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你应该听说过,他是位优秀的刑警,我也和他共事过几次。对你来说或许有点要求过高,不过这次你还是跟着他干吧,你自身肯定也会从中受益的。”
“可是……”
“有什么问题吗?”小林瞟了松宫一眼。
“不。”当松宫摇头表示否定时,忽听背后传来打招呼声。一回头,只见是加贺正在盯着他看,那眼神颇为意味深长。
松宫也跟他打了招呼。
散完会后松宫再度面向加贺道:“好久不见。”
对方简短地应了一声后,问:“午饭吃过没?”
“不,还没有。”
“那我们一起去吃吧,我认识一家不错的馆子。”
两人并肩迈出警署后,加贺带头朝车站前的商店街走去。
“习惯点了吗?”加贺边走边问。
“逐渐吧,”松宫道,“我参与调查了世田谷的家庭主妇凶杀案,在那过程中了解到不少东西,对杀人案也有些习惯了。”
这番话里有着小小的虚荣心作祟,他唯独不想被眼前的男子当作新人对待。
加贺笑着轻叹了一声。
“对案子是不可能习惯的,尤其是接手凶杀案的人。如果对遗属的悲泣还能习以为常,那此人的人性就值得怀疑了。我问的是你有没有习惯刑警这重身份,穿着制服时,看周遭事物的眼光都会有所不同。”
“这我明白。”
“那就好,总之,时间会解决问题的。”
加贺走进了一家离车站前的马路稍远的餐馆,里面有四张桌子,其中两张已坐满了人,加贺找了个靠近门口的位子。他在落座前和店里一名穿围巾的女性聊了几句,看得出这是一家他熟识的店。
“这儿的东西都很好吃,招牌菜是烤鸡套餐。”
“哦?”松宫疑惑地点了点头,要了一份煮鱼套餐,加贺则是烤生姜饭。
“今早接到报案后,我就在想,这次会碰到恭哥你了。”
“这样啊。”
“见到我你一定吓了一跳吧?”
“那倒没有,刚才看见你时,我只是确认到你果然在而已。”
“你知道我被分配到了一科?”
“嗯。”
“是从舅舅那儿听说的?”
“不,身在辖区也能听到一科的消息。”
“哦?”
加贺过去曾在一科工作,可能是当时建立的人脉还在起作用吧。
“我没想到会和恭哥搭档,你跟我主任说过什么没?”
“没,你有点不乐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有点在意罢了。”
“你要不想和我搭档,我可以去跟小林先生说。”
“我说了不是那样的!”松宫不禁提高了嗓门儿。
加贺把手肘撑在桌上,开口时脸朝向一边。
“辖区的刑警只是在遵照一科的指示行动,因此让我们搭档不过是个巧合,你不必介意那些有的没的。”
“我当然也无所谓,我也只是听股长和主任的安排做事,我准备把恭哥你也就当作一个辖区探员来看待。”
“这是应该的,那不就没事了?”加贺回答得很干脆。
饭菜端上来了,看起来确实很美味诱人。量很足,营养的平衡度也调整得不错。松宫想,对一直保持单身的加贺来说,这家店一定很有存在的必要吧。
“姑姑还好吧?”加贺边动筷子边问。
听到对方突然以亲戚的语调这么一问,松宫有些不知所措,而加贺则很好奇地看着木然不作答的他。
松宫觉得架子搭得太大也是一种孩子气,就点了点头。
“她还是老样子,那张嘴是来劲得很。对了,很久以前她就跟我说见了恭哥要代她问个好。我回答说不知几时才能见到,反正到时会替她完成心愿的。”
“这样啊。”加贺点点头。
在沉默中,松宫也开始吃了起来。他的脑海里浮现着各种事情,使得饭菜的味道有一半没尝出来。
先吃完的加贺掏出手机,在上面按着什么。不过从他很快就完成操作这点来看,应该不是发短信。
“我前几天刚去看了舅舅。”松宫一边说一边窥探着对方的反应。
加贺收起手机,终于朝松宫望去。
“是吗?”他的口气听来对此漠不关心。
松宫放下了筷子。
“你还是偶尔去看看他吧,舅舅的情况可不太好。说句实话,他已经不久于人世了,他只是在我面前装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样子。”
然而加贺没有回答,自顾自地端着碗喝汤。
“恭哥!”
“别说废话了,赶快吃,这么好的饭菜都要凉了。而且我们还有很多问题需要交换意见。”
松宫想,明明加贺也问了他家里的事,却不愿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还是埋头继续吃饭。
快吃完时手机响了,原来是小林打来的。
“鉴定科传来新消息,他们已经弄清被害人衣服上粘着的白色颗粒是什么了。”
“白色颗粒……那是?”
“泡沫塑料。”
“啊?”松宫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在家用电器的包装内会使用泡沫塑料吧?鉴定科觉得这很可能就是那玩意儿。”
“就是说?”
