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1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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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1888-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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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有憧憬某种神秘事物的倾向。你听过威廉·布莱克这个人没有?” 
  林太郎点点头。 
  威廉·布莱克是十八世纪后十到十九世纪初的英国画家兼诗人,曾写下许多充满神秘象征与诡谲想像力的难解作品。他在生前不为世人接受,死后却被奉为浪漫主义诗歌的先驱和近代象征主义文学的创始者。 
  “听过,他是《天堂与地狱的婚礼》、《艾比恩女儿的灵视》的作者,我在莱比锡跟家庭教师学英语时,读过他的诗《老虎》。” 
  布莱克露出欣喜神色,低声朗诵《老虎》的第一节。 
  Tiger!Tiger,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Could frame the fearful Symmetry?…… 
  “你……你是威廉·布莱克的子孙吗?”林太郎不觉睁大了眼问。 
  “嗯。不是直系子孙,但多少有点血缘关系。我喜欢到处旅行,可能也来自这层血缘。或许我也有追求某种神秘事物的倾向,我的朋友史蒂文生憧憬南海,我也……” 
  布莱克说到这里,汉斯从玄关悄然无声地走进客厅。 
  “布莱克公爵,有位使者求见。” 
  “使者?在这个时候?” 
  “是的,说有急事,从柏林驾车赶来。” 
  布莱克起身,汉斯身后出现一位年轻的英国人。 
  “伦敦拍来一封电报……” 
  青年低声向布莱克报告,交给他电报,布莱克看了以后,脸色微变。 
  “知道了,我马上和你走。”布莱克转向克劳斯说:“因为有急事,我必须马上赶回伦敦,柏林这边实在抱歉,请原谅我先行告退。” 
  “这么大的风雪您要回去?”克劳斯惊讶地问。 
  英国青年接口说: 
  “风雪早先的确狂暴骇人,但似乎己过了巅峰,现在风势小多了。” 
  “那太好了。不过我也习惯说风是雨,一旦有事,任何天气也无所谓。那么,我就此告退,回房收拾一下,伯爵那边……” 
  布莱克紧蹙眉头,克劳斯也有点为难。 
  “要通知伯爵吗?” 
  “不必了,伯爵吩咐十一点以前不要打扰他,我就此失礼吧。事后再向他告罪即可,我会留张字条。” 
  “但是……” 
  “人都有不愿被打扰的时候,无妨。” 
  布莱克眯着双眼说。他当然也风闻过伯爵的种种流言,万一硬闯,碰到尴尬场面,岂不难堪。 
  “那么,我待会儿再帮您转告伯爵。”克劳斯也只有苦笑地说。 
  十分钟后,布莱克坐上马车离去。送他出门时,林太郎匆匆看了外面一眼,暴风雪确实小了些,但还是刮得很厉害。 
  林太郎又回到图书室,皮耶已经不在,心想克拉拉来了正好。他从书架抽出一本书,坐在沙发上,但是怎么也无法融入书中。 
  究竟要跟克拉拉说些什么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是想确定克拉拉的爱?还是想求婚?当然,他的家人不会喜欢蓝眼睛的媳妇,老祖母甚至会吓破胆。此外,克拉拉这种女人受得了日本的生活吗?或许自己可以仗着语言才华转到外务省去,这个想法若能实现…… 
  在这漫无边际的遐想中,林太郎突然觉得冷,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就算再添柴火也烧不起来。他想了一下,拿着书本移到无人的客厅去。不知何时,风声已歇,暴风雪似乎已经平息。 
  这时,玄关那边似乎有人来,林太郎若无其事地把门打开一些。汉斯正打开大门迎接一个高大的男人。 
  “上尉,您终于赶来啦。” 
  “是啊。路上真不好走。”是鲁道夫上尉的声音。“我帮陆军大臣阁下带信给曼葛特将军,请你通知他。” 
  “是的,我马上就去,请到客厅稍候。” 
  林太郎看到汉斯拂去上尉外套上的积雪,往里面走去,便悄悄离开门边。这不受欢迎的人物终究来了,或许跟克拉拉的约会也要告吹了。 
  林太郎心想,即使和鲁道夫上尉碰面也无趣,正想从通往走廊的门离开客厅,乍见楼梯上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随即消失。是克拉拉吗?但是光线太暗,不能确定。 
  几乎就在同时,鲁道夫从玄关那边的门走进客厅,这时林太郎如果再走,似有逃离的意思,只好停下脚步。 
  “你还好吧?” 
