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盯着她可爱的发漩,听见她倔强而清亮的言语,关无双不太确定是自己想象、抑或真实?这个月夜好怪,好……
唉,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总而言之,就是古怪!
「伤已经不碍事。多谢关心。」他道。
颊上的红潮尚未消退,窦盼紫故作潇洒地甩头,润润唇开口。
「你、你少臭美了,谁关心你来着?我只是想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她和他即使没了新仇,也还有旧恨,哪儿那么容易和解?
他微微颔首,目光放远在天边的月娘,又调回到她脸上。
「喂……看什么看?关无双,你、你干什么这样瞧人?」那细长的眼极为深邃,继续相对视着,怕要被那两潭深渊吸进。
半晌,他敛下眉眼,声音低低响起——
「师父直到临走时才告诉我你的事,我本以为……师父只收我一个弟子,只把独门刀法传授予我。」
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刻提及此事,窦盼紫怔然,下意识地等待着。
「初时,除了震惊之外,我心里其实挺想会会你的。」他冲着她笑,露出略带孩子气的神情,「好歹,咱们师出同门,我也是你师兄哩。」
哇哇哇,这脸皮也够厚了!
窦盼紫脸颊又鼓了起来,学云姨将一手支在小腰上。
「大头鬼啦,休想我会喊你一声师兄!」
「休想你会喊我一声什么?」
「师兄!」叫得好响。
「乖。」
窦盼紫一怔,才明白又被他使奸计捉弄。
「关无双!你、你最阴险啦!」
「咦?我从来不觉得自己光明正大。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喔——那种想把他砍成十段、八段的冲动再次沸腾,窦盼紫气呼呼地挥动小拳头,猛地朝他肚腹喂了两拳。
「噢……」他可以躲开,却故意挨她揍,还把腰杆一弯,将头搁在她肩膀上。
「喂?!你、你没这么弱吧?关无双,你怎么了……喂、喂!站直呵!」
她惊呼,撑不住他高大的身躯,下一秒,两人即拉抱在一块跌在草地上,他半边的重量直接压在她上头。
「关无双?!」她扳起他的脸,只见那对细长的眼无意识地闭着,拍拍他的俊颊,又捏又掐的,还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最后,她朝他的鼻下探出一指——
不会吧?!连气也没了?!
「关无双?!」她惊唤,七手八脚地从他身下爬了起来,跪在他身边近近俯视着。「你醒来呀关无双!我不是真要打你的,你、你平时不是挺机灵的吗?为什么不躲开?你这个大笨蛋,还说要当我师兄,我窦盼紫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师兄?关无双,你醒来呀!」
她伏在他胸上听取他的心跳,「咚咚咚」跳得挺响的,心下大喜,忙搓着他微凉的手,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的脸容。
「关无双,关无双……」她唤着,到最后,声音竟微微哽咽。
「你唤我做什么?」忽然,黝黝的目光对住了她,似是在笑,又有点点温柔。
窦盼紫张着小口,呆若木鸡,定定地看他坐起,一张俊颜在眼前陡地放大,鼻尖几要抵上她的。
「哇!你、你你你狗改不了吃屎!」
这个奸险小人,老天要是有眼,就该下一道雷劈昏他!窦盼紫终于意识到了,短短时间内被他连续捉弄,他哪里有什么问题?根本比牛还壮!
关无双被她用力推倒,脑中陡地清醒。
唔……他在想什么?竟然……竟然对她生出那样的「欲望」?