“纸板箱。”小林立即答道,“凶手是把尸体装在纸板箱内搬运的,而箱子里残留有泡沫塑料的颗粒,粘在了被害人身上。”
“原来是这样。”
“我们接下来会搜查银杏公园周围,不过纸板箱很可能已经被凶手带走了。或许是被扔在什么地方了,不过凶手要是就住在附近的话,直接带回家的情况也是有必要考虑的。你们在调查草坪时,也要注意观察有没有哪户人家院里放着那类纸板箱。据鉴定科讲,那箱子会因为被害人的排泄物而变得相当臭,应该不会被带进房间。”
“我明白了。”松宫言毕挂断了电话。
见到加贺那副好奇的表情,松宫就把刚才的对话向他描述了一遍,还加上了一句自己的评注。
“我看咱们多半是要白跑一趟。”
听他这么一说,加贺便问他何出此言。
“我要是凶手,一定不可能带纸板箱回家,就算住得再近也不会这么做。我会开车把箱子带到很远的地方,然后随便找个角落处理掉,这是当然的。”
但是加贺并没有点头,他托着腮,以一副沉思的表情盯着手机屏幕。
12
八重子的脸色骤变,之前她正在捂着一杯热水暖手,现在则把手放到了餐桌上。
“他爸,事到如今你……你这话当真?”
“我当然是认真的,还是放弃吧,我们带直巳去警察局。”
八重子反复看着丈夫的脸,摇了摇头。
“真难以置信……”
“可我们已经回天乏术了,就像我刚才告诉你的,估计警察会来调查草坪。如果被他们知道那正是咱家种的草,我们就无话可说了。”
“这也很难讲吧?那警察也没对你说尸体上粘着青草什么的。”
“不说也一目了然了,否则他为什么要问草坪的种类?草粘在那女孩身上了,一定是这样。”
“可你不是说把衣服上的草都弄掉了么?而且还冲进了厕所……”
“我从刚才起都讲过好几遍了,我记得是把眼睛看得见的部分都弄干净了。可是在黑咕隆咚的环境下很难保证没有纰漏,就算有一部分残留下来也不奇怪。”
“你既然都知道,怎么就不再仔细点呢……”八重子皱着眉,心有不甘地咬着嘴唇。
“你还要我怎么样?你知道我有多不容易?又要避人耳目,又要速战速决。想想看衣服上粘着湿嗒嗒的草的情景吧,在黑暗中能彻底清除干净吗?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发现她身上粘着草就把尸体再带回家?”
虽然心知现在争论也无济于事,昭夫还是忍不住发出一阵怒火。一方面妻子的话使他想起了处理尸体时的困难过程,另一方面,他也明白尽管自己当时知道应把草全处理掉,可禁不住痛苦的折磨而想尽早逃离的心情仍使他做事时变得相对马虎,刚才那番话,也颇有些遮掩此事的意味在其中。
八重子胳膊肘支在桌上,手托下颚。
“我们该怎么做才能……”
“我说了,已经没有出路了,只有让直巳去自首。我们也会成为他的共犯,不过这也没辙,算是罪有应得吧。”
“你就满足于这样了?”
“当然不满足,可是没办法啊。”
“别老是没办法、没办法的,一遇到事就放弃。”八重子抬起脸来瞪着丈夫道,“你明不明白?这可是关系到直巳一辈子的大事啊。这不是偷窃或者伤人什么的,是杀人……而且对方还是个那么小的孩子,他的一生一定全完了。这样你还要说没办法?我可不这么想,我要拼到最后一刻。”
“那你准备怎么做?你有什么手段吗?他们问起草坪的事我们如何回答?”
“总之……就坚持说咱们不知道。”
昭夫叹了口气。
“你觉得警察会相信吗?”
“可是,就算证明了草是咱家的,也没有证据表明是直巳杀的人啊。那女孩也有可能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进入咱家院子的。”
“警察已经询问过我家里没人的时间段了,他们会追问孩子擅闯进来我们为什么没发现。”
“也有可能没注意到嘛,我们又不是整天盯着院子里的动静。”
“这种狡辩对警察会有用吗?”
