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知情者介绍,贺氏母女始终坚持为余建设翻案造势,每日请愿三小时日日不辍。记者日前经过霁虹桥头,见贺氏母女仍在数天前接受记者采访的位置上请愿,只不过当时有云遮日,想必她们的情形好过些,记者的心情也因此好过些。
读了这条信息,黎志坚想,如果我是部主任也要枪毙这条稿子,稿子哪里是新闻,分明是非随笔、非札记、非驴非马的一则小品文。这名大学生记者一脑子虚浮的才华,日后突飞猛进地发展,也顶多发展成为方编辑。于是他在这条信息后面跟了个贴:调到副刊部去吧。
贴子挂上去,他发现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在这条信息下面跟贴。跟贴者与他有同感,都认为这篇稿子华而不实,不是做新闻而是玩词藻。
跟贴者指出:该稿在时间概念上犯糊涂,日前,按媒体惯例应指昨天或前天,而该稿的作者不可能在昨天或前天在霁虹桥头见到贺氏母女。一周前,贺小贺在其违法活动中自食其果,奇書网萌萌在讨公道过程中走失,共同走失的还有芽芽。贺遂在媒体上刊登寻女启示,其打出的横幅也有了变化。“苍天有眼”之后增添了“还我骨肉”字样。
跟贴者提示:贺小贺的寻女启示就刊登在午报周一三版中缝。跟贴者进一步指出:该稿记者犯了一个媒体从业者不该犯但屡犯的错误:办报者不看报。
黎志坚在三版中缝中找到了贺小贺的寻女启事。从周一到周三做了三次。
启事上的萌萌很可爱,大且圆的眼睛,挺直的鼻梁,小且鼓的嘴。照片不是大头贴,是从萌萌的生活照中剪裁下来的。被剪裁的生活照中应该有其他人,起码有那条叫做芽芽的狗。萌萌神采飞扬地冲着被剪裁照片中可能存在的人笑,萌萌的手向下伸出了照片外,估计是在抚摸那条叫做芽芽的狗。
启事的文字部分写道:
萌萌,三岁半,偏瘦,左小腿向上至腿弯处有一条暗青色胎记。该女童有哮喘病史,望捡拾者、收养者发现萌萌出现哮喘现症状时,及时为其服用喘立消。与萌萌同时走失的还有一条叫做芽芽的狗,萌萌与芽芽相伴长大情同水乳,望捡拾者、收养者切勿将二者强行分开。萌萌刚刚失去慈父,恐难再承受失去爱犬的打击。捡拾者、收养者皆为萌萌的临时父母。对萌萌的关爱皆为对余家的大恩大德,望捡拾者、领养者尽早联系我们,以便我们感恩戴德。
寻女启事上短短的几行文字。倒是比方编辑的传奇和大学生记者的信息写得有滋味。他把有关老白党胡同拆迁的信息复制下来,在计算机硬盘里做个文件夹保存起来。作为资料,他把贺小贺的寻人启事也保存起来。
他接到了杜平凡的电话。
杜平凡说他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局的一位科长今晚在北来顺摆老爸的生日宴,邀请了一些工商户。同行敛财,他撞见了场面上会很尴尬,所以他建议把两个人吃饭的地点改一改八五八书房。他说,去红袖添香吧,那里我可以签单。
红袖添香楼,涉黄场所。
黎志坚苦笑,杜平凡又带他学坏。
第一章 山雨欲来
四
杜平凡由科长向处长努力了十年,因此他憔悴。刚刚四十冒头的年龄,十成头发白了三成,破车嘴上的胡茬也有一成变白。
两人说到了生猪黑市场的事情。针对猪贩子们昼伏夜出的情况,黎志坚建议杜平凡搞一次突击夜查,他将全程跟踪重点报道。
