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势毕竟太重了,走了五里地之后李清就眼冒金星,即使在这样的状况下,他依旧找到了一丛灌木费力的钻了进去,然后才放心的让自己昏迷过去。
昏迷其实是身体发出的一种休息讯号,久经战场的李清很清楚昏迷对自己有多大的好处,这种彻底的睡眠,对自己的身体很有好处,唯一的坏处就是自己失去了所有的自保能力。
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的口渴的厉害,而身体却泡在一个大瓮里,大瓮里装满了水,他想低头去喝一口,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牢牢地按住。
“贼厮鸟,老子才把你剥洗干净,喝了水,就会污了下水,老子开膛的时候还要费事,你就老老实实的认命吧,今天,你就是爷爷口里的一块肉。”
李清愣了一下,艰难的左右看看,他发现自己赤条条的躺在一个水瓮里,旁边还有三个面黄肌肉的男人被绳子捆在那里,都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似乎在庆幸自己不用立刻被这个壮汉杀掉。
“别张嘴说哀求的话,免得聒噪,这秦州已经变成战场了,活人基本上没了生路,云峥那个狗官不管爷们的死活,爷们只好自己找点吃食,这几天吃的人都没什么油水,谁让你看起来还有一身好肉的,活该被爷爷我打了牙祭,你要是觉得冤枉,见了阎罗王就去找云峥的麻烦。”
一个手持荷叶刀的壮汉将李清从大瓮里提出来,用一个挂猪肉的钩子挂在李清的肩膀上,拖着他在滑溜溜的青石板上就往一个木架子走去。
李清似乎忘记了反抗,即便是肩头阵阵的钻心疼痛也不能让他眉头稍微皱一下,这里是一座破庙,路过门口的时候,他发现这座庙宇供奉的是姜维,据说西蜀名将姜维就生在这一带。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李清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姜维的名声在天水这一带非常好,所以李清很幸运的拿到了一根硬木橛子,这种硬木橛子又有一种说法叫做木刺,是树木横着长在树干里的一截分支,木匠在制作家具的时候最讨厌的就是这东西,因为只要把木料解成木板,这种木刺掉了,就会在好好地木料上形成一个个的孔洞。
农家有时候会把这种东西收集起来,硬木难得,会制作成马车上使用的销子,皮匠也会收集这东西,只有这种东西做成的刀柄,才能用的长久,不会被硝石泡的稀烂。
壮汉将李清拖到了木架子底下自顾自的去整理木架子上的绳子,李清就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只不过手腕子稍微一转,那根一尺多长的木橛子就转到了手臂后面。
壮汉絮絮叨叨的说着请鬼神原谅的话,还特意向姜维塑像拜了一拜,而后就拎起李清,准备绑在木头架子上开膛破肚。
李清几乎没有用力,那个木橛子就刺进了壮汉那张发出恶臭的大嘴,木橛子从后脑透了出来,由于有李清捉着木橛子,那个壮汉并没有摔倒,翻着白眼不住的打着摆子,这样的情形李清见得多了,在战场杀人的时候他最喜欢将马槊刺进敌人的嘴巴,这样可以考校自己的准头。
听着腹中发出的咕噜噜声,李清想了一下就把壮汉挂到了木架子上,一个一丝不挂的妇人端着一个大木盆走了出来,见挂在木头架子上的人是那个壮汉,也就愣了一下,就慢慢的蹭过来,小心的将木盆放在李清的身边。
惨白的月色照了下来,即使是泥雕木塑的姜维那张彩色的脸也有了一丝苍白……
吃饱了肚子的李清赤条条的躺在破庙最里面的一张木塌上,这该是以前庙祝睡觉的地方,那个一丝不挂的妇人却卖力的帮着李清清洗那套属于壮汉的破旧衣衫,窝在角落里的三个人则更加小心的将自己的身体往角落里缩了缩。
李清即使在睡梦里也能感受到那个妇人小心的躺在自己的脚下,将自己的一双脚放在她饱满而冰凉的胸膛上,为此,李清睁开了眼睛,看了一眼破庙里的塑像,喃喃自语道:“靠不住啊,谁都靠不住啊,想要活命一定要靠自己才成啊!”