  “别来无恙。” 
  两人僵硬地握手。 
  “冒着风雪赶来真是辛苦。” 
  “就当是雪中行军吧。风雪已经完全停歇,而且就在我抵达之前不久,暴风雪简直就像不曾发生一样。” 
  谈话无法再继续下去,时间刚过十点四十分。 
  不久,曼葛特将军出现,林太郎终于可以脱身。将军和上尉走向客厅角落,上尉低语几句,交给将军一封信。 
  “嗯……他不是什么急事,大概是看你要来,顺便叫你带过来吧,辛苦你了。” 
  将军摺好信纸,收入口袋,上尉举手行礼。曼葛特将军在晚餐时调侃克拉拉,说俾斯麦非常欣赏鲁道夫,但看样子他俩交情并不那么亲密,只是公式化地谈起军方人士的闲话。 
  总之,林太郎侍在客厅就是感觉不对劲,而且这个时候也不适合男女幽会,他只好死了心,准备打道回房睡觉,书本明早再还。 
  他向上尉和将军轻轻点头,离开客厅。刚要上搂,只见汉斯急忙穿过大厅奔往玄关,好像又有人来。他有些讶异,这么晚了还人来人往,于是好奇地停下脚步。 
  汉斯打开大门,外面雪光微明,玄关前停着一辆豪华马车,一个男人正走上石梯。 
  “缪勒先生!”汉斯惊讶地叫着。 
  “很抱歉这个时候冒昧打扰,但是宰相阁下……” 
  “宰相阁下?”汉斯再度惊叫。 
  “宰相微服访问波茨坦回来,勉强冒着暴风雪出发,路上吃了一些苦,幸好暴风雪已经停了,但时间也晚了,肚子又饿,想来伯爵这儿叨扰一下,略事休息。” 
  “是、是,快请阁下……” 
  汉斯话讲到一半就被打断,林太郎也吓了一跳,一个奇妙的声音——像是枪声的小小声响,自城堡的右端传来。 
  “那是什么声音?”缪勒惊问。 
  “这么说,这附近真有社会主义者……” 
  汉斯的话又被打断,这回是一声清楚的枪响,伴随着某种物品碎裂的声音,还有一阵尖锐的女声喊叫。声音确实来自二楼右边,林太郎脸色大变,难道克拉拉…… 
  “怎么回事?”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那种无以形容的钝重感,不知不觉吸引了正奔向楼梯的林太郎回过头来。 
  汉斯手上的烛光照出缪勒背后的人物,在照片和绘画上非常熟悉的人物德意志帝国宰相奥图·俾斯麦公爵,肃然地站在那里。 
  由于太多的事情同时发生,林太郎事后要回想事情正确的进展,觉得相当困难。 
  总之,他自己是立刻奔上二楼,俾斯麦和秘书缪勒紧随而来,汉斯则不知所措地跟在后面。 
  鲁道夫上尉也以惊人的速度从客厅冲出来,三步并做两步地跑上楼,曼葛特将军也惊讶地跟在后面。 
  在楼上,好几个人也从门后探出头来,有人奔向最右边的房间。克拉拉的房门大开,村濑康彦正探视屋内。林太郎一把推开村濑,冲进屋里,紧跟其后的鲁道夫上尉又推了村濑一把,冲进屋内。 
  克拉拉脸色苍白地站在房间正中央,眼睛睁得好大,嘴唇微微颤抖。她没什么异常,只是受惊了。 
  林太郎不觉全身颤抖了一下,或许是因为心理的冲击,但也可能是单纯的生理反应,因为冷冷的夜风正吹进屋里,对扣的窗户开了一边,另一边玻璃碎了一地。 
  “克拉拉,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 
  林太郎和鲁道夫同时问道,克拉拉像是松了一口气,茫然站着不动。 
  “克拉拉!” 