“有没有用不试过怎么知道?”八重子的嗓门响了起来。
“我是说,你这叫无谓的挣扎。”
“那也没关系,只要不把直巳交给警察,让我干什么都行。可你呢?一副不管不顾的样子,也不想想办法。”
“我是想了很久之后,发现实在是没有机会了。”
“不,你根本没在想,你脑子里只考虑如何才能逃避现在的痛苦。你觉得让直巳去自首自己就能轻松了,全然不在乎今后怎么样。”
“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总要跟我唱反调?你有本事唱反调,怎么不提供点更好的方案?要不你就给我闭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警察不好对付,可我还是在做我力所能及的事。”
昭夫在八重子的攻势下退却了。
正当此时,他们的耳边传来一阵奇怪的歌声。那是政惠的声音,这声音更加刺激了八重子的神经。她抓起身边的牙签罐扔了出去,细小的牙签散落一地。
昭夫开口了。
“比起编那些荒谬的谎言然后遭到逮捕,还是干干净净地自首到头来能使他早日回归社会。他是未成年人,姓名也不会被公开,只要我们搬得远远的,过去的事就不会为人所知了,这就是我的意思。”
“什么回归社会,”八重子不屑地说,“你怎么现在还说这种漂亮话?即便姓名不公开,就不会有传言?搬家也没用,杀害儿童的恶名总会纠缠他一辈子的,哪里有谁会愿意接纳他这样的人?是你的话会怎样?能不能做到平等地对待这类人?我可没那个本事,这也很正常。直巳这次要是被捕,那他的一辈子就完了,我们的一辈子也跟着一起完了。你连这点都不明白?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这回昭夫真是无言以对了。
他也明白八重子所说的更加现实,到昨天为止他都觉得少年法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一向认为,无论是大人或孩子,犯了罪都应受到相应的惩罚,若是杀人等重罪,就该处以死刑。昭夫不相信会杀人害命的人还有重新做人的可能,让此等人刑满释放后再回到外面世界的现行法律使他感到忿忿不平。正如八重子说的那样,他没有能无差别接受曾是杀人犯者之心胸,哪怕那人的罪是少年时代犯下的。而昭夫过去也向来对自身的这种心态感到心安理得。
“你怎么不吭声啊?倒是说句话呀。”八重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政惠的歌声还在持续,听来好像念经。
“含含糊糊是不行的。”
“什么含含糊糊?”
“我是说谎撒得含含糊糊是没用的,要骗就要骗得彻底。要是警察因为草坪的事盯上咱家,那就一定会怀疑直巳。你觉得那小子如果被警察执着地盘问下去,还能坚持圆谎吗?”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
昭夫闭上眼,心里难受得甚至想吐。
当了解到事情的经过及决定将尸体处理掉后,昭夫便有了一个想法,那是关于一个如何让直巳脱罪的手段的想法。只不过到现在为止,他都有意识地试图将那个想法赶出自己的头脑。原因之一是他认为这属于绝对的非人行为,同时,他也明白一旦采取这一措施,就真的不再有退路了。
“你倒是说啊。”八重子催促着。
“如果警察再来的话……”昭夫继续道,“而且,如果谎言也通不过的话……”他舔了舔嘴唇。
“怎么办?”
“只有……自首。”
“你……”八重子眼神变得凶狠起来,“我都说了我——”
“听我说完,”昭夫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13
按下印有“山田”字样的铭牌下的对讲机电铃后,传来一名男子的答复声:“哪位?”
松宫对着话筒作着自我介绍。
“我们是警察,请问您现在方便吗?有点问题想向您请教一下。”
“哦,好……”对方的语调听上去有些疑惑。
很快玄关的门便开了,一个秃顶男人神色不安地探出了脑袋。他走下短小的台阶,来到松宫他们所在的大门处。
“今天早上真是有劳您了。”站在松宫身边的加贺说道。
“听说您家种有草坪是吧?”松宫问。
“嗯。”
“我们想提取一点样本。”
“啊?你是说要我家的草?”
“我想您已经听说了银杏公园内发现女孩尸体的事儿,这也都是为了破案,我们需要附近所有住户的帮助。”
“可为什么要调查草坪呢?”
“我们要做一些核对。”
“核对?”男人的面色变得阴郁。
“并不是说您家的院子有什么问题,”加贺插了进来,“我们需要了解整个街区都种着什么样的草坪,所以才来拜托各位。如果您不愿意的话,我们也不会勉强。”
“不,也不是不愿意……我想问的是你们没在怀疑我家吧?”
“那当然,”加贺露出了笑容,“在休息日打扰您,真是不好意思。能不能让我们开始呢?很快就会弄好的。整个过程都由我们来进行,只要少量就好,以免伤到您的草坪。”
“那样的话,就请便吧,院子在这边。”主人看来终于同意了警方的请求,把松宫他们让进了大门。
松宫和加贺一起挨家挨户地走访了有草坪的人家,并采集了院内的草和土。每户自然都不会给他们什么好脸色看,很多人会语调犀利地问及自家是否遭到了怀疑。
“感觉没什么效率。”离开山田家后,松宫说道。
“每到一家都要解释一番,实在是麻烦。总部的人要是先打个电话说明一下情况,我们不是轻松许多?”
“哦,你是想让两批人分别进行解释和采集?”
“恭哥你不这么认为吗?”
“我可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因为这反而会使效率变得低下。”
“怎么会这样?”
“案件调查并不像一般的工作,向对方作解释也不能机械地进行。因为你面对的人可能本身就是罪犯,在彼此交谈间通过近距离观察,说不定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可是在电话里,就做不到这么细致了。”
“是吗?通过声音的变化不也能反映出某些内容么?”
“那么,就假定你说得没错,并且采纳了你的提议。向对方打电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