怪,真是太怪了,肯定是月光的错,切出一个奇异的空问,把两人之间的棱角全融化了,只剩着温柔。
幸得,对于他的异样,她似乎未有感觉。
「我做了什么了?」他咧嘴,无辜地搔了搔头,把那无以名状的反应悄悄压下。
「我、我不要跟你说话。」免得又被戏弄。窦盼紫倏地站起,转向自己的马匹,走了几步觉得心有不甘,又走回来踢了他一脚出气。
「噢……」人是肉做的,岂有不疼之理,但他活该。
重重哼了一声,她翻身上马,果真不理人,「驾」地轻喝,策马扬长而去。
「喂,师妹!怎么又生气了?等等我,阿紫师妹——」
关无双亦跟着翻上马匹,追在她后头,这个月夜尽管古怪,呵……却教他莫名地难舍。
然后,远远地,听见那姑娘气愤地回应:「谁是你师妹,我准你叫了吗?!」
「咱们师出同门,『五湖四海』又等同一家,我爹爹还是贵府云姨的知己好友,你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谁理你啊!关无双,回去告诉你家阿爹,别三不五时就来骚扰咱们家云姨,她名花有主了!」
「那也得由她决定。」爽朗笑开。
「她当然是选、选……哼!总之不会选你阿爹!驾!」
男子笑得更加开阔,策马再追。
而身后,那遥挂在穹苍上的月娘沉静柔媚,脂光醉人,听着男与女之间的言语,似也在笑……
秋去冬来,鄱阳湖上凝水成冰,湖畔草树尽枯,寒鸦点点。
这个冬季里,四海镖局新聘了几位师傅,因窦家的老大招弟和老二带弟都已出阁整整一年,窦招弟虽然继续留在娘家帮忙镖局的生意,但偶尔与夫婿鹰雄相聚,夫妻两人常会离开镖局一段时间,以享受独处的甜蜜,而窦带弟则是远嫁塞北。
如此,加上四海的托镖生意与日俱增,为应付隔年开春可能的忙碌情况,当然得趁早征用人才,以防万一。
初春——
窦盼紫和窦德男乘水路,走了一趟四川的药材镖,回程依旧在江岸的悦来客栈停船歇息。
客栈的刘掌柜已然认得窦盼紫。
用膳时,四海镖局只向店家要了茶水、汤面、几盘馒头和一些夹馅儿的肉屑,跑堂伙计却另外送来好几斤的卤牛肉和七、八坛美酒,说道——之前关家的二爷已交代下来,得好好关照。
众位师傅本来还担心窦盼紫要不高兴,可瞧她的反应却觉得奇怪,眉眼低敛、不发一语,同他们心中想象的迥然不同。
原是以为……听到岳阳关家的名号,她肯定要大发雷霆,不是把送来的吃食丢进江里喂鱼,就是拔出刚刀来赶人,准把送菜的跑堂伙计吓得连滚带爬,再也不敢造次。
可,并不是。
「行不行吃啊?光摆着很碍眼耶。」一师傅压低音量,眼睛瞄向静伫在船头、默默沉思的紫衫姑娘。
「若是吃进肚里,待会四姑娘突然变卦,那咱们不得吐将出来?」不由自主地,窦德男眼睛也跟着瞄了过去,那紫衫影儿犹如老僧入定,动也不动。
「五姑娘,呵呵呵,要不,过去问问?」另一师傅也觑向船头,全用气音交谈。
窦德男眼珠子转了转,从紫色背影收回视线,呵呵笑着。
「我有感应喔,她现在正在想事情,千万别去打扰,呵呵呵……我偷吃一点卤牛肉,别告诉她啊,嘘……」连筷子也免了,直接用手抓。
见窦德男动手又动口,十来只粗手立时齐发,几斤牛肉转眼间已盘底朝天——
「唔唔……嘘,咱儿吃一点点而已,别说别说:…」
「……咱儿也吃一点点而已,唔唔唔……好吃……」
「咱儿也吃不多,一点点都不到,嘘嘘……别声张!」
「那个谁?快把嘴巴的肉屑擦干净啦!」
「嘘……」
窦德男和窦盼紫自四川返回九江后,于春末时分,窦德男便和几名老师傅往北方走镖,而后,她独自一人转往塞北,本为探望已怀身孕的二姐窦带弟,却是情定塞外,与蒙族族长齐吾尔互许情衷。
而这个夏季,齐吾尔赶来九江正式向窦德男提了亲,四海镖局里再次洋溢喜气,连练武场角落边的红杏彷佛也感受到了,竟是二次开花,墙里墙外粉红花儿满枝桠,看来格外耀眼。
「砍!全给咱儿砍啦!」瞧了就心烦。
按理,又有闺女儿要出阁,窦大海该是心喜万分,可这阵子不知怎么地,他动不动就吼得震天价响,蓄满落腮胡的脸臭得都可炸出三年份的臭豆腐来。
