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18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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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1888-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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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风雪已经停了?” 
  “不太清楚,只觉得小了很多。” 
  “很好,没别的事,你下去吧。”俾斯麦很爽快地放过克劳斯,然后转向贝克说:“督察长,你的说法虽然有力,但刚才的辩论我认为森先生赢了。” 
  贝克气呼呼地问:“为什么?我的理论不是成立了吗?克劳斯没说伯爵千金找他时风雪已完全停息,而只是小了下来,这种说法非常暧昧。” 
  “就凭这一点,我认为克劳斯不是凶手。” 
  “怎么说?” 
  “我刚才的问题其实是给他辩白的机会,如果他是凶手,而且照你所说的行动,他一定会强调那时风雪已经停止,但是他没有利用这个难得的机会。” 
  “阁下,既然有伯爵千金这个证人,很容易戮破他的谎言。” 
  “就事实来看,当时风雪确实渐渐停息,如果克劳斯坚持风雪已停,安娜也不可能反驳他。此外,照你的说法,克劳斯恨不得早一刻下手,那他送走布莱克公爵后,又怎么可能还在自己房里磨蹭十多分钟呢?” 
  “或许他说了谎。”贝克态度依然强硬。“阁下,我想请伯爵千金过来,直接问她这个问题。” 
  “如果你执意这么做也无妨。”俾斯麦耸耸肩。 
  不料督察长的部下却为难地报告:“伯爵千金把房门锁上,一直待在里面,刚才我们搜查的时候,她叫我们别管她。如果现在去请她,恐怕……” 
  贝克表情异样。“你们刚才不是说全楼都搜查过了?” 
  “实在是……伯爵千金的房间……” 
  “混帐!报告务必要正确,没有搜查伯爵千金的房间,为什么不说呢?你们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督察长生气固然是理所当然的,但俾斯麦还是显现出不悦的样子。 
  “督察长,你认为安娜隐瞒了什么是吗?” 
  “不敢,只是办案搜查没有例外,我相信伯爵千金本身没什么,就怕有人存心利用。”贝克冷冷地说,似乎心中对安娜有些起疑。林太郎心想,这个人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阁下,为了预防万一,若对伯爵千金失礼,我郑重道歉,但是请准许我直接拜访伯爵千金,就刚才的问题请教一下。” 
  俾斯麦表情有些苦涩,用力点点头。“也好,我也不能给安娜特别待遇,我亲自去叫那孩子开门吧。” 
  就在此时,新馆后门连续传来两声枪响。 
  “那是什么?”俾斯麦愕然惊呼。 
  林太郎胸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难道冈本…… 
  接下来的瞬间,众人一起奔往廊外。 

  
  

 
相思



   
  虽为贵族之女,我亦是人, 
  彼等可厌之开阀、血统与迷信,何曾于我心停留; 
  虽欲不顾千金之体,执着于卑人之爱。 
  然助我破俗而出者可有人乎? 
                  ——送信人 

  在通往后院的门口,曼葛特将军精神恍惚地呆立着,颓然垂下的右手紧握着手枪。 
  侧门大开,门前倒着三个人,雪地上鲜红血迹四溅,原本在大门那边的警官正拼命奔往侧门。众人推开曼葛特将军奔至侧门,将军仍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地上的三个人,一个是守备侧门的俾斯麦随从,他的帽子脱落,后脑部血流不止。在他不远处是用廉价头巾裹着头的女人,身体扑倒在地,粗陋的披肩滑落手臂,但身上的衣服却是和披肩、头巾毫不搭调的高级品:是伯爵千金安娜,鲜血染红了她的左手臂。 
  安娜身边仰卧着一个年轻男子,子弹从背部穿胸而过,眼睛睁得老大,已当场断气。林太郎看过那张脸,是社会主义者卡尔·雷曼。 
  “就是他!就是这个人!我们就在追捕他!” 
