已经死了,木匣还留着。周旋痴痴地盯着它,仿佛田园的生命已转移到了这只木盒子里。
他一直这样呆坐着,直到夜幕降临,房间里一片昏暗。
电话铃响了。
急促的铃声让他浑身颤抖,他看了看电话机,又看了看桌上的木匣,不自觉地把催命般的铃声与这木匣联系了起来。
他终于站了起来,喘着粗气接起了电话。听到电话里的声音他才长出了口气,原来是他父亲打来的电话。周旋还是有些意外,虽然同在一座城市,但他已经两年没和父亲联系过了。父亲在电话里喋喋不休地关照了起来,让他注意休息保重身体。周旋敷衍了几句,让父亲放心后挂下了电话。
直到这时候,周旋才注意到他的电话机里有留言。他讨厌随时随地都能被别人找到的感觉,所以他外出的时候不太开手机,就在家里安装了录音电话。
他随手打开了电话录音,立刻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周旋,请把那只木匣,送到幽灵客栈,在——”
声音到此戛然而止。
周旋的冷汗立刻冒上了额头。天哪,这是田园的声音。
然而,她的话似乎还没有完,因为磁带还在继续转动着……
但机器里却似乎听不到什么声音——不,周旋听到了——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喘息声,这是田园呼吸的声音,但声音实在太轻了,如果不是特别仔细的听是听不到的。或许,当时田园的身体离话筒有一段距离。
周旋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电话留言,田园那极其细微的呼吸声,通过电话机传入了他的耳中。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组画面,这美丽的女人给他打电话,然而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就倒在了床上,而话筒则随着电话线悬在半空,在接近地板的高度不停地摇晃着。
磁带又转了几十秒,终于彻底安静了下来,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停止呼吸了。
她的房间里一定像死一样寂静,没有任何声音来打扰她。但愿她走的时候并不怎么痛苦。周旋呆呆地看着电话机,磁带还是在继续转动,如果对方不把电话挂掉,那么磁带将一直转动下去,记录下对方话筒里所能收集到的所有声音,直到这卷磁带走到最后一毫米。
半小时以后,磁带停止了转动。
此刻,窗外已一片漆黑了。
周旋深呼吸了一口气,他把带子倒回去,再从头到尾重新听了一遍。还是跟刚才一样,田园打了一个电话来,留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中断了,接下去只能听到她轻微的呼吸声,直到什么都听不到。但她的电话始终都没有挂,这卷磁带就这样一直录到了最后。
笼罩在黑暗中的周旋转过身,看到了桌上那只木匣的黑影,只感到不寒而栗。他连忙站起来打开了所有的灯,照得房间里亮如白昼。田园留给他的木匣,还是老老实实地呆在桌子上。现在,他真怕这只木匣会突然打开……
周旋不敢再想下去了,他又重新检查了一下电话录音,根据机器上的时间记录,田园打来电话的时间,是今天早晨6点20分。
他记得医生对他说过,推断田园的死因是心脏病突发。或许,就在田园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的心脏病突然发作,而那段话只说到一半,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
周旋继续猜测下去:上午钟点工来打扫房间,发现了田园的尸体,当时钟点工吓坏了,叫了救护车把田园送到了医院。然后警察也赶到了,对她的房间进行了现场勘察。至于她的电话机,在照相和提取指纹以后,又被重新挂上了。这样,周旋的电话就又能打通了。
现在,最大的疑问就是田园的电话留言。
他把那段录音特地拷贝了一卷带子,然后又重新放了一遍:
“周旋,请把那只木匣,送到幽灵客栈,在——”
幽灵客栈?
周旋用一种寒冷的口气,又把这四个字复述了一遍。
这一遍他终于听出来了,在田园的话语里隐约带着痛苦。或许,当时她已经感到自己心脏病发作了,在最危险的关头,却给周旋打了个电话。在电话留言里,她请周旋把那只木匣送到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留言里最后一个字是“在”,她想说的一定是“幽灵客栈”在某某地方,也就是要把地址告诉周旋。接下去她就说不出话了,死神很快就带走了她。
幽灵客栈……幽灵客栈……幽灵客栈……
周旋的嘴里喃喃的,反复地念着这四个字,仿佛是一句有魔力的咒语。惨白的灯光照射在他的脸上,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心脏在胸口乱跳起来。
他大声地喘着气,紧捂着心口,把目光投向了桌子上,那是田园留给他的遗物——幽灵客栈的木匣。
“幽灵客栈?”
叶萧拧着眉毛吐出了这四个字。仅仅听到这名字就足够让你不寒而栗了,更何况这是一个美丽神秘的女子,在临死前留给你的电话录音。更要命的是,她的临终留言有头无尾,刚说到一半就死去了,把后面没来得及说出的半句话带进了坟墓。
“其实,真正令我感到极度恐惧的,是被她带入坟墓的后半句话。”
周旋终于吁出了一口气,端起杯子大口的喝水。不知不觉中一个小时过去了,他把这一场离奇的遭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叶萧。
“你非常害怕,所以就想到了我这个做警官的老同学?”
“没错,这些天我寝食难安,每夜都被噩梦打扰,田园的影子总是浮现在我眼前。更要命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个木匣子——”
话音刚落,周旋和叶萧便一齐把目光投向了木匣。
“你真的没有打开过它吗?”
叶萧低下头仔细地盯着木匣,又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它的表面,单从手感上来讲,与普通的木漆盒子没什么区别。
“绝对没有。”
“好的,不要轻易打开它。”叶萧缓缓踱到了窗前,细密的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外面依然笼罩在一片烟雨中,他和着窗外的雨声说:“在心脏病发作的生死关头,人们首先会想到吃保心丸,或者打电话叫救护车。但田园却要给你这个萍水相逢的人打电话,要你把这只木匣送到一个叫幽灵客栈的地方。虽然不知道她后半句话是什么,但至少可以看出,这只木匣对她来说是极其重要的。”
“甚至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周旋很恰当地补充了一句。
叶萧问:“那你想怎么办?”
“叶萧,我知道你是警官,能不能帮我查一查田园的情况,她过去的简历,她的亲人和朋友,有关于她的一切。还有,她的确切死因真是心脏病吗?”
“行,这应该能查出来。”叶萧停顿了一下,他已经预感到一些事情,“不过,如果这些信息都没有用呢?”
周旋愣了愣,他站起来说:“叶萧,我已经决定了,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必须要完成田园给我的遗嘱。”
“把木匣送到幽灵客栈?”
“是。”
叶萧摇了摇头问道:“可你知道幽灵客栈在哪儿吗?”
“不知道。”
“让我告诉你幽灵客栈在哪里?就在田园没来得及说出口的那后半句话里。可惜,现在她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