  门边响起刚才那个钝重的声音。 
  “我人刚到就有枪声和惊叫欢迎,是你想吓我吗?没有受伤吧?” 
  俾斯麦慢慢走向克拉拉,她像终于摆脱束缚似地低声说:“宰相阁下,公爵……” 
  林太郎也跟着镇静下来,他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只要克拉拉平安无事,他就放心了。 
  就在同时,他脑中涌现一个疑问,显然俾斯麦早就认识克拉拉。以一个军医养女来说,她的人面似乎太广了。她是经由伯爵介绍而认识宰相?还是以宰相欣赏的鲁道夫上尉未婚妻的身分呢? 
  林太郎试图挥去这些妄想,努力注视这个伟大的人物。 
  奥图·俾斯麦,一八一五年——维也纳会议那年——生于布兰登堡宋豪森庄园的地主大家,先后就读哥丁根大学和柏林大学,一八四七年成为普鲁士国会议员。 
  年轻时他血气方刚,经常与人决斗,据说胸前、手臂上还留有不少旧伤。一八四八年三月革命时,他不满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向革命派让步,曾组织农村青年队准备进攻柏林。 
  后来,他以普鲁士公使身分派驻法兰克福联邦议会,这段期间俾斯麦的思想显著成长,坚信应该与奥地利对决以完成德国统一。而后历经驻俄公使、驻法公使等职位,益长见识,一八六二年终于攀上普鲁士宰相的地位。 
  不过,眼前这位胡须已白、看似顽固的帝国领导人,怎么看也不像是两个月后就满七十三岁的老人。精神矍铄,是对他最贴切的形容。 
  与照片、绘画中所见不同,眼前的他略显疲态。这也不无道理,包括担任普鲁士宰相的时代,他已经背负国家重任十多年了。 
  “阁下,对不起,冒犯您了。” 
  克拉拉低头回答,她一定也没想到俾斯麦会突然光临。 
  “有没有事?不像是有暴徒冲进来的样子。”俾斯麦缓缓环顾四周问道。 
  “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克拉拉身体还有些颤抖。“因为风雪停了,我想看看窗外。我拉开窗帘,窗户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到,于是我就打开一点窗户……” 
  “结果呢?” 
  “就在那时好像听到枪声,我吓了一跳,不知经过几秒钟,我开着窗户呆呆地站着。” 
  “枪声是从哪个方位传来?” 
  “我不知道,不过当时我看到那里……” 
  克拉拉指着旧馆的入口,那儿的煤油灯正发出暗淡的光芒。 
  “好像有东西在动,那是听到枪声后几秒钟的事,所以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祟,并没有真正看清楚。接着我又听到枪声……” 
  “子弹就射过这扇窗子?” 
  “是的,我急忙离开窗边,忍不住惊叫” 
  “子弹嵌在这里。” 
  鲁道夫指着墙上某处,那划破玻璃朝斜上方射进来的子弹深入墙中。 
  俾斯麦大步走到窗边往外看,然后转过身来,没有特定目标地问道: 
  “我的侄子呢?我亲爱的古斯塔夫在哪里?” 
  一时无人回答,宰相的问题又唤起新的不安。 
  “刚才克劳斯来了,看到阁下,立刻去通报伯爵,应该马上……” 
  汉斯结结巴巴地回答,向来面无表情、行事无懈可击的他,也被宰相的突然来访和这场骚动搞得乱了阵脚。 
  俾斯麦表情怪异地环视众人。门口挤着闻声赶来、探头探脑的人,其中最显眼的是伯爵千金安娜,她比当事人克拉拉还要害怕,肩膀抖个不停,甚至没有察觉史密诺夫在她背后扶着她。她先前推说身体不适而退席,但似乎也未卧床休息,还穿着晚餐时的衣裳。 
  “安娜!”俾斯麦嘶声说:“你回房休息吧。我看你不太舒服。” 
  “阁下,没有跟您请安,对不起。” 
  安娜像恢复知觉似地细声说道,看来连讲这几句话也费了好大的力气。 
  “现在不是拘泥礼数的时候,我也不在乎。现在这些个怪事……” 
  宰相故意含糊其词,隔了一会儿又说: 
  “把安娜送回房间去吧。这里有没有医生?” 