杜平凡否定了黎志坚的想法,理由有三:第一,组织大规模夜查,他科室的三五个人力量单薄,而他又没有权力调动全局。他说,我不能发给干部们夜餐费,夜里他们挨饿会骂我妈妈;折腾一夜,明天全局各科室休息不办公,我也负不起这个责任。第二,整治养猪户不像整治卖葵花籽的小贩,秤杆一撅、葵花籽一扬了事。整治养猪户要扣押生猪和农用车,猪和车是养猪户的命,要他们的命他们一定拼命,出现公伤事故怎么办?公伤不公疼啊。更重要的是第三,这些猪贩子后面有海查干人撑着。他说,黑恶势力谁不怕,工商局又不是敢死队。
事实上,区政府的有关部门工商、公安、税务、卫生及防疫,都已经掌握了生猪黑市场的情况,但都视而不见,谁也不发难。就像一群不孝儿女围在病危母亲的床前一样,毕恭毕敬地等待着她自消自灭。
首先进攻是要担风险的,最后进攻是要担责任的,杜平凡说,中庸是金。
然而黎志坚不肯中庸,他决定提前介入,抢在同城两报前面做一条独家新闻。调查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可谓四点成一线:为午报泄愤、为社会新闻版赚人气、为自己赚名气,第四个点是为百姓吃上一口放心肉。
说话的中间,两个人喝了半斤装北大荒,这之后换啤酒。菜齐了,但服务生仍向杜平凡推荐红袖添香的招牌菜。杜平凡说,香就不要添了,上红袖。
黎志坚明白,杜平凡要叫小姐,他抢在小姐到来之前把肖庆芸的事情说了说。
杜平凡说了解决问题的两个办法,一、把旅馆内三家店中店的招牌从公路边移进院落中去。二、写一份说明书交到区工商局,说明三家店中店的营业许可正在申报中。他说,然后让肖庆芸把说明书和千把元钱送给我,我把说明书交给有关部门,钱交到哪里她就不要管了,只管非法经营她的店中店去吧。
黎志坚喝了一杯酒致谢。
两名小姐来了,质量不错。首先是年龄可以,一名二十二三岁,另一名二十刚过。二十二三岁的高挑而性感,属于小骨骼而有肉的那种。二十刚过的十分白。医学上说,女人白是因为皮肤薄,二十刚过的皮肤就薄,隐约可见皮肤下面青的和红的毛细血管。这种女孩惹人怜爱,让人不敢用力碰,惟恐弄破了皮肤让那些毛细血管钻出来。两名小姐的神态也好,让包房里的两个男人一见如故。似乎她们两个是他们两个久已相熟的、又在红袖添香不期而遇的后街女孩。
二十二三岁的小姐叫贝贝,二十出头的小姐叫艳姣。哈埠今季流行一种叫做塞纳河乡间的连衣裙,贝贝和艳姣就穿着一式一样的塞纳河乡间。两位小姐把黎志坚和杜平凡请到沙发上坐,然后把餐桌上的酒菜挪到茶几上。再然后贝贝依偎着黎志坚、艳姣依偎着杜平凡,四个人分别坐在对面的两张沙发上。
杜平凡与艳姣碰了个交杯,交杯之后,杜平凡微微叉开双腿,艳姣就坐进他怀里去,没有经过正常语言的铺垫,两个人直接说下流话。说下流话的中间,杜平凡在艳姣十分薄的皮肤上加了一些来电动作。一般说来,很薄的皮肤都属于过敏性皮肤,艳姣对杜平凡的来电动作反响强烈,上身下身不停地扭,哼哼叽叽当中加夹着短促的笑。
虽然黎志坚也偶或出入这种场合,但他有尺度,对小姐的放肆仅限于说下流话和摸摸索索,从来不向纵深处发展。他没有像杜平凡那样叉开双腿让贝贝坐到他怀里来,仅让贝贝趴在他左侧的一条腿上。和贝贝说了些全球变暖和服装打折之后,左侧的腿已被贝贝压得有些麻,于是建议贝贝陪他上歌台唱歌。
黎志坚会唱的歌曲不多,凑合几首之后听贝贝唱。贝贝可是个唱卡拉OK的女王,真嗓子假嗓子运用得让人分不出真假。善于运用嗓子的同时也善于运用感情,一曲一曲地唱下去,黎志坚耐下心来一曲一曲地听,他不想回到沙发上给杜平凡和艳姣碍眼。
然而这时候,杜平凡和艳姣发生了一点点口角。原来,艳姣是南方籍小姐,叽叽我我的时候乡音无改,本该叫杜平凡大哥,结果发出音来是大锅。
