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活下来。这已是万中无一了。」
石柱先是大喜,后又大惊,原来还要熬过今晚?他忍不住挪动头部四处乱看,只想亲眼看到李承翰到底如何了,那老大夫的儿子柔声安抚道,「他正用着药,人也昏着,父亲怕他患处受风,把他好好安置在内室了。你身体虚弱,喝完药躺一会再去看他吧。若你不好好休养,他却要靠谁呢?」
石柱认真听完,用力点了点头,这人便从桌上拿过一碗药汁放在他唇边喂他缓缓喝下。他对这大夫一家人感激不尽,喝完药连声道谢,那年轻男子仍只微笑着答道,「救死扶伤乃医者之本,何须道谢?小兄弟,你是如何得知伤者这般异于常人之处?你也是位大夫吗?」
石柱轻轻摇头,「我并不知他未死……我只是……我能做的便只得这一件事。」
那年轻男子吃了一惊,随即释然笑道:「看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那位兄台命不该绝。他那时鼻间都没了气,寻常人定然以为他已经死了,多是抚尸痛哭。若错过那一阵,他便真的死了,大罗金仙也救他不活,偏偏你却未曾错过时辰,尽快背着他跑来求医,我父亲起初都以为他死了,怜你那般恳求才仔细查看……无论如何,看他今晚造化吧,你也无须太过担忧,他年纪尚轻,身子又极为强健,我父亲还把传家之宝都拿了出来为他续命。」
石柱当真对这家人铬感五内,那老大夫将数年珍藏的一枝千年人参都用在了李承翰身上,他先前所给的一点碎银根本不值一提。人家怜在他对伤者那番执着情意,又凑巧遇上了这等极为少见的偏心人,既然已收进了门,能救活总是不忍任其赴死。
与老大夫之子浅聊了几句,石柱便由他扶着去看望李承翰目前景况。躺着一动不动的人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却毕竟还是活着的,石柱又是欣喜又是紧张,静静握住李承翰冰凉的手掌,只想将自己心中无数话语都从体温之中传与对方所知。
这整整一晚,石柱都不愿再离开李承翰身侧,那老大夫和其子也知伤者情势凶险,不再劝他离去休息,只进来为李承翰数次探脉,顺便逼着石柱按时喝药。石柱自然老老实实的喝个干净,还一直轻声在李承翰耳边说话,「承翰,你撑着……我们要一起活,都不要死……你好不容易生了一颗不同常人的心,这是你天大的运气,你可别浪费了大夫的传家之宝,那诊金还等着你来付啊……」
第十章
清晨第一道阳光射进窗内,伏在床头昏昏欲睡的石柱登时清醒过来,用力挺直身子朝床上躺着的那人看去。
那人脸色还是很难看,眼睛却不知何时微微睁开了,望着他的脸露出极浅的笑容。石柱惊叫一声,眼眶里热热的泪水此时才悉数涌出,「承翰,你活过来了!我……我好开心!」
虽然惊喜之极,石柱还是是将大夫的嘱咐记得很牢,抹着眼泪便开始大叫,「大夫!他醒了!您快过来看看!」
老大夫一脸疲倦的推门而入,有这么个垂危的病人在家中,他和儿子也是一夜睡不好。见到那伤者已然在对人微笑,老大夫抚着胡子点头,「嗯,应无大碍了……就在此好好休养几十日,当可生龙活虎。」
李承翰失血太多,嘴唇乾裂,身子也虚弱得说话都难,石柱见他望着大夫要开口,心中自然知他意思,回头起身对老大夫深深鞠躬,「他是要多谢您救命之恩!」
代替李承翰施完这个大礼,石柱又满面感激的跪在老大夫身前重重磕头,「方才那个是替他的,这是我的……多谢您救了我们,石柱愿一生一世伺候您老人家!」
