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特德。”
“我对你们说,它是有灵性的。”特德说道。他脚下的海水闪耀出柔和的绿光。“它到这儿了。”他们还看不到鱿鱼,只能见到那绿色的闪光。特德向水中打着灯光信号。
绿光做出了回答。
“还在对话,”特德说道,“只要它还在对话——”
那条触须以令人震惊的速度,猛地跃过水面,卷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哗的一下围住了密封舱。诺曼一眼望去,只见那发光的须干有一个人的身子那么粗。一片5英尺长、巨大的发光叶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他身旁扫过。他迅速低头躲避,但看到这片叶子已击中贝思,把她打倒在一边。蒂娜害怕得尖叫起来。刺鼻的阿摩尼亚味灼痛他们的眼睛。那条触须又回头向诺曼扫来。诺曼用双手护住自己。巨臂把诺曼摔得直打转,使他撞在密封舱的金属墙上。他碰到了它滑腻腻、冷冰冰的皮肤。那动物的力气大得叫人难以置信。
“离开,各位立即离开,别碰金属墙!”弗莱彻在高声叫道。特德跌跌撞撞地往上走着,试图离开舱盖和那条扭动的巨臂;他快接近筒体的门时,那叶状的触须又回头扫来,把他一把裹住,盖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特德呻吟着,用手推着叶状的触须。他的眼睛因恐惧而睁得好大。
诺曼向他跑去,但是哈里一把抓住他。“别管他!你现在是无能为力的!”
特德被它卷在空中来回摔着,从这堵墙撞到那堵墙上。他的头部垂着,鲜血从他的前额不停地流到发光的触须上。那条巨臂还把他前后晃着。每撞击一次,那筒体就发出一阵轰响。
“快走!”弗莱彻叫道,“各位快离开这儿!”
贝思连滚带爬地打他们身旁经过。正当第二条触须也窜出水面钳住特德时,哈里猛地拽住诺曼。
“离开金属墙!见鬼,离开金属墙!”弗莱彻还在吼着。当他们踏上B号筒体的地毯时,她合上了绿盒子的开关。随着200万伏特的高压电流传遍整个居留舱,发电机发出了嗡嗡声,红色的散热器看起来变得模糊不清。
反应立刻显示了出来。由于居留舱遭到巨大力量的打击,他们脚下的地板在来回摇晃着。诺曼发誓他听到了刺耳的尖叫声,不过这或许是金属震动发出的声音。那两条触须飞快地退出了密封舱。他们最后一眼看到特德,是在他被拽下漆黑的海水之前。弗莱彻猛地推开绿盒子的开关。然而警报已经响起,警告板的灯亮了。
“着火啦!”弗莱彻吼道,“E号筒体着火啦!”
弗莱彻给他们都戴上防毒面罩。诺曼的面罩老是往下滑,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们来到D号筒体时,里面已充满了浓烟,他们拼命地咳嗽,走起路来踉踉跄跄,还不时撞在控制台上。
“伏下身子。”蒂娜大声喊道,一边跪了下来。她在前面领路,弗莱彻仍然留在B号筒体。
在他们前面,愤怒的烈火烧得通红,映出了通向E号筒体的舱门。蒂娜抓过一支灭火器,便穿过舱门。诺曼紧随其后。起先他以为整个简体都烧着了。熊熊烈焰吞噬了侧面舱壁的隔层垫料,浓烟直冲天花板。舱内的炽热明显可以感觉到。蒂娜拿着灭火器在屋子四处跑着,开始喷出白色的泡沫。诺曼在火光中看到了另一支灭火器,便一把抓在手上。然而灭火器的金属外壳被烧得烫手,他把它摔在地上。