杜平凡借音发挥,说你骂人,谁是锅,高压锅还是钢精锅?艳姣怕了,自己打自己的嘴,认真努力地再次向杜平凡叫大哥,但这一次更糟糕,大锅的尾音听上去竟然像大狗。艳姣更怕了,拉过杜平凡的手按在脸上,说大锅打吧,打我的嘴出出气。
杜平凡脸上的严肃消散了,俨然一位可亲的邻家大叔,他说狗就狗,我是一只大公狗,姣姣是一只小母狗,我喜欢做狗,当今哈尔滨,狗的身价要高于人的身价。接着,他从艳姣皮肤上腾出手来,指点着黎志坚说,他们午报上刚刚发表的两篇文章,足以证明人不如狗。
那两篇文章,一篇涉及孤独老人嫖妓,一篇牵涉宠物狗配种,价格差别巨大。黎志坚暗暗埋怨杜平凡,怎么可以用暴露他的身份来博小姐一笑?所以他只是用大笑为杜平凡捧场,没有接过话题往下说。
艳姣会逢迎,她听懂了装作没有听懂,让杜平凡再说一遍。杜平凡再说一遍之后,艳姣才死去活来地长时间大笑,笑得腹内痉挛,在杜平凡两腿之间佝偻成一个肉蛋。
而贝贝木讷,用手把笑声捂在嘴里。
杜平凡早已对贝贝心怀不满,除开陪黎志坚一曲接一曲地唱歌之外。贝贝在其它方面一点也没有主动性。讲了人性交、狗配种的故事之后,他对贝贝更加不满,这故事雅俗共赏,贝贝居然没有大笑。他的自尊心因此很受伤,于是指着贝贝大叫:半死不活的东西你出去,换一个有七情六欲的进来。
贝贝连忙道歉,继而用实际行动道歉,她把自己折迭得很小,电热煲一样贴进黎志坚怀中来。黎志坚也劝杜平凡消消气,说晚啦,十一点啦,小姐就不换啦,另外贝贝半死不活的原因也在我,我们之间缺乏互动。
杜平凡被黎志坚的谦虚弄笑了,没再坚持为黎志坚换小姐,他牵着艳姣的手去总台签单,之后两人没有回来。
签单之后服务生来了,店嫂来了,服务生撤下去残余酒菜,店嫂打扫卫生。黎志坚去了趟卫生间之后穿衣服,没有带贝贝出台的意思。
贝贝无奈地说,她今晚再不会有生意了,该回家了。然后她问黎志坚离开酒楼后往哪个方向走,能不能让她搭一路顺风车?黎志坚没有说离开酒楼后去哪个方向,但答应送她回家。
贝贝的家是几名小姐租用的暂住处,在拖轮街,一栋独门独院的平房。同居的其他小姐们出台没有回来,而贝贝忘记了带钥匙,下车后她站在院门前等。
贝贝身上那一套塞纳河乡间连衣裙质地单薄,而夜风很凉,她不得不把随身携带的一只很袖珍的包抱在胸前取暖,一边打抖一边原地转。黎志坚坐在车里看了贝贝有一刻钟时间,到底没有下定扔下她就走的决心,他把她叫回到车里来,他决定陪她等到十二点。
十二点,是老刁约定的午夜时。
微型车的空调功能很弱,但还可以应付北方初夏的夜寒,贝贝很快地就暖和起来。暖和起来贝贝就活跃起来,她说大哥,咱们是唠唠家常,还是趁这工夫吃吃快餐,沙漠风暴、冰火两重天我都做得来。黎志坚知道,贝贝说的两样是性快餐的两个方式,但他佯做不知,说唠家常吧,咱们不谈自然景观。
那就唠唠家常吧,贝贝这样说,然后酸楚地一笑,又说,大哥你有家不敢提,而我又没有家,唠出来的家常也是假家常,不如你听我说一说我的身世,说一说我没做小姐时候的事情。
贝贝说她的身世。
贝贝是农家女,出生在巴彦苏苏。她家子女不多,只有她和她哥两个,因此她家的生活在当地居中等偏上。她哥比她年长十岁。她哥哥嗜酒,酒后打架骂人有时还偷偷摸摸。那一晚在镇里喝大了,小偷小摸发展成为大偷大摸,牵走了镇畜牧站的两头试验用牛。摇摇摆摆牵着牛走了十几里路,捱到家门口时酒力发作,竟然躺在街上睡着了,鼾声响得蚊虫都不敢叮咬他。勤劳的父亲早起拾粪,险些被死睡的她哥哥绊倒。天还没有亮透,屯街上空无一人,如果她父亲把她哥哥拖进院落,把牛轰进田野,这桩醉汉偷窃的案件也就没有发生。然而,她父亲恨从衷来,把儿子横搭在两头牛背上,直接送进了派出所。