「可是老爷,这、这杏树有人交代了,只能修,砍不得……」傻二的声音越来越小,求救地瞄着在场上练武和在大厅里喝茶的几位窦家小姐。
「这个家咱儿最大,咱儿说砍就砍,谁敢反对?!」
「谁敢砍?老娘裙里腿先踢得他翻跟斗。」人未至,声先到,大厅后头的布帘被一只纤手掀开,美妇盈盈踏出。
在场的人反应各异。
傻二是感动得流出两行清泪,窦家大小姑娘则一律停止动作,你瞧着我、我瞪着你的;至于窦大海,脸色极为复杂,落腮胡先是一垂,随即两颗铜铃眼又被怒气填满,态度再次转硬。
「傻二,有人要砍我的杏花树吗?有没有听错?」云姨伸了伸懒腰,状似无意地问。
傻二还转不过神,窦盼紫已将刚刀利落回鞘,抢在前头回答——
「对对!呵呵,云姨听错了,杏花开得挺美的,怎么会砍呢?顶多是修一修枝桠而已,不砍,绝对不会砍的。」
「是呀,阿紫说得对,是云姨听错罗。」窦来弟跟着附和,还机灵地端来一杯清茶,甜甜笑道:「云姨,喝茶呀,您最爱的太极翠螺。坐坐,我替您搥腿。」
「乖……」云姨露笑,摸了摸窦来弟可人的脸蛋。
这时,又是人未到,声先至,来人跑得又快又响,一阵风似的冲进大门。
「阿爹!我买到啦!东街打铁铺的老师傅给推荐的,说这把斧头乃纯钢打造,砍起东西来快、狠、准,您要傻二砍杏花树,也得给他好斧头,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把好用呀!傻二,拿去吧!」
「六、六六六小姐……我、我我……」傻二真想厥过去了事。
「金宝儿,过来。」云姨在此时轻轻一唤,放下茶杯,对着窦家老六小金宝招手。
呃……不太妙呵……
小金宝咧嘴一笑,捧着斧头像猴儿似的跳到云姨面前。
「云姨,找我呀?」完全无视于姐妹们挤眉弄眼的暗示。
「你乖。买斧头干什么用呀?」
「阿爹说那棵红杏越看越碍眼,丢四海镖局的脸,非砍不可。」
唉,真老实。
「是嘛……」云姨红唇轻牵,缓缓抬起眸光,看向立在杏花树下的粗壮大汉。「姐夫,你想砍我、心爱的红杏吗?」
不——好——啊——
暴风雨前的宁静。
窦大海喘着气,厚厚的胸膛肌块突立,双臂猛伸,全身关节顿时劈哩啪啦乱响一通。
「对!咱儿就是要砍这棵该死的树,你管得着吗?!」
完了。
此话一出,窦家大小姑娘全瞪大眼,呆若木鸡。
毕竟,阿爹敢对云姨大声怒吼,这、这还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哩。
云姨似乎也有些讶异,眯起美眸,陡地由太师椅上立起。
「我偏不准谁砍它。」
「你不准?!呵呵呵,天大的笑话,这里是四海镖局,是咱儿的地,咱儿的屋,这树也是咱儿的树,咱儿想砍,你拦得住吗?!」他挥着两只钵大的拳头,和他一同站在杏花树下的傻二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你是跟我唱反调了?!」云姨口气也硬,一张美脸僵了起来,眼看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窦大海铁青着脸,一把火在胸口燃烧。
「唱反调又如何?!你心里不畅快可以别待在四海,高兴往哪儿就往哪儿,反正此处不合意,还有岳阳五湖的关家欢迎你,爱去便去,我绝对不拦人!」
他声音如雷,震得众人耳中隆隆作响,把窦家姑娘们吓出一身冷汗。
「阿爹!别说了!」
「拜托……别再说了。算咱们姐妹跪下来求您吧……」忍不住翻白眼。
「为什么不行说?!她、她,她还怕人家说吗?!那姓关的老色鬼隔三差五的就派人送礼物过来,意图还不明显?!她倒好,跟那老家伙书信往返还不打紧,他上九江,她就兴高采烈应了对方游湖,也不顾着点自个儿名节!」
唉……说来说去,问题便出在五湖镖局那位关老爷身上。
唉……阿爹也懂得吃味了吗?