好好地睡了一觉,可能是因为肚子吃饱了的缘故,在天色刚刚发亮的时候他就醒来了,身子刚一动,那个妇人就连忙爬起来,飞快的拿来晾晒在外面的衣衫,准备伺候李清穿衣服。
李清只穿了裤子,将上衣丢给妇人,男人家只要有一个遮羞的东西就足够了,这个女人估计比自己更加需要一件衣服。
妇人的嘴巴颤抖着擦一把眼泪就将衣衫穿上,用一根绳子捆在腰间,就像是穿了一条短裙,穿好了衣衫就趴在地上吹着了篝火,拿过一大块肉在火上熏烤。
吃过早饭李清就继续上路了,这一次他躺在一个担架上,那三个男人轮流扛着担架往秦王川进发,不知为什么,那个妇人背着一个狼皮包裹,寸步不离的跟在李清的身边……按照那些私盐贩子的话说,这里距离秦王川只剩下百十里的路途了。
富弼坐在桌子后面,愣愣的看着云峥和李常忙碌个不停,从一块麻布上剥下一片薄薄的豆腐皮,两个人就会纵声大笑,似乎这块豆腐皮也比他们正在进行的谈话要重要的多。
“好东西啊,只要切成丝,配上葱姜,再来一点青菜,一勺子热油浇下去,多加酱醋,啧啧,那滋味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
云峥又扯下一块豆腐皮,拿在手里抖抖快活的说道。
“一个豆腐而已,云帅竟然能够变幻出十几种吃法,真是让人佩服,早就听说云帅家宴乃是东京城一绝,回到东京之后,万万不可小气!”
李常忙着去掉压豆腐皮的重物,穿着粗气跟着大笑。
富弼重重的顿一下手里的茶杯道:“国事稠溏,两位不思如何处理眼前的军国大事,如此的悠游自得是为何故?”
李常笑道:“府尊莫恼啊,这东西是军粮啊,眼前还有什么事比筹备军粮更重要的?只要把这东西晒干,就是最好的军粮,吃的时候拿水煮软就是美味,不信您尝尝!里面可是加了盐的。”
富弼推开李常送过来的豆腐皮朝云峥说道:“秦王川落在没藏讹庞之手,云帅至今为何还是按兵不动?国土沦丧,某家夜夜不能成眠,早知如此,我不如战死在秦王川来的干净。”
云峥解下围裙笑道:“府尊这就是强人所难了,难道说您真的认为云峥这时候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妥吗?”
富弼喟叹一声道:“没藏讹庞一日不离开秦王川,我心不安啊!”
第五百五十五章 我的人性在你身上
云峥手下不停的干着活,却扭过脸笑道:“六百余最好的斥候遍布秦州,府尊因何还要忧心忡忡?没藏讹庞之所以没有离开,是抱着侥幸的心态在等候张陟的归来,说起来也怪我,一群吃人的野兽都被我杀了一个干净,没留下一个回去报讯的,确实是失策了。”
李常也凑趣道:“哈哈哈,张陟已经被我掏空内脏制作成了蜡人,如今就摆在我的军帐里,府尊若有兴致,不妨去观瞻一下。”
面对恶行恶相的两个人富弼甩甩袖子怒道:“一丘之貉。”
说完就站起来打算离开,云峥见富弼真的不高兴了,就放下手里的豆腐皮扶着富弼坐下来,给他倒了一杯茶笑道:“府尊不必发怒,既然已经交卸了差事,何不定下心来享受这难得的清闲时光,连续大战半年之久,难道还不厌烦吗?
既然您心忧国事,那我就说说,咱们如今的策略就是等!”
“等?西夏大军肆虐我国疆域,你竟然说要等?”
“对啊,就是等,秦王川那块地方没藏讹庞背不走,等他走了我们再拿回来就是,现在没粮食吃的不是我们,是他没藏讹庞,他喜欢在穷山恶水地带留着不走,随他好了,反正每天饿死的人不是我们的将士。”
富弼脸色舒缓下来,握着茶杯道:“云侯,你到底在等什么?”