贝贝说,你说我爹他有多犟,他把我哥送到派出所的时候,派出所值班警察还在睡觉。他敲门说要报案,警察不耐烦,说在门口等着!我爹他就摁着我哥拉着牛,在派出所门口等了一个小时。
她父亲执意要把她哥哥送进派出所的目的是,让警察收拾收拾儿子,让他长记性、改毛病。她父亲认为警察对她哥哥仅仅是收拾收拾,而不会有更严厉的惩罚,即便惩罚,也会因他大义灭亲而惩罚得很轻。
倒霉的是,当时巴彦苏苏活动着一个盗窃团伙,主要是偷牛。警方怀疑她哥哥是团伙成员,镇里过一遍堂送到县里,县里过一遍堂送到地区。送到地区后又把她哥哥送到哪里,警察不说,家里人也打听不到。
这时候她父亲后悔了,悔得捶胸顿足,她母亲以及屯里的亲朋好友们开始骂她父亲,骂她父亲糊涂蛋和狠心狼。
这中间,不下十几名司法掮客到她家诈骗。酒后偷牛未遂的小案子,掮客们说得血淋地吓人,有说判十年的,有说判无期的。她父亲把房子和宅地卖了,好大一片地以及地上的庄稼才卖了三万,又抬了三万高利贷,六万块钱交给掮客去捞人。司法掮客中有人说钱使在县里,有的说钱使在地区,有的说钱使在了公安,有的说钱使在了检察院,总之,六万块钱几天后就被他们使光了。
半个月后,她哥哥好模好样地回来了,除了踢屁股没再挨打。
随后进家门的是高利贷主。她家从屯中搬出去,住进河套中一座窝棚里。高利贷主追到窝棚里讨债。讨债的方式主要是打;另一个方式是抢,赶走猪之后搬走猪食槽、卷走被褥后再抬床,抢了家具之后还搜走了农药。搜走农药的目的是防止她父亲喝农药自杀。
河套中潮湿,她母亲得了类风湿之后半瘫。她父亲猝然苍老,白了所有头发掉光了所有牙。好过的是她哥哥,年纪轻轻的就去饭店打更,饭店打更可以喝到食客们剩在酒桌上的酒。难过的是她,酷爱读书的她,不得不面临辍学。她当时正读初三,再有半个月就中考,她模拟中考的成绩很好,在镇中学名列前茅。她的第一个人生目标是考进巴彦苏苏高中,巴彦苏苏高中是省重点,被称为人才的摇篮和大学生加工厂。第二个目标是考医科大学,毕业后到巴彦苏苏医院穿白服当医生。
那一夜刮大风。窝棚被大风拔起扔到河套里,窝棚里的一家三口哭成一团。她父亲跪在她面前,说丫头啊,逃活命去吧。她不走,咬牙坚持了半个月后参加中考。卷子交上去,她离开考场没回家,直接搭一辆往哈尔滨送草的汽车去了哈尔滨。
到哈尔滨后,她先在一家扒肉馆做后灶。一个月下来,没得到一分钱就被老板辞了,只落得吃一口客人的剩饭没饿死。之后的两个星期没找到打工的去处,眼见得要挨饿了。这时候她想到了卖,卖了一头长发之后卖血,这之后还卖什么?女人身上值钱的不过是档间的一块和胸前的两坨,那么卖淫吧。
经在哈尔滨的同乡女孩介绍,她去水浪爽浴场卖处。城里男人对农村女初中生很是喜欢,称她们为小绿,绿色食品的意思。卖处之后有钱了。她拿到钱做的第一件事情是给家乡打长途电话,电话打到她初中班主任家里。班主任祝贺她,说她考取了巴彦苏苏高中。
贝贝说,十六岁之前被破处,有坏处也有好处。坏处是比较疼,好处是年纪小人单纯,精神上的打击比较小。
贝贝的身世,黎志坚听得漫不经心,任何一位小姐,都会为自己的沉沦编造一本血泪账。尽管对贝贝的身世漫不经心,但不影响他对贝贝的好感,离开红袖添香后,活跃起来的贝贝十分可爱。
她的相貌也比在红袖添香里好看,或说比在红袖添香里真实了。她的五官布局匀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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