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呵……
窦家的姑娘们心思各异,都快抱在一块儿掉泪了。
呜……就恨大姐招弟恰巧不在,要不,这两老也不会闹成现下这样。
「窦大海……」
云姨索性连「姐夫」也不叫了,脸白若纸,向来引以为傲的镇静已然龟裂,红唇颤抖。
「你你、你好样儿的……」点点头,她的眸瞬也不瞬地瞅着,喃喃又道:「你好样儿的。」
「云姨……阿爹他、他昨晚儿没睡好啦,别生气啦……」
「您大人有大量,就……呃……」
云姨深深吸气,根本听不下任何言语,头一扭,便掀开布帘往后头去了。
大厅好静,练武场也好静,只有那棵红杏被风拂过,还不知民间「疾苦」地沙沙作响。
窦大海杵在原地,被女儿们瞧得浑身不自在,另外,尚有好几颗头颅见危机暂时解除,也纷纷从四面八方探将出来,用那种「喔——人是你杀的」的眼神,全不约而同地瞅向他。
「唔……红杏出墙,砍了清心。」还逞强。
「阿爹呀!」
唉唉,真教人忧心忡忡。
云姨是晚睡晚起的习性,常是睡到中午才起床用膳。
翌日,窦家姑娘们特别拜托厨房准备云姨爱吃的东西,可左等右等,她偏偏不起,窦来弟主动敲了房门,里头却没半点儿声息,推门一看,仅见桌上留着一封书信,云姨早不见踪影。
她这是……离家出走啦。
「姑娘,瞧这天色快沉了,咱们在前头的悦来客栈泊船,休息一宿可好?」船老大边收着风帆,调头同凝望江面的紫衫姑娘问道。
风冽,窦盼紫将打在脸颊上的俏发拨开,塞至耳后。
「如此甚好。」或者,可以打探到云姨的消息。
至今,云姨已经离开四海镖局十来天。
信上写了,她想回四川万县的本家看看,要大家不必操心。
可是,窦盼紫依稀记得娘亲曾经说过,本家那儿已经没半个人住了,当初就是因为只剩下娘亲和云姨两姐妹,所以娘才会将云姨接来九江一块儿住的。
由于现下姐妹们各有各的职责,那些走镖的行程还是云姨之前就替大家定下的,推托不得,只有她这段期间恰巧并未被安排工作。
虽然大姐招弟的队伍尚未返回,没个说话够份量的人出来「主持公道」,也不知道阿爹的心里怎么想,反正窦盼紫是没办法乖乖待在四海的。
她随便整理个包袱,带着刚刀,也来一招留书出走,想去娘亲在万县的本家看看,说不定云姨根本没回去呢。
心思沉吟间,船老大已将船只缓缓靠向岸方。
来往这江岸多次,虽说景致依旧,窦盼紫却觉心境上有了不同的改变。
她常会想起那个男子的脸容,没来由地,就任着他这么无缘无故地闯进脑海里,那感觉纷杂而凌乱,不再只是纯粹的恼怒……
「姑娘,这悦来客栈生意好哇,去年虽发生火灾,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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