老大夫连忙搀扶他道:「快起来!何须行此大礼!老夫能侥幸救得这位公子,乃是一番善缘,更是他自身造化,小兄弟千万别把之前神智不清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石柱却不肯就此起来,面上神情极为认真,「老人家,石柱既已说过,必要说到做到……您若嫌弃我笨手笨脚帮不上忙,我便给您做些粗活,挑水砍柴还是干得来的……您若不答应,便是看不起石柱。」
老大夫无奈得紧,这样貌朴实的少年出身显然并不甚高,但这等出身之人尤重恩义信诺,若不答应,只怕这少年当真便不会起来,只得先扶起石柱暂且点头,「你先起来再说……伤者还须查看配药!你且让老夫过去!」
石柱这才站起身来连声道歉,「啊,对不住……我站开些……」
老大夫叹息着坐到床前为伤者探脉,却看到那伤者一双眼睛饱含湿润,定定的望在那朴实少年身上。老大夫一边为他查伤探诊,一边含笑说道,「这位公子,那位石兄弟可真是待你好得很哪!他自己身上也伤得不轻,却还背蓍你跑了一路前来求医,这等义气真是世间难寻。」
李承翰眼睛一贬不眨的看着石柱,含泪中又似带着些许笑意,这番再世为人,有许多事他都能想得通透了。
石柱也睁大着眼定定的望他,咧开嘴来对他露出笑容,想了想又挠着头向他说道:「啊,承翰,对不住,我好像又做错了事……我没跟李老爷和周公子说上一声就带你走了……他们现下可不知急成什么样了。他们打得那么凶……我有叫过他们,可他们都不肯听……」
李承翰用尽力气轻轻摇了摇头,张大口型对石柱「说」出「过来」这两个字,待石柱坐近他身侧,他才勉强握着对方温暖粗糙的手掌,努力以嘶哑不堪的嗓子开口低语,「无妨……由他们去……不会……有事……」
石柱这才定下了心,握着他手缓缓摩挲,「嗯……我听你的。你也别多想,好好养伤吧。」
两人同在这大夫家中休养了几日,石柱身上的伤已好得七七八八,李承翰也可稍稍移动身子,不似之前非要静躺着一动不动的养伤,面色都逐渐红润起来。
想着那两人至今不知如何,李承翰自然头大如斗,为免多生事端,只托付那老大夫代替他给家中写了封书信报平安,顺便通知他老子赶紧送来诊金。至于周天南,他仍是又怕又怜,但自己也知没个完整交代定是不成的。回首细想昔年旧事,他多有惘然后悔之处,偶与石柱说起过往辜负过的那些少年,说着说着便会陷入沉思。
石柱见他那副感慨迷茫之态,也并不开口多话,等他再与自己继续倾谈时,竟笑着对他说道:「承翰,其实周家公子真的待你很好……他说的那些话,我也都想过。他说你因为我变了,我很有些难过……我不想你为我而变得不开心。他不小心刺了你一剑,你也还是不想李老爷伤了他,你是不是……跟他一起才最开心?我想了很久很久……你若最喜爱的是他,伤好了便去找他吧。他肯定会很高兴……你们两人若能都开心了,我也就开心了。」
李承翰心中一震,看着他苦笑道:「傻阿柱,你怎么会这般想?我若去跟别人在一起,你当真会开心?」
石柱皱着脸再想了一会,仍是重重点头,「……嗯。我真的是这般想。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的过活,我那天便答应过你,不管怎样,我都不会食言。你那天为了护着我险些死了,我……我很不该……」
他说至此处,脸渐渐红了起来,头也低低垂了下去,「你那样护着我,为我中了一剑,我明明晓得你会死,可心里除了伤心之外,竟然也很开心……其实我很坏……明知这念头不对,但还是忍不住……我……我配下上你……你对我这么好,我却这样……我不知怎么说,总之我对不住你……还是周家公子待你最好,他为了你,连掌门都不想做了……」
李承翰扳过他脸细细探看,伸指在他额上用力一弹,「傻阿柱!其实那日你为我抵挡父亲的拳脚时,我也是这般想的……明明看着你在受苦,可你是为了我心甘情愿的受苦,你这样待我……我又是伤心又是开心,却不知怎么做才好……所以再也不想看见你,只想把你远远的送走,让你平平安安的活一辈子,再不会被我所害。」