  警官大声咆哮,其他人围在四周,一言不发。林太郎向前几步,检视三个人的伤势。 
  “伯爵千金左臂中弹,生命没有大碍,子弹只是擦皮而过,没有留在体内。这位随从后脑部遭到重击,只是晕过去而已。另外一个人已经死亡。” 
  一阵尖锐的惨叫,两个女人同时推开众人奔向倒在地上的安娜,是克拉拉和一位五十多岁微胖的妇人,她是安娜的奶妈玛蒂尔汀。 
  “快把伤者搬回房间!” 
  众人听到林太郎的声音才回过神来,展开行动。脸色苍白的克劳斯抱着安娜,林太郎和克拉拉在一旁帮忙,奶妈还跪在雪地上激动地抽泣。鲁道夫上尉和警官则照顾那名随从。 
  林太郎在聚集而来的人群中,看到惊惶失措的管家汉斯,大声指示:“汉斯,尽快准备手术需要的东西,没有消毒药品的话,用烈酒也行。快点!” 
  汉斯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般慌张离去。 
  安娜被抱回房间后,林太郎开始紧急手术。随从那边只要消毒一下伤口,喝点酒提神就行,这点小事就交给汉斯处理。众人都愁眉苦脸地围在安娜床边。 
  “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安娜她……” 
  曼葛特将军像变了个人似地无力嚼咕着,俾斯麦表情严峻地看着他。 
  “将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一边想着刚才的事件,又想着伯爵生前的种种,信步往后门口走去。就在那时,我看到一个年轻男人从储藏库跑出来,袭击阁下的随从,我大声制止,但对方已经击倒随从,打开侧门想逃,我急忙掏出手枪打他。自从命案发生后,我就一直随身携带手枪。” 
  “你射中了那个人?”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瞄准他的腿,但当时看到他,我直觉以为他是凶手,是杀害怕爵的可恶家伙,所以瞄准他的身体连开两枪。” 
  “安娜又是怎么回事?” 
  “当我扣下扳机时,她正从储藏库奔出来,那时我作梦也没想到她是安娜,看那头巾和披肩,以为是女佣或别人。我开了第一枪以后,她像是要掩护那男的似地拼命跑过去。” 
  “你第一枪就射倒了男的,多开的第二枪才伤到安娜是吧?” 
  “阁下,话不能这么讲。当时我也不确定第一枪是否命中,那时候谁也说不准……” 
  俾斯麦苦着脸点点头。“这我也知道,造成这种后果是安娜自己疏忽,只不过……” 
  这时,安娜嘴唇微微张开,低声呓语:“卡尔、卡尔……” 
  克拉拉双手掩面,沉默不语。 
  “督察长!”俾斯麦锐利的视线投向贝克。“那个年轻男人确实是逃亡中的社会主义者吗?” 
  “是的,阁下。”贝克表情僵硬地回答:“他叫卡尔·雷曼,和煽动暴乱的地下出版社有关,到处聚集工人宣传危险思想。我们通缉他好几天了,那天到他们根据地搜捕时,他重伤一名警官后逃亡。他也是名门之后,像克鲁泡特金和他都是良家子弟出身,为什么会走上这条路,我真是无法理解。” 
  “够了!”俾斯麦断然打断贝克的话,看着安娜,有些恨恨地说:“这个傻瓜!”别过脸去,大步走向门外。 
  “各位,为了让伤者安静休息,大家请回吧。” 
  “阁下!”林太郎叫住俾斯麦。“我没带医疗用具来,虽然已经消毒止血,但这样还不够,也怕有后遗症,是否能以阁下名义请柏林那边尽快派可靠的医生前来。安娜小姐失血过多,相当衰弱,这时不便移动。” 
  俾斯麦点点头:“嗯,就这么办吧。毕竟这是刻不容缓的问题。”他脸上又浮现衰老的神色,领着众人走出房间。 
  只剩下林太郎和克拉拉留在安娜床边,好不容易恢复镇定的奶妈玛蒂尔河,下楼去办一些杂事。 
  “克拉拉,你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吧。恐怕还是他们两个商量的对象吧。”林太郎低声说。 
  “或许我太懦弱了。”克拉拉突然冒出这句话。 
  “懦弱?” 