“D号筒体失火了,”弗莱彻在内部通信系统中说道,“D号筒体失火了。”
老天爷,诺曼思忖道。尽管带着面罩,辛辣的烟雾还是使他不停咳嗽。他从地上拾起灭火器,喷出泡沫。温度马上降了下来。蒂娜大声对他说了什么,然而他除了大火的燃烧声外,什么也没听到。他和蒂娜渐渐把火扑灭了,但是靠近舷窗的地方还有一大片火。他转过身子,向脚下正在燃烧的地板喷射着。
诺曼没有想到会发生爆炸,那巨大的冲击力震得他耳疼。他回过头来,只见屋子里一根救火皮带已被解开。接着他意识到,原来有一扇小舷窗被震破或是烧毁了,海水正在以不可思议的力量涌入。
他找不到蒂娜,随后发现蒂娜已被击倒在地。她站起身来,大声对诺曼说了些什么,然后又滑倒在地,滑进了哗哗而来的水流中。那股水流把她的身体托了起来,猛地朝对面的墙上摔去。诺曼知道,她必死无疑。当他低下头时,他看到蒂娜脸朝下,漂在迅速淹没屋子的海水中。她的后脑勺裂开了。他看到了她紫红的大脑。
诺曼转过身子,拔腿就逃。海水已漫过舱门门槛,他赶忙关上沉重的舱门,转动轮子,把门扣住。
诺曼在D号筒体内看不到任何东西。烟雾比刚才更浓。在浓烟中,他模糊地见到一团团火焰。他听到灭火器在嘶嘶作响。他的灭火器在哪儿?他准是把它丢在E号筒体了。他像个瞎子似的在墙上摸索着,寻找另一支灭火器,一面拼命地咳着。尽管戴着面罩,他的眼睛和肺部还是感到烧灼般的疼痛。
接着,随着巨大的金属声响,震动开始了。由于舱外巨型鱿鱼的撞击,居留舱又晃动起来。他听到弗莱彻在内部通信系统中说话,但她的声音沙沙作响,压根儿听不清。震动持续着,金属的舱体发生可怕的扭动。诺曼思忖道,我们要完蛋啦。这一次,我们真的完蛋啦。
他无法找到灭火器,然而他的手在墙上碰到一个金属的东西。诺曼在烟雾中用手摸着,心里想知道这往外突起的东西究竟是什么。随后,200万伏特的高压电从他的手上传遍他的全身。他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五
DH…8号居留舱
“你带来几枝?”哈里用手转动着枪,一边问道。
“5枝,”诺曼答道,“我只能带那么多。”
“不过,这有效吗?”哈里仔细地检查着装有易爆炸药的枪头。
“有效。整个触须都被炸烂了。”
“我看到鱿鱼溜走了,”哈里说道,“我猜想,你一定是做出了什么举动。”
“贝思在哪儿?”
“我不知道。她的工作服不在了。我想,她也许到太空船去了。”
“去船上了?”诺曼皱着眉头问道。
“我只知道我醒来时她已经走了。我猜想你去了那个居留舱。后来我见到那条鱿鱼,就试图用无线电通知你。可是我想那金属板挡住了电波。”
“贝思走开了?”诺曼感到一股怒气油然而起。在他外出期间,贝思本该守在通信控制板跟前,注意观察感测器的动静。可是她没在这儿,却去船上了?
“她的制服不在了。”哈里重复了一遍。
“狗娘养的。”诺曼骂道。他突然变得怒气冲冲、义愤填膺。他朝着控制台踢了一脚。
“小心那儿。”哈里说道。
“见他妈的鬼!”
“放松点,”哈里劝道,“听我的话,放松点,诺曼。”
“她到底想干什么?”
“听我的,坐下来,诺曼。”哈里把他拉到椅子踉前。“我们都累了。”
“没错,我们都累啦!”
“放松,诺曼,放松点……要记住你的血压。”
“我的血压正常得很!”
“现在可不是了,现在高啦,”哈里说道,“你的脸都发紫了。”
“她怎么能让我到外面去,而自己却离开这儿呢?”