  林太郎跨前一步,正要开口,安娜却抢先以悲呜般的语调说: 
  “阁下,我不是小孩,我自己回去,我只是听到枪声,吓了一跳。” 
  说完,她挥开史密诺夫的手臂,逃也似地回房。俾斯麦略感讶异地看着她离去,然后将锐利的视线投向林太郎。 
  “你是……?” 
  “日本陆军一等军医森林太郎。” 
  他回答得有些僵硬,如果在平常,他应该说幸会阁下无上光荣,但现在场合不对,他只得把这句台词咽回喉咙深处。 
  “是我请他一道来的。”克拉拉低声说。 
  “哦?” 
  俾斯麦扬眉看看克拉拉,没说什么,又转向林太郎:“我不必自我介绍了吧。……你不觉得去看看安娜比较妥当吗?” 
  “我没有带诊疗器具来,而且大概也没这个必要。” 
  林太郎忘我地实话实说。 
  “你是说她没病?” 
  “我想是的,阁下。” 
  俾斯麦不再多问。林太郎有些后悔,他并没有根据可断言安娜身体无恙,只是看她的样子,直觉上这么认为。 
  “克劳斯怎么这么慢?” 
  俾斯麦脱口而出,再次看着窗外。外面天光清亮,暴风雪之后,厚厚的云层被吹散,月亮露出脸来。 
  那青白冷冽的光芒把大地妆上一层雪白,林太郎看到一个拼命奔跑的人影,在从旧馆往新馆建筑之间的雪地上留下点点脚印。这个连滚带爬跑着的人,似乎是秘书克劳斯。 
  老宰相表情严肃,屋内没有人开口,只觉得时间流逝得非常缓慢。不久,终于听到克劳斯奔上房前楼梯的脚步声。 
  “阁下!” 
  克劳斯踉踉跄跄地冲进房间里,额头汗水直下。 
  “我叫了好几遍,伯爵都没有答应,房间从里面上了锁,而且……”他有些困惑。“不知为什么,钥匙孔塞了东西,看下到里面的情形。” 
  俾斯麦皱眉思索半晌,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 
  “鲁道夫上尉、缪勒、克劳斯,你们跟我来。哦,还有森先生是吧?这位军医也请一起来。” 
  不待众人说是,他已朝门外大步走去。 
  “阁下!”曼葛特将军有些为难地叫住他。 
  “哦,将军,你也来啦。” 
  俾斯麦略带挖苦地说: 
  “那么,也劳驾将军。……还有你!” 
  汉斯被点到名,慌忙立正答道: 
  “是、是,公爵阁下……” 
  “我怕万一有什么事,你派些人监视城堡周围,我带来的随从可以帮忙,别忘了照顾一下女士。” 
  俾斯麦再度环顾其他人,迅速地说: 
  “各位不要慌。我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一会儿就回来。” 
  然后,他一马当先,像年轻人般步履矫健地下楼而去,林太郎等人紧跟在后。 
  来到通往后院的门口,俾斯麦突然止步,制止一行人。 
  “等等,克劳斯,这是你的脚印吗?” 
  积雪上有往返旧馆的脚印,回来的部分非常零乱。 
  “是的,阁下。” 
  俾斯麦表情怪异地环视庭院一周,林太郎立刻明白宰相在疑思什么。 
  月光映照的雪地上只有克劳斯的零乱脚印,除了旧馆的某些地方有风雪吹聚成的雪堆之外,院子一片平白光亮,毫无乱象。 
  “开枪的家伙难道还在那里面不成?”老宰相低声说。 
  的确只有这么想。从新馆旁边的这条路开枪,角度不对,不可能以那种方式射中那扇窗户。 
  “阁下!”缪勒声音沙哑地说:“阁下,请您在这里等着,万一……” 
  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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