云峥脸上的笑容也敛去了,瞅着忙忙碌碌的军卒道:“某在等董毡向没藏讹庞发起攻击的那一刻,某来秦州,就是为了等这一刻。
最早的时候以为府尊向青塘进发是一着臭棋,会影响二虎争食,导致我们大宋捡死老虎的如意算盘打不成,现在看起来这一着棋子走的极妙,没有付出就想白白拿好处,这样守株待兔的好事果然不存在啊。”
富弼点点头道:“没藏讹庞的力量已经被我们极大地削弱了,尤其是张陟之死更是砍掉了没藏讹庞的一条臂膀,董毡此时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无论如何都该找西夏人的麻烦了。
说说看,我们如何与董毡联络,最后共同攻击没藏讹庞,不将他带来的十几万兽兵留在荒原,富弼心中的心结难解。”
云峥和李常对视一眼,见李常点点头,云峥这才道:“我们攻击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西夏人,而是董毡和青谊结鬼章!”
“什么?”富弼大惊猛地站了起来手一抖将茶杯都带翻了,金黄色的茶水顺着古拙的原木桌子缝隙流淌了下来。
“西夏人杀我族民,毁我家园,吃我子民,暴行累累与禽兽何异,我们不去攻击他们,反而要去攻击一向恭顺地青塘这是何道理?”
见富弼有些激动,云峥背着手转过身去瞅着远山慢慢的道:“我早就说过,我的目标就是河湟,我想要一块牧马地,补全大宋疆域的不完整,有了河湟在手我们才有争霸天下的资本,没有河湟这块牧马地,我们如何对付西夏和契丹人,没有河湟这块跳板,远击西域的愿望就无法达成,丝绸古道被那些不懂得经营的蛮族侵占的时间太久了……”
富弼吃惊的指着云峥道:“你竟然要……”
云峥大笑道:“豪情在天,谁能与我争锋,青锋在手,谁能倚天屠龙?哈哈哈,人生不过是大梦一场,我云峥既然来到这片青天白日下,不用剑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天地间如何表明我曾经来过一遭?
我大宋文治已达巅峰,既然如此就该吾辈武臣为国拓土开疆,为子孙后世打下一个个大大的疆域,只要开拓的疆土足够大,我朝所谓的冗兵,冗官,这样的忧虑算得了什么,只要我朝疆域南北万里,东西万里,就算是子孙后世不争气,是败家子也能多败几年。”
云峥笑着来到富弼身边又道:“人心有多大,天地就有多么宽广,这个世界很大,大到了你们都不能想象的地步,你看这座山,过去之后依旧是高山,高山的后面又是一望无尽的平原,平原过去,又是大山,大山后面又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我大宋人口多,居住的地方有些狭窄,天生就该多分些这合情合理。
云某还打算多生几个几个子嗣,给孩子留点家产也是当祖宗应该尽的责任。”
富弼强打精神看着意气风发的云峥道:“老夫一直都在奇怪,你那么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从哪里来的?你就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云峥嘿嘿笑道:“这就是我和你之间的区别,你将目标定在山岗上,所以你能够攀上山包,我将目标定在青天之上,所以我最少也能攀上世上最高的山峰,目标越是远大,我们的眼光就越是长远,会在不知不觉间达到前人不曾达到的高度。”
富弼盯着云峥看了许久之后才呐呐的道:“你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能将好高骛远说的如此大气磅礴的人,也罢,看这你我总觉得自己已经老迈了,你有远大的志向我不反对,希望你能够驾驭得住自己的野心,莫要上了高峰还想着要去攀上天梯。”
云峥连连点头道:“这是好事,你一定要帮我,我们走过的险峰多了,说不定就忘记了自己正走在险峰上,我还打算功成名就的当祖宗,不打算年纪轻轻的就被人家埋进泥土里。”
李常见富弼走了就凑过来道:“他忘了问你为什么一定要放过没藏讹庞而去攻击董毡了。”
云峥苦笑一声道:“人家根本就不想知道,你看着,这家伙一定会要求去固守陈仓大营的,有牵制我的机会这家伙一定不会放过。这是再给我挖坑呢,这个人小气的毛病到现在都改不掉。”
“他想干什么?”李常的眼睛瞪得很大。
“干什么?咱们坐在秦州眼看着他在秦王川打生打死,差一点小命不保,现在他也想看看我们打生打死他稳坐钓鱼台啊,不客气的说,富弼不欠我们人情是最好的督战官!过几天朝廷的旨意就会下达,不信的话,我们可以打赌!”