  “我一直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按照常理,我应该铁着心肠拆散他们,但是我做不到。不过,我也没有勇气鼓励安娜和卡尔私奔,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或许是我的责任。” 
  “克拉拉……” 
  “安娜是在第一次参加社交舞会时认识卡尔的,那时卡尔已经有思想上的困扰,但还是出席那种场合,结果两人一见钟情,萌生激烈的爱情。” 
  林太郎默默倾听克拉拉述说。 
  “当自己的思想立场愈清晰,卡尔就愈烦恼。和安娜的恋情似乎违背他的主张,如果坚持自己的方向,就不可能给安娜幸福。当然,安娜这边也尝到极大的痛苦,或许她并不了解艰深的思想问题,但总是惧怕鄙视社会主义者的父亲及周遭人的批判。另一方面,她又坚信卡尔的所作所为都是对的。” 
  “你好像很了解他们。” 
  “客观来看,所有条件都对他们不利,即便如此,卡尔和安娜仍挚爱不变。每当安娜向我倾诉烦恼的时候,我无法陈腔滥调地规劝她,要她放弃这段感情。或许这是我身为诗人的天真,但我真的被他们纯纯的爱感动了,何况这份恋情就是安娜的生命……”克拉拉燃烧般的眼眸望进他的眼中。“如果是你,你会怎么规劝她呢?”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得不好,或许安娜会自杀,我当然也没有勇气叫这个不知世间疾苦的千金小姐离家出走,结果,我只有抱着不置可否的暧昧态度。” 
  克拉拉停顿半晌,又继续说,仿佛要将自身的烦恼一股脑儿倾诉尽净。 
  “我看着他们在情网中挣扎,怀抱着一个天真的想法,卡尔可能会为安娜抛弃自己的思想,回愎原来的贵族身分。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或许安娜也不会如此迷恋他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几次试图说服卡尔,但都徒劳无功。” 
  “这的确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有其他好方法……” 
  “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话倒像是在说服我自己。我采取不置可否的态度,拖延现有的状态,只是不想作决定,自己为自己辩白而已,因此我说自己懦弱。” 
  “克拉拉,延宕不决是他们自己的责任,充当顾问的你本来就管不了那么多。” 
  “我不只是旁观,甚至故意拖延他们。” 
  “即使如此……” 
  林太郎说到这里突然住嘴,克拉拉的自责念头似乎不只是出于对安娜的愧疚而已,说偏激一点,她好像是藉卡尔和安娜的故事表白自己身心的苦恼。难道克拉拉也和自己一样,正为处在不上不下的尴尬立场而烦恼吗?他突然想起克拉拉在废墟时的模样。 
  “我根本不知道卡尔今晚会偷偷跑到这里,大概他们已事先联络妥当,卡尔拒捕逃亡,可能也是为了来见安娜一面吧。刚才看到他们倒在雪地上,我想我是错了。” 
  “你认为自己应该给他们更清楚的忠告是吗?” 
  “嗯。” 
  “你会怎么说?” 
  “你不明白吗?”克拉拉的眸子像是冒着蓝色的火焰。 
  林太郎点点头,回望着她的眸子说:“明白,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我应该这样告诉安娜,和卡尔在一起,会有说不尽的痛苦,他可能一再被捕下狱,如果你有这个心理准备,那就走自己的路吧。到时,我会尽量帮助你们。” 
  林太郎和克拉拉无言以对好一会儿,克拉拉轻叹口气,又说:“我自己也不太了解社会主义,只觉得他们有点可怕,对他们并没有什么好感。可是,人们为什么喜欢在自己周围筑起思想、身分和国界这种高墙呢?贵族千金和社会主义青年相爱有什么不对?为什么正常的解决方式就是拆散他们?” 