“情况更糟糕,她自己也出去了。”哈里说道。
“可是她再也不密切注意我的安危啦。”诺曼说道。随后他立即想到自己为什么如此气愤——他之所以气愤,是因为他害怕了。在他个人处于巨大危险的情况下,贝思抛弃了他。在海底深处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他们互相需要——他们得互相依靠。然而贝思不可信赖,这使他感到害怕,而且气愤。
“你们能听到我的话吗?”内部通信系统中传出了贝思的声音,“有人听到我的话吗?”
诺曼伸出手去拿麦克风,但是哈里抢了过去。“我来回答。能,贝思,我们能听到你的话。”
“我在太空船上,”贝思说道,她的声音在内部通信系统中显得尖锐而急促,“我又找到另一个船舱,在船尾,船员卧舱的后面,非常有趣。”
非常有趣,诺曼思忖道。老天爷,非常有趣。他从哈里手中一把抓过麦克风。“贝思,你到底在那儿干什么?”
“哦,你好,诺曼。你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呃?”
“差点就回不来了。”
“你遇到麻烦了吗?”她的口气中并没有关心的成分。
“是的,遇到了麻烦。”
“你没事吧?你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生气。”
“我的确在生气。贝思,你为什么在我外出的时候离开这儿?”
“哈里说他会替我看着嘛。”
“他说什么?”诺曼望着哈里。哈里摇摇头,表示没有这回事。
“哈里说,他来接替我看着控制台。他要我来船上。既然当时四周没有鱿鱼,看来是个机会嘛。”
诺曼用手捂住麦克风。“我不记得说过那些话。”哈里否认道。
“你对她说过吗?”
“我不记得对她说过。”
贝思说道:“你问他好了,诺曼。他会告诉你的。”
“哈里说,他从来没有讲过。”
“唔,他在撒谎。天哪,你是怎么想的?你在外面的时候,我会抛弃你吗?”贝思停顿了一下。“我绝不会那样做的,诺曼。”
“我发誓,”哈里对诺曼说道,“我从来没有和贝思说过什么。我根本没有和她谈过话。我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走了。当时这儿没有任何人。倘若你非要我说什么的话,那就是她一直想去船上。”
诺曼想起来了,贝思当时很快地便同意他去潜艇,使他多么惊讶。或许,哈里说得没错,他思忖道。或许,贝思一直在盘算这件事。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哈里问道,“我想,她脑袋瓜出了毛病。”
内部通信系统内又传出贝思的声音:“你们两个家伙弄明白了吗?”
诺曼回答道:“我想弄明白了,贝思。”
“好,”贝思说道,“我在这儿有了新发现,在太空船内。”
“什么新发现?”
“我已经发现了那些乘员。”
“你们俩来了。”贝思说道。她正在太空船舒适的米色驾驶室内,坐在控制台上。
“是的。”诺曼应道,一面朝她望去。她看上去没有异样。要是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她比原先还显得神气些,模样更健康,目光更清澈。她看上去确实很漂亮,他思忖道。“哈里认为,鱿鱼不会再来了。”
“鱿鱼刚才在那儿吗?”
诺曼把他遭到攻击一事简单地说了一下。
“老天爷。我很抱歉,诺曼。要是我刚才知道的话,我绝对不会离开。”
她说话的样子根本不像任何脑袋出毛病的人,诺曼思忖道。她说起话来恰如其分,语气真诚。“不管怎么说,”他说道,“我打伤了它,因此哈里认为它不会再来。”
哈里说道:“我们无法确定谁应当留在那儿,因此我俩一起来了。”
“唔,这边走。”贝思说道。她领着他们往回走,穿过乘员舱,经过乘员睡觉的20张床铺,来到大厨房。诺曼在厨房里歇下脚,哈里也停了下来。
“我饿了。”哈里说道。
“吃点东西吧。”贝思说道,“我吃过了。这儿有一种果仁条之类的东西,味道不错。”她打开厨房抽屉,取出用锡箔纸包成的果仁条,给他们每人一块。诺曼撕去锡箔纸,看到像巧克力那样的玩意儿,吃起来干干的。
“有什么可以喝的吗?”