石柱抚着额头痛叫一声,脸上神色总算轻松了些,「啊……你也这么想过?我还以为……只有我这么坏……」
李承翰笑了几声,又将他紧紧抱住亲了一口,「阿柱……你确实很傻,那日你被我爹打伤之后,我也曾偷偷去看过你。你昏迷着胡言乱语,说了好些不着边的话,可我一点都笑不出来,我还跟你一般傻了……想着那种日子倒也不错。」
石柱面红耳赤的惊叫道,「啊!你听到了?我那天……我以为在做梦,才说了那些胡话……」
李承翰嘿嘿而笑,「这可不是听到了吗?你真是个小傻蛋……我李承翰风流潇洒,人见人爱,你竟敢不屑一顾,叫我去跟别人在一起,你还真是大方!你自己说,我该怎么罚你才好?」
石柱慌慌忙忙的辩解道:「我不是……不是叫你去找别人,我只是看你说起周家公子,好像很想念他……我无论哪里都比不上他……你为我挡了那一剑,我这辈子也够了……你若再跟我一起……周家公子怎么办?我不要你再为我挡剑……你……你若跟他在一起,他会待你很好的!比跟我一起更开心得多!」
他这一番颠三倒四的话倒让李承翰听出了一点门道,皱眉盯着他缓缓摇头,「阿柱,你既然这么傻,便不要学人胡思乱想,你连为人着想也是这般笨拙……你的意思是,怕天南还要来杀你,怕我再为你冒性命之险,不如让我去跟天南在一起,只要我能好好的活着?」
石柱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混乱半晌才颓然垮下脸来,「我……我太笨了,承翰,我是真的配不上你。我知道不该骗你……可是……」
「我既然肯为了你挡那一剑,便肯为你再挡十剑、一百剑,你待我也是这般。阿柱,你我心意相通,你无须再学着我从前那般作伪……如此便是矫情了。经此再世为人,我已经想通了,人生苦短,要怕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你我都不要再怕,好不好?我不怕日后对你负心薄幸时你会如何伤心,你也别怕我日后或会为你而死,我们痛痛快快活在当下,有得一日开心便开心一日,有得一刻开心也可开心一刻!」
石柱呆呆看着眼前人坚毅俊朗的笑容,与初遇时那精致邪气的笑容,已是大大不同,但无论如何,这人都是他心中所爱,他本就单纯愚笨,这几日想得太多,整颗脑袋都已纠结混乱,委实是累得很了。
「……好。承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都听你的。」
李承翰这才开怀而笑,抱住他连连亲吻,「好阿柱,以后再不许一个人胡思乱想,有什么都这般老老实实的跟我说,我自会帮你想清楚。」
石柱红着脸回亲了几口,轻轻点头道:「嗯……啊,承翰,我又做错事了……我……我要留在这医馆里,给大夫做仆役,之前你还晕着,我便自作主张了……对不起……」
李承翰只管抱着他上下乱摸,嘴里含含糊糊的道:「那也没什么……你留在这里,我也留下来便好。你到哪里,我自然也到哪里……」
两人正一阵意乱情迷,门口却响起一声重重的咳嗽,李承翰只得暂且放开怀中之人,石柱早羞得低低垂头坐远了些。
老大夫慢慢踏进门来,双目看看李承翰,再看看石柱,竟弯下腰对着两人深深一躬,嘴里十分诚恳的说道,「老夫有事相求二位!」
两人都不禁慌了手脚,石柱更冲上前扶着老大夫连声道:「您若有事只管知会我们一声便好,万莫行此大礼!」
老大夫这才苦着脸对他们两人道:「老夫恳求二位,伤势养好便赶紧回家去吧……石柱小兄弟,你也莫惦记着什么救命之恩,有空时来看看老夫就好,你们二位都要留在我的医馆中,我还真不知如何安置……老夫先谢谢二位了,切莫存了长留此处的心思!」