云峥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些萧瑟,秋日里的阳光依旧猛烈,晒在太阳地里的豆腐干都在迅速的变干,还有一些被腌制的豆腐干正在被军卒用坛子装起来,里面不但有豆腐干还有大量的老咸菜,两者一混合味道绝佳。
军营里的人就像蚂蚁一样勤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大军即将远征没有完备的装备供应会出大问题的,根据少年军的探报来看,河湟如今已然成了一片不毛之地……
远山外有阵阵的闷雷,李清竖起耳朵仔细的倾听,在确定这确实是闷雷才放下心来,他又饿了,那个妇人就帮着他烤肉吃,虽然毛绒绒的大腿看起来非常的恶心,那个妇人却干的很认真,油脂掉在火焰上嗤啦啦的作响。
李清强忍着剧烈的反胃,咬了一口肉吞了下去,吃第二口的时候在胸腹间重重的擂了两拳才能继续吃下去。
母亲在自己小的时候说过一些故事,说狼会吃人,巨蟒会吞人,毒蛇会咬人,鬼怪会迷惑人,却从没说过人会吃人,他自己的食谱上面从来都没有过人这个东西。即使在军中最缺乏粮食的时候,张陟也没有让自己吃过人肉,现在没人照顾了,想要活下去就一定要吃人。
妇人也在吃人,那口细碎的白牙将那根骨头吃的很干净……
剩下的两个汉子扛着李清走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妇人依旧在后面跟随,他们这支小小的队伍里又少了一个人,原因就是天气太热,肉会变质。
一队骑兵从破损的小罗门寨冲了出来,他们远远地就看见了这支奇怪的队伍,李清面无表情,那个妇人只是稍微的靠近了李清一点,至于另外的两个汉子,早就跪在地上等待发落。
“我是大夏国的人,如果你不愿意跟着我,我给你一些粮食和钱,你自己走吧!”李清坐在地上回头朝那个妇人笑道。
妇人一言不发,弯曲着赤裸的腿跪坐在李清的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就像是一个娇羞的新嫁娘。
李清探出手抚摸着妇人乌黑的头发道;“你是我沉沦时刻的见证,也是我人性泯灭的见证,人性这东西丢了就找不回来了,我很希望它能附着在你身上,有你在,我就还能看见我昔日人性的影子,如果连你都不在了,我想,我今后和野兽不会有什么区别!”
骑兵迅速的来到跟前,战马并不停歇,那两个汉子的人头飞了起来,血从脖颈里喷出老高,至死他们都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李清探手抓住了一支刺向妇人的马槊,冷冷的道:“这是我的女人!”
骑兵留下两匹马,妇人红着脸不愿意跨上战马,李清自己上了战马,用手在妇人的腰上托一下,那个妇人就上了偏坐在他的怀里,一条披风被李清扯了过来,将妇人和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这才纵马向小罗门寨驰去。
第五百五十六章 后知后觉的没藏讹庞
没藏讹庞的大军在李清回营的第二天就拔营北归了……
这次回归,西夏大军不像来的时候被分成前后左右四军,而是变得很零散,一个部族一个部族的抱成团缓缓北归,远寨六部也是如此,没藏讹庞的策略很清晰,既然这些人不能和自己同心同德,他们也不能抱成团取暖。
李清渴望保存的人性在这次大撤退中被彻底的泯灭了,为了拿到足够的食物,部族和部族之间已经开始刀枪相向了,这也是没藏讹庞特意安排的戏码。
臣强主弱在某种程度上比外敌还可怕的多。
此时的西夏大军就像是一支正在进行远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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