“当然有啰。”贝思一把拉开冰箱门。“要喝特制可乐吗?”
“你在开玩笑……”
“这种罐头的图案设计和我们的不一样,可能是热饮,不过确实是特制可乐。”
“既然那家公司50年后都不会倒闭,”哈里说道,“我要买他们的股票啦。”他读着罐头上的文字。“太空旅行探险指定饮料。”
“是呀,一种推销广告。”贝思说道。
哈里把罐头转了半圈。另一面印着日文字。“我倒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意思是,不管怎么说,千万别买那种股票。”贝思答道。
诺曼喝着可乐,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不舒服。打他上次来这儿看了以后,厨房里仿佛发生了难以捉摸的变化。他不是十分肯定——上次来时他只是飞快地扫了一眼——但是他通常对屋子的布局记得很清楚。他的妻子老是开玩笑说,什么样的厨房,诺曼都能熟门熟路。他说道:“我记得厨房里没有冰箱。”
“我自己从来也不注意这种事儿。”贝思说道。
“事实上,”诺曼说道,“我觉得整个屋子都变了,看上去比原来的大,而且——我也说不清——不一样了。”
“那是因为你饿了。”哈里咧嘴笑道。
“也许是的。”诺曼说道。哈里可能说得没错。在60年代,人们对视觉曾进行一系列的研究,结果说明人们的主观意识会根据其预先的想象来理解模糊的观察对象,在饥饿的人眼里,什么都像食物。
可是这间屋子看上去确实与原先的不一样了。譬如,他记得进厨房的门不像现在那样在左边。他记得是在墙的中间,而那墙隔开了床铺和厨房。
“这边走。”贝思说道,领着他们继续往船尾走,“实际上,正是冰箱给了我启发。这种东西装有许多食品,是被派遣穿过黑洞的考察船上用的。可是,配备一只冰箱——干吗要费神干这种事?这使我想到,也许有着一伙船员。”
他们进入一个很短的玻璃墙通道。一道深紫色的光从上方向他们射来。“紫外线,”贝思说道,“我不知道是什么用途。”
“杀菌消毒用的?”
“可能是的。”
“可能是洗太阳浴的,”哈里说道,“维生素D。”
随后他们进入一间大屋子,诺曼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地方。屋子的地板透出紫光,使整个屋子自下而上沐浴在一片紫外线中。四面墙上竖着一排排直径很粗的玻璃管。每根管子内是一条窄窄的银色褥垫。那些玻璃管似乎都空着。
“这边来。”贝思说道。
他们仔细看着一根玻璃管。一个赤裸裸的女子,当年十分美丽,这一点现在仍然看得出来。她的皮肤吴深棕色,满是皱痕。她的身躯已经干枯了。
“木乃伊吗?”哈里问道。
贝思点点头。“我想来想去也只能这么认为。我没有把它打开,怕遭感染。”
“这间屋子是干什么用的?”诺曼问道,一边朝四周张望。
“这一定是某种冬眠室。每根管子都分别与维生系统——供电设备、空气控制器、加热器、各种装置——相连接在隔壁屋子里。”
哈里数了一下。“20根管子。”他说道。
“铺位也是20个。”诺曼说道。
“那么,其余的人在哪儿呢?”
贝思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个女人是唯一留在这儿的吗?”
“看来好像是的。我还没发现其他人。”
“我倒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死去的。”
“你进过那个大球吗?”诺曼向贝思问道。
“没有。问这干吗?”
“只是心里感到纳闷。”
“你是想知道这些乘员是否是在那个大球搭乘之后死去的?”
“基本上是这样。”
“我认为,不论从什么意义上来说,这个大球都不具有侵略行为,也不会带来任何危险。”贝思说道,“这些乘员很可能在旅行过程中死于自然原因。譬如,这名女子被保存得如此之好,这会使你想知道她是否因辐射致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