石柱愣了一愣,又准备开口说出那番死心眼的话来,李承翰却含笑对老大夫抱拳施礼,「小子遵命……此后每年都会带着阿柱前来探望您老人家。」
老大夫总算松了一口气,摆摆手走出了门去,石柱看着李承翰欲言又止,李承翰只笑着在他脸上一刮,「这是教你不要以自身之想强加于人。老人家有妻有子,这医馆也小得很,放着我们两个在此,反而打扰了他们一家清静。以后每年我都陪你前来探望,多带些好礼相送即可。」
石柱歪着头想了一想,用力点头,「哦……你说得对。我们住在这里,他们确实挤得很……我要帮着他们干活,他们便怪怪的看着我,说没什么多的事给我干,他们自己都很清闲。」
李承翰揽他在怀,小声定着归家的日子,只待家中来人奉上诊金,便带着石柱一起回去。石柱犹在想着李老爷和李夫人会不高兴见到自己,李承翰却不准他乱担心,道是不管何处,两人同进同出,若父母不许,两人便慢慢行使那水磨功夫。
又待了一段时日,李承翰家中果然来人,李老爷亲自带了家丁和一辆颇为豪华的马车接儿子归家。
见到石柱跟在李承翰身侧,李老爷竟只是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石柱心中忐忑,只得偷偷看着李承翰,李承翰自衣袖下伸手紧紧握着他的手,坐上马车后才撩开帘子看看在外骑马跟着的老父,凑头对石柱耳语道:「我在信中跟爹说了,若不是你背着我去求医,我早已死透了,他们也早已没了儿子。他们若能想通,同意我跟你在一起,爹就要亲自来接我们两个,还要收养你入我李家的籍,如此他们便有两个儿子。若他们不同意,只须我爹不来,我便付了诊金独自回家。」
石柱受宠若惊的也掀开帘子看向车外,李老爷冷冷瞟了他一眼,他赶紧缩回头来,面上却笑得开了花,「承翰……你们都待我这么好……我……我好开心……」
李承翰表情严肃的点了点头,「既然知道我们都待你好,回去便要亲亲热热的叫爹和娘,知不知道?」
石柱满心甜蜜的点头,「嗯!」
李承翰呵呵一笑,再不言语,只动作温柔的抱着他,其实心中还有一句话藏着没说出来--他在那信中确然是那般写不假,只不过对石柱说的话漏掉了信上的最后一句:若他爹娘不答应,他便挥刀自宫、削发为僧。
这句狠话他可不想跟石柱说,免得这死心眼的傻蛋跟他吵闹争辩,到得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自会选个合适的好时辰慢慢告诉石柱,他究竟是如何成功「说服」父母的。不过,那时父母也该早就真心喜爱了石柱这个小傻蛋,从他府中下人和管家的反应来看,石柱才是那个人人都怜惜喜爱的活宝。
李承翰怀里揽着喜爱之人,心中想着这人以后的快活幸福,脸上也不由自主泛起俊美清朗的笑容来。马车却在此时停住前行的节奏,他爹的怒吼声也从车外传了进来,「狗贼!你还想干什么?滚开,别缠着我儿子!」
李承翰吓了一跳,赶紧掀开帘子往外探看,车外白衣胜雪的那人虽然清减憔悴,那痴痴望着他的眼神与往日仍是相同。
他心中一片怜惜惘然,便要起身下车对这人做个交代,那人却远远看着他露出微笑,运起真气将口中言语清晰传至近前:「承翰,你真的没死,我好开心!我以后若想你了,还是会来看望你的,你可别再躲起来!」
李老爷仍是一阵乱骂,李承翰倒是探出头伸出身子大叫回应对方,「天南!我不会再躲了!我会备好酒菜等你!我愿一世以你为友,你可别嫌弃我!」
周天南骑在马上的身影轻轻点头,随后挥起长鞭策马而去,临去时最后留下的一句话是:「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