  “克拉拉……” 
  林太郎有些呼吸困难,年轻而近乎狂暴的力量从他体内涌现。是的,为什么要在意周遭的是是非非呢?为什么不能忠于自己而活呢?他站起身来,想要拥抱克拉拉,无法压抑的激情在心口奔窜。就在这时,玛蒂尔汀正好回来,机会就这么溜走。克拉拉激动发红的脸也恢复原来的惨白。 
  她突然说:“你刚才忘在房间的东西现在要拿吗?” 
  林太郎点点头,他真的忘了这个重要的东西,也就是惹麻烦的冈本。 
  “那这里拜托你了。” 
  他边走边想该怎么办。首先得弄清楚全楼情势,于是他下楼到后门口勘察后院。 
  后院没有人影,也不见卡尔的尸体。警察可能把尸体收走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同时会有两个人悄悄潜入堡内,因此,侧门的警戒可能已经解除。 
  林太郎松了一口气。卡尔死了,对安娜虽是打击,却制造了冈本逃离的机会。或许当时卡尔也不愿为爱人增添更多的麻烦而准备逃走。 
  穿过寂静的一楼长廊,他绕到新馆中央。玄关大厅仍是阴暗冷清,不见人影,但是客厅里面透出微弱的灯光,他佯装无事地靠过去。 
  “将军,我并非有意指责你。”是俾斯麦的声音,冷峻严肃,林太郎不觉愣在门口。 
  “射杀乱闯堡内的社会主义暴徒是应该的,没有人会怪你,但是把安娜也扯进来,我不得不问罪于你,虽然这确实是不得已的过失。” 
  听不见曼葛特将军的回答,但林太郎仿佛看到两个人严峻相向。 
  “如果你是一介兵卒,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但你身为将军,一个军队的指挥者,你要知道,领导者总是根据结果而受审判。就算是情非得已的过失,只要结果不好,就没有辩白的余地,不论什么情况下出现内证,指挥官都无法免于军法审判或贬职,你说是吧。” 
  “阁下,您是说我没有资格当将军吗?那我立刻递上辞呈。”曼葛特声音颤抖。 
  “傻瓜!我有这样说吗?我会因行事愚蠢的贵族女儿受伤就罢黜帝国的伟大将军吗?”俾斯麦口气辛辣地继续说:“安娜的事就当没发生过,这对大家都好。贝克那边我会安排,不过,希望你把我刚才的话,当做一个教训牢牢记住。作为一个领导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不允许出现过失,你以后言行举止也要小心,别做出什么和愚蠢姑娘相拥殉情的蠢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林太郎听出俾斯麦话中的含意,他卖给曼葛特一个人情。这个老奸巨猾的人物想借此机会一举削弱反对他的皇孙派势力,林太郎从中看到了国家最高领导者的冷酷无情。 
  林太郎感觉曼葛特将军就要出来了,赶忙敲敲门,几乎同时,将军打开门,脸色铁青地看了林太郎一眼,一言不发地离去。 
  “是森先生吗?”俾斯麦像变了个人似地以疲惫的声音问,缪勒在一旁陪着他。“进来吧。安娜的情况如何?” 
  “没有什么变化,仍旧不省人事,或许是受伤的缘故,也可能是精神上的冲击太大。” 
  “这也有可能,我已经通知柏林那边,医生马上就会到。”俾斯麦似乎想到什么。“对了,克拉拉还在安娜房里吗?” 
  “是的,阁下。” 
  “克拉拉是不是知道他们两个的事?” 
  他的口气像在自言自语。林太郎有些愕然,俾斯麦何以能看穿这一点? 
  “森先生,实在抱歉,你和克拉拉……”俾斯麦欲言又止。门外又响起敲门声,贝克督察长走进来。林太郎浑身僵硬,想着刚刚中断的问题,想像俾斯麦没说出口的话。俾斯麦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阁下,我来向您道歉。”贝克表情懊恼。 
  “我刚才不该那样大放厥词,我应该专心本务,捉拿思想犯。卡尔·雷曼的尸体已经派人运走了,把他的事情处理完毕,我也……” 
  “你放弃克劳斯是凶手的说法